陈亮《中兴五论》

陈亮《中兴五论》

陈亮是浙东事功学派的代表人物,其《酌古论》已如前文所述。《中兴五论》是陈亮第一次科考失利后,于乾道五年(1169)上孝宗的进策。陈亮十分推崇苏轼,在行文上也着力效仿,《中兴五论》在思路与结构上都与苏轼的《策略五首》颇为相似。[41]五论之中,《中兴论》[42]为总纲,论“治国有大体”与“谋敌有大略”。《论开诚之道》论述君主任人之道,希望孝宗虚怀易虑,开心见诚,招徕天下英豪,共图大业。《论执要之道》希望孝宗“明政之大体,总权之大纲”,“操其要于上,而分其详于下”,不过多干涉具体事务。《论励臣之道》讨论上下同心、君臣勠力的问题,建议孝宗以报仇雪耻激励臣下。《论正体之道》论“君以仁为体,臣以忠为体”,构建理想的君臣关系。

《中兴五论》与四次“上孝宗皇帝书”一道,反映了陈亮的政治和军事思想,在军事思想方面,《中兴五论》的论述更为集中,其中尤以《中兴论》所论“谋敌有大略”为重点。

《中兴论》开篇论恢复中原的必要性、可能性和紧迫性。他说:“海内涂炭,四十余载矣。赤子嗷嗷无告,不可以不拯;国家凭陵之耻,不可以不雪;陵寝不可以不还;舆地不可以不复。此三尺童子之所共知。”陈亮和辛弃疾一样,都是恢复中原的坚定主张者,叶適在为陈亮所作墓志铭中说:“隆兴再约和,天下欣然幸复苏息,独同甫持不可。”[43]陈亮认为,恢复中原有正当性、合理性、必要性。之前之所以无法实现,是因为金力量强大,但随着形势的发展,金出现了首领庸懦、政令日弛、君臣怠惰的局面,为南宋的恢复大业提供了可乘之机。如果不早做准备,一旦金政局有变或为其他势力所取代,必将增加恢复的难度。此外,若中原迟迟不复,中原父老日以殂谢,新生代对宋王朝缺乏感情,也会增加恢复的难度,“纵有倍力,功未必半”。陈亮所讲的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也是他积极主张恢复的主要原因。十年之后,在淳熙五年(1178)的《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他更加尖锐地指出,如果南宋满足于偏安一隅,违背天地人心,偏安不可能久存。而中原地区,“苟国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将有承之者矣。不可恃衣冠礼乐之旧,祖宗积累之深,以为天命人心可以安坐而久系也。‘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自三代圣人皆知其为甚可畏也”。因此,他批评通和之议,认为“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建议孝宗与金人绝交,誓必复仇,“以励群臣,以振天下之气,以动中原之心”[44]

为增强国力,做好恢复中原的准备,陈亮提出了改革政治、经济、军事等的举措,包括“清中书之务以立大计,重六卿之权以总大纲;任贤使能以清官曹,尊老慈幼以厚风俗;减进士以列选能之科,革任子以崇荐举之实;多置台谏以肃朝纲,精择监司以清郡邑;简法重令以澄其源,崇礼立制以齐其习;立纲目以节浮费,示先务以斥虚文;严政条以核名实,惩吏奸以明赏罚;时简外郡之卒以充禁旅之数,调度总司之赢以佐军旅之储;择守令以滋户口,户口繁则财自阜;拣将佐以立军政,军政明而兵自强;置大帅以总边陲,委之专而边陲之利自兴;任文武以分边郡,付之久而边郡之守自固;右武事以振国家之势,来敢言以作天子之气;精间谍以得虏人之情,据形势以动中原之心”。这些就是他所谓的“治国有大体”,只是并未具体展开论述。

接着,《中兴论》提出了“谋敌有大略”。陈亮说:“夫攻守之道,必有奇变:形之而敌必从,冲之而敌莫救,禁之而敌不敢动,乖之而敌不知所如往。故我常专而敌常分,敌有穷而我常无穷也。夫奇变之道,虽本乎人谋,而常因乎地形。一纵一横,或长或短,缓急之相形,盈虚之相倾,此人谋之所措而奇变之所寓也。”这是他提出谋敌大略的理论依据,简单地说,就是不能只凭兵力,而是要有奇变之谋。陈亮认为,秦、齐为天下之两臂,如若进取,必先东举齐,西举秦,但这两个方向上,敌人都重兵固守。于是,他提出了批亢捣虚、形格势禁的“进取之道”。首先,重点经营襄汉,作为牵制力量。他说:“窃尝观天下之大势矣,襄汉者,敌人之所缓,今日之所当有事也。控引京、洛,侧睨淮、蔡;包括荆、楚,襟带吴、蜀。沃野千里,可耕可守;地形四通,可左可右。”襄汉具有如此重要的战略地位,当委任重臣,加强边防建设。襄阳既为重镇,均、随、信阳及光、黄等周边地区,当仿效宋太祖之法,给予守将较大的兵权和财权,“使之养士足以得死力,用间足以得敌情。兵虽少而众建其助,官虽轻而重假其权”,形成“列城相援,比邻相和”的防御体系。如果敌人进犯江、淮,就以荆襄之师率诸军进讨,袭取唐、邓诸州,进筑蔡州城,依托桐柏山,兴杂耕之利,为久驻之基。“敌来则婴城固守,出奇制变;敌去则列城相应,首尾如一。精间谍,明斥堠,诸军进屯光、黄、安、随、襄、郢之间,前为诸州之援,后依屯田之利。”其次,朝廷迁都建业(今江苏南京),筑行宫于武昌,造成意在夺取开封、洛阳的假象,吸引敌人加强防备,趁机西攻陕西,东取山东:“虏知吾意在京、洛,则京、洛、陈、许、汝、郑之备当日增,而东西之势分矣;东西之势分,则齐、秦之间可乘矣。四川之帅亲率大军以待凤翔之虏,别命骁将出祈山以截陇右,偏将由子午以窥长安,金、房、开、达之师入武关以镇三辅,则秦地可谋矣。命山东之归正者往说豪杰,阴为内应,舟师由海道以捣其脊。彼方支吾奔走,而大军两道并进以揕其胸,则齐地可谋矣。”再次,即便不东西并举,有襄汉的牵制力量在,敌人必不敢离京、洛而轻犯江、淮,可达到“乖其所之”的目的。若敌人进攻唐、蔡,则淮西之师起而禁其东,金、房、开、达之师起而禁其西,多方牵制敌人,掌握战争主动权。

在这一战略谋划中,陈亮根据出奇制胜的兵学原理,兵分三路,在荆襄地区示形动敌,造成欲取开封、洛阳的假象,吸引敌人兵势,然后东西两路乘间而发,进取山东、陕西之地,进而平定中原,这就是所谓“批亢捣虚、形格势禁之道”。这一战略设想与辛弃疾所论虽然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二者都是对政治、军事、地理形势综合分析后得出的,都体现了“奇正相生”“避实击虚”的指导思想。不同的是,辛弃疾认为正面进攻的佯攻之兵不必作为重点,陈亮却将荆襄作为战略布局的枢纽,认为它“坐为东西形援”,“平居无事,则欲开诚布信以攻敌心;一旦进取,则欲见便择利而止,以禁敌势;东西之师有功,则欲制驭诸将,持重不进,以分敌形”,因此给予了格外的重视。

《中兴五论》虽然作成于陈亮青年时期,但其中对于历史经验的深刻认识,对用兵之法的独到领悟,对恢复大计的战略运筹等,都是很成熟的卓越之论。遗憾的是,他虽然“六达帝廷,上恢复中原之策”[45],却直至晚年才得中状元,还没来得及就任便去世了。明人方孝孺评价说:“设用同甫,听其言,从其设施,则未必无成功,而卒不用者,天也。”[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