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贵胜,不贵久”的速战思想

三、“兵贵胜,不贵久”的速战思想

孙子说:“兵贵胜,不贵久。”(《作战篇》)孙子主张速战速决,反对旷日持久的战争,这一思想基于对战争与经济关系的深刻认识,他说:“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在《用间篇》中,孙子以同样严肃的语气重申了这一观点:“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他以十万大军出征为例,各种战争准备“日费千金”,如果战争持续很久,势必“国用不足”“内外骚动”,百姓的正常生产和生活也会受到严重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即便持久战取得了胜利,对于国家整体而言也是弊大于利的。因此,尽管为了减轻用兵的经济负担,孙子提出了“因粮于敌”“掠乡分众”“胜敌而益强”等原则和方法,但他仍然以“兵贵胜,不贵久”作为战争指导的基本原则。

《孙子》的“速战”思想对于进攻战,尤其是脱离国境的远程作战而言,无疑是不二法则。吴如嵩先生指出,《孙子》的“速战”思想是其“纵深奔袭的战略突袭论”[30]的重要内容,是非常富有洞见的。但是,并非所有情况都适合速战,对于防御战而言,往往是利于持久而不利速决,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也不宜速战。这些都是主张进攻战略的《孙子》所不曾论及的。

事实上,古代兵家对持久战也有论述。《左传》曾引《军志》之言曰:“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有待其衰。”[31]范蠡尝言:“古之善用兵者,因天地之常,与之俱行。后则用阴,先则用阳,……彼来我从,固守勿与。若将与之,必因天地之灾,又观其民之饥饱劳逸以参之,尽其阳节,盈吾阴节而夺之。”[32]所谓“后发制人”“待其衰”“尽其阳节”,已经蕴含了持久战的思想。不过,“先”“后”主要还是指对战机的把握,而非用兵久与速的问题。全面论述“速战”与“持久”关系的是唐代军事家李靖。他一方面肯定《孙子》“战贵其速”之说,另一方面又指出,若“敌将多谋,戎卒辑睦,令行禁止,兵利甲坚,气锐而严,力全而劲”,不可速战,而要“卷迹藏声,蓄盈待竭,避其锋势,与其持久”。[33]速战与持久,并非截然对立的两个方面,而是在不同条件下的用兵之法。

宋代的边防作战以防御为主,显然并不具备战略上“速战”的意愿和条件。这一客观现实直接影响到宋儒对“速战”战略的理解和诠释。

《百战奇法》对“速战”与“持久”的适用原则做了如下区分:当敌人有机可乘之时,应快速进攻,即“若审知敌人有可胜之理,则宜速进兵以捣之,无有不胜”(《进战》);当敌锋甚锐之时,则要持久,即“敌人远来气锐,利于速战,我深沟高垒,安守勿应,以待其敝。若彼以事挠我求战,亦不可动”(《安战》)。南宋倪朴在分析宋金斗争形势时也说,如果敌人“远来气锐”,应“列江而守”,深沟高垒,不与之战,通过相持使敌人粮竭财匮、兵众自乱,乃至“不战而屈人之兵”。[34]

袁燮进一步论述了“迟”与“速”的辩证关系,他说:“夫少迟者,乃所以速,而速者,未必不愈迟也。”“少迟”是指“敌众集矣,营垒固矣,气势盛而备御周”情况下“舒徐以待其衰”,暂时的迟是为了最后的速。反之,如果在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盲目速战,则会欲速不达。为了说明这一观点,他列举了西汉周亚夫平七国之乱,先坚壁不战以待敌困,后以劲兵追击等数个战例。[35]袁燮之论实际上是对《孙子》“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的反证,因为周亚夫等将领的成功恰恰是“久而巧”的。

叶適对“拙速”与“巧久”的关系讲得更为明确,他说:“兵闻拙速,未睹巧久,最为论后世用兵要处。然巧者能久,拙者不能速,古人久速,此书未深考也。……高宗伐鬼方、周公诛管蔡之党、齐桓楚庄图霸,皆最久。后世诸葛亮虽无功,亦能久暴师而不困。”他认为,之所以“巧者能久”,因为“巧”是建立在“行师有节、驻兵有制、于敌不厌、于我不勤”基础上的。[36]尽管叶適所指既非防御战,又非敌强我弱情况下的持久战,其“巧者能久”的思想仍有一定借鉴价值,可以看作是对“速战”思想的补充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