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柒/乞师
但健跳之别还不是太冲“行朝”经历的终点,不数月,太冲又回到鲁王身边。此时,鲁王已移驾舟山。
回来,是因鲁王召他充副使,去日本长崎乞师。可见只要有事可做,且事情实实在在有益于抗清,他还是不辞驱策的。
关于出使日本,太冲《行朝录》卷八《日本乞师》有记,然未一语提及自己。全祖望说那是出于自我保护而“讳之”,他考证太冲《避地赋》句“历长崎与萨斯玛兮,方粉饰夫隆平”、“返余旆而西行兮,胡为乎泥中”,就是吟日本之行。[1]因于《梨洲先生神道碑文》正式记载说:“监国由健跳至翁洲即舟山,复召公副冯公京第乞师日本,抵长崎,不得请。”[2]而黄炳垕《年谱》载:“十月,监国由健跳至舟山,复召公偕冯侍郎跻仲京第、副澄波将军阮美,乞师日本。”[3]即正使乃阮美,冯京第和太冲都是副使。
乞师,就是借兵,“诉中国丧乱,愿借一旅,以齐之存卫、秦之存楚故事望之。”请日本援华打清朝。当时日本“三十六岛,每岛各有王统之。其所谓东京者,则国主也。国主曰京主,拥虚位,而一国之权则大将军掌之”。
太冲说,最早是乙酉年1645秋,由隆武皇帝唐王朱聿键派一个名叫周鹤芝的日本通首先联络。据说“大将军慨然,约明年四月发兵三万,一切战舰、军资、器械,自取其国之余财,中以供大兵中华数年之用”,只待“中国使臣之至”,经正式外交途径确认。后来福建陷落,事未行。
浙江这边,则由冯京第与黄斌卿之弟黄孝卿于戊子年1648到过长崎,但正赶上西洋天主教徒扰日,日本对外戒严,冯等不得登岸,“于舟中朝服拜哭而已”,后遇日本某“如中国巡方御史”的官员,“京第因致其血书”,日王见后,“曰:‘中国丧乱,我不遑恤,而使其使臣哭于我国,我国之耻也。’与大将军言之,议发各岛罪人”。拟以日本列岛狱中犯人组成军队,盖以此令其立功赎罪也。冯京第得到答复后先回,留黄孝卿留日作为联络人。日本打算援华,似非虚言,因为冯京第回国时,日方赠款“洪武钱数十万”令其携回,当时,日本还不掌握铸钱技术,故“但用中国古钱”,洪武年间所铸之钱,中国都已少见了,“舟山之用洪武钱,由此也”。应该说援华行动已经开始。但留日代表黄孝卿却毁掉中国形象:
长崎多官妓,皆居大宅,无壁落,以绫幔分为私室。每月夜,每悬琉璃灯,诸妓各赛琵琶,中国之所未有。孝卿乐之,忘其为乞师而来者,见轻于其国,其国出师意亦荒矣。
丧国之人,处声色而乐之,被人瞧不起,出兵事因而搁浅。
但中国对于日本援兵的想望,很难割弃。又过一年,己丑年1649复提起,遂于是年冬,再遣使节赴日,这就是有太冲参与的一次,算来已是中国第三次乞师。
太冲记述:
十一月朔,出普陀,十日,至五岛山,与长崎相距一望。是夜大风,黑浪兼天,两红鱼乘空上下,船不知所往。十二日,舵工惊曰:“此高丽界也!”转帆而南。又明日,乃进长崎。
朔,即每月初一日。己丑年十一月初一1649年12月4日使团从普陀出发,十三日12月16日抵长崎。然而这次使团却因错用一人,未获日人信任。那是一位江西和尚,法名湛微;此人多年往还日华,是个日本通,使团可能用他为通译。没想到,这和尚在日本有前科,大将军一听说他的名字,立刻下令驱逐。“日本不杀大唐僧,有犯法者止于逐,再往则戮及同舟。湛微欲以此举自结于日本,阮美于是始知为其所卖也,遂载经而返。”
但乞师流产也不全是湛微的缘故。据太冲观察:
日本自宽永享国三十余年,母后承之,其子复辟,改元义明,承平久矣,其人多好诗书、法帖、名书、古奇器、二十一史、十三经,异日价千金者,捆载既多,不过一二百金。故老不见兵革之事,本国且忘武备,岂能渡海为人复仇乎?[4]
说日本生活太好,耽于安逸,不涉兵革之事,恐不会为外国派兵打仗。这一有关十七世纪中叶日本情况的讲述,因是亲历,颇为真切。
乞师不成,回国后,太冲仍返故里,从此没有再入“行朝”。
[1] 黄炳垕《黄宗羲年谱》,中华书局,1993,第227页。
[2] 全祖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黄炳垕《黄宗羲年谱》附录,中华书局,1993,第91页。
[3] 黄炳垕《黄宗羲年谱》,中华书局,1993,第27页。
[4] 黄宗羲《行朝录》,《黄宗羲全集》第二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第180—1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