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

韩瑞祥 译

我们没有实现的事情,就必须传承下去。

——恩斯特·布洛赫

1

这里报道的暴动没有发生过。它也更多是一场仅仅由一方进行的战争,而另一方则按兵不动。如果说它有真实性,那并非因为它似乎发生过,而是因为它是可以想象的。大家都觉得熟悉这个故事,它的内在却远比发生得多:也有没发生的东西、不会发生的东西、失去的东西隐藏在那暗无天日的深山里。一切渴望的东西、一切不可冒犯的东西,还有昔日行动的喜悦。反抗深深地隐藏着,被掩埋,被钢筋混凝土封存。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没有动身去打仗。

我像白痴一样用事实开始讲述。

4月7日,比特罗德人待在矿井里。井下早班一百七十五人拒绝升井。响应这个信号,井上的工厂也被占领了。发着高烧去接班的贝恩特一起坚守在井下。他接替了吕特曼维修的位子,因为这人当上了企业职工委员会主席后卸去了工作。巴巴拉本来想把贝恩特拦在家里,给了一个难看的脸色,不让他带病去上班。然而,工作不是什么随便可以搁置的东西。

这时,在警卫身前燃起一堆火。那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立着一个石牌:权力应该交给全体人民。这和托马斯-明策尔矿一个公司打出的招牌如出一辙。谁应该给予权力,并没有注明,而人民愿不愿意拥有权力,也无人问津。这里的人民:勤劳,乐于被控制;井上是臣民,井下是下人。这个国有工厂要出卖,鬼知道为什么,这是不可避免的。因此,这事就委托给了托管局。然而,当托管局按照人性化的决议要关闭工厂时,事情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从矿井里挖出来的盐那样纯净,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无人能够与之竞争。他们本来肯定更多地担心自己会被埋掉,因为残渣堆积成山,已经堵住了山谷。现在,这个强大的钾盐股份公司又要堆上残渣山,使之雪上加霜。合并合同像秘密一样在商谈,没有企业职工委员会和律师能获得其中的内情。是的,要是那红艳艳的山会像茨尔利兹一样雪白多好啊!为了自己的盐品牌,巴斯夫股份公司似乎必须重整旗鼓。——迈克尔矿被关闭了,因为人家可以从西部来挖掘矿层。拥有百年开采储量的罗斯雷本矿仅仅存在不到一年。这也给比特罗德敲响了警钟。

在耶稣受难节这天,他们也坚持在井下。巴巴拉为这种死心眼儿生气。想必是吕特曼说动了贝恩特去干这不法行为。她在哈龙根自家小屋前久久地等待着。后来,他参加了耶稣受难之路祈祷。真的,矿工们都从井下上来参加了。由于穿得单薄,他患上重感冒。贝恩特却把妻子粗暴地呵斥到一旁去,执意要与这群不声不响的乌合之众又撤到井下去。耶稣复活节时,他们在六百米深的井下祈祷。

当然,井下工作在继续进行,井上的工作斗争也不停息。大家从来还没有听说过这个词。埃尔福特地方议会也没有把它收集到自己的一揽子概念里。吕特曼,像他的伙伴布罗特胡恩一样不是党的人,被人利用。他提出三个条件:一、不停产;二、不伤害人;三、不损坏财产。这些条件如约得到遵守。80号联邦公路上设有路障。这是市长和地方政治家设立的。一百二十辆的车队从路障旁边经过,驶往卡塞尔。钾盐股份公司总部就在那里。

5月1日,有四千人游行来到当年的边界上。三年前,边界在一片欢呼中开放了。他们骨子里还感受得到那兴高采烈的氛围,而一种刚刚出现的愤怒又使之变得迷惘。初春的桦树绿芽夹道迎接,紫色的旗子漫天飘扬。走在游行大军前面的是主教万克,半边的橡树原野一路陪伴。在橡树原野上,游行变成一个个队列。在另一边,惊奇地看到一些刚刚建立起来的栅栏:非殖民地区。万克冲着人群说:你们是地球上的盐。如果盐现在变得软弱无力,那么要用什么来给力呢?从今以后,它对什么都没有了用处,因为,你把它倒出去,让人随意去践踏。(《马太福音》5:13)

这时,他们的命运已经铸就,或者像吕特曼呼喊的:出卖和商量。胡说八道,理事会发言人托伊奇面对集会的人群说:如果你们能够找到一个买主——那就请便吧。买主找到了:就是企业家佩纳。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来自威斯特法伦。有一天,他站在矿井塔前。佩纳,布罗特胡恩悄悄地说,这是我们的人。你们都是我的人吗,约翰·佩纳问道。他们摘下工作帽。他要买我们,这个貌似公平的无赖为之而欣喜。然而,这桩交易并没有预先看好佩纳这个救星。

当联邦议会7月1日把钾盐公司合并提到议事日程上时,十二个比特罗德人开始绝食。贝恩特属于其中之一,还有严德莱克,矿井运行负责人亨塞尔。当贝恩特给巴巴拉解释他的意图时,她刚刚搅过丸子汤,切好了烤肉。可是,她还没有顾得端上烤肉,他们就争吵起来,愚蠢的丈夫一口不吃就跑出屋子。我明天也不会有吃的,今天为什么还要吃呢,贝恩特说。这个逻辑让贝尔贝尔哭笑不得。绝食营地就扎在职工食堂里。这时,贝尔贝尔旁边的床又空下来。

第二天,有二十个人参加绝食,第三天,又增加到四十人。于是,在这段日子里,没有男人待在女人身边,也没有女人要求男人回家;因为他们不工作了,所以,别的欲望也陷入停顿。看样子,仿佛全部采掘工作都弃之不顾了。不是这里好像再也没有了矿产蕴藏,再也没有了矿层,而是人们不能下矿井去。仿佛缺少了习以为常的果敢和献身事业的精神。全部的收获就是大家把手臂搭在肩上。因为爱情也是一种生产,并且可以让停就停。

第八天,贝恩特被折腾得很虚弱。又打寒战,又冒虚汗,血象指标糟糕。巴巴拉听到桑科尔开车来,严德莱克登门告诉她实情。她要给他切块面包拿去,严德莱克摇摇头:并且恬不知耻地把面包片塞进嘴里。他然后又去“上班”。他在门口停住脚步,把面包咳出来。之后不久,神父克拉格洛特来了,还有市长和吕特曼。巴巴拉抽噎着,为丈夫感到羞愧。她无法坐在椅子上,生气地忙来忙去,触摸着点心,拿出杯子和盘子。可是,他们却不坐下来,而是祈祷他康复。然后便一无所获地走开了。

到了夜里,贝尔贝尔没有了趾高气扬的样子。贝恩特在这家企业里工作了三十年。他们让人粉刷了房子,装上了暖气,用兑换来的钱(2∶1)和贷款。他们双双在莱纳费尔德纺织厂被解雇了。克拉格洛特说过什么呢?我们将会面临死亡。第二天,她去职工食堂里,要继续绝食。她看好了一个空位子。我可以待在这儿吗?——亨克尔感到惊讶:贝尔贝尔·贝恩特。这里闻着一股咖啡和萎靡不振的气息。——你不是男人。——你身体里需要什么东西。——男人们笑了起来。那是一种虚弱无力饥肠辘辘的笑声。——你要和这么多家伙睡觉吗?——监视你们,她说。代替他在井下的位子。他们指给她那张他睡过的木板床。

有十多个女人步巴巴拉的后尘。大家用纸板为她们隔开一个隔断。菜牌堆在原来的打饭窗口旁:烤肉、肘子、油煎马铃薯。在一张营地床上,摆放着一具骷髅。记者们被领到那里去。在一个个夜晚里,巴巴拉觉得软弱无力。她白天也站不起来。心跳加快,眩晕。再说,隔断也是一个无用的措施。恐怕不会有一个人会爬到另一个的床上去。不管从谁的身体里几乎都萌发不出一点儿欲望来。——老玛丽·卢福特蹲在她身旁,你怎样赶她也不走。她那样庄重地坐在床上,大家看到她的神情都会振作起来。她无所畏惧地又从裙子下面拿出什么东西,偷偷地咀嚼起来,这并不会夺取她的尊严。

在工厂大门口,此刻站着数百人,交叉着双臂;大家没有干什么不法的事情,人人都无所事事。乘坐人民军吉普车前来的冯格尔感到惊讶,人们温和平静地谈论着,怀着怎样的容忍在观望着事态的发展。由于他轻蔑地环顾着四周,所以,伊瑟把他当成一个有购买意愿的人。冯格尔抱以冷漠而大声的笑脸证明了这一点。他告诉伊瑟、雅克布·卢福特与沃尔夫冈·歌德,始终是同样的话:你们一定要争取你们拥有的份额。——哪些份额?小雅克布问道。他们压根儿一点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或者置若罔闻。大轿车每天都从企业里运来抗议的人群和代表团。他们来自赫特施泰特和哈勒,来自赞格豪森和苏尔。吕特曼的密使开车去策拉-梅里斯和梅泽堡,施马尔卡尔登和什韦林。到处都在给伤口上撒盐。

八月间,在卡塞尔举行了有两千人参加的集会,欢迎合并。他们是由矿山工会组织起来的。他们有地方偏见,又见多识广。他们容忍了这边和那边关闭一个个企业,尤其是这边因此有了喘息的机会。吕特曼称他们是叛徒。他把贝恩特从医院里接出来。他让他看了报纸上一则劝说投降的大幅广告。在警卫旁边的火堆里,现在燃烧着工会会员证。

他们在绝食大厅里坚持了两个月。这一个和那一个被抬出去,然后又摸进来。当贝恩特进来时,巴巴拉不声不响地整理了柔软的床榻。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气力就会到了尽头。可是坚持和被拖延在继续。政治家都说大话,部长们答应请求高层。当然不管发生什么,都是钾盐股份公司一手操纵的。

佩纳依然留在这里,还有教皇。身在威斯特法伦的佩纳公开表明他的意愿,能说会算。可是,他没有掌握那些最简单的数字。在总部位于宗德斯豪森的德国东部钾盐企业理事会有五个成员:四个西德人,三个直接来自钾盐股份公司。这就是基本运算法。理事会发出最后通牒,立刻结束占领工厂,并且威胁要在夏天关闭矿场。——教皇同意接见那些受到逼迫的人。教区主教克拉格洛特、教士哈瑟和企业职工委员会六个成员驱车前往罗马。需要澄清的是,谁的意志发生在天上,谁的发生在尘世。他们用相应的大卫和歌利亚[1]比喻来陈述理由。教皇陛下说:他希望形势能够朝着好的方向转变。他没有说:相信。

他们现在不可改变地开始了长途跋涉。他们一行有二十或十九个可以走开的人。因为他们要奋起抗争。如果托管局不公开合同,他们就要暗中去摸清它的计划。被增选到监督委员会的吕特曼就地留下,维护秩序。这一伙人开始行动起来,就是要揭开一切不幸的真相。

贝尔贝尔认为这别出心裁的徒步朝圣就是这样一种绝食思想。贝恩特又加入到不听劝告的人之中。他徒步出发了,直到布莱希罗德或者柏林。他变得瘦弱,连裤子都往下掉。他之前肯定听到有人说,大家过后会怎样想。就这样,他沮丧而沉重地走去,因为他还在绝食,那些尖刻的话语便成了彻底的耗损。其实,他渴望的是爱情。

那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两条横幅耷拉在风里。有两个警察陪着他们,不得不大步地跟着一起走。要是去诺德豪森,去赞格豪森,他们就会人多势众。这样一来,你就会看到,上千人,上万人,千千万万个人怎样向前挺进!当他们踏上远足时,他们的心里是这样想的。然而,他们的人数在诺德豪森和赞格豪森也屈指可数。他们像漫游者一样行走在街道左边或右边。——队伍中有十个女人和男人依然在绝食。然后,他们合理地分配绝食,就像分配面包片一样,每个人都轮流充当绝食幌子。必须想到分配绝食。这样才有公平味道。

时而有二三十个人加入其中,然后又一个个散去。一颗颗心却在满怀期待地跳动着。他们在各个议会里受到接待。在贝恩堡,争论僵持不下。人家把他们当成独来独往的人。他们没有足够的勇气。一大早,市长亲自出面。他之所以露面,因为他过后要看看这骇人听闻的事情。大家在为自己的事情奔走呼号,他却凑上来自讨没趣。——从贝恩堡到舍内贝克:一个个村庄。狗在狂吠。太阳居然露出脸儿,宽阔的林荫大道冒着湿气。动物尸体,被车撵得粘在地上,弥漫着气味。鞋子膨胀起来,直到衬底上。血泡破了又破,踝骨上露出血淋淋的肉。晚上,伊瑟去掉绷带。大家乱七八糟躺在一起,不管男女,也不分开。他们白天已经献出了那么多的光辉和生机。这时,大家都彻底麻木不仁,灰头土脸。

到了第二个星期,他们就成为街谈巷议的对象。长途运输车司机亨塞尔从广播里收听到了。“每次挺进都是节日,每次接洽都是恳求来的。”巴巴拉在报纸上看到了。她看着乐意又不乐意。事情平平安安地进行着。谁假期到头了,他就必须回到井下去。格吕贝尔妻子星期六来,因为孙子要报名上学。她又出发了。——人们透过窗户望着队列,迁徙的人民。他们缩在黄色的雨衣里,看上去像一群小丑。一列白痴队伍(包括警察在内),吹着口哨。一群狂欢节的狂人。人们为这些演员拍手叫好,却没有人加入其中。

他们现在是唯一被大风梳理和被雨水冲刷的躯体。街道两旁的目光和呼喊针对的是他们(寥寥无几的)人数,尤其是那冷漠的沉默让他们全都伤心不已。唯有拿着喇叭筒的严德莱克显得有点出众。一个个避让开他们的汽车司机摁响喇叭:不耐烦的声援。在根廷,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气急败坏:大街是谁家的!让开道。严德莱克叫道:世界是谁家的。——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是一小撮。大家现在连警察也算在内。他们然后心想着,他们播下的种子是不可能开花结果的。在红色的曼斯菲尔德,他们一无所获。当他们在马格德堡走过易北河大桥时,SKET公司关上了大门。布兰登堡钢铁厂消失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来到了柏林市区。克拉格洛特和布罗特胡恩加入他们的行列。大家的情绪高涨起来。这里的石板路更坚硬。警察也不一样,裤子上带着武器,鼓出一个个包。他们乘坐警车先行。事先肯定报告的不是游行,而是暴动。暴动者行进着,可怜巴巴的百十人,旁边有数百警察队伍。可以说,他们领着警察兜圈子。到了舍内韦德,队伍沿着砖墙门面走去。在他们后面,曾经有上万人行动:一个军队。随时待命。——他们在威廉霍夫大街与爱迪生大街拐角停住脚步。一个矮小强壮的人站在人行道边沿上,透过眼镜打量着步行的人群。讨回你们应得的部分,冯格尔说。伊瑟认识他。哪些部分,雅克布重复道。——财产部分吧!他又大声笑起来。——一方面是这些不知深浅轻重的人,另一方面是全副武装的人指路,所以,他们必须继续前进,走在一条条十分宽阔的林荫大道上,或者被强迫穿过一个个建筑工地。到了弗里德里希大街上,亨塞尔一边友好地打着招呼,一边站到出租汽车站里,示意已经赶上了抗议队伍,并且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们在未参与其中的人群里飘动着,两脚几乎都踩不到地上;这群人步步紧逼他们。这样一来,当他们来到托管局的堡垒前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使命付之东流。

他们随身带着自己的盐,将一个个盐袋子倒在栅栏门前。警察收下了这没有预定的货物。贝恩特脑袋上挨了人家一棒子。他倒在地上,一道红色的光环在他的脑袋周围流淌着。比特罗德人愕然地面对着这个谜。这是他们的盐,撒出去了,遭到践踏。当他们把贝恩特从盐堆里拉出来时,他满嘴都是盐。他感觉到不幸。他已经够不幸了。这伙人目瞪口呆地凝视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没有受过进行干涉的教育,可是,便衣警察混入其中,故意捣乱,谁也认不出来。他们从风衣里掏出石块。绝食游行队伍不曾配备在受到打击时可以扔去的鸡蛋;舒福特部长(和经理)却可以说:谁能扔鸡蛋,那就说明他的经济情况还不那么糟糕。——那不是一小撮人在斗争。那是一个随时准备战斗的权力。

晚上,人们看到托管局的大门锁上了铁链。这个机构象征性关闭了。几天以后,漫游者带着他们的盐袋子来到帝国议会大厦前。像乞丐一样,冯格尔说。女主人聚斯蒙德让人清理露天台阶。

受伤的贝恩特被送回家里,来到贝尔贝尔身边。她在丈夫身上断定:停产,人员伤害。她现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一边说:事情何去何从呢。贝恩特双手抱在耳朵上,仿佛他头痛,可是他肯定在听着。矿山企业负责人亨塞尔面临着被解雇的威胁,企业职工委员会主任提交了抗议,而结果是什么呢?禁止进厂。可是连贝恩特也找到了理由。晚班和夜班有一百二十人曾经乘车前往宗德斯豪森,并且平息了这个事件。不管怎么说,他们遵守了秩序。米尔豪森的劳动法庭临时禁止任何企业改变和关闭。克拉格洛特可以宣布有了希望。

11月底,吕特曼应邀参加监督委员会会议。邀请信上没有写明时间和地点。也没有日程安排。他打去电话,人家约请他去法兰克福(美茵河畔)的希尔顿酒店。主席泽根教授等着他共进早餐。吕特曼让人转告说:他和谁喝咖啡,由他自己选择。会议在哪儿举行?——他没有得到回复。由于这种傲慢行为,这个深思熟虑的人一同带去五百人。到了法兰克福,他接到通知,应该前往机场。他感到十分惊讶,当机立断前往。他被送到一架小飞机前,监督委员会的委员们已经坐在上面系好了安全带。他们到底飞往哪儿呢?吕特曼要弄个明白。请坐吧,人家这样回答道。您会看到的。——吕特曼,并没有忘记他的人,说过有五百人,聚集在希尔顿酒店前,他执意要问个清楚,而泽根心照不宣地抓着他的脑袋,一边注视着他,一边争取他。与此同时,他举起手臂催促加紧就位。旋翼转动起来,大家都听不清他的话:他的问题,因为它依然没有得到答复。吕特曼下了飞机。——他的问题和监督委员会一起逃往慕尼黑了。泽根当天晚上就让永久关闭这矿山。

2

曼斯菲尔德是以红黏土命名的;它的红色名字指的不是价值观念,而是矿山开采。这向来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地方,当然在与之相关的深处。井上,风平浪静;井下,生存的路子错综交织,他们打着灯光忙碌在采掘工作面上。井上是自给者,井下相依为命;由于煤尘和瓦斯,既是矿井环境检测员,又是享用恩惠牛奶的人。井上,用矿渣铺起条条道路;井下,山里的树林毁之殆尽。他们靠搬山,也就是从地下挖山活着。你的确到处看到的是废石堆和深坑,坍塌的旧矿渣和巨大而灰暗的废矿堆,数百年之久,不断地堆积在苍天之下。一种非自然景象,极不和谐,就像是人们附带生产出来的;仿佛劳作让大地沸腾似的起泡。大地在哪儿被掏空了,那里的一座座山也就搬走了信仰。他们便转移到下一个地区,或者变成一些超自然的生灵。

然而,曼斯菲尔德股份公司也敲响了丧钟,科纳矿把二千五百人送回家了。他们还没有过这样的好事,领着全额报酬被解雇了。他们伸开享受度假的四肢。矿里还允许七百多人进入,为了建造防渗水堤坝,拆卸轨道和转运金属废料。他们都是些感恩戴德和自欺欺人的人。他们说自己很幸运。采矿工长亨宁,双料积极分子,属于被挑选出来的人之一。他是一个可靠稳重的人,把工作当工作干,出于自信。他高兴还有事可干,可他现在只要一动手,就觉得心情很沉重。一切设备都成了废铁,从重型钻杆到耙运设备。这事你会干好的,他妻子汉娜说。她在管理部门随时听候召唤。这是他痛恨的口气;只要他觉得什么不顺心,她总是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你干得了吗?这事你肯定干得了。他没有看到她的目光里充满恐惧或者同情。在她上班的楼层里,人家正在和托管局谈判。而在他的井下,全都进入战斗状态。井上让人看到的是临时联合组织,正在制订方案,确定未来。井下一个个队伍要保存矿田。他们是未来的皮条客。错就错在存在着上下之分,许许多多的人恐怕会采取另外的方式谈判。谁怀念大地的深处,//谁在它的怀抱里//忘记了任何痛苦,//那他就是大地的主人。

接着,报纸上就可以看到彻底关门的报道。主矿井要用钢筋混凝土浇注,仿佛有必要让人弄明白语言的用意。这事就落在亨宁身上。这些最终的事实是不可理喻的,然而是可以做得出来的。汉娜想陪着丈夫去上最后一班,却发现,他转过身去,急急忙忙喝完咖啡,迫不及待地出发了。这事你会干成的,她只说出这一句话,又回到桌前。——晚上,他就像是从杀场上偷偷摸摸地回家来。他在门口碰到汉娜。他几乎认不出她来。她从银行里取出钱来,并在哈勒盛装打扮,为了去哥廷根毛遂自荐。亨宁抓住她的手腕,对这投入多年积蓄的轻举妄动行为无言以对。她举手让他什么话都别说,转身走进屋里。这事你在这里会干成的。——干成什么呢?——反抗。——反抗什么?她看着他,突然恨恨地抓紧他,随之又松开了。

为什么曼斯菲尔德人没有和比特罗德人一起游行呢?——我们与其说远远地进入深山里,倒不如说进入软绵绵的现实里。这里不会滋生反抗。我们必须深深地穿过耕作层、红黏土、白云石,向下穿过层层盐矿,还有泥灰岩和断裂岩脉,直到铜页岩。那里有更加残酷的矿业股份公司,一种更加艰难的采掘,在一条条低矮的采掘段上,钾盐民用矿山公司可以与之相比。这是两个(地下)世界,自古以来就演绎着竞争。红色的矿石远比可溶的钾盐更有价值,可是要炸开那薄矿脉会付出多少更大的代价。矿层薄,不值得开采。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开采了。他们为什么还要为之拼命呢?他们怎样能在自己失去的矿区里反抗呢。

我依然面对着事实这道无法穿透的墙。你可以稍稍加快事情的进程,更加快速地叙述。说服历史,加快速度,这不需要太多的艺术。一句传言就足以使之沸腾起来。历史在吞吞吐吐地偿还它的债务,时间太久。它应该一举清还;如果现在是硬通货,这必定不会是赤裸裸的真相。当你关注着一大堆不计其数的事实并使之叠加时,你便进入一个更深层的、无与伦比的进程中。因为赫尔布拉普通冶金工厂也关闭了,赫特施泰特轧钢厂减员,无论在哪儿,升降运送设备都被拆除了,嘴巴被封住了,屁眼被缝住了,仿佛这是世界最终的一幕。

据说,在曼斯菲尔德,一座座山都被卖掉了。这话有点言过其实,不尽人意。一个前来光顾的人,自称为金属和钢铁产品制造者,获得了补贴。托管局大亨或者部长,他的名字无论如何叫舒福特,从中促成了这事。那些堆积如山的矿渣堆要转移到埃德门格尔去。那是最大的一笔交易,整个曼斯菲尔德都会被装运走。人们现在当然翘首以待,埃德门格尔是怎样吞掉这些矿渣堆的。那个蠢家伙不假思索,矿渣堆有多高和多重。这样的便宜货恐怕会堵在他的胃里。他恐怕不得不让它堵在里面。然而,人们拱手送给他这个联合企业,不动产,一大摊子。于是,他开始肢解这个艺术品。首先消失的是度假村和门诊医院(巴尔默医疗互助组织取而代之)。而无可替代的是图书馆和托儿所。职工食堂、交通班车和慢性病患者疗养中心也结束了它们的使命。它的全部机构都沉没了。

要从他们手里夺走山的消息像燎原烈火传遍各地。这也就是说:削平一座座山。激动不安难以扑灭。在比特罗德四处蔓延。然而,曼斯菲尔德却消失了。他们都会去哪儿呢?——谁这样想,比如我,谁就会孤立无援。

冯格尔就是这样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他深入人群里,与他们商量,鼓动他们。他深入到站在赫特施泰特或者满怀渴望等待着的人群里。漆包线生产刚刚关门了,厂子搬到了吕德格。——第一个托管局老板,冯格尔含混不清地说,被解雇了。第二个,高尔克自感无奈放弃了。第三个,罗维特被人枪杀了,因为他也知道事情真相。——哪件事情呢?——我们的事情,冯格尔冷漠地说。大家不知所措地微笑着。——托管局当局要托管全民所有财产。也就是说,要使之免遭贪婪之心的侵吞。预先确定的是,他闷闷不乐地说,让这些财产私有化。然而,不仅通过卖给私人的方式,而且每个公民都会获得拥有份额的证书。要保证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少,在这个属于大家的财富中拥有同样价值的份额。这里谈到了他们应该得到的份额证:财产所有人。——人群里牢骚此起彼伏,大家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财产所有人,他们可从来没有这样看到自己拥有这样的身份。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观望着。冯格尔依然谈着他的话题,说得津津有味。大家会从国有资金和财产中算出四万马克份额。——马克或者欧元?十万或者两万马克,他说四万。上届政府就是这样商量和决定的。不是装进自己腰包里(他说着抓住自己的裤兜),不是每个人把它用于自己的目的。更确切地说,是抵押契据,要利用其利率来平衡价格,因为面包和啤酒不会再得到补贴了。——我不喝啤酒,特布施夫人说。她的话惹来一阵笑声。——可你吃面包呀。——点心,我的小伙子。——就是事关点心份额,冯格尔那样低声地说。大家变得鸦雀无声。这是因为,员工们,当他们把数额凑集在一起时,他们就会有能力买断自己的企业。——寂静持续着。——那么,诺伊维戈问道,然后怎么办呢?——或者起码,一个声音大喊道,那些幼儿园呢。——随之爆发了一阵哄堂大笑。他说服不了他们。

从警察立场来说,这样做就意味着:煽动民众。

偏偏矿渣堆就直接耸立在房子后面。也就是说,在鲱鱼村(页岩里的铜鲱鱼比比皆是),马丁矿的废料已经延伸到条条道路上,把一座座花园挤到了墙脚。如果汉娜去绷在垃圾坡上的绳子上晾晒衣服,只能从前面出去。衣服闪闪发出白光。然而,那是矿渣在闪闪发光。她和亨宁刚结婚的时候,他们心里感到很踏实,背靠郁郁葱葱的大山。如今,埃德门格尔开始要铲平这些堆积物,一台台小型挖土机装载着公路护理自卸货车。而汉娜,她不但为前景高兴不起来,而且觉得自己就像被放逐了。克里斯托弗,一个教师,是从哥廷根搬过来的,说:在这里,他就是睡上八个钟头,也缓解不了筋骨酸痛。镭226。他帮着自家的小子马丁完成了学徒学习。然而,那个名叫埃森普莱特的学徒师傅是轮胎厂的主人,就在最后一天,他抓住一句顶嘴的话不放,借机赶走了人家。他掴了他一记耳光。马丁脸颊肿得高高的,挨门挨户地走来走去。小伙子们都乘车去巴伐利亚,去瑞士。在那里,他们才看到了真正的山。

这一切亨宁都耿耿于怀。

他让人来叫他,去干苦差事。这事你会干成的,汉娜冷酷地说。积极分子。他现在是埃德门格尔人。他又有了工作。他天天守着它,//怀着新的爱意,//不怕苦不怕累。//她让他永无宁日。他也这样做了。她现在为他提心吊胆。他被夺去了自尊。他晚上和助手们一起喝酒,摇摇晃晃地回到家里。你又要去哪儿呢?他哀求道。——我不知道去哪儿。——她说的是实话,因为她虽然知道去谁那儿,却不知道要何去何从。他不再问下去。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发出鄙视的声响。

没有她,这事你也会干好的,这话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这是一个尖锐的、义正辞严的想法。工作没了,工厂没了,政党没了,国家没了。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存在的婚姻只是一条柔弱的纽带。你也会剪断它。一个最后的堡垒,一个最后的、你可以与之分道扬镳的权力。在更换所有证件时,没有这样的要求。后来,他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依托了,似乎和一切都彻底断裂。诱惑突然如此强烈,仿佛他脱离开最后的牢笼,冲向自由的天地里。然后,事情恐怕会变得严重。他还剩下的,就是苟延残喘。

大地在脚下摇晃,人们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奔跑着。周围没有发生骚乱。我们必须火上浇油。在艾斯勒本,有人召集了一次集会。有三个县长出席。曼斯菲尔德行署的餐厅聚集着专家和民众。社会部长希尔德·布兰德也来了。有一个埃德门格尔人不露面。倘若他们是侯爵,恐怕就知道去为自己争得权利。可是,在农民战争中,他们的城堡被烧毁了。这个埃德门格尔人住在哪儿呢?一家银行里?

我们不认识他,赫特施泰特县县长说。——你们不认识他?当年的土工工头施耐德问道。——没有人和我们一起商量过,一个桑格豪森人解释说。——谁到底认识他呢?舒里希特,一个当年的钳工大声问道。——那是在柏林和哈勒商量的。——和舒福特?舒福特是谁呀。一个博士和伪君子,像阿门多夫那个钳工一样,又是劳动局长,由于无能,他得到了十五万马克补偿。——一个清理局长。——他也不认识我们。——他们还是以小集团的形式坐在一起,当年是突击队,不听别人说什么。——这是在大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行动的,利舍开口说,一个当年沉默寡言的人。一个恶棍处理了他的事。一个不为人知的人,也许自己都破产了,把一切混为一团,不惜花费马克,要进入曼斯菲尔德的银行账户里。——要是我自己当时有马克(欧元)多好。——你没有把它们花出去。——艾斯勒本县县长连他自己的话都弄不明白。他的话是:抓紧。我们一定要向前看。可是,前方什么都没有。法特罗德县再也负担不起学校。恶劣天气补助规定被取消了。一个个要求偿还申请。为了幼儿园、养育院和医疗保护,希尔德·布兰德说,她将会不惜一切,斗争到底。——大家不约而同地望着这个女人。——这是个无底洞,县长说。——这是个有底洞,很快就会溢出来,比一些人想象得还要快!在西部,财产是神圣的。在东部,你因此会倒霉。因为财产对占有它的人来说是一个精神负担。他怎么会获得它呢?没有人愿意拥有它。大家不牵挂它,财产。现在我们明白了我们拥有什么。还必然会发生什么呢,她大声说:直到你们走上大街?

站在门口倾听的埃斯普莱特偶然听到这话后讥讽地问道,她的财产到底值多少钱呢?大家不该这样举行暴动。一大笔钱,它们在开采时被肢解和分化了,你在那里伸手去抓,在黑暗里,在深深的下面,像一块肥皂一样变得越来越少。你们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难道不是吗。——这事工人们早就知道了。旧政府已经做过决定,在桑格豪森实行关闭,就像三十年前叫停了艾斯勒本的矿井一样。每吨铜冶炼出来要亏损四万八千马克。他们愤愤不平地一边嘲笑,一边望着她的拳头。——可是,希尔德·布兰德回应道,整个曼斯菲尔德都靠着亏损活着;她一边把手摁在额头上,一边透过眼镜望去。亏损却创造了四万八千个工作啊!不仅有矿井和冶炼厂,还有轧钢厂、机械和设备制造厂;那是一个由各种工厂和工作组成的网络,有运输和建筑企业,有贸易公司、工程公司、配件供应和深加工工厂。这一切都曾经生生不息。那收效不大的开采养活了幼儿园和医务所,还有图书馆、剧院和度假村。她站起来,大声说:这就是你们那些贫矿堆的收益。几乎从一无所有中,有付出,有收益,平平常常。不管是生活舒适还是不舒适,这可是人们乐意相信的奇迹。——大家频频点头。如今井底车场被关闭了,全部工作都消失了。如果亏损停止,非要赢得利润,那么一切似乎都会跟着一起化为乌有,负担不起,无法保留。

(这就是火上浇油。也许是用过的油。)

你确切仔细地看一看,当年的矿山测量工程师本施说,每开采一吨矿,人人都要付出——等于损失——一个马克,这本来可以换来两杯啤酒。当时,大家拥有整体熔合机制,或者:国民经济。——县长认输了。

谁斗争,希尔德·布兰德说,他也有可能失败。谁不斗争,那他注定已经失败。他们现在喝的啤酒要花去两欧元。汉娜曾在参加集会的人之中,可是她压根儿就没有听。她只看到希尔德·布兰德在自己额头上拍来拍去。她的心思用在别的地方。她发觉,当她想起克里斯托弗时,心就怦怦直跳。变化的时代恰好在这里攫取了她。在同一年里,//国家崩溃了,轰轰隆隆,//一切都土崩瓦解了:我什么感受都没有。——不管还会发生什么,爱情则是更加重要的事情。这就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亏损。它是靠不住的收益,然而,这是她唯一渴望得到的收益。——即使一座座山都崩塌了。在她的内心里,这就是来对付地陷的。克里斯托弗每天一大早都过来,立刻就从光秃秃的矿渣堆上走下来。这是通往床第最便捷的道。亨宁却被蒙在鼓里。他一心扑在工作上。

曼斯菲尔德会被削平的传言,不管怎么说要削平那些隆起的部分,招来同事们对州长福格特的许多嘲讽。这是德国空洞的中心,被挖空了,被掏空了,地下空空如也(数百万立方之大),难以想象的不动产。它们恐怕还会被交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握手成交,用特殊垃圾将它们填埋。小道新闻,在新闻镜子里,他每天早晨都要对着照一照自己的脸。黑心换来一欧元。背面全都写着:德国最廉价的一天/C&A。他要保全自己的颜面。这些美丽的尖形锥体,被切掉了。可是,福格特心里明白,这无非就是真实,更加深沉的、可以说是诗意的真实。托管局的舒福特说:我们要让这事情一尘不染。

地方长官召见了他。

舒福特:您现在可以用布莱希特的话来说:

山脉的艰辛在我们身后,//平原的艰辛呈现在我们眼前。

福格特:更加精通神圣:上帝让在东部修建一座花园。

舒福特:一切新鲜的东西要比一切陈旧的东西更可口。

福格特:不是所有手里挥着大刀的厨师都是善主。

舒福特:处女之身也不是久藏之物。

岁月流逝,他们依然如故;舒福特又高又细,福格特又肥又重,退休以后又焕发出积极性。他转过身去,指着前厅说:现在兴起市民运动!——当年的市民运动。——没错。

他们躲开门口。代表团走进来排成行。福格特倾听着他们的诉说,也就是说他们细小的声音。他们谦虚地陈述了自己的功劳后,福格特就任凭舒福特去训斥。——你们口口声声在抱怨,他拉起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叽里咕噜地威胁说。恶棍就在这里。你们现在可以撕碎他。——可是,他们怎样陈述理由则表明,他们并非朝着这个方向苦苦相逼,而是那一个个团伙同盟让他们提心吊胆。他们要求查看秘密警察档案,为了与过去的错误决裂。——福格特一边深呼吸,一边问,他们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吗?——那些昔日的团伙同盟,公民维权者们说。过去的错误。这些档案会让人看的。——福格特把那些埃德蒙格尔-合同的复印件放在桌子里,要实事求是地出具证明。摆在他面前的是当下的(错误),它们又堆积如山。他答应过帮助比特罗德人,但没有信守诺言,因为政治说了算。他恐怕也会说服曼斯菲尔德人。政治享有优先权。私有化,也就是说,取缔全民所有财产。凡是人民双手创造的东西,必须落入私人手里。私有化先行于整顿,它必将走向死亡(舒福特)。——有一个人密切地注视着他:舒尔拉姆,他透过衬衫看着他,他的心都被撕碎了。福格特认识他,他不像89年的人,不是一个后来有勇气的人,他83年就已经让人把利剑打造成了犁铧。舒尔拉姆说:他似乎宁可把那些档案变成欢天喜地的火焰。福格特摇摇头。舒福特现在掌控着对话,不管他说什么,大伙儿都表示同意。他热情地和每个人握手,福格特也允许他们离开。这些闷闷不乐和忧心忡忡的人摇着尾巴走开了。他整个时间都把手指放在桌子里,要拿出那些合同来。此时此刻,他心不在焉地问道:都谈了些什么?——随便一些陈芝麻烂谷子,舒福特应答道。福格特觉得自己遭到诽谤。他感受到从心底里冒出了报复的欲望。

它必将走向死亡。伴随着这句话,福格特说,您枪杀了罗维特。

圣灵降临节星期六,人们砍来白桦树,装扮成五朔节花柱。亨宁一家把自家的五月树栽在矿渣堆上。等到枯萎以后,它就会变成晾衣绳的支架。星期天,赛跑运动员和小伙子们穿过鲱鱼村。晚上舞蹈时,有人还看到亨宁和汉娜在一起。夜里,中心村子里有人闹事。骚动持续笼罩在颤抖的空气中。圣灵降临节星期一早晨,汉娜和那些被同行用鞭子声唤醒的圣灵降临节赛跑运动员同时起床。脏鬼节开始。然而,她没有一起去猎场,而是穿过湿漉漉的草地去火车站。

林荫道上的树木竞相吐艳。古老认真的无家可归者;数年前,它们被分配给了一个个家庭,似乎被当成可以让人随便利用的实物津贴,供给苹果和樱桃。转折以后,这些树木连同果实就被人弃之不顾了。人们宁可从超市里买来又大又光的玩意儿,哪怕不好吃也罢。这些可怜巴巴的小树失去了一切宠爱,再也得不到呵护,就像你自己被解雇了一样。——要说爱情吧,这同样只能是那个无可挑剔地加入旅行中的高大女人,或者你可以越过边境去找她。

亨宁没有想过,老天会这样跟他作对,汉娜收拾行李。不是他是个自由人。在跳舞时,当她总是环顾四周时,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有干那事的精力。反抗吧,他现在明白了:他应该反抗这样的爱情。可他做不到。

脏鬼节是个古老的习俗。它有一段时间曾被禁止了,因为在这个工人国家里,人不应该是脏鬼。好热闹的人因此而感到无比痛心。县政府又允许庆祝这个节日了。官方划定了一块低地,人们一大早就给里面倒了三千升水,和红土一起搅成泥沼。节日这天,大家都分担起久久流传下来的角色。马丁属于脏鬼之列,因此穿着黑色工装裤,一种久经战斗(但洗过)的制服。他在裤端和袖口系着绳子。他们一身黑。他们代表冬天,是紧紧地趴在大地上的黑暗季节。另一帮角色由于穿着白上衣和白裤子,戴着五彩缤纷的礼帽,格外显眼。身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彩带和装饰:女人的配饰。人们把牛舌草的短茎扛在肩上。这是夏天的使者,在空旷的原野上闪闪发光。当然也有区行政官、酒官、董事和秘书,就像在每个国家和每个社会里一样。他们出现在节日现场,并且带来了一大群人,职业的:观众。这些人要么懂得规则(与他们保持距离),要么敢于登场,就像市场上的新摊主一样。埃森普莱特的路虎车就停在酒台旁。

三个新脏鬼,马丁也是其中之一,被神父叫到泥潭里,必须接受洗礼。他们低着脑袋,满身被抹上泥巴,从背后被推入圣水里。然而,只要他们的手脚一触及到污泥,便在泥塘里打起滚来。非常有趣,此起彼伏。他们即刻就从头到脚又湿又滑,一些原始两栖动物和幽灵。如果有一个意识到变形后爬上岸来,便又会被推进泥潭里。这看上去无非就像是在忘我地辛勤努力,在不知疲倦地当牛做马,这向来就是工人和农民的繁忙,这种符合规定的脏工作。人的天性使然,被回归到它的最初阶段。接着,赛跑运动员们其间啪啪地扬起他们手里的鞭子甩向空中。就这样,按照习以为常的看法,冬天似乎就会被驱赶走。这时,脏鬼们全力以赴挤到一边,还是挨到了鞭子的抽打。他们拿起棍子和长杆抵抗,刚一脱开身,就又跳进泥坑里,四肢趴地,要附着在上面。亨宁感到那样疲倦,因为他在露天里度过了这个夜晚。他的脊背发痒。他今年把自己的角色传给了别人,而且也失去了兴致。说真的,他觉得,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战斗更加激烈,以新的狂热,以特别的狂热,展开了另一个争执,发生在贫穷、灰暗和污秽的世纪与明亮整洁的新时代之间。人们不愿意从各自的位子上走开。仿佛在污泥浊水里存在着某种东西,一种根本的权利,一个耕作层和生存基础,他们无法割舍。

埃森普莱特站在一个富人聚集的秘密会议室里发表着议论。在路虎车上面,有人摁上了泥巴印。也许是马丁。马丁同志(这个矿工形象)。人们在草地上摊开了自己的早餐,有香肠面包片和鸡蛋,啤酒已经打开。埃森普莱特:脏鬼制度也有其规则和法令,并且必须接受管理。——它向来都有与季节相关的问题,本施说。——埃森普莱特:马丁当属脏鬼之列。这是基因决定的,一个天生的脏鬼,你从那猪脸上就看得出来。这话让亨宁听到了。他气得毛发都竖立起来。他已经三杯啤酒下了肚。冷酷的仇恨攫取了他。他走到这人跟前:这是替马丁的,说着就朝他脸上给了一拳。埃森普莱特不是个软弱的人,他一边摇摇晃晃,一边擦去嘴唇上的血。他笑着说,你这个穷光蛋。一无所有的家伙。诺伊维戈走上前去,要对付两个人,埃森普莱特不敢轻举妄动。亨宁抓住他的腰,把他拖出去,扔进烂泥潭里。

全场顿时一片鸦雀无声。空气凝固,你就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埃森普莱特站起来,被弄成了脏母猪,光头和额头上沾满污泥,燕尾服遭到白桦树叶的屈辱。大家无疑相信埃德门格尔就在眼前(没有人认识这家伙)。埃德门格尔:这个和睦的圣灵降临节群体刚才还准备着跪在豌豆上背诵主祷文,却受到猛然的冲击。完全清醒过来的亨宁示意让马丁从躲藏的地方出来,拾起一根枝权。科尼施克、伦奇、舒里希特和米尔施站在那里举起手臂,跃跃欲试。然而,因为这是轮胎大王埃森普莱特,大家都不知道拳头该挥向哪儿。这是一场还正在酝酿和必然要爆发的暴风雨。那些桌布已经连同食物被从地上吹走了,抱在小手臂里的婴儿被撕扯到小雪橇里。诺伊堡人和客人们找不到栅栏去袖手旁观,却溃散到敌人的阵地里。因为从山上弄来的石头变大了,工人们和农民们比你们更加严厉地注视着它。鲱鱼村人、鳗鱼村人和粗鲁的齐格尔罗德人,这帮曼斯菲尔德的恶棍和渣滓相互冲向对方,掀翻桌子和店面。这地方乱成一团。突然间,再也没有了节日的样子。人们看到几个圣灵降临节小伙子手持橡皮棒在闹事。一伙打扮起来的平民,他们比警察所允许的更愚蠢。他们打错人了。这个本来不受欢迎的国家权力如此勇敢和放肆地出场,并且采用神奇的手段(等于雪上加霜),使得节日一下子炸了锅,而沸腾的祸水漫过维莫尔堡,浇在艾斯勒本的火炉上。这故事简直就是以一帮人的践踏开始的,谁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就会感到惊讶。理由都堆成了山。一帮舒福特式的先生们对此心知肚明。习惯了当狂热的吹鼓手的艾斯勒本人在这城市管区里感受了脏鬼们的所作所为。在这里,故事有了掌舵的,驶向议会大厦,停在巨大的路德雕像前,迎向那天平。昔日,所有的铜都在上面过重,缴纳什一税。这依然是形式上的行动,更多为了秩序(他们所针对的秩序)。后来,马丁和同伴们进入商店里,要弄些干粮,看看周围的情形。这时,财产受到触动,由于店主住在远处,顾客们打电话求救。区行政官、神父受到审问。区行政官是个冒牌行政官,而神父是真神父。那是正规的突击力量。他们开拔过来,穿着黑色军装,戴着黑色钢盔,活像是为一场泥潭仗包装起来的。为了把事情搞得扑朔迷离,赛跑运动员们真的挥起鞭子,猛抽步兵队。那些对该地方陌生的人被堵在巷子里,或许认为这是高潮,因为全部对春天的渴望都在其中得以彰显。仿佛战斗如此通过有关当局在继续。民众的节日!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圣灵降临节。在事实上不存在的这一天。他们侦查到安德烈斯教堂。从那里起,这伙人向下涌到或者被逼到雾气和刺鼻的烟雾中。当两声枪响时,面对脏鬼们,大家纷纷惊惶地逃向护城河和护城门。这天,伴随着一片惊慌和十六个人受到伤害,故事结束了。

3

如果你现在离开事实范围,那么不可估量的虚构领域便敞开大门。地点是随意涂写的,人物刻画得人不人鬼不鬼,情节是凭空捏造的。男人的费尔德,女人的勒本。这些无伤大雅。你只会更加深入到故事中,使之更加清晰。绝食时,贝恩特失去了生命,满怀悲伤和愤怒的游行开始了,立刻就有数百名被迫反抗的人加入其中。公众惊惶不安,柏林的绝食游行猛涨到数万人。事实上,比特罗德人抛过石块,给警察造成了伤害。为首的头目(天真的吕特曼)被逮捕了,补偿减少了,矿井清理了。事实被创造出来了。圣灵降临节时,艾斯勒本发生了流血冲突,两人死亡(未参与的人),四十人受伤。第一次(从农民战争以来)在这里,一个地方法院对一个民事案件提起诉讼,“要求赔偿”警察物质损失。在萨克森-安哈特,在图林根的沙尔米策尔,被解雇的人立刻又组成突击队。他们相依为命。他们在自己原来的工厂前徘徊,为大声许诺和无声的关闭以及“出卖”他们的财产而一等再等,而且因此受到刺激。这个有序继续进行的故事讲述着雇用措施。各种培训;什么都不会干的人,为了让你们//永远什么都不会干,我们将会对你们//进行改行培训。

在小圣灵降临节时,也就是一个星期后,在曼斯菲尔德再次举行了游行。这时,主要民众一如既往全都汇聚在一起。然而,在那一个个事件之后,参加的民众越发多起来,不是圣灵降临节舞蹈被埋葬了,而是那两个失去生命的人。因为这关系到两个矿工的死亡,神父基尔希纳不得不也来到他们的矿井里致悼词。这样便使得十多个参加人同样来报告他们企业的情况,并留意可别有人说死人坏话。一个来自罗德勒本的人说:私有化(归属来自印度尼西亚的SALM集团)以后,氢化厂的研究人员流失了,一千个工作位子被裁掉了九百。一个来自沃尔夫胶卷厂的女子说:一千五百研究人员只剩下九十二个(“没有竞争力了”)。在施韦特:一切都被砸个稀巴烂;在普莱姆尼茨,甚至连七百套工厂住房都一起被卖掉了。一个来自格洛普茨希的工程师站到前面说:喷丝头厂卖给了斯图加特,毫不知情的员工又必须掏更多的钱将它赎回来。在霍恩图姆蒸汽锅炉厂里,只能说是有目的的破坏(这样的情形在赫特施泰特也尽人皆知),还有韦尔尼格罗德的传动机械厂、舍内贝格的拖拉机厂和阿舍斯勒本工具制造厂,情形也没有什么两样。——就这样,那传统而糟糕透顶的礼仪以另外的方式得以实施,使圣灵降临节之舞成为死亡之舞。那些留下来的人神奇地得到了补偿。可是,财产变成了债务。一种暴力犯罪。——然而,奥舍尔斯累本的人似乎也会这样说,施特拉斯福特、贝恩堡和克滕、德绍、比特菲尔德和施科伊迪茨、梅泽堡、纳赫特施泰特、阿门多夫、哈勒、魏森费尔斯、阿波尔达、埃尔福特和泽默达、宗德斯豪森、诺德豪森和哈尔伯施塔特的人也不例外。从一些更遥远的地方也传来了这样的呼号,从开姆尼茨和茨维考、弗赖贝格、海登瑙和皮尔纳,当然也从施瓦策普姆佩、森福滕贝格和劳赫哈默,还有哥德布斯、古本、安克拉姆、罗斯托克和维斯马。或者他们在那里,在他们的工会里说话,如同致悼词的人一样;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因为从所有裁掉一半、裁掉四分之三的员工中,总有二三十人聚集在职工食堂里商量事情,怒气冲冲。在那些足够的不上班的日子里,两三百人聚集在门前,丁丁当当闹个不停,要发起力所能及的战斗。也就是说,在这些乌合之众之中,那些愤怒至极的人最终需要的是:工作。当你流落街头时,你就要在那里表明自己的态度。在维茨勒本,他们挨个儿躺在新广场上,有五十多人。

现在,这故事充满了火药味。这里有足够的物质发起一场佯攻。而储备从1921年三月行动以来就已经在中德地区蓄势待发。尤其是曼斯菲尔德记忆犹新。当时,马克斯·霍尔茨武装起工人,整个地区都举行罢工;四千人遭到拘禁,四个人被判处死刑。就在四百七十年前,成群结队的农民希望曼斯菲尔德的矿工前来声援。——闵策尔常常说起这事。

与此同时,真正的战斗早就打响了。被提到的沙尔米策尔人通常是一次次冒犯的突击力量;他们这一方的劳动力等待着投入工作。只是好久或者近来一段时间,恰恰这个广大的工作领域正在遭受着毁坏。要把这片荒芜之地变成万紫千红的景象,这是政府的责任。为之,政府从国家预算中拿出了可观的资金。将这些资金首先落到它们的账户上,这是康采恩的责任;你就看看托管局耍的鬼把戏吧。这是(闵策尔说)一种宣战。他们首先开了枪,打响了战斗,并且以这样的方式进入阵地。谁审视一下那些贸易决算,那么整个战斗秩序就会历历在目。只是有时候,他们遭到了某些严厉的反驳,就像6月17日在莱比锡,工人们占领了装载和运输股份有限公司(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也被装运走了),或者7月在苏尔,愤怒的六千人涌到托管局总部前(狩猎武器制造者)。然而整体看来,这另一方却在这个地方毫无所知地等待着(失业)。大家不知怎样就随波逐流了,并没有开始斗争。党和政府已经使他们没有斗争习惯了。

在这里干预其中的闵策尔曾经是党校的学生,被开除到现实里。在这里,科学和艺术一如既往地走向衰亡。一个偏离了轨道的人,他感同身受。他的批判传单从伊西斯泰特一直传到了阿尔施泰特。

在这些天里,许多地方都有先知先觉者坐在一起。他们从来都不参加游行,因为他们考虑到,众多的马克思主义者和实践理论家,他们依靠斧子和镰刀进行哲学思考。在柏林、海泽、盖斯特、闵策尔和冯格尔在鱼雷艇酒馆里碰面。那一方如此有目的地按照指挥在行动,闵策尔说:因为这里涉及财产问题,这(正如冯塔纳说过的)对讲求实际的人来说始终是关键所在。——这是冯格尔的话题。然而,在权威那里,财产份额证被吞噬了。它们被乌托邦思想取代了。他们的思想体系暂时待命。这也是思想的崩塌。有人试图把它们拾起来。有人抓住几个概念,可思想还是一片混乱。见鬼去吧,国家财产属于谁呢?海泽一边问,一边装满烟斗。这里发生了什么,有怎样的权利。一个国家被剥夺了财产?这个国家是谁呢?——海泽在这里被唤醒了;事实上,他已经死在这个时代之前了,因为救护车不会开到黑森的角落里。——一个机器,盖斯特说,或者机器。想象中的全体资本家/社会主义者。(盖斯特获得支持,因为他没有工作。莱比锡大学被去东部化了。)——根据法律,某些东西只能属于自然人或者法人。(冯格尔过于自信地领取生活费,先前的统治也已经把他掏空了。)——国家,这就是我们,国王们说过。预算权力一如既往地被看成是国王的权力。它的虚构,国家。——在我们这里,冯格尔说,就不存在国家财产。宪法没有这样的规定。凡是国家的财产,就是全民财产。——这时,他又回到那个他在人群里摆脱不掉的概念上。——然而,海泽含混不清地说,这个美妙的词语不曾只是掩饰国家财产的名称吧?——是的,冯格尔大声说。因为国家不许拥有决定性的东西。不许变卖这些财产。国家不许拥有财产,不许抵押财产,不许出让财产。那不是国家的。那是大家的财产。——人民的,盖斯特笑着说。——人民是谁呢?闵策尔问道。他们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然后,他们望着酒馆里面。他们把一个国家弄没了。人民可以活着。“一切为了人民的幸福”也是一个买牛奶姑娘的口号。——大家没有得到自己应得的,冯格尔说,也改变不了按照法律财产属于谁的现状。——人民也是一个虚构,海泽边说便抽着烟斗。最后一届人民委员会(冯格尔)使不完善的、无法商榷的国家财产变成了十全十美的。他们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行动就是剥夺人民财产。——把财产掌握在手里,闵策尔说,似乎就是革命。

他们蜷缩成一团。看他们的神色,在烟雾后面流露出了惭愧之意。不是他们在嘲笑他,这些执意要思考而别的什么都不愿意干的人;他们对他一言不发。大家不曾拥有财产,这是他们所有这些年里的一句口头禅,在密室里和讲堂上,在挥起来的手背后。全民财产加民主:这是被禁止的口号。它又被挂歪了。——可是有可能,这故事必然会自暴自弃,自行毁灭,以便能够聚集另外的力量。

在公墓集会或者葬礼游行时,亨宁没有到场。他患上精神创伤,躺在家里。马丁照料父亲,因为母亲出行了;他反正被地方法院判了缓期执行。——或许汉娜在哥廷根找到了什么事。——马丁恨不得今天就离开。可是,他现在无法脱身。谁知道,日子到头来为什么还不尽如人意。亨宁抬头望着这小子,仿佛他刚刚才成了他父亲,并且寻求那个相像的人,打发他去替他会见那些突击队员。

闵策尔和他的密使确定了见面的时间,却不知道在哪儿好。这地方应该又大又隐蔽,更确切地说,一个秘密据点,大家要在其中来亮相。罗利希矿的凯斯特纳提议去一个熔岩洞。这是他在维特罗德探险旅行时发现的。由于他激动地忘记标记返回的路,折腾了好几个钟头后才又转了出来。当年,他守住了这个未经许可而进入的秘密,而且就像遇到美妙的事情时一样,相信必须等待下去,直到被公开发现。他只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了朋友亨宁。这事情没有说出来,一直压在他心头;他多么想说出去啊,他说,可是又害怕纪律措施。说出去恐怕就会倒霉。——为了这个目的,这些代言人现在走到一起,聚集在一个被植物覆盖的石头山包前。近三十个代表分别来自桑格豪森、莱纳-哈勒和大萨克森群体,还有脏鬼群体的马丁。他们要起草共同的要求。虽然没有在意相等的男女人数,可是,女人几乎占了一半。纺织行业,化工行业(“给予面包、幸福和美好”)。凯斯特纳把他们领到地下去。在岩洞入口,他分发头盔。矿工注重安全规定远近闻名。两个比较虚弱、只适合留在上面的人被挑选出来,可以守卫入口。女人全都跟着。有一个女人向马丁问起亨宁的情况。他们进入黑暗的洞里数公里远。脚底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风穿过条条通道在呼啸。在一个个溶解而成的坑道里,始终是上上下下,时而要爬上百米高处。他们然后蹚过长长一段水道,穿着不合适的鞋子,大家不约而同地诅咒这个在地下开会的想法。终于有一个沉重的木梯子立在路上,大家必须攀爬上去,钻进一个低矮的、让人望而却步的洞窟通道,穿过去,便进入那洞里。这是一个无与伦比闪闪发光的穹窿。大家抬起头,直起腰。本施推测着一个个洞穴学数据。由于这个位置或许符合上帝赐予的洞穴,大家现在处在大约基准零点下二百米和边界溪流初潮之下一百四十米。长轴测定在八十米,穹顶高度——他指着这幅美妙的油画——大约为十米。从地层学来说,大家是在巴萨尔豪森和桑格豪森的硬石膏洞里信步,古老的层面和裂隙面是用雪花石膏玻璃弥合的。——正是这种神奇的玻璃让集会的人感到惊叹,盘根错节纵横交织的光泽在手电光的照耀下闪烁。当眼睛适应了这蓝红相间的节日辉煌时,他们才感觉到这就是大自然在万籁俱寂中准备好的会场。他们都在由雪花石膏组成的洞窟和包厢里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大家聚集在一起的理由被忘到九霄云外了。个个都处在一个神话般的洞窟里,可以许三个愿。以前恐怕会脱口而出:旅行自由,言论自由,集会自由。一个善良的仙女实现了这些愿望。相反,要求工作的权利曾经是可疑的符咒,从地里钻出来,从永恒创造的大自然里钻出来。人们信仰了一种天然的秩序。这里就是它的中心,里面持续地产生潜蚀作用,钟乳石在工作,无数方水在渗透。房主凯斯特纳让不耐烦的闵策尔发言,因为他对矿物世界不屑一顾。正如所说的,闵策尔早就不满这些石化状况,不满这个国家岩石般的结构。按照他的看法,大家停留在同样的构造中。一定要打碎这岩石。舒尔拉姆持不同看法。一定要找到下手机会,找到优势地位,要站稳阵地,齐头并进。也就是说,在这早已承认的陡峭的山坡上寻找路子。大家跟一种社会摒弃息息相关。然而,摒弃的是一个贫穷寒冷的社会结构。——下手机会,究竟什么样的下手机会,微笑着的萨克森人问道,必须说出一些概念来。事情必须归结到概念上。逐条逐项。——本施从岩洞淤泥里发掘出一个矿坑边界牌,请求画出坐标,大家要达到的目的区域的坐标。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根削尖的铅笔。

那个向马丁询问其父亲情况的女人一再朝他望过来,目光那样明亮,他满脸通红。然而,他自己也抬起头来望着她。

是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们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洞壁上迟钝地晃动着,仿佛大家被一群人包围住似的。土工工头施耐德提议:别说什么大话。这关系到最根本的东西,最重要的东西:这里不是高谈阔论的地方。——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自由,进步,和平。——大家的看法统一到这样的地步。可是,关键重要的东西带来了麻烦。应该怎样来解释呢?本施提议称之为现状,因为只有在现状指导下,才会一如既往地掘进和凿穿下盘矿层。来自罗伊纳工厂的人听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下盘矿层,指的是那些漠不关心的人吗?想必这就叫商量吧。在埃尔福特被拘留释放的吕特曼主张形成Artikel,也就是曼斯菲尔德Artikel[2]。有几个人觉得这听起来就像是:产品,商品,这应该是些唾手可得的东西,一些制造出来的东西,大家要抓在手里的东西。闵策尔当然随身带着施瓦本农民在梅明根起草的《十二项条款》。其中谈到大什一税,谈到劳役,谈到罪责。他轻松地念着利润、借用劳动、偷税漏税。他优先念了第一条:“每个社区都应该有权选举和罢免其神父,只要他的举止有失体统。”转述一下这话吧,他冲着马丁说,因为他看到马丁闪闪发光的眼睛。——转述一下吧,亨宁,施耐德笑着说。——企业……应该有权选举其……所有人,小伙子异想天开地说。——是经营者!施耐德大声说。——我们是所有者,吕特曼越发异想天开地说。——什么都不属于任何人,一切都属于大家,英格说。——第十条,闵策尔引证道,几个人把属于一个社区的草地和耕田不合理地据为己有。“这些东西我们将来会夺回到我们共同的手里。”——马丁透过自己的手盯着那个既不属于任何人又属于大家的女人。这事说起来就这样简单,想必也会这样简单。然而,在商量事情时,古老的谦虚却成了障碍。人人都在为自己着想。因为他们又是跳起来,又是打手势,他们的影子拉得无比巨大,所以,最爱抢着说话的人都突然低下头不说话了。

英格和马丁在一个废旧的矿井里一次又一次约会。他们躺在百米深的地下。没有比这更隐蔽更禁止的爱情了。这事已经过去十年了,再也不会成真了。只有凯斯特纳发现了他们。这永远是个秘密。永远都不会浮出水面,而当英格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一切便告结束了。

即使商量了六个钟头以后,突击队员们依然意见不统一。一、保留工作位子。为了这样的形式去斗争,闵策尔说,这没有什么意义。整顿替代彻底改变也是一种虚情假意的许愿。当一切都成问题以及濒临崩溃时,那就必须从根本上采取措施,而不是只听到喊声却看不到人影。这样一个制止和停止不法行为的机会似乎只有在战后出现过。如果说事情的发展没有暴力,那么就是有人在指使。他愿意起草这些条款,下次见面时呈递给大家。首先,必须有一个临时应急的口号。舒尔拉姆合计说:主人自己这样做,使得穷人变成了他们的敌人;暴动的原因他们却不愿意消除。我之所以这样说,舒尔拉姆说,因为我将会揭竿暴动,势在必行。吕特曼总结说:公正是民众的面包。你们应该得到公正。——第二天,这话就被印成红色标语,张贴在每个议会大厦前。是那样的红色,它现在一下子成了一切历史的主色和基色。——当马丁从曲径通幽的坑道里摸索出来时,他觉得有人抚摸着他的脑袋。他没有转过身去,不知所措地逃走了,一个小小的欣喜。

人人都享有平等权利的

曼斯菲尔德条款

1.在一切有需求的人之中,公平分配工作。

2.全体职工决定生产什么,为什么生产,也就是说生产什么有意义。

3.不是把利润,而是把意义最大化。

4.禁止有害工作和有害产品。

5.废除借用劳动。

6.真实的人员,真实收入。公正是民众的面包。

7.美好的学徒位子。学徒岁月就是主人岁月。

8.基本财产永远是共同财产。自己的生存必须由自己来掌握。

9.不要短工,而要减少工作时间。

10.拥有参与社会根本决定的权利。

11.职工与经理之间永远以“你”相称。

12.死亡不无代价。这就是说,作为死者家属的国家承担代价。

闵策尔附带说:未来是一片未被占有的领域。它应该为美好和勤劳敞开大门。只要有什么要求与之对立或者与基本法相矛盾,那就会被弃之不顾。

正如闵策尔所说的——说这话时忘记了女人的存在——“愚蠢的男人的要求”出于更多的理由会让统治阶级发怒。这个传单真正的、在起草人之中争论不休的核心是包含在第二条里共同决定的假设。这话听起来有生产咨询的味道。这是对民主制度的冲击,舒福特部长宣布说。——一个开姆尼茨议员回敬说,你让一个之前在托管局任职的人给他们当经济部长,难道在这些新联邦州里,非得把人们的承受能力逼到不可忍受的地步不可吗?舒福特的发言人瓦施考尔称之为告密和毁坏声誉,这会引起平民主义和政治斗争得寸进尺的行动。“这不是联邦国会1990年前的作风。”出于那些当年效力于托管局的人的压力,托管局女掌门人普洛伊尔让议会明白:这样的说法无疑会挑起一种异陌氛围,因为你毕竟要求这些新人必须具有最大限度的合作意愿和耐心!——瓦施考尔给开姆尼茨致信说:我在此提醒您格瓦拉[3]说过的一句话,言语会变成枪口。

福格特要亲眼看看怎么回事。在洪堡大学挂起了四个走上绞刑架的木偶:研究、教学、艺术、文化。他仇恨以怨报德的行为,并且提议:把这些民众全都送进教养所里。——教养所应该在哪儿呢?——在这儿。在这个社会里。——这话说了不算。——在特殊条件下。不承认工作年限。证书。工资。(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一切都已经预先准备好了。)

大报纸都不刊登所谓的《曼斯菲尔德条款》。罪大恶极的行为(古代历史学家迈耶尔)必须长久地让人守口如瓶,直到从它们的阴影里走出来。各个民族也都根据心理学原则行动,或者受到对待。匆忙取得的德国统一是一个事件,人们要用历史积淀的手段来消化它。

那些马丁在洞壁上看到晃来晃去的影子把这十二条当成普通的广告,就像阿尔迪或者艾德卡商家的广告一样。像一个大面包房的广告,民众的面包,它压低价格,并合情合理地切成片卖。——轮胎大王:学徒岁月乃主人岁月。主要商品是西方车。——马丁对自己说:别多嘴。我不能变得惹人注意。但是他学习条款。他兴致勃勃。

汉娜和克里斯托弗前往赫尔布拉看望父母亲。她要让他们看看克里斯托弗。这是她过人的勇气。母亲好像不大高兴:她预感不到什么幸福。父亲亨策尔在贝塞麦转炉厂被解雇以后对忧伤习以为常了。他向来想把姑娘们变成勤奋上进的人。他养育了四个女儿,都嫁出去了,没有一个变坏的,个个都有了出息。——他此刻坐在那里,就像被遗弃了一样,被那个逝去的时代。他不再是领导,也不再是人家拍马屁的对象。他们在这里有幽默,不是黑色的。所以,他无法忍受。他遭受着再也听不到和说不出的痛苦。他说:在矿井里的愚蠢行为。人家能够如此对待他们,原因就在之前。我们对什么事情听之任之了。——满怀正义感的西德人反驳说:我们对一些事情也听之任之了。——反抗,汉娜说,是热门货,不必俯首帖耳去追从。——克里斯托弗谈到无暴力话题。这是一次不自然的谈话。他们偏离了一切人性的内容。无独有偶,反抗在他们那里时而被武装起来了,在一个(经济上,不言而喻)恐怖制度中的恐怖行为,而反抗则有争议地出现在这里。这也标志着种种社会。亨策尔耸耸肩。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相互学习了。——我们不争论,汉娜笑着说。父亲受到了刺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他没有什么对她可说的,可是也听不进去她的话。一个民族没有走向灭亡:图霍尔斯基。它不是身上长满虱子,就是重新组合。——在赫尔布拉,大家并不清楚,这次看望抱着什么目的。

在这几周里,有一个现象牵动着人们的情绪:浓密而持久的雾霭笼罩在草地和道路上,几乎让人伸手不见五指。这是又湿又滑、送货车辆川流不息地在上面穿行的公路上溅起的水雾,还是化学物质从田野里冒出来的?曼斯菲尔德低地,整个萨克森-安哈特都被包在阴霾的沉积物里,一家秘密的、有许多分支的、被拆除的联合企业的沉积物,其令人窒息的生产暴露出来了!有气无力的阳光穿不透阴霾,仿佛人们永远要生活在这前途未卜,一片昏暗之中。——那是温暖的雨水,掉落在寒冷的大地上,制造出地面上的雾霭。

六月中,桑格豪森人和这群乌合之众在南湖畔的种植园里联合起来了。符合因地制宜的果树种植,人们可以练习站成一排排一行行。他们一共至少有五百人。苹果还没有成熟。只要关系到行动,吕特曼、施耐德和凯斯特纳就摆出一副领头人的架势。这关系到荣辱与共。这是如此一种神秘的信仰:人多势众。现在,劳动人民的问题依然是:他们能够着手干什么呢。罗伊纳工厂的工人声明说,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抱怨过,并且绝对不愿意回到过去的时代里,但是要说出必要的不满。这种不满昔日立刻就被令人难以置信地听取了,民主却对此听而不闻。他们来到这里,无非是为了询问,并且带着建议,只是人们一如既往地无视大众。也就是说,大众失业了,这就是区别所在,因为他们无力抵抗。——那么,他们为什么会扛起武器呢?——这支队伍难为情地笑起来,并且声称说,这只不过是武装而已,他们的思想上就没有暴力和斗争,所以必须武装起来对付警察。

然而,在暴动中,地方长官全部被调离,派来了要听取大众呼声的官员。三天后,地方长官亲自带着几个部长,他们叫出那些领头人,在泽堡与外界隔离的城堡前商议,把事情提交给法庭,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争端。吕特曼和舒尔拉姆拒绝这样做。他们既没有钱,也没有耐心打官司。比特罗德人付出了很多时间,走了一条真正的法律途径,直到柏林。在那里,联邦国会里没有人倾听他们的诉说。他们从台阶上被赶走了。你有一个法治国家,可是没有法制人民,其结果是,人民万般无奈走上了不法道路。——这样会把事情弄到什么地步呢?福格特问道。——这不取决于他们。舒尔拉姆一边真诚地注视着一群基督徒,一边心想着:我要把你们从统治你们的人手里解救出来。我要把这些蝗虫赶出国家(《旧约·以西结书》第三十四章)。

凯斯特纳说:我们要面对面来谈判,每个企业连同被剥夺财产的人。——面对五百个被剥夺财产的人,福格特承认说,要与州议会商量,并且按照一个星期后又在这个地方见面的许诺,官员们释放这些领头人,而他们要让政府运转。哈勒人不走,要在就近的疗养地尽情地畅饮甜湖水。桑格豪森人首先回家去。

然而,一个星期后,不是五百人,而是三千人聚集在一起,可政府没有如约而至。苹果依然没有成熟,只是挂在树枝上举手可摘。成群结队的乌合之众跑进整个(被喝干的)盐湖低地,直到万斯勒本。这片低地从白垩纪转向第三纪以来已经习惯了岩层错动,地面沉降,地壳断裂。断层带通过相互交织和矿脉走向的错动被翻转和变位。这些错动不可能到达地表,因为矿石的盐土层对地质构造起着平衡缓冲作用,盐从压力较大的区域里移动到压力较小的凹面上(本施)。直到托伊岑塔尔,恐怕会有十多万人踏上这片土地。施耐德告诉马丁(主人岁月)一个个水平测量结果。在各个洼地里,年沉降2-3厘米,而在其他地区仅以毫米计算,或者地层完全处于平稳状态。相对稳定的年代和强烈运动的年代也不断交替。曼斯菲尔德占有特殊地位。

当先生们不露面时,暴力问题就被抛了出来。人们此刻正好陷入惶恐不安的境地,偏偏是镇定的利舍说出了危险的话。最近有一些人感到遗憾,1989年没有流血。似乎至少可以绞死几个人,用绳子绞死那些如今拉帮结派的人。——排除暴力。他们不用放一枪便实现了和平的变革(施耐德称之为动荡)。他们唯一的口号曾经是不要暴力,并使之无懈可击。如果人们聚集在一面旗帜下的话,舒尔拉姆大声说:那就是在白旗下。

他们列队出发了。北风把一面面白旗从地上刮起来。凯斯特纳领着他们来到贝森施泰特。这地方曾经是学校课外教育基地。他们过去,舒里希特说,把孩子们送到这里。他们惴惴不安地穿过去。霍尔茨的最后一个分队曾驻守在贝尔施泰特。1921年4月1日,在炮兵部队轰炸后,贝尔施泰因被五百五十人的军队攻克了。有十八个工人阵亡。之前不久,也就是1263年,就在瓦尔斯塔特这儿做出了占领图林根的决定。在青铜器时代中期,留下一些石头墓葬(长矛头、磨制石斧)。新石器时代没有留下什么确切的东西。这就是地方特色。——要是他们攻击我们呢?利舍问道。——为什么?——要是他们向我们开枪呢?——他们不敢冒这样的险。——这样一来,那就是反抗了,吕特曼说。

他们分散在赫特施泰特的山坡上,以便在威尔夫的林子里安营扎寨。在这个灌木丛生的地区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小斑点,有人在地上刨挖的痕迹。页岩瓦砾堆,上面长着茂密的灌木丛,犹如一些蓬乱的乳头。沉陷而平缓的山坡,昔日的鼹鼠生存留下了小丘。他们之所以被吸引到这些古老的劳作之地,眷恋这些石头,无疑是因为他们心里想的不是流血的战斗,而是工作。然而,在这里,在雾蒙蒙的1115年2月里,萨克森侯爵与亨利五世的军队之间展开了一场战斗。他的统帅,曼斯菲尔德的霍伊尔一世在与格罗伊茨施的小维普莱西特的决斗中阵亡了。舒尔拉姆让小亨宁看看那色彩缤纷的纪念碑,用混凝纸做成的骑士和战马,以便他后来能够掩饰这次战斗。凯斯特纳则追寻着另外的痕迹。他找到了一片青铜,觉得比纳皮安和诺伊克两位工匠在八百年前冶炼的还要久远。他多么愿意证明,八千年以来,这地方一直就有人在神奇地劳作。在荒芜中,一再会有某些东西露出地面。重见天日,他说,来自史前时代。——当今,人们在寻找食物。人们不可能让这灰蒙蒙的雾霭沸腾起来。他们受到了赫特施塔特、盖尔普施塔特和艾斯勒本等地的关照。这里本身是食物稀少的地方。估计水质也被污染了(当年曼斯菲尔德联合公司铅矿的放射物),粪坑味(从前的罗莎·卢森堡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养猪场)。单纯的回忆让人心烦意乱。有几个饥饿难忍的人闯进农家和酒吧里,在曼斯菲尔德修道院里实施抢劫。西部商品不会受到触动。——后来,发生了霍恩图姆的不法行为。哈勒人并没有忘记格莱纳这个“投资者”,一个在托管局那里实施了二十多次购买的爱国人士。没有拍卖程序,哈勒-霍恩图姆蒸汽锅炉厂也被拱手转让给了他。购买价格没有保障,却得到了联邦财政部长的厚赠,所以,格莱纳能够接受贷款(其中还有工人住宅),并中饱自己的私人账户。当企业职工委员会告发时,格莱纳迅速溜之大吉。于是,人们不愿意让他揣着四百万溜走,有些人就在托管局分公司门前暗中守候着他,要对他提起诉讼,因为他刚刚在那里抢走了斯塔马克公司。他们拿问题来虐待他,一种就事情而言尴尬的审讯。他在其中表现为没有责任能力。他在光天花儿之下被私刑处死,尸体丢在那里无人管。

另一个家伙幸运地逃脱了。瑞士控股公司GTC的全权代表库佩尔维泽吸干了韦尔错沃机器制造厂的油。就在耶稣复活节时,人们加班加点完成了一台出口中国的机车头。“然而,装配工却不能前往,因为缺少机票钱。”这时,他们目瞪口呆。库佩尔维泽许诺或者说起从中会洗出金子的高加索脉石。他被当成人质,坐着出租车被带走了。

霍恩图姆的命案让勇敢的舒尔拉姆感到惊慌。他申明“反对这伙实施强盗和谋杀行为的工人”等。他能够如此八面玲珑地说话和脱掉干系。这是很早的认识,因为除此以外,当警察岗哨在条条大街上实施刁难时,再也没有出过什么事。亨宁认为,让马丁离开枪口是明智的。他让马丁待在家里别出去,自己却加入到同伴行列里。大家(从两边阵营里)满怀期待地守望着一大群萨克森人。他们从没有全部修完的高速公路上强行军赶过来。据说有六千人之多,还有一辆辆报废的汽车。哈勒的乌合之众迎面开拔过来。

7月2日,联合起来的队伍挺进到桑格豪森。一扇扇大门敞开着。那是一个隆重而欢声笑语的游行队伍,模仿着矿工检阅仪式。他们排成方队从吉利施大街走上来,来到坡度陡峭的广场上,挤成人山人海,直到议会大厦和初级法院前。一座座房子涂得五彩缤纷,城里的日子红红火火,现在看上去迥然不同。——描述这真实的场景,你会简而言之,且不公平,每个人都知道把自己的知识添加进去。描写没有发生的事情,需要耐心和细致。伟大温柔的感激之情实实在在地写在这群人的脸上,新的生活,不一样的生活:如同在那个世界里,就像一件不错的衣裳穿在身上,尽管太宽大,又透明。这感激之情不过是一个表象。对另外的东西、对新的东西的好奇得到了满足,避开了对自己生存下去的担忧。重新拥有过去的东西?不!他们之所以斗争,就是要宣布与之决裂。他们无所畏惧,肆无忌惮,孤注一掷,没有一点心猿意马之象。——人们不再平静地说话,可是近乎热情洋溢:铿锵有力。市长也欢迎他们到来,尽管他们在人数上咄咄逼人。他们可都是同类,只是偏偏被冷落在一旁。

呼喊声大起来:包围埃尔福特。然而,绝大多数人却感受不到去拜见地方行政长官的冲动。这个严阵以待的城市连同那座小商贩桥在众人心里不是攻击的目标;人们去哪儿买东西,就不愿意在那儿斗争。几个具有历史意识的人建议转移到弗朗肯豪森去,转移到施拉赫特山上去,另一些更有历史意识的人则警告可别去那个可怕的地方。尤其因为(闵策尔认为)曼斯菲尔德的矿工早在1525年就是有去无回。图林根有五千人的农民军被屠杀殆尽。人民军,利舍说,恐怕不会在那里向我们发动进攻的。弗朗肯豪森,劳动人民的血海。当然,那个饰有图布克全景油画的巨大圆形建筑或许是个驻足的地方。它是1989年才正式对外开放。

历史回顾表现出沉闷的愤怒,仿佛他们要结束一个古老的强盗行径。于是,当集会解散后在联邦80号公路上继续行进时,他们在维莫尔堡短暂停留。1921年3月,行动委员会曾经迁到了这个地方。他们也参观了那个在农民战争中受到牵连的修道院。也就是说,修士们也必然遭受了磨难,大家寻找一个银行或者储蓄银行,为了使之同样遭受磨难。这对一些强盗来说已经习以为常。这样一来,在艾斯勒本、奎尔福特和梅泽堡,就像当年的徭役城堡一样,劳工局都燃起熊熊大火。

独自留在鲱鱼村的马丁看到母亲和克里斯托弗一起回家来。他们相互亲密无间地走进来。他不愿意和他们说话。然而,他不禁毛骨悚然,和这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他感受到的不是耻辱或者愤怒。第二天,他就回到乌合之众里。

他们聚集在一个小山谷里。这里的雾霭特别浓烈。这时,福尔克施塔特聚集了许多人。有不少领头人(等于突击队员)现在遵守军事秩序,再也不愿意引火烧身。从哈勒来了一个代表团,他们不能亮出自己的身份;他们被关起来了。两个让人看不透的官员,他们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他们也遭到了监禁。有三个自己的使者在盖拉被诱入陷阱里。他们打算要建立联系,却与手铐结了缘。哈勒人中有一部分,他们自以为是,非得要在萨勒河洗浴不可,结果被一个摩托车巡逻队逮个正着,被解除了武装,并被迫签字:自行解散。赤身露体,双手湿淋淋的,全都是些洇开的名字,文件纸不防水。

马丁一找到父亲,父亲就把他搂在怀里。这时,祖父亨策尔,还有汉娜和克里斯托弗也一起跟过来。他看到父亲攥起拳头;他们径直进入战争状态!他们似乎就像威尔夫丛林里那两个骑士一样,彼此出击。马丁想象着这样的会面,借着掉包的战马,让亨宁拿起长矛,克里斯托弗挥起利剑。他(和混凝纸伙伴)是谁的侍从呢?汉娜站在谁一边呢?她没有一起上阵可是,她脸色苍白,真的跃跃欲试。她厚着脸皮。这会决定她的归属。有一个人必须倒地身亡。事情没有变得更加容易。当亨策尔打发走克里斯托弗要和“孩子们”说说时,结果依然未卜。然而,克里斯托弗把马丁拉到一边,仿佛他这样做无可挑剔。马丁惊讶而顺从地跟着走去。去了植物园。

他告诉他要去哪儿。针茅、羊茅、雏菊。路边的绮春(到处是战地厨房)。重金属草坪。金属植物是些没有竞争力的植物,它们经受得住有害的、含有铜铅锌的重金属钾盐。丛林先驱:在地表层生长着垂杨。在废石场边缘生长着榆树、杨树、白蜡树,也有洋李树。山楂树,悬钩子,从前的黑刺李子和山茱萸形成密密麻麻的灌木丛。夜莺生活在灌木丛里。大自然自有生存的办法,他说。可是它也会绝望。马丁只是远望着雾霭中的鸟巢。

因为大家始终在谈论财产:克里斯托弗边说边沉思;他对此有另外一种想法。——他一定要来个了结。由于这是最糟糕或者最有利的时刻,所以他开始说:我知道,什么都不属于我。//当时,这个想法不由自主地//要从我的心灵里流淌出来。//每个有利的时刻,//只要爱的命运眷顾我,//我都会彻底去享受它。——他们沉默起来。马丁相信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或者指的谁,因为克里斯托弗泪流满面。他们来到公路上,克里斯托弗大步向前走去,就像要继续远远地离去。难道他不愿意看到结局是什么吗?他是不是赢了?他不想争取吗?他抓住他的手。——回去吧,听听他怎么说。——我在那里该怎么办呢——感受是怎么回事。

当马丁又回去时,乌合之众在广阔的福尔克施塔特的低地上打滚。这或许就是被看成合适的战场。一片半高不高的平坦高原(棺材盖低地),上面耸立着远远就可以看到的丘包。一座前山犹如田野里的堡垒。这都是来自沃尔夫矿井,也就是后来的进步矿井黑乎乎的石头堆积而成的。这矿井建立于数百年前,三十年前被关闭了。然而,正是运输企业家佩纳,他选择了这个堆放地。他带着二十辆载重汽车开过来。他不顾肮脏,把它们派上来,要建立一个汽车城堡。这样一来,人们就会更加舒适地野营和躲在里面。佩纳在他的人之中。马丁入迷地张望着,夜空下,成千上万的人在黑乎乎的卵石里攀登着一道道山坡,埋没在卡车卷起的尘埃里。他忘记了父母亲。

在棺材盖低地上安营扎寨。低地生存。在艾森阿赫之后,佩纳说,他超越了坦克车队。大家必须等待着对手的行动。——旗子依然在朦朦胧胧中飘扬:白色。不要暴力。这句神奇的话会又一次产生影响吗?或者像一个人们耳熟能详的笑话而失去力量?

不管他们现在怎样坐在垃圾堆上,他是最出众的,最强大的,他们与之息息相关。米尔施坐在伦茨施旁边,严德莱克坐在歌德旁边,亨宁坐在本施旁边。本施计算着:149米高,850万方,其中660万方堆在这山丘上。与下面的矿石相应,呈深灰色。这是他们留下来的残渣。他们能够出示的凭据是他们辛勤劳作的纪念碑,是顽固不化地钻进山里和追逐矿石的纪念碑。采掘直挺进到573米深处的第7矿井巷道的井底车场。屁股就蹲在要抽走的泥沼里。他们蹲在昏暗的粪便上,蹲在岩屑上,蹲在他们无法维护的生存的残余上。蹲在他们没有占有过的财产上;蹲在一种他们为之而冒着生命危险的生存上。他们自己就是垃圾,被挖出来,置之不理,人垃圾,页岩色,因为他们现在就躺在矿渣堆上。——这天晚上,亨宁独自躺在这儿。

清晨,在条条大小道上,一辆辆运送警察的车开上来,许多救护车引人注目。这是弱者,也就是警察的权利,佩纳说。他和吕特曼、闵策尔和冯格尔一起站在棺材旁,袖手旁观即将会发生什么不幸。围绕着山包,狂风呼啸,雨点拍打在身上,几乎要推倒站在上面的他们。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力量,闵策尔心里明白,像1989年一样,而是各种力量。他们恐怕会被拖下去。人家恐怕会以民主的方式让他们饿得走投无路。——工人阶级,冯格尔沉思着,占有阶级,没有修筑防御建筑,也没有为那些联合公司修建围墙和瞭望塔,这又独一无二;过于自信,他们满怀胜利的信心实施了统治。——围墙。吕特曼怒火中烧,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们似乎必须修建出口。到处都有出口才是。他得意扬扬地说,要是这里有了围墙,你心里明白,我们首先会干什么吗?扒掉围墙。——冯格尔冷漠地笑起来。他们无所事事地等待着。暴风雨即将来临。他们等待着从苏尔运来武器。

现在,事情在悄然地进行着,再也不顾及这个时代那永恒的真理。时间在流逝。这是一个捉摸不定不明不白的事件。我只能追随着它;我不能赞成它。我要按照座右铭行动:我理解它,我不描述它。然而,某些必然的东西、不可避免的东西参与其中,戏弄着不敢妄自菲薄的现实。

下面有了动静,一辆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打着蓝光开过来。一个警察头子挥着一面白旗,领着一个国务秘书来到前山。他带来内政部长一封信,并要求宣读。这些大人物思考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他们把这人拉到高地上来,却没有人愿意代替部长宣读信。坐在火药桶上的国务秘书本人应该承担起这个任务。声音失灵了,由于他双手颤抖,所以,信必须紧紧地捏住。他宣读着。施耐德、闵策尔等听着宣读,但不是这一大群人。于是,严德莱克把他的话筒递过来,而闵策尔看都不看信一眼,像刻在心上一样重复着:先生们要求,他们只要交出为首闹事的人,那些左翼分子,并放下武器,就会让他们自由和安全地回家去,且不追究责任。他走出已经形成的人圈,信誓旦旦地说:你们别怕这些枪炮,我要用自己的身躯来抵挡一切子弹。

历史学家都明白,他们为什么发笑。闵策尔边笑边落落大方、几乎毫无惧色地穿过队列。这就是地位低下的人的优势。他们不怕枪林弹雨。先生们低估了显得自卑的人格的作用。

在萨尔扎发生骚动时,来自米尔豪森的普法伊夫尔领着四百乌合之众赶来声援。萨尔扎的人感谢他们,并且拿两桶啤酒来回敬他们。——警察被派回去订购四桶啤酒来,而这个政治家却被拦住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扒光了衣服塞进(空)油桶里,要拔去他的羽毛,给他涂上焦油。

人们的情绪毕竟好转了。突然间,太阳露出来了。没有命令,大家都疲惫不堪地坐到地上。他们望着这片温暖的大地,望着金色的河谷低地。草地和原野闪闪发光。云彩展现出清晰的影子,一帆风顺地飘动着。雨点也变得慷慨豁达。大地在多么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这样的感觉。佩纳问道,他们现在心里怎样想着自己的未来呢?——这话是指向大家的,不过肯定会有人站出来回应的,贝恩特的妻子说,有必要。没有强迫。——这话就像是纲领,比所有的条款更为彻底。而马丁听起来那样苦涩,又那样甜蜜。他情不自禁地微笑着。他奇怪地注视着一个人,他却不望去。他拥有属于自己的某些东西。

福尔克施塔特工人致政府:

我们赞成基本法。

我们来这里不是要给谁制造麻烦,也不可能这样,而是要获得公正。我们来这里也不是要流血,同样不可能这样。如果你们愿意信守原则,我们同样也要信守。人人都应该以此为准绳。

州政府请求出动联邦国防军。

深夜两点,冯格尔鼓动闵策尔。他紧跟着他,为了生存,他不得不说话。要是有个永恒的解决办法怎么样?我们必须构想出一个永恒的解决办法。——你可别烦我,闵策尔说。你们的永恒。不存在什么永恒的东西,一成不变的东西。——您这是利令智昏。——一个永恒的城堡。我的上帝。国家与党。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存的。一个更好的世界!美好的制度!它不会是用水泥做成的。——那么,什么会挽救我们呢?——死亡。出生。

拖斗卡车的喇叭声报告军队已经开过来。他们黑压压一群从田野上涌来。野战榴弹炮停在公路边上。——我们必须活着,因为贝恩哈特死去了。可是,他妻子贝尔贝尔就在垃圾山上。她并不认为他轻率做出的举动是正确的。她随身带着一面红旗。轻率给她招来了几个胆小怕事的人的批评。当一架战斗直升机在矿渣堆上盘旋时,批评越发激烈。巴巴拉不愿意把旗子卷起来,当此刻两架直升机呼啸着让人神经几乎崩溃时,大家认为无所顾忌地举起旗子倒好。有几个人,其中包括亨宁、利舍和歌德,冒险登上陡峭的山坡。你会干成的:亨宁心想着。你会达到目的的。他们前进两步,后退一步。有一个人远远地爬到顶上,挖好战壕,从背上拿下武器。当直升机再次低飞过来时,他开枪射击,失去平衡,头朝前滚了下来。当人们把他从卵石堆里扒出来时,发现他已经死了。这就是亨宁,一颗子弹打在胸口上。他现在也摆脱了生存。

重型直升机在他们的上空盘旋了三四个钟头,就是要恐吓他们,让他们惊慌。也给他们密集地投来了催泪弹和橡皮子弹。谁是他们要交出的左翼分子呢?不是权贵和仆从,而是偏离分子。——施耐德命令从山上放走国务秘书,这人像只鸟儿一样,穿着他的羽衣,顺着南坡走下去。——那个将军只是等待着他的归来;当攻击开始时,他也要确保人质安全。

榴弹炮炮弹打中了佩纳的汽车,成千上万的人被剧烈的爆炸声惊得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站在那里,然后才涌向高地边缘,并且茫然地滑下去。当装甲运输车循着佩纳留下的印记攀上矿渣堆时,其他人群惊讶得一动不动,高高地举起白旗,直到他们自然明白过来,有人向他们实施暴力了。然而,这却是他们美妙而可以理解的命令:不用战斗,哪怕流血,始终坚守他们的口号,不要暴力。他们被轰隆隆的装甲车逼到山包前。一些绝望的人又选择向上逃。他们坠落到站在下面挤成一团的人身上。他们一边踩踏,一边又急着把受伤的人从混乱中救出来。于是,人群反过来又翻过去,就像在灶台上烙烧饼一样,并且被直升机旋翼削掉了。有几个来自罗伊纳的人临危不惧地开了机枪,打伤了三个新兵。然后,战场以集中火力的方式被打扫干净了。他们会自取灭亡,//在山脚下为了财产和金钱。//他将永远留在山上//,这个世上高兴的上帝。在垃圾山脚下,受伤的人和未受伤的人被关在救护车和运货篷车里。这是一个为十多家监狱准备的职工群体。为了自由,人数太少了。人们不知道贝恩特的妻子什么时候昏倒了,克拉格洛特、布罗特胡恩和施耐德把她放在那片红旗布上。冯格尔是死者之一,有一个来自福格特州的人,名叫布劳恩,狂怒地大声喊着“暴力,暴力”,让人弄不明白,他是要断言这是真的,还是大叫出来而已。

就这样,这个工作收场了。——大自然继续在工作,它积聚起云团,狠狠地抽打着福尔克施塔特垃圾山下的白桦树和桤木。它吹开一面面灰蒙蒙的脏旗,吹遍大地,一面面雨水里的旗帜飘扬在帝国里,见证它们的统治。大自然拥有光明与黑暗,分配白天与黑夜。它不会绝望。

在这一天,亨宁让人报告对他的赔偿。人家给他算了一万六千马克。他也许两年不再为生计担忧了,而劳工局暗中聘用了他。——在贝恩特家里,生活也在继续。

这个故事没有发生过。它只是被写下来了,大大地缩减了,未加粉饰。可以无动于衷地想象,它是虚构的;只是某些事情似乎同样会如此糟糕:要是它发生了。

[1]歌利亚,《圣经》中的非利士巨人,被大卫所杀。

[2]德语词Artikel在这里的意思是,条款。这个词的另一个意思是,商品,产品。

[3]切·格瓦拉(1928—1967),古巴革命杰出的战士,后成为南美游击队领袖。

本书翻译由德国外交部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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