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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不可思议的是,我太太居然对电视出现在屋里的事什么也没说。没有任何反应。完全的零。甚至好像没留意到似的。这真是奇怪。因为,正如刚才也说过的,她对于家具的配置、排列方面是非常神经质的女人。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只要屋里有东西稍微移动过或变化了,她在一瞬间就会发现。她就有这种能力。然后皱起眉头,把那调整回原来的样子。她跟我不一样。我不觉《家庭画报》跑到《AnAn》下面,或铅笔筒里混进一支原子笔,都觉得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大概连留意都不会留意到。也觉得像她这样的活法一定很累。不过那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所以我也没话说。随她高兴怎么做。我大体上是这种想法的人。不过她不是。有时候她会非常生气。说是受不了我的粗心大意。我有时候也对重力呀圆周率呀E=mc2的神经大条觉得无法忍受,我说。因为确实这样啊。不过我一这样说,她就沉默下来。也许她觉得那是对个人的侮辱吧。不过并不是这样。我并没有要侮辱她个人的意思,我只是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而已。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她一回到家,首先就环视了屋里一圈。我已经事先预备好了说明的台词。说是电视人来了,把各种东西都弄乱了。要跟她说明电视人是极困难的。也许她不会相信。不过我打算对她全盘坦白说明。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绕着屋子里看一圈而已。边柜上有电视。杂志顺序颠倒地放在桌上。时钟被移放在地上。然而我太太什么也没说。所以我也就什么也没说明。
“晚饭有没有好好吃?”她一面脱洋装一面问我。
我说没有吃。
“为什么?”
“因为不怎么饿。”我说。
我太太洋装还只脱了一半就思考了一下。她仔细看了我的脸一会儿。好像犹豫要不要说什么的样子。时钟以沉重的声音分割着沉默。塔尔普·克·箫斯·塔尔普·克·箫斯。我想不去听那声音。想不要让那进入耳朵。然而那声音却毫无办法地沉重、巨大。不想听也会跑进耳朵。看来她也似乎在侧耳倾听看那声音。然后摇摇头。“要不要我做一点什么简单的东西?”她说。
“好啊。”我说。虽然并不特别想吃什么,但觉得如果有什么可以吃的话吃也不妨。
我太太换上轻便的衣服,一面在厨房做着杂烩和炒蛋,一面谈和朋友见面的情形。谁做了什么,谁说了什么,谁改变发型变漂亮了,谁和交往着的男朋友分开了之类的事。我对她们的事也大致上都知道,我一面喝着啤酒一面嗯呢地漫应着。不过几乎什么也没听。我一直在想电视人的事。还有她为什么对电视的出现一句话也没说呢?我想。难道她没发现吗?怎么可能,电视忽然出现她怎么可能没发现。那么,为什么她对这个没说一句话呢?怪透了。真奇怪。有什么不对劲?不过这错误如何订正才好呢?我不知道。
杂烩煮好之后,我坐在厨房桌前吃起来。吃了炒蛋、吃了酸梅干。
我吃完之后,我太太收拾餐具。我又喝啤酒。她也喝了一点啤酒。我忽然抬眼看看边柜上面,电视还在那里。电源没打开。桌上放着遥控器。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那遥控器,试着把开关拨到ON。电视画面沙一声变成白色,听得见叽哩叽哩的声音。画面依然什么也没映出来。只有白光浮现在荧幕上而已。我试看按音量键提高声音,只有沙沙沙的杂音变大而已。我望着那光二十秒或三十秒,然后把开关切掉。声音和光在一瞬间消失了。我太太在那时间里坐在地毯上啪啦啪啦地翻着《ELLE》。对电视的打开又关上完全不关心。好像根本没留意到似的。
我把遥控器放在桌上,又坐回沙发。并打算继续看贾西亚马奎斯的长篇小说。我经常都在晚饭后看书。有时候看三十分钟就停下来,有时候看两个小时。总之每天都读书。不过那一天我连一页的一半都没办法看完。不管怎么努力想集中精神在书上,我的注意力还是立刻回到电视上。于是眼睛又抬起来看电视。电视画面朝着我被摆在我的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