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人生如梦

第三节 人生如梦

  初次涉足经商的祖父,虽说生意不十分景气,但祖父对每一位前来求宿的客人都十分热情,服务周到,言语和善,收费合理,在祖父店里住的客人,大多都是赶马车的脚夫。由于祖父的热情服务和对人、马的细心照料,客人们临走时,总是心感满意,个个视祖父为知己,依依不舍。经过客人们的口头相传,祖父及家人的为人处事,人人赞许。店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大多是回头客。祖父的生意渐渐好转,加之有二哥一家的帮衬,祖父和家人也算过得其乐融融。

  祖父的二哥,白天忙于开药店,为方圆百姓行医治病。很少有时间和祖父聊天谈事。再之,他们兄弟之间相差十几岁,祖父对其二哥十分尊敬。但二哥的长子和克孝(在家族中排行老四,我父亲称其四哥。父亲排行老七。)和祖父关系非常亲密,因早年和我五叔在兰州师范读书期间,常去祖父家吃住,祖父对他们很是照顾。酷爱读书的叔侄二人,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每天下班回家,四叔总要抽时间去祖父房间和祖父聊天到很晚。担任校长的他,虽然很忙碌,但总要将学校的调研、规划及方案设计等方方面面事都要和祖父谈及。因祖父曾担任过县教育科长,所以每次祖父都能给他最满意的建议。有时下班很晚的二大爷,也要和他们一起聊聊生活。父子三人,相互尊敬,相互帮助,全家和睦的气氛让街坊邻居羡慕不已。

  人生之路,充满荆棘。突发的灾难总会不期而至。正当全家人过着安稳、祥和的日子时,1953年,我的姑姑、祖父唯一的女儿病故。听家父讲,姑姑当时刚满十八岁,之前毕业于兰州女子中学,相貌漂亮,性格温和,自幼聪明,遗传了祖父母的诸多优点。尚处桃李年华的她,楚楚动人。但令家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突发心脏病,因抢救无效,撒手人寰。这如雷的打击,令全家上下无所适从,难以承受的痛苦,不知作何解脱。祖父母在其二哥一家的帮助和安慰下,草草办理了姑姑的后事,带着沉重的心情投入到正常的生活。

  就在全家人还沉寝在悲痛之中未能完全恢复时,我的祖母,原本患眼疾,由于瞬间痛失爱女,一时无法自拔,昼夜痛哭,眼病加重,几经治疗无效,加之当时的医术有限,最终因伤心过度而导致双目失明。祖母的失明,再次给祖父当头一棒,家人再陷悲痛之中。而以行医为职的二大爷,更是难过不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却无能为力。写到这里,我几次潸然泪下,自问:一个中年男子,即便有宽厚的肩膀,即便能扛得起风雨,也能扛得起生活的重担,但能否扛得起这双重的心理打击?除非他有超强的、非凡的内心修炼。

  面对诸多的痛苦、焦虑、压力和烦恼,如何取舍,祖父深知,摆在他眼前的不仅仅是条充满坎坷、泥泞之路,而是异常艰辛之道。生活依然要继续。为了给孩子们一个避风的港湾,为了给爱妻一床温暖的被薄,祖父在二哥的鼓励下,选择了坚强,选择了无怨无悔的承诺。

  祖父很快振作起来,收拾好心情,由男人主外的角色,转换为主外又主内的角色。在打理生意的同时,为全家人洗衣烧饭。祖母在祖父的精心呵护和照顾之下,身体慢慢有所好转,难过的心情也渐渐得以恢复。祖母虽看不见,但祖父的尽心尽力,永远让她爱在心间。

  当时我的父亲,正在河畔中学就读,二叔读小学,目睹着祖父终日即当爹又当妈的辛苦,孝顺的父亲主动提出退学,帮助祖父。经家人再三权衡,最终同意父亲的请求。两年后,由于家中的确需要有位女人打理家务,于是托人给父亲介绍了对象,由于家中情况特殊,祖父简单给父亲举办了婚礼。母亲的到来,给家人终于多添一份温暖。母亲长相漂亮,手脚麻利,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她,懂礼、孝敬,家人无不喜欢。母亲的主要任务是给家人烧饭,照顾祖母,但除此之外,每天要给前来住店的客人烧水,听母亲讲述,几大锅的水烧完,拉了一天风箱的胳膊发肿,但作为儿媳妇,总不敢说出。后祖父得知,让母亲少干重活,尽量让父亲去做。祖父母对母亲,像自己的亲生女儿,祖父从不在母亲面前摆架子,家人同桌吃饭,相敬相爱。祖母时常抚摸母亲的脸庞、头发,通过细摸母亲的五官,认为母亲的长相非常漂亮。母亲对祖母的照料也是细致入微。

  日子一天天熬过,可天总有不测风云,正当祖父一家过上常人的日子时,想不到的难题再次摆在祖父及家人面前。1956年,公私合营政策出台,工商人口全部取缔,经商人家,财物全部上缴。祖父的店铺关闭,家人的财物再遭洗劫。在此期间,祖父的二哥,因其长子和克孝,被错划为右派,遣送酒泉夹边沟农场进行劳动改造,后因饥饿而亡。祖父和家人为侄子难过不已,却无能为力。而祖父的二哥更是不堪打击,严重受挫而导致精神分裂。

  难过的祖父,带着自己的一家人,身无分文,拖着疲惫的身体,又一次走投无路。人生如梦,何去何从?据我的父亲回忆,当时的祖父,面无表情,仰天长叹,接着沉默良久,看他心里的苦酸,万语难言。家人一双双期盼的眼神,让祖父无所适从,艰难抉择。写到这里,我又突然想起,莎士比亚写在《哈姆雷特》剧中的经典独白(To be,or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生存还是毁灭?这是值得考虑的问题。”以及(who can tellme?who am I?)“谁能告诉我,我是谁?”这两句独白,也许是当时祖父最恰当的心理写照。

  天,有不测风云,可并无绝人之路。就在祖父一家举步维艰之时,恰逢白草塬一远方亲戚,建议祖父离开河畔,去白草塬安家落户。侄子的离去,二哥的神志受挫,祖父该去哪里?无人商量,内心迷茫,无奈之下,祖父又一次选择离开。于是祖父带着家人告别河畔,告别二哥及其家人,于1957年5月,北上白草塬。一年后,1958年4月,祖父的二哥离开人世。闻此噩耗,祖父只能将难过埋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