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借住何处

第四节 借住何处

  我本打算将这沉重的篇章快速翻页,只想用平静的思绪、缓慢的脚步记录和追寻祖父的足迹。可祖父永远在路上,我不得不将祖父人生路上的碎片一一捡起。

  日夜兼程,祖父携一家老小(当时我的大姐出生还不满周岁),一路颠簸,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只有两头毛驴,一头毛驴套着架子车拉着双目失明的奶奶、母亲和大姐,另一头驼着全家仅有的家产。祖父、二叔和父亲三人跟随其后。由于人生的落难,祖父的家产也越来越少,当年离开兰州时,三头骡子拉着祖父的部分家产,由于交通不便,祖父的其他家产暂时寄存于兰州的亲戚家,后因种种变化,再派我父亲去兰州问及祖父家产时,家产早已不知去向。祖父也未做深究,他总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祖父生前对父亲和二叔说,在他丢失的家产中,令他最留恋的是,当年他去南京出差时,蒋介石先生赠送给他的一把宝剑,且有“中正”二字以及他在部队期间亲手用过的四支手枪。一路走一路丢,家产丢尽的同时,心灵也一片迷茫。眼下,祖父及家人的全部家当,仅两头毛驴就可以搞定。家产发生了极大变化,人口未变。当年的姑姑走了,换来了大姐的出生。五口之家的家当,仅一头毛驴足矣。一路走一路想,白草塬将带给他及家人何种生存环境。祖父不敢深思,随从毛驴慢步前行。

  白草塬海拔较高,虽然离河畔三十多里路,但有一陡坡,人们称“宋家坡”。四十五度的斜坡,很长,路窄坡陡,很难行走,全家人用近一整天的时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终于到达白草塬北刘村。说是白草塬,其实根本没有草,地大物博,大大的塬上一片荒凉,此名不知从何而来。但有幸在《谭嗣同在甘肃》一文中,读到一段关于描写白草塬的诗句。大约光绪九年(1883年),谭嗣同跟随在甘肃做官的父亲,居住在兰州,当年的8月下旬,18岁的谭嗣同漫游陇原,来到会宁,在县城逗留二日,于驿馆留联句:“最是凄凉乡梦醒,卧听老马啮残刍。”然后北行上了白草塬,并作五言律诗一首:

  《白草塬》

  白草塬头路,萧萧树两行。

  远天连暗雪,落日入少黄。

  石立人行瘦,河流衣带长。

  不堪戎马后,把酒唱伊凉。

  (2014年7月18日《甘肃广播电视报一武威周刊》登载)

谭嗣同为何会到距离会宁县城70多公里远的白草塬呢?据说,谭嗣同的行程是要去河西的。他骑着马路过白草塬,直接走郭城驿,沿着祖厉河而下,在靖远县城附近,有个古渡口,可以渡河西去。谭老先生笔下的白草塬,空旷无垠,荒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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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的祖父也许未曾读到过这首诗,但当时他脚下的路,眼前的景,肯定令他也有李白“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的相似感触。

  初到北刘村(因大部分人家姓刘而得名),祖父一家,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村民得知祖父来历,大都拒绝接纳。究其原因:一怕受到祖父的牵连,二因家家住房紧缺。祖父看在眼里,明在心里,毫无记恨与灰心。后经远方亲戚和好心人的帮助,找到村长刘先生,此人相貌朴实,说话缓慢,年龄和我父亲相仿。初次和我家人见面,并无任何排斥之意。仔细了解祖父一家来历之后,祖父的谈吐、大气、善良和儒雅,深深打动了村长。于是同意祖父和家人暂住他家,祖父深表感谢之后,跟村长一起来到他家,可到其家后,祖父发现,他家的住处非常有限,几代人住在两间不大的窑里,看着女主人很为难的表情,祖父见此情景,婉言谢绝。

  可村长执意祖父留下,另想办法。村长走访几户人家失败之后,发现有位村民家的驴圈闲置着,便和这家人协商,这户人家最终同意祖父和家人暂住。谢过之后,村长带祖父前去观看,祖父、二叔、父亲三人看过之后,沉默片刻,犹豫不定,村长明白家人的心情,主动提出找村民帮助清理。祖父很受感动,和大家一道将驴圈彻底清扫,简单改修。多亏大家的帮助,几经周折,祖父一家总算有了暂住之地。

  由于白草塬海拔较高,昼夜温差较大,春天的早晚依然寒冷刺骨。祖父一家虽有了住处,但取暖是他们当下面临的最大问题。左邻右舍,人生地不熟,很不好意思向他人张口,善良的村长给了祖父很大的帮助,主动提供一些柴火。即便如此,家人由于劳累饥寒,轮换发烧感冒,父亲说,那段日子,真是地狱般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