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按劳分配
第四节 按劳分配
随着“大炼钢铁”的结束,“大锅饭”的制度也被打破。在农村,主要实行农业合作社,农民的所有粮食由生产队统一分配,实行“工分制”。强调按劳动成果分配,即按实际的劳动力分配。农村各家由于劳动力的不同,慢慢出现了贫富差别。而我家的情况自然很特殊,家口大,女孩多,在当时,真正能下地干活的只有父母、大姐和二姐四人。
说起大姐,我总想多说两句。大姐可以说生不逢时,1958年出生,正是祖父一家落难的年月,跟随家人受尽苦难。9岁时就随父母下地学干活。听她讲,每天干活回来,还要帮母亲照看妹妹们,一不小心摔着妹妹,就要挨母亲的打。大姐给我讲过她小时候被别人骗的故事,我听后真不知说啥。她说有一次,大慨是秋天,她穿着我母亲给她做的新布鞋,背着我去村里别人家串门,那家人很热情,我俩刚进门片刻,她们就劝大姐赶紧脱鞋上炕取暖,大姐并没多想,很爽快的脱鞋上了炕。因为农村人进门上炕是常事,大姐抱着我在这家炕上坐了近一小时,该到饭点时,大姐和我下炕准备回家,可大姐的新鞋不见了,这家人也假装帮大姐到处找鞋,可怎么也找不到,大姐说其实她当时心知肚明,但不知怎样才能将她的新鞋要回来。串门丢了新鞋,她只好使劲哭,一路光着脚,背着我哭回家。到了我家门口,不敢进去,她说她光着脚在门外站了大约半小时,她的两只脚底冻的不知往哪搁,她左脚放右脚上暖暖,右脚放左脚上暖暖,但最终还是被母亲发现了。看着光脚回家的大姐,问其原因后,对大姐狠狠一顿打。大姐说,那次母亲打她最厉害,并让大姐再次去那人家要回新鞋。祖父劝说母亲,肉人了狼口是不会吐出的。对于此事,大姐自认倒霉。大姐说,当天夜里,她睡在被窝里一直偷哭,越哭越难过。一双新鞋,在当时的年月,母亲得花不少心血,而她仅仅穿了数小时就被人骗丢。
几十年过去了,我问大姐,现如今你怎么看待当年丢鞋之事?大姐丝毫没有责备那家人的意思。眼神泪汪汪的对我说,那时的人们,家家日子苦,一切因太穷而为。他们能出如此下策,也是被逼无奈。可怜的大姐,她从小善良,对于丢鞋的解释,我只好理解为:“她被善意的欺骗。”
大姐总说我是她背上长大的,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因为,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上小学时,大姐常背我去学校。如今已60岁的她,满头华发,依然停不下脚步,房前屋后,忙里忙外,我从心底佩服且含几分怜悯。
我家人口多,劳动力少,年终分粮的插曲总会上演在我家人身上。农业合作社时候的分粮,场面虽不壮观,但很有看头。首先,碾场的场面,阵势很宏大。事先,村民们要看云识天气,看好天气后,队长提前通知全村年轻力壮的劳动力,不管男女,统统上阵。第二天,天刚朦朦亮时,村里的哨子声吹响,所有人聚集到社场上,进行摊场活动。也就是将从地里运来的带稷秆的粮食铺开在场上,先进行晾晒,中途翻倒几遍。晒到中午十二点左右,粮食被晒的叭叭作响时,所有的男人们,快速给牛、马、驴、骡等牲口套上重重的石碾,排成整齐的队列,一圈一圈来回碾动,直到粮食颗粒完全脱壳。然后,妇女们抓紧时间,将脱完壳的稷秆,快速运送到另一空地。等到下午四五点时,天气就会有微风或大风刮起,这是扬场的好时机。男人们又集体出动,一鼓作气。快速拿起木掀,唰唰的将带壳的粮食,顺风向空中抛出,人人顾不得喝水休息。个个脖子上搭一毛巾,不时擦汗,此时的场上,不是尘土飞扬,而是粮壳飞扬。每个人脸上,都布满汗水和尘土相拌的印渍,身上还挂满粮草。小时候观看大人们碾场,真是壮观。各种粮食都必须经过上述流程,才得以搞定。“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在此刻,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到了晚上七八点,好大几堆颗粒饱满的粮食,诱人的堆放在社场中间,村民们,个个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碾场大战宣告结束后,大家急切期盼分粮。家家户户,拿着自家最大的粮袋,等待会计宣布各家的工分总数。贫下中农先分到粮食,然后是地主富农中工分多的人家。一堆接一堆,眼看着,大堆大堆的粮食即将被分完,会计依然不点出我父亲的名字。社场上的农户越来越少,此时大姐东张西望,却看不到父亲的身影,找来找去,发现我的父亲,在一大麦垛后面偷哭。瞬时,我的大姐扑在父亲的怀里,一起痛哭。其实,在写这段故事之前,我先电话采访过大姐,叙事过程中,大姐时不时声音哽咽,而我几次放下话筒,哭的比当年的大姐更加难过。大姐说,父亲早已料到我家分不到多少粮食。因我家的劳动力少,工分自然也少。起早贪黑、辛苦一年的父亲,看着别人家个个满载而归,他心里有说不出的苦。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的父亲和当年的祖父一样,落泪也是无奈。
最终粮食还是分到了一部分,可我家的粮食,颗粒比贫下中农的要小,并且不太饱满。因为我家分到的粮食,基本上是接近扫尾的那部分,质量自然不是很好。有时,善良的会计,也会多分给父亲几斤,大姐和父亲很是高兴和感激。
粮食虽然分到了,但我家的情况,祖父心知肚明,他知道二叔的家境比我家好一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暗中帮助。在此,我不得不提及我的三姐。三姐从小在祖父母的被窝里睡大,祖父对三姐疼爱有加,言听计从,每天二婶二叔外出劳动,他家的午饭大都是祖父来做,我家自然是三姐学做。快到饭点时,三姐主动去打探祖父准备做啥饭,因二叔家白面多,我家主要是杂粮并且很有限。每次,祖父将二婶提供的白面放在面板上,三姐快速分一半倒在我家面板上,然后在祖父的白面里掺一半我家的杂粮进去,祖父装作不知。就这样午饭我们两家吃相同的面条。我们姐妹们也为三姐而高兴。毕竟掺有白面的饭吃来可口很多。可无论祖父怎么帮助,我家粮食依然远远不够,别看我们家女孩多,但吃起饭来,个个狼吞虎咽,不亚于男孩。一大锅面条,几分钟之内就被扫光。
每到月底,我的主要任务是借面。三个姐姐,年龄较大,不好意思向别人家张口,两个妹妹又有点小,母亲只好打发我去邻居家借面,我小时候长得很可爱,姊妹都说,父母最偏爱我。但我嘴较甜,见长辈们很爱打招呼,邻居们也很喜欢我。所以我每次去邻居家借面,他们都很爽快。我会高兴地抱着面斗回家。我家的面斗是木制的,四方四正,大慨能盛一盆面。就这样,在善良邻居们的帮助下,我家总能度过最难关。可有趣的是,借面的任务是我,但还面的时候,我们姐妹争先恐后。因为我的母亲,还人家面的时候,总要将面斗盖的高高的,比借来的面要多出很多。有时母亲怕面被风吹掉,就在面斗上盖一块布。母亲总说,别人好你一尺,你要好别人一丈。所以,还面,是我们姐妹最骄傲和乐意做的事。
祖父家的白面,缘由于我的二叔,他心灵手巧,善于钻研,从小爱玩弄各种小零部件,特别是机械类的。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生产队买来一台大的磨面机,无人会安装,最后经二叔研究后,安装成功。此后,二叔小有名气,方圆各生产队都请二叔去安装,有时维修。每次回到家,准带点白面或零钱。后来凡有人来请二叔,队长向对方开出了条件,每次给我们生产队上缴两元钱再放二叔走,生产队的会计会给二叔多计点工分。有了这门手艺,二叔从此很少下苦力,且生活较好,但也经常帮助我们,外面带来好吃的,总要给我们大家分吃。
童年二字,每个人提及,总有讲不完道不尽的故事。我的童年,饥饿、贫穷终日相伴。记忆中,但凡地里长出的东西,只要能生吃,我们这帮孩子绝不放过,优先品尝。各种野菜、野果无一例外。如:最好吃的蒲公英、辣辣头、野胡萝卜、野拘杞等。还有正在开花的杂粮秆,如:高粱秆、糜子秆以及洋芋开花后结的小果,还有榆树上的榆钱。总之,为了讨到吃的,我们“无恶不做”。真是一切只为活着。
如今,有幸逢盛世,但有时心血来潮,总想忆苦思甜,情不自禁的会讲起自己的童年。九十年代出生的儿子听完后,便说,这不是童年,这是神话。的确,神话般的童年,可相比古希腊神话,天壤之别。当年,“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人第一次目睹从地底下挖出来的那些古希腊、罗马的雕像,譬如维拉斯(古希腊爱神阿佛洛狄特)、阿喀琉斯、太阳神、月神时,他们用“惊叹”、“向往”来形容。惊叹他们的张扬,向往他们多彩多姿的装扮。每一个元素,无不彰显古希腊这个海洋民族的激情与文化、精神和本质。当年激情洋溢的青年学子中间流行着一句口号:“去!我们去把死人唤醒!”他们想把地底下的幽灵唤醒,用他们来改变自己的生活。
对于童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白。我无力改变我的童年,因为它已成为过去。我只能写进书里,记在心里。我的童年,虽不令后人向往,但童年时期,吃进肚里的那些野菜野果,永远让我“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