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告别驴圈
第二节 告别驴圈
时光荏苒,转眼间祖父一家在这个驴圈改装的寒舍一住就是四年。1960年我的二姐出生。由于母亲的干练、勤劳,加之全家人的齐心协力,我们的家已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全家人的衣食稍有改观,但依然一贫如洗。
说起母亲,可以说为我家功不可没,用汗马功劳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母亲心灵手巧,无论针线还是洗衣做饭,凡出自她的手艺,都是全村数一数二的。全家老少的衣服,总是补了又补,特别是大姐、二姐衣服上的补丁,一个接一个,可母亲缝制的补丁整齐美观,几种颜色的补丁搭配在一起好似装饰品。我记得我上学的第一天,穿着母亲做的新鞋,背着母亲缝制的花布书包,学校的大姐姐们总盯着我的鞋,原来她们在讨论我的鞋子。因为我的鞋子左右两边各绣着两朵漂亮的花,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我母亲的刺绣手艺的确是一流的。她的手很巧,既会画又会剪,绣花是她的最爱。我们家每个人的枕头上,母亲都要绣上不一样的花朵,方便我们分辨。记忆中,我家条件好一点的时候,我家炕上最显眼的就是出自母亲手中各样的花枕头。七八个枕头摞在一起,五颜六色的花朵,还真是土窑炕上的一道风景。至于饭菜,母亲做的杂粮饼,吃起来也是最香的。玉米饼、豆面饼、高粱饼,经过母亲的巧手,总是别有风味。当然,母亲的能干,一方面,因为出身大家庭,见多识广;另一方面,也跟平时祖母对她的要求和指点密不可分。听说祖母很爱挑剔,也非常能干,样样在行。因为她自幼家庭富裕,衣食无忧,属大家闺秀,自然也比别人多了份能干和自信,对母亲要求较高,也在所难免。
眼看家人的日子一天天好过,可麻烦总会不找自来。在村里人的眼里,祖父一家毕竟是外来户,家中点滴变化都会招人注意,甚至引人嫉妒。我家的邻居,看我家人将房子渐渐打理得有模有样,于是时常无事生非,处处刁难。常以丢东西为由,找母亲麻烦,母亲不从,便召集大家围观见证,逼母亲发誓,方法就是“下油锅”验证法。听母亲讲,所谓的“下油锅”,就是将油倒进热锅里,待油烧得很热时,逼母亲将手指伸进油锅,如果感觉不烫,便不是小偷,反之,便就是。如今听起来,多么荒唐而愚蠢的行为。我只知道古戏《三滴血》剧本里的滴血认亲,已经让人啼笑皆非。却没想到这样的愚蠢之举,竟然也曾经降临在我母亲的身上。母亲每每提及此事,眼泪总在眼眶里打转。肉体上的疼痛,慢慢得以恢复,心灵上的耻辱,令母亲终身难忘。
慧眼识金的祖父,早已看出邻居的意图,只因一时无法可想。很明显,这种过激的行为是逼我全家搬迁。由于在当时,我家势单力薄,属弱势群体,加之成分又不好,为了不让母亲及孩子再受委屈,为了家人的平安,生活的平静,祖父和家人礼让三先,决定搬迁。就这样,家人告别了白草塬的第一个寒舍—驴圈,迁居它处。家人的搬走,村长很是不舍,但也爱奠能助。对于村长,祖父一家,永远心存感激。对于邻居之举,祖父劝母亲原谅的同时,尽量理解,毕竟在我家人无家可归时,人家伸出了援助之手。祖父总是告诫家人,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
母亲对于祖父母就像自己的亲生父母,孝敬、体贴入微,邻里间有口皆碑。2016年9月30日我的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在此之前,有一个小小插曲让我永生难忘。母亲去世前五十天在我家居住,和我朝夕相处。母亲性格开朗,从不细声细语,但自从父亲先世后,她变得少言寡语,很少爽快地大笺。就在母亲去世前的半个月,有一天,我为了取悦母亲,拿出了两张以前的旧照片,一张是母亲本人的,另一张是祖父和我姐妹们的。(照片中间是大姐、二姐、大妹、小妹。后排是二叔的大女儿和我的弟弟。前排是祖父和二叔的二女儿和小女儿。我和三姐缺席。)两张照片展现在母亲面前时,她默默注视了片刻,然后慢慢的举起右手,指着照片上的老人很温柔的说:“这是你爷爷。”我追问其她人都是谁?母亲说:“都不认识。”我不相信,再三指着她本人的那张照片问:这个漂亮女人是谁?母亲依然摇头说她不认识。顷刻间我真的是泪奔了,捂住嘴跑进卫生间,关上门,开大水龙头,呜呜痛哭。母亲坐在阳台的轮椅上,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事后我在想,母亲也许的确有点老年痴呆,但为何将祖父辨认得那么真切肯定,而对于自己和她的儿女却一个也不认得。就凭这点,我给母亲多多的赞,赞她孝敬公婆的美德、赞她把祖父母刻在心里。母亲的这一小小举动,同样折射出我祖父的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