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是一棵树

一棵树是一棵树

张爱玲曾说过,因为爱,所以态度会低到尘埃里。一棵树就好演吗?江少清想,他愿意先演好这棵树。

戏剧节还有几天才开始,江少清坐在家里等请帖。

有人问他:“江老师,这次准备去参加吗?”

他笑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去年他去了,没人认识他,今年他很红,认识他的人一下子如过江之鲫。

进入这个圈子之前,江少清便有了这个愿望——站在戏剧节最火的舞台上。现在在文艺圈子里,他也已经算红透半边天的人了,达成这个愿望,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戏剧节的开幕式他没有参加,刚开始几天,有电话陆陆续续打来,问的话都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江老师,怎么没见到你来?”

“怎么没见我?”江少清想,“这帮王八蛋居然敢把我给忘了。”

他打电话给自己的经纪人老虎,老虎说:“大哥,您那么大的腕儿,谁敢轻易给您帖子啊。我看啊,您也别凑这个热闹了,没着急的工作就在家里休息几天吧。”

江少清可是一点儿也不想休息,他听说自己喜欢的一个话剧的关姓导演,正准备在戏剧节上贡献一部大戏。不去怎么行,可是如果直接就这么去了,那也是乱套。

晚上和几个朋友喝酒的时候,江少清闷闷不乐。

一个朋友说:“不就是个戏剧节吗,你以后是要混电影节的大腕儿,这种小打小闹的东西,不去也罢。”

江少清笑笑,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一种怎样的艰难。他以演员的身份去戏剧节,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他如果带着江少清这个名字去,那么问题就大了。

有个以前接触过的话剧导演打电话给他:“江老师,这次您还是不来吗?”

江少清想:我正骑虎难下,你还跟着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呵呵笑两声,说:“去啊,谁说我不去的。”

小导演问:“这都开幕好几天了,还不见您,我还想着请您赏脸到我这儿来瞧瞧呢。”

江少清说:“这几天有事,脱不开身,有时间我一定去啊。”

小导演一听,悻悻地挂了电话,也没再打来。江少清托了几个人问那个姓关的导演是不是有大戏要上。听到的回复几乎是一致的——的确已经筹备好了,准备这几天就上。

江少清坐不住了,又打电话给经纪人老虎说:“我要去戏剧节。”

老虎立马央求:“我的祖宗,您就别添乱了。眼看这几天公司要给您安排重要的活动,您去那种地方,算怎么回事啊?”

江少清不语,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巨幅海报。他是红起来了,人气真旺,公司准备趁此机会加大宣传力度,广告、电影、电视剧,所有平台好的地方,公司当然都不会放过。戏剧节本来就属于小众的项目,根本不在公司的宣传计划之内。

有朋友这样劝江少清,说:“这么多年,你为了红,吃了多少苦啊。你想想,公司给你安排的宣传要是错过了,你对得起你吃过的那些苦吗?还有,你不去戏剧节,真的不会死。你去了,死不死就说不定了。”

在名利面前,没有人站在他的梦想这一边。

经纪人老虎见多识广,说:“梦想,我的祖宗,这个圈子里所有人的梦想都是红透半边天啊。”

江少清当然也想红透半边天,所以他忍受了很多人不能忍受的,没红之前,做足了所有准备。健身计划一坚持就是十年,他知道这个圈子对身材和样貌的要求都高。

一个人十年不碰碳水化合物,只是靠着健身教练食谱上的白水煮鸡胸肉、蔬菜沙拉、蛋白粉以及很多营养剂来过活是一种什么概念呢?

江少清承认,有一段时间,他真的是抑郁了。

每天还要上2~3个小时的形体课,练习瑜伽和健美操。另外,就是没有尽头地等待可以红的机会。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一直到了第十个年头。江少清终于看到曙光,终于等到这个时刻。

公司老总签他的时候说:“少清,你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传奇人物啊。”

江少清想,哪里有什么传奇,只是他比常人更能忍耐罢了。

老总说:“你已经快三十岁了,红起来不容易,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大展拳脚。再拿一个戛纳或者是柏林的影帝,以后的路就好走很多。”

听说他想去戏剧节,老总当然第一个反对:“不作不死,你告诉他,别以为他真红了,没观众捧着,他就是个屁。”

这个话是老虎转达的。江少清当然也知道,这不是废话,这是命令。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给关姓导演打了一个电话。

他说:“关导,我是江少清,我想参演您的那个戏。”

关导回答:“江先生,我们的演员都已经定好了,下次有机会再与江先生合作吧。”

态度淡淡的,江少清知道,在舞台剧这个圈子里,不大喜欢当红的演员。

江少清也是个不愿意轻易退缩的人,他说:“关导,下次有合适的戏,就算是一棵树,我也愿意去演。”

张爱玲曾说过,因为爱,所以态度会低到尘埃里。一棵树就好演吗?江少清想,他愿意先演好这棵树。

这事儿最后还是传到了老总的耳朵里,老总拍着桌子说:“你丢自己的人,你还丢公司的人。一个红角儿,自己跑去低声下气地要演什么?演棵树?说出去,你不觉得丢人,我自己都觉得脸没地方搁。”

江少清说:“公司的宣传时间我当然不会占用,我用自己的时间,我不是江少清,我只是想演舞台剧的见习演员。”

老总说:“你红了,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江大少爷,你要是真干这个事儿,你自己负责解释吧。”

结果,关导演说到做到,让他去了,他给他的角色就是一个有两三句台词的过客。

关导说:“舞台剧就是要耐得住寂寞。”

江少清说:“以后我常来,您愿意给我角色就给我,不愿意,让我坐着看看也行。”

后来,他和关导以及关导的团队渐渐熟悉起来,他们都不喊他江老师,直接喊“江哥”。

有一天深夜两三点,看完关导的彩排,江少清准备回家,老虎赶来接他。

江少清问:“这么晚,谁让你过来的?”

老虎一脸兴奋地说:“哥,好消息。老板说给你接了一部戏,国际大导演。哥,这回你真要走向国际了。”

江少清说:“哪有啊,我翅膀还没硬呢。”

老虎呵呵笑地说:“哥,老总这两天听到的都是好话,都是夸你的,说你们家那个江少清,人真是谦和,又肯吃苦钻研,以后红遍亚洲,红到国际上也没有问题了。”

江少清默然不语,在等待的那十年中,他早就已经习惯,他本不是愿意抱怨太多的人。此时此刻,他更不愿意多说。

他说:“老虎,我困了,要睡一会,等会到了叫我。”

老虎点头如捣蒜,说:“哥,你睡吧,明天还有个大型记者招待会,到时候你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江少清坐在后座,困意袭来,他找到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很快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