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斑驳，岁月流金

一个人，要用多少时光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呢？

三十岁之前，小梁做过很多工作。

餐馆服务员、咖啡店店员、除草工、工地民工、饲养员、酒吧驻唱……他算一算，只有酒吧驻唱做的时间最长，大概三年，从来没有间断过。

可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他想要跟她结婚、生孩子。说的事情很简单，不过是普通人过普通生活而已。但在小梁那里，变成了一个难题。

和他一起唱歌的人，大部分都是不婚主义者，或者说都是只有女朋友，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的人，对于他的想法，没有人能给出建设性的意见。

小梁觉得自己很渴望稳定的婚姻生活，也许是漂泊太久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累了。他希望自己以后的日子，有妻子、孩子的陪伴，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这是奢望吗？至少，在没有找到让他尘埃落定的确定因素之前，那些对于他来说都是奢望。姑娘也没有说一定要嫁给他，事情也并没有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去发展。

他还是在酒吧驻唱，一直唱到姑娘离他而去。

小梁想，应该把吉他送人，这样他才能够真正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离开酒吧的那个下午，酒吧老板特地过来给了他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在招酿酒师，你愿不愿意去试试看？”

他说：“这需要很多专业知识吧。我一无文凭，二无经验。”

老板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我只是知道，你想要稳定的工作，你想要有个家。”

小梁心里有些酸楚，眼眶红了起来，说：“我知道，我成不了艺术家。”

老板摇摇头，笑一笑，说：“没什么，都是寻常事。把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就行。”

小梁拿着名片，一路寻找，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找到了那个酒馆。店面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店外有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自产自销”，还画了这家店的标志。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或者，他真的是否适合这个职业。他做过的事情太多，可是像这样专业的东西，碰也没有碰过。

信心他是有的，但是专业知识，他知道自己一点儿也不具备。

酒馆老板拿着他递过来的名片，问：“谁介绍你来的？”

小梁说明原委。老板点一点头，说：“以后叫我全哥，先试试手再说。”

所谓的试手就是认识麦芽、麦麸、香菜籽、橙皮等这些原料。全哥说：“麦芽的颜色不同，酿出啤酒的味道也不同。”

细分到这种地步，是需要耐心的。这种手艺活儿，需要工作的人有极好的记忆力，同时还需要极大的耐心。什么时候麦芽出糖，麦麸要怎么才能保持基本完整，要怎么搅拌才能防止麦芽结块。

前几个月，小梁真心疲倦。每日只睡四五个小时，头脑常常发昏。

全哥说：“你不如放下包袱，好好去睡一觉再说。”

否则，这是个恶性循环。这是全哥的言外之意，只是他没有说明，小梁也明白。他想，睡一觉是必需的，不然他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全哥递给他一杯酒，说：“来，喝一杯再睡。”

他知道，那是全哥酿好的酒。想得到一批成熟的啤酒，差不多得一个多月。全哥的啤酒酒精浓度比较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小梁喝了三杯之后，觉得眼皮发沉。他就那么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

他梦到黄昏时分，酒馆灯火通明。他端着一杯啤酒，在人群中穿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苗条纤细，转过脸来朝他微笑，他高兴地叫了起来。

桌子上的一个板凳被他踹掉了，响声把他惊醒。他坐起来，愣了一会儿神，朝酒馆门外看了看，还没有到时间，“休息”的牌子还没有去掉。

全哥端来一杯水，说：“怎么，想女朋友了？”

小梁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水喝掉，咧嘴苦笑一下，说：“早就分手了。”

“心里还是放不下吧，放不下过去，也过不好现在。”全哥说着，悠悠地抽了一口烟。

小梁想一想，觉得全哥是一针见血。这几个月，全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吧。只是，没有点破他。他心里犹疑起来。

“全哥，你觉得我适不适合做这一行。”

“你觉得你自己适不适合？”

小梁想一想，说：“适合是什么样子的？”

全哥熄灭了烟头，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我只管仔细地好好做。”

隔了一会儿，又说：“咱们也都不算天才，只是普通人而已，喜欢才能做好，不喜欢的话，想做好估计挺够呛。”

这是给他的忠告，也算是经验之谈。小梁心里感激，知道自己遇到了好人。

他咬一咬牙想，过去就过去了，为何不下定决心试一试呢？想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个月，他一直都是犹犹豫豫，根本没有投入感情。

想来，这一切全哥都看在眼里吧。只是，他没有说破，他给了小梁机会，希望他能好好把握。小梁说：“全哥，我能再喝一杯啤酒吗？”

全哥笑一笑，说：“酿酒师可不能是酒鬼，今晚只能再喝一杯啊。”

说完，端来两杯啤酒，还有一个切好的果碟。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那天黄昏，夕阳看起来没有比平日更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小梁听着全哥说自己的过往，这才知道，原来全哥也有一番坎坷的经历。他想，在这个城市驻扎的人，是不是都带着很多破碎的梦想，和一颗火热的心呢？

他想起若干年前，自己读到的那个故事：一颗花生被人放在手里随意揉搓，红色外衣被搓掉，那个白白的内核却始终没有碎裂。

也许这个故事够励志，但是有的时候，命运和生活的确像一只大手一样，不断地揉搓红尘中的人。不管你愿不愿意，会不会觉得疼痛，你都无法逃避生活。

既然逃不掉，何不跳下去，好好地斡旋一番？

小梁喝掉杯中的最后一口酒，说：“全哥，我得谢谢你，给我机会。”

全哥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我只希望你比我努力，酿出更好喝的。”

小梁想，虽然不容易，但是他需要好好努力。忘掉过去，忘掉烦恼，努力寻找那些自己能握住的蛛丝马迹。

全哥酿酒时，一句话不说。小梁也不说话，两个人一个做，一个看，一切都靠领悟。没有人可以告诉你，怎么才能酿出更好的酒。

全哥说：“就算是最好的酿酒师傅，也没办法说。”

那年，小梁泡在那个小酒馆里，从白天到黑夜。同一批麦芽和原料，他和全哥酿出的味道却完全不一样。香菜籽和橙皮该什么时候加，他尝试了很长时间，才使自己满意。

全哥喜欢十五度左右的啤酒，他却单爱十八度多的。全哥的啤酒有一批忠实的拥护者，后来，他也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信徒。

小酒馆在这个城市的纵深处，却挡不住酒香，爱酒的人闻香而来，带着自己的故事，有时候伤感，有时候欢乐。

夕阳落下时，酒馆的舞台缓缓拉开帷幕。光与影在酒杯里交错开来，音乐、酒和情绪慢慢地酝酿和发酵。小梁将已经长得很长，却没有时间剪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

他站在吧台里，擦酒杯，切果盘，倒啤酒，听故事。酒馆里也有驻唱歌手，嗓音不错，让他常常想起自己的过往时光。有时候，他会觉得恍如隔世。

一个人，要用多少时光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呢？

小梁想，他算是幸运的，虽然漂泊了很久，终归还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本以为，自己会漂泊一生，并为此常常感到不知所措。

现在，他站在吧台后面，看着二楼啤酒发酵的那条管道，感到妥帖心安。这是一条他选择的路，他喜欢这条路，他愿意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