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停着一架滑翔机

二十五岁，他成了大一新生。班里都是朝气蓬勃的面孔，宁川爱他们没有历经沧桑的样子，他的大学生活开始得很愉快。

中学时代，数学课学函数，宁川总是想：“这个东西对以后的生活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同桌老莫好心提醒他：“跟你命运有很大关系。”

可是，宁川就是不愿意学。家里虽然经济不宽裕，父母还是省吃俭用想让他考好大学。

宁川悄悄办了退学手续，班主任觉得可惜，找到他的父母劝他。

父亲听完，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宁川的脸肿了好几天，可是他不愿意回学校，执拗地坚持，最终让父亲将他赶出家门。

老莫说：“宁川，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爸妈都愿意你上学，你还自己退学，你也太不懂事了吧。”

父亲患腰疾多年，很多个夜里，疼得没办法睡觉，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宁川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那脚步声，觉得心被锤子一下一下地砸，砸得生疼。

他妈问他：“你不上学，你打算干什么呀？”

宁川说：“先赚点钱再说吧。”

可是，怎么赚钱呢？

宁川跟着一个小学同学开始摆地摊。

宁川跟着同学去进货，然后找个热闹的天桥，把货物朝面前一摊。同学在旁边提醒说：“你要吆喝几句。”

人群来来往往，有人会看一眼，多数时候人们都是行色匆匆。宁川憋了半天，实在张不开口。连续一星期，一单生意也没有。

同学说：“你这样，还是回去上学吧。你受不了这个罪。”

宁川想一想，咬一咬牙，开始喊：“瞧一瞧，看一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同学站在旁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样喊了半天，终于有了第一单生意。可是这一单之后，接下来很久都没有再开张。

宁川看着同学摆的小玩意儿一样样地被买走，心里着急难过还在其次，关键是几千块的本钱就这么没了，实在让他心疼。

他说：“我的货给你吧，你既然能卖出去，把本钱给我就行。”

同学想一想，说：“行，那我得把货卖出去，才能给你本钱。”

宁川点一点头，把货物全部清点完毕，交给同学。他自己到处转悠，看到一家中药房招杂工。他走进店里问：“杂工都要干什么？”

柜员指了指一个虚掩的门，说：“我们店长在里面，你去问问。”

宁川敲了敲门，一个中年人戴着一副眼镜，抬起眼来看他。

他说：“我来应聘杂工。”

中年人看了看他，说：“这个活儿可得心细，分拣药材，弄错了就是人命关天。”

宁川说：“您放心，我一定仔细。”

说归说，真做起来，宁川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每天他要在中药房待十几个小时，不光是分拣药材，还得碾、切、称重。

中年店长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每天会对他的工作进行检查，做不好，自然得挨一顿训。宁川是个犟脾气，越说越做，店长说一，他做十。

一连三个月，他瘦了十斤，别的没学会，就记得好多中药材的名字。他忽然想起朝同学去要钱，到了摊点才发现同学早不在那了。

宁川打电话，同学也不接。后来，他辗转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同学去了外地，那些货也被城管没收了。

他也没时间后悔，只能接着去中药店上班。每天起早贪黑，又过了三个月，店长说：“小宁，你跟着我去药材市场转转吧。”

宁川心中想：“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药材市场转了几趟，他又学了不少东西。加上自己努力，又找了一些书来研究。一来二去，打算去考药剂师。

父亲夜里腰疼，宁川自己琢磨，给父亲开了几味药材，喝了几次，竟然也起了作用。

父亲说：“你这个活儿，算是没白干。”

第一笔生意损失了几千块，宁川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父亲说：“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就当买个教训。”

后来宁川才知道，这笔钱本是父亲打算去做手术的。怕他自责，父亲就没有让母亲告诉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宁川已经考了一个初级药师资格证。

宁川说：“爸，我会想办法治好您的腰。”

父亲说：“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这个时候，网店已经很红火。宁川在网上开了一个中药铺子，有了钱，他可以继续学习。他本来就没有忘掉他想要做的事情。

父亲说：“你没有好好读书上学，在我心里，始终觉得是遗憾。”

宁川说：“我一样能活得很好，您看着吧，我亲手治好您的腰。”

事情说起来都简单，做起来却无比复杂。宁川成了大龄插班生，到底还是去参加了一次高考。拿到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宁川看着父亲哭得像个孩子，他的心里倒是意想不到的坦然。

他想，他还是为父亲和自己都做成了一件事情。

二十五岁，他成了大一新生。

导师知道他的经历以后，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努力！”

他本来也是个努力的人，一握住手术刀，便可以全情投入。大二跟着导师去实习，去急诊和门诊，看到长长的队伍，愁苦的面孔，心里升起说不出的滋味儿。

导师说：“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是不是吃这碗饭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能做得更专业一些，才是他的目标。后来，他的网店转给了表弟做。

表弟说：“一天到晚看门诊，一个病人赚五块钱，累得快要吐血了，不知道你图啥。你的网店生意红火，不如辞职直接开店吧。”

宁川笑笑，说：“你说好每年给我抽成的。”

表弟撇撇嘴，说：“你天生就是冤大头的命，说什么都没用。”

后来，他被升为主治医生，带了自己的学生去急诊实习。那天晚上发生了械斗，被送进医院的看着都不像好人。

学生一脸厌恶，手里的工作自然怠慢。宁川大喝一句：“专心点，动作要快，没看到病人在流血吗？”

学生这才聚精会神，开始工作。一直忙到夜里两点，才能休息。宁川泡一壶红茶，加了牛奶，送给几个学生喝。

忽然有一个端着茶站起来，问宁川：“老师，我们救这样的人，我们的职业意义不是被亵渎了吗？”

宁川笑着说：“如果你身边停着一架滑翔机，那是你自己的滑翔机，你想不想去开？”

几个学生都点点头，宁川笑着说：“对啊，专心致志地学习，直到可以开启滑翔机。哪有人可以亵渎我们的职业，可以减损所谓的意义呢？只有我们自己。”

父亲的手术是宁川亲自做的，手术很成功，宁川心里痛快，多喝了几杯。

父亲说：“看着你天天那么累，我倒是想劝劝你，太累就别做了，反正你那个药材店，生意那么好，你没必要那么累。”

宁川笑笑，说：“爸，我一点儿都不累。我愿意做得更好。”

谁能敌得过“我愿意”这三个字呢？只要愿意，都是幸福快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