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人生总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事情,所以辗转反侧,所以心中多挂碍。不能轻易放下,便记挂在心中,求之于行动好了。不然,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呢?

老夏最近生病住院了,医生告诫他:“咸的不能多吃,甜的不能多吃,饮食要以清淡的为主。”

老夏郁闷坏了,他这一辈子只有两个爱好,一个是唱戏,一个是吃。戏嘛,他从来就没有唱过瘾过,剩下的一个爱好吃,现在眼看也要跟他说再见了。

老夏跟老伴儿发了火:“还让不让我好好活着了?”

老伴说:“你不是身体不好嘛,要听医生的话。”

“听个屁!”

老夏把筷子“啪”的一声摔在小方桌子上。邻床的病友看过来,老夏的老伴儿一脸尴尬,赶紧给人赔礼道歉,说:“我家老头儿脾气本来就大,现在生病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夏呵斥:“闭嘴。”

邻床的病友一听,笑呵呵地问:“大哥,干吗发这么大火儿,对身体更不好了。”

老夏看看病友,叹了一口气,说:“心里憋屈。”

病友笑着说:“老哥哥,不用憋屈,您看看我。我呀,是去年查出来的癌症,这不,一年多了,最近又住进医院,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一点儿不担心,爱怎样怎样。”

病友的脸看起来很年轻,老夏张大了嘴巴,看了看老伴儿,又看了看病友。

老夏问:“你多大啦?”

病友说:“五十七岁。”

老夏忽然觉得有些伤感,摇着头说:“真是太年轻了。”

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说:“老弟,别灰心,这种事情说不好的。我们家那个邻居,前年也说查出这个病来了,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要乐观,怎么舒服怎么活。”

病友笑着说:“老哥哥,你看,你不是挺会劝人嘛。怎么轮到自己就发火了呢。”

老夏搔搔脑门,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抬眼看看桌子上的馒头和粥,还有几个清淡小菜,也觉得没有什么。提起筷子来,吃了几口,也没有想象中难吃,就那么津津有味地吃了个精光。

老伴儿一脸欣慰,对着老夏的病友说:“老弟,今天真是亏了你。你想吃什么,大姐我还是能做几个拿手菜的,明儿个给你做来吃。”

老夏和病友就这样认识了。病友姓陈,是个话剧导演,老夏感慨地说:“是个文化人儿,怪不得那么会说话。”

陈导演问老夏:“老哥哥是做什么的?”

老夏说:“我呀,开了一个布店,我老伴儿是个裁缝。”

陈导演点点头,说:“是好营生,夫唱妇随。”

老夏摇摇头,说:“唉,那个时候,是为了糊口。结果没想到,一干就是一辈子。”

老夏说的是实话,他是因为家里穷,很早就出来做小买卖,后来遇到了妻子,受了老岳父的赞助,才开了一家布店。

老夏说:“其实我小时候,特别迷唱戏。本来想进梨园,被我爸毒打了两顿,那之后再也不敢想这件事情。我们那个时候,还有戏班子,哪里有戏班子唱戏,我就去哪里卖瓜子花生。”

陈导演说:“老哥哥都喜欢唱什么戏?”

老夏说:“《三岔口》《三英战吕布》《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我都爱唱。”

说着,老夏就开始哼哼地唱起来,摇头晃脑,嘴巴里咿咿呀呀,浑然忘我地唱了一段。陈导演看着老夏,心中感慨,问:“老哥哥,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也不是过苦日子,也有钱了,也有闲了,为什么不去唱戏呢?”

老夏笑了起来,笑得老泪纵横。

他说:“老弟呀,我这样的年纪,哪个戏班子还会找我,何况,现在还有戏班子吗?”

陈导演说:“怎么没有,我就是戏班子的。”

陈导演说的不算玩笑话,只是他的戏和京剧又有不同。

老夏摇摇头,说:“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学戏唱戏的最好时候,都过去了。”

陈导演没有再说话,他看了看窗外,夕阳落下,月亮升起来。他穿好衣服,准备去为老夏做一件事情。

他的师傅酷爱唱戏,虽然在一个大学里教书,但是加入了某个戏曲社。据说,这个社里都是高手。各种舞台经验丰富的京剧演员,很多都在这个社里。

陈导演想,如果有可能,为何不让老夏入社试试看呢?

过了几天,老夏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让他去参加面试,会把面试的地点发到他的手机上,让他按照时间和地点去。

老夏挂了电话,看看老伴儿,又看看手机,说:“不是真的吧?”

刚说完,手机上便收到了一条短信。老伴接过手机一看,说:“哎,不会是骗子吧?”

陈导演坐在一旁,说:“我看看。”

其实,他不看就已经知道,是他要求老师帮了老夏的忙。把手机还给老夏,陈导演说:“老哥哥,我知道这个地方,不会有诈,你去看看也不妨事。”

老夏犹豫着,又看看老伴,说:“那我就看看?”

隔了几天,医院的检查结束,老夏便去参加了面试。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面试官坐在一张长桌子后面,老夏紧张得直冒汗。

一个白发老人说:“老夏吧?没事儿,放轻松,咱们又不能吃了你。”

另外几个老人也笑了起来。老夏擦了擦汗,说:“那我唱哪个?”

“你喜欢唱哪个,就唱哪个。”

老夏想起面试之前,陈导演跟他说的话:“老哥哥,没什么要紧的,咱就权当是去玩儿了。”

说是这样说,可是到了现场,一看这个阵式,老夏还是冒了汗。他打了退堂鼓,嗓子也没开好,自然而然唱得不好。

白发老人说:“老夏,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好?不然,我们再给老夏一次机会?”

老夏心里惭愧,嘴巴又说不出什么话,脸憋得通红。

白发老人说:“每个人都允许犯三次错误,老夏也不例外。”

老夏回到医院,看到陈导演,像犯错的小孩儿一样,说:“老弟,我还是不去了,丢人。”

陈导演笑起来,说:“老哥哥,咱又不是名角儿,哪里能谈得上丢人。”

陈导演的话直截了当,一下子把老夏扎醒了。老伴儿也在一边说:“就是,你不是老嚷嚷要上台唱,说那个谁谁也没你唱得好,你不是想了好多年嘛。”

老夏心中懊恼,气自己小家子气。

陈导演说:“老哥哥,不着急,咱们慢慢来,大半辈子都过去了,等这一天不也等了大半辈子嘛。”

老夏觉得这话儿在理,他点点头,从此之后忘记病痛,每天早早起来去吊嗓子。大半个月过去,倒是不再觉得医院的生活枯燥。

医生说:“哟,老夏,你恢复得不错,继续努力啊。”

陈导演也出了院,医院说万幸没有扩散,陈导演说:“你看,老哥哥,我等医生这句话,也等了一年多呢。”

老夏说:“老弟,你要健健康康的,老哥哥我要是上了台,得送张票给老弟你呀。”

陈导演点点头,说:“一定去!”

老夏第二次去面试,唱了《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唱得声情并茂、酣畅淋漓。在座的几位都入了戏。老夏唱完,他们都站起来,给他打了锣鼓点儿,老夏又唱了一段《定军山》。就这样,老夏进入了戏曲社。

后来演出,老夏给陈导演打电话,邀请他来看戏。

陈导演说:“老哥哥,祝贺你。”

老夏说:“老弟,我也得祝贺你,你的身体现在也好了。”

陈导演说:“老哥哥,咱们都算心想事成,得喝一杯庆祝。”

老夏说:“唱完这场,咱们一醉方休。”

挂了电话,和老伴儿去公园散步,初夏暖风吹起,老夏觉得这一辈子过的夏天,都没有今年这个灿烂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