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漫步的日子
云中漫步的日子
店里有悠悠的音乐声传出来，是一首很舒缓的曲子，他听着感觉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名字来。进去喝一杯什么呢？在这样夕阳西下、晚霞映红天际的醉人傍晚……
廖凯已经很久没有跟父亲说过话，自他十五岁去寄宿学校起。他打电话回家，接电话的人都是母亲。
后来，在公司经营理念上，廖凯与父亲又发生分歧。他便直接回了国，不再理会国外的一切。母亲曾无数次打电话给他，希望他可以与父亲和解。但在他看来，他与父亲根本不是经营理念的悬殊，而是父亲做的事情，他不能够理解，而他要创业，父亲也并不赞同。
“我的公司由你来继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你干吗还要去折腾，还创业，如果失败，不是浪费钱又是什么？”
廖凯永远记得父亲的这句话，他与父亲从此分道扬镳。回国之后，廖凯便联系旧日同学好友，各方面筹集资金，又找了设计，先开了一家广告公司，随着业务扩大，又开了一家设计公司。
时间一晃过去五年，母亲每次回国，都必须叮嘱一句话：“有空的话，回去看看你爸爸。他知道你现在在国内事业有成，心里也很高兴，虽然他嘴上不说。你们两父子，都是倔脾气，谁都不肯低头。”
廖凯依然没有回去。他跟好友大同开玩笑的时候说：“我爸爸在我看来就是个怪人。比如，他总是说他当年挣脱爷爷的束缚，出国创业做出成绩，轮到给我意见的时候，他却又回到爷爷的老路上。还有，他说他不喜欢传统文化里的一些东西，可做起事情来，骨子里都透着传统的家长制。我最受不了他的，就是这个。”
三月过后，因为公司的一个设计项目，廖凯去了一趟大理。以前，他只是无数次听过这个名字，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何等的风景。
他的律师朋友小哲辞职之后，便在这里开了一家餐馆，专做鲁菜。因为稀少，味道也不赖，因此生意还不错，养活了几个员工和他自己。
到大理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到小哲的餐馆吃饭。
小哲说：“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廖凯理解这句话中的复杂含义，小哲曾经也算是大都市里的成功人士，只是身体突然出现问题，他才看破一切，到这里开了一家小餐馆。
小哲说：“人生不过如此。”
廖凯想，只有见过的人，才真的知道“不过如此”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小哲说：“廖凯，上次阿姨过来玩，说起叔叔的身体，也很担忧。你又不愿意和他和解，他一直在等你回去呢。”
廖凯喝了一口金门高粱，辛辣刺激。放下杯子，他看着盘子里的芙蓉鸡片，忽然觉得有些伤感。父亲很喜欢吃这道菜，据说祖母是山东人，尤其拿手做这道菜。
廖凯说：“我很忙的，你也知道。”
“忙？多少人把这个字用来做挡箭牌，有没有问过这个字的感受啊。”
小哲的话，廖凯当然听进去了。只是，借口也罢，真忙也罢，这一次，他就只想谈谈工作散散心。
吃完饭，廖凯问小哲：“这里喝酒有什么好去处？”
“金门高粱还不够你解馋？”
廖凯说：“要可以听到舒服音乐的那种地方才行。”
小哲撇一撇嘴，说：“这个时候，我的馆子显得很不够档次。”
说完，还是顺手一指。廖凯看着那个方向，有好几盆山茶花开得正艳。他慢慢走过去，看到店名——云中漫步。
店里有悠悠的音乐声传出来，是一首很舒缓的曲子，他听着感觉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名字来。进去喝一杯什么呢？在这样夕阳西下、晚霞映红天际的醉人傍晚……
店里只有两个客人，一个在看书，一个在写东西。廖凯笑一笑，想着正是来对了地方。放松、惬意，正好让他有片刻闲暇。
他看着店里的酒水牌，一个短发姑娘坐在吧台里，正在刻一个样式别致的艺术章。听到门上的铃铛响了一下，她抬起头，微笑了一下。白净如月牙般的面庞，大眼睛璀璨如星。
她说：“先生，这里晚上没有茶，只有酒。”
廖凯点点头，说：“有酒最好。”
他想一想，还是觉得不要醉得太快，先点了一杯龙舌兰日出。姑娘放下手里的活，开始利落地调制鸡尾酒。廖凯环顾四周，心中有种说不出去的欢乐感溢出。
姑娘端上酒。
廖凯问：“你们这里还有客栈？”
姑娘指了指一道竹制屏风，说：“后面就是。”
廖凯说：“我能不能去看一看？”
姑娘点一点头，说：“请跟我来。”
两个人绕过屏风，廖凯看到一扇玻璃门，推开来，是一个不大的院落，一楼有五间房子，二楼是三间，还有一个大大的平台，上面摆了两张圆桌和几把椅子。
廖凯要了二楼的房间，又跑到平台上去看，正好可以看见一片大大的街景。廖凯问：“姑娘，酒我能不能到这里来喝？”
“当然可以，您随意。”
从夕阳西下喝到万家灯火，他已经有了一些醉意。
姑娘走上楼，替他端来一壶热茶，说：“先生，不妨放下酒杯喝点茶。”
廖凯想，一个卖酒的人，怎么好这样劝客人，又问：“你是怕我喝醉了撒酒疯吗？”
姑娘笑着说：“先生，这里治安良好。而且先生看起来也不像个撒酒疯的人。”
“哦？这也能看出来吗？”
“当然，酒卖得多了，喝酒的品相好不好，一看也知道的。”
“姑娘单身一人，干吗到这个世外桃源来卖酒？”
姑娘不回答。
廖凯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又说：“对不起。”
停了一会儿，姑娘才说：“为了等一个人。”
廖凯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问：“是心爱的人？”
既然问出去了，他也不再顾忌什么。
姑娘也没有犹疑，回答说：“等我父亲。他自我出生之后离开，至今没有回来。我妈等他一辈子，现在我也在等。”
“你父亲在什么地方，一直没有回来过吗？”
姑娘摇一摇头，说：“一直没有回来，我妈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我妈选择等，我也选择等。”
“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我妈说，他总会有回来的时候，我想也是。”
廖凯想：如果你永远等不到呢，如果他再也不会回来呢？如果这些假设都是真的，这样美好的生命岂不是浪费在这些等待的时光里？
姑娘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一笑，说：“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有愿意漂泊在外的人，就有愿意等待的人。先生，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愿意等你的人？”
廖凯心酸，胸中的淤塞竟然化作泪水涌出眼眶。
姑娘轻轻地说：“不妨去看一看那个等你的人，也许，他有很多的问题想问你，也想告诉你很多的事情。”
廖凯没有回答，在这柔情似水的夜里，他选择进入黑甜梦乡。
他在这个客栈连续住了半个月，每日进出与姑娘打招呼，客栈和酒馆只有姑娘和一个兼职雇员在照看。人员简单，生意也并不能算不好，因为楼下全部有客人居住。
小哲问廖凯：“你不会是看上那个酒馆姑娘了吧？”
廖凯笑一笑，说：“你猜，如果我向她求婚，她会不会答应？”
小哲瞪大眼睛，说：“她不会嫁给你的，她生在此地长在此地，她不会离开。”
工作谈得差不多了，廖凯接到母亲来电：“你父亲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我知道他想见你，小凯，你父亲一直想你。有一次，他和我说，喜欢你小时候见到他，张开双手叫‘爸爸，抱’。小凯，你明白妈妈的意思吗？”
那晚，廖凯真的喝醉了，他抱住姑娘痛哭了一场。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有双温柔的手在轻拍自己的背，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说：“回去吧，别让他再等了，回去抱一抱他，叫他一声‘爸爸’。”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阳光刺眼。廖凯订了下午的飞机票。中午时分的酒馆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阳光照在山茶花上，让那花朵显得格外明媚鲜艳。
廖凯看着姑娘，说：“你介不介意再多等一个人？”
姑娘看着他，笑着问：“要等谁？”
廖凯说：“等我。”
姑娘想一想，笑了起来，说：“不妨，只要你愿意来。”
飞机飞向天空，穿过透明云层，廖凯看一看窗外明净的蓝，想起姑娘明月一般白净的面庞。他想，她说得对，世界上有人等待自己，的确是一件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