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烟总有花

烟花燃尽，我看到的是烟，她看到的呢？

我的朋友彤杉，有一段时间被大家叫作“渣男回收机”。她也不觉得难过，只有我替她觉得不值。

我常常在她面前扼腕叹息地说：“你能不能提高点警惕啊，怎么老是遇到这种人？”

不设防是她的常态，喜欢上一个人，更是不懂设防。

她说：“我也不觉得有多不好。”

我记得初中时候，她遇到的那个男生同时给四五个女孩子写情书，只有她一个人回复：“谢谢你喜欢我。”

那男生见到回复，自然欣喜若狂。然后，他们就漫步在学校操场的夕阳下。夕阳美是美，只是红得有点惨烈。

没过多久，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就看见那男生和另外一个女生又漫步在操场夕阳下。没有人会顾忌彤杉的感受，大家看热闹一样地问她：“哎，你看到没有，你知不知道？”

彤杉只是一脸冷淡，她没有看见，她只是听到了很多风言风语。

像周芷若问张无忌一样，彤杉也问那个男生：“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男生说：“我很喜欢你，但是我更喜欢她。”

“只是你回复我比较早。”这大概是他没有说出的话吧，我想。真替彤杉觉得不值，并且准备教训那个男生一顿。

我说：“这种人，就应该让大家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太险恶了。”

彤杉说：“这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不怪别人。”

那件事情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可是，毕竟是初恋，回忆起来，心里总会难过的吧。

我问她：“你心里会不会留下阴影？”

她笑一笑，说：“哪有那么多阴影，这个也留阴影，那个也留阴影，还要不要活？”

我总觉得她是故作坚强，因为我分明看到过这样的情景：她一个人撑着伞，在学校的操场上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圈，看得我都累了。

一个人如何去消化这些伤痕，如何去治愈自己？我看着彤杉面带微笑的样子，总觉得那是因为受伤太多留下的后遗症。

我说：“彤杉，一个人不要总朝别人微笑，会受伤的。”

她依然是微笑，看着我，也不说话，只是摇一摇头。

然后，她又遇到了第二个男朋友。那是她上大学时候的事情，我们在不同的城市，不像以前那么频繁地联系彼此，只是会时不时告诉彼此，自己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她对我说：“他对我很好，很照顾我。”

后来我才知道，她说的好是吃饭帮她占位置，去教室上课帮她占位置。事实是，吃饭一般是她付钱，所有的参考书都是她来买。

我说：“彤杉，咱能不这样吗？”

她说：“不哪样？你觉得他是在占我便宜吗？”

“难道不是吗？”

“我不觉得是这样，我们喜欢彼此，哪有什么谁占谁的便宜。”

那段时间，我读到这样一句话：“想知道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看看他身边的朋友就知道了。”我想要远离彤杉，因为我怕我被别人误会。

我很久没有和她联系，只是每年生日的时候，她给我寄来的礼物照收不误。我觉得自己也够不要脸的，为什么避开她，还要收她的礼物？

“因为你根本和那些渣男一样啊，不懂得珍惜。”我的一个室友提醒我。

我想一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的做法其实也够渣的。我重新拨通了彤杉的电话，她接电话的口吻，好像我们昨天才刚见面一样。

她说：“我知道你准备考研比较忙，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心里忽然难过起来，我很想说一句“对不起”，可是拿着电话东拉西扯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我责问自己：“为什么你要像那些渣男看齐，欺负彤杉这个善良的小白兔？”

我向她坦白我的心路历程，我说：“我觉得我迟早会被你传染。”

她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开心，她说：“不会的，他们不敢招惹你，因为你帮谁占了几次座位，记得比你有几颗牙齿还清楚。”

咦，她不是不会讽刺的。她看清楚我是个自私的朋友，她明白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只有她吃亏的份儿，我不会有便宜给她占。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就像她对那些男人做的事情一样，大大方方地接受自己喜欢他们的现实，潇潇洒洒地接受朋友比自己小气的事实。

我说：“彤杉，你是这个世界的异类，你可怎么办啊？”

她说：“挺好的呀，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工作之后，她依然我行我素，同事找她帮忙，一样热情得体，有时候难免会吃亏，吃力不讨好，受到根本不该受到的埋怨，但是这一切没有让她心灰意冷。

我一直觉得，彤杉大概是传说中热情过甚的那种人。我已经过了担心她恋爱吃亏的年纪，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她应该还是会不断遭遇渣男的。

果然，那个看上她的男人，吃她的，住她的，用她的，还让她等着他。让她等，她就真的等了起来。也不问问时间，也不问为什么要等。

我说：“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翠翠，沈从文那是浪漫，你活在现实中。”

她笑得前仰后合，说：“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我气得咬牙切齿，我说：“你就装聋作哑吧，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其实，我想说的是：真不知道你的心怎么这么大啊。彤杉还是笑个不停，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根本就知道这件事情很可能会没有未来。

我让她想想，我说：“这个世界上有情有义的人是有，可是，你相信自己这么幸运，真的能遇到吗？这么等下去，真的没有意义啊。”

她说：“我也没有刻意去等，我只是觉得不能辜负自己喜欢他的那份心意。”

我无法再说什么，我跟另外的几个朋友说：“彤杉这次脑子真是进水了。”

也许，是我们都不看好这段恋情，或者，也有人说，彤杉的善良连上帝都看不过去了。那个男人竟然真的回来了，回到她的身边，并且向她求婚。

她带着戒指在我们的朋友圈来来回回，我们也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这是她应得的。

她说：“如果他不回来，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所以我要好好爱他。”

“也要好好爱你自己。”我叮嘱她。

她笑一笑，说：“如果我没有好好爱我自己，他又怎么会爱上我呢？”

我这才惊觉，她说得不是不对。像我这般斤斤计较，大概永远遇不到真爱吧。真爱，是要像彤杉这样拥有这般勇气的人才能遇到的吧。不惧等待，不惧伤害，不惧牺牲……

烟花燃尽，我看到的是烟，她看到的呢？

我问她：“世界在你眼里，没有什么是丑陋的吧？”

她说：“你太高看我了，我也是个普通人。只是，我总是希望自己身边多一点美好而已。”

所以，她先选择把自己变得美好起来。每个和她接触的人，都说她是个温暖、善良，自带光环的人。

我说：“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也会哭泣、悲伤，也会心碎和伤感。深夜里，她也会因为很多烦心事而备受煎熬，也会对虽然努力却办不到的事情充满无力感。

只是，她还是选择仰头朝天上看。当我们看那些烟花燃尽，感到怅然若失时，她却将那美丽的瞬间牢牢记在了心底。

不是她不想忘记，她是觉得美丽的东西都不应该忘记。

她说：“你可知道，心中美丽的东西越来越多，便可以连成一片风景。”

我当然相信，其实我们都没有告诉她，她早已经成为我们这些人身边最美丽的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