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似水年华

他不用手机，没有电话和E-mail，要离开他，真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要忘记他呢？无数个夜里，千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见星星，更不要说是透明的云彩。

莫千秋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遇到江湖的。她明明只是来看看、玩一玩，结果就留下不想走了。

千秋说：“我一直记得那天的云彩，是半透明的。我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云彩？”

江湖说：“你可以一直看这样的云。”

他说话一直是这样，他的性格也是这样，不疾不徐，却无比笃定。认准的事情，要一直做下去，从来不理会别人会怎么说。

在看到江湖之前，莫千秋是不觉得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的。

她说：“你无法生活在城市里，你是个怪人。”

江湖说：“人人都怪，就是有人会掩饰，我不会而已。”

所以，他生活在野外，生活在这片荒漠唯一的绿洲里。

千秋问他：“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江湖笑一笑，没有回答。

一个朋友替他回答：“不是他找到的，而是他创造的。”

江湖说：“我在这里待了十年。”

十年是多久呢？莫千秋想一想，自己自小学读到大学需要十一年，大学读完，告别初恋男友，找工作，又需要十年。

好像，也只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江湖说：“的确像是昨天一样，不过，看看那些树也知道，十年也并不是一瞬间。”

他靠着树、草和花儿的生长来记录时间，这棵树长了多久，这些草儿和花儿一岁一枯荣。他从来不会太伤感，也不会太高兴。

他说：“草木的感情从来如此。我希望自己下辈子做一棵树，或者是一棵草、一朵花儿也可以。”

莫千秋说：“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该给你多少钱？”

江湖说：“你负责自己的起居饮食费用即可，不必给我钱。”

莫千秋一想，也是，钱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是，转念又一想，觉得他建起这么一大片绿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江湖说：“自己努力一点，别人帮助一点，便可以了。”

莫千秋很想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你做这个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呢？”

江湖像是看透了她，只是说：“这个世界，如果什么事情都问为什么，才是没有意义的。这片绿洲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在一片荒凉的沙漠中，会有这样一块绿洲，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这里辛勤耕耘？真的，的确不需要问为什么。

莫千秋就这样留了下来，这里交通不便，沙尘暴有时候一刮就是好几天。恶劣的时候，真是令人手足无措。可是，美好的时候，又让人流连忘返。

莫千秋心里不断地挣扎，不断地让自己离开，过段时间又回来。江湖在她走的时候，胡子很短。她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的胡子长得很长。

他说：“我留胡子好看，还是不留好看？”

好像她离开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其实，她已经离开了一年多。他从来不问她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回来。

他说：“同样的痛苦我也经历过，又何必问你？”

在合适的季节，他找到朋友帮忙，从外面又移植来一些树苗、花草，甚至还有草莓。

他说：“既然要在这里生活，何不试试？你不是喜欢吃草莓？”

他说得平淡无常，好像种草莓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试一试而已。那次，莫千秋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草莓要结出果实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草莓占有了一小块绿地，可是结出的果实却不多。江湖又试着种西瓜和葡萄。

他说：“这些水果，我以前是不喜欢的。”

千秋问：“为什么？”

江湖皱了一下眉头，又笑了一下，说：“太甜。”

有两个季节，江湖的朋友们会到这里来玩儿。事实上，在莫千秋眼里，这里的春夏秋冬都不分明。因为天气不是太热，就是太冷，而且下雨不是很多，她渐渐失去了时间概念。只知道，如果江湖的朋友来，就是冬天和夏天。

千秋说：“你的朋友还不少嘛。”

江湖笑一笑，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得意。他说：“你从来没问过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那么，我现在问你，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以前啊，我是个摇滚歌手。”

莫千秋笑得不仅直不起腰来，还流下了眼泪。

她说：“这是你逃避生活的方式之一吗？”

江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说：“我找到了最佳的逃避方式，不是吗？”

这里来的客人除了江湖的朋友以外，还有很多小孩子。那些孩子全都是黑红的面孔，短短的头发，他们来到这里，江湖会高兴，会笑得像小孩子一样。

他领着那群孩子在这片绿洲里玩耍，在草地里打滚，摘葡萄和西瓜吃。

千秋想，他这样的一个人，的确是不适合生活在人群里的。可是，他曾经如何做到在舞台上接受万人欢呼的呢？

江湖说：“他们不是对我欢呼的，是对我唱的那些歌儿欢呼。我唱出了他们想说又不敢说的痛苦，想表达却又无法表达的快乐。”

千秋知道自己很喜欢他，唱歌的江湖，专注地研究花草的江湖，精心伺候各种树苗的江湖，还有那个故意躲避她感情的江湖。

他说：“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同，我不喜欢我爱的人为我牺牲，一直不喜欢。”

那次，千秋记得她哭得很凶，她骂得很厉害，嘲笑他是个懦夫。然后，她走了。她在心里暗暗地咬牙告诉自己，她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

他不用手机，没有电话和E-mail，要离开他，真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要忘记他呢？无数个夜里，千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见星星，更不要说是透明的云彩。

她还是忍不住找到他的旧友，问：“江湖怎么变成那样一个人？”

老友说：“他不是变成那样的，他原本就是那样。你可能不知道，他是个很有钱的人。他把他的钱，都弄去伺候那片绿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他说他喜欢，谁也挡不住他，他就那么做了。他爸让他回去继承公司，他说公司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还跟他爸说，让他爸把公司卖了，给他钱去开发下一片绿洲。”

莫千秋也知道，江湖的父亲不会轻易卖掉公司。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后来呢，后来他爸爸怎么做的？”

江湖的老友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江湖怎么做，不知道他爸爸怎么做的。我们并不了解他爸爸。”

有几天夜里，江湖不断出现在莫千秋的梦里，微笑地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醒来之后，莫千秋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她终于还是回到了那片绿洲，她想，她又何必挣扎呢？她怎么不能承认自己并不是喜欢他，而是难以自拔地爱上了他。

离开他的生活，哪一天她舒服地笑过，痛快地哭过？

可是，他不见了。绿洲里的花儿开了，树影婆娑，有骆驼在喝水，有几个孩子在玩耍，只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莫千秋觉得自己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走出这片沙漠。一个女孩子走过来，拉了拉她的手，说：“你是莫千秋？”

千秋木然地点点头，女孩子递过一张照片，千秋看到熟悉的一幕，是他和她站在那棵没有结果的苹果树下照的唯一一张照片。

千秋问女孩子：“谁给你的照片？”

女孩说：“是离开这里的一位叔叔，他把这个地方托我爸爸妈妈和姑姑照管，他说他还会回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莫千秋看着那张照片，只听那女孩说：“千秋，我无法忘记你。我想一想，还是离开了这里。我离不开你，更无法泯灭心中的向往。千秋，再见，后会有期。”

莫千秋翻看照片后面的留言，女孩看着她，微微笑起来。

女孩子说：“姐姐，你喜欢那个哥哥是不是？”

千秋说：“是啊。”

“所以你要去找他，对不对？”

千秋点点头，女孩子指一指，说：“他朝那个方向去了，我妈妈会送你足够的干粮和骆驼。”

千秋说：“谢谢你。”

说完，千秋抬头望一望远处的漫漫黄沙。他喜欢绿洲，她爱他。他们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并选择了不离不弃。

莫千秋想，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