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
本章又回到了我最喜欢的部分——我们自己。在前言中我谈到,虽然我的写作手法是小说式的,但是蕴含在案例中的科学理论基础却是真实的。这个案例中关于时间系统的部分也是真实的,只是案例中关于石器时代人类生活的部分可能不是事实。如果某位读者是古生物学家,请多多包涵。我这样写的目的,是想追溯和描绘人类在不远的过去的生活状况,那时的人类非常依赖白天与黑夜、光明与黑暗、寒冷与温暖。
我在写石器时代案例故事的时候,突然发觉“几小时之后”这个短语用在这个故事里实在是太“现代”了。我在现实生活中也遇到了这个问题,一位年轻的同事问我:我们是否需要为文明未开化的民族制作时间类型调查问卷(MCTQ)[1]。他的女友是人类学家,正在研究马达加斯加村落里人类的行为。那里的人远离现代文明与科技。因此,询问那些人什么“时候”睡觉或者起床是没有意义的。直至今天,我们仍然没有制成“第三世界国家时间类型调查问卷”,因为我们很难把已经习惯的小时与分钟的时间体系替换成其他普遍使用的时间体系。太阳升起、落下,可能还有正午,都是描述一天中不同时间段的自然标志。如果想找到准确的自然时间系统,就必须深入研究被调查的人们,弄清楚他们是否使用自然标志标记时间,例如某种鸟类的到来、花开花落[2]、山的阴影形态或者特定的自然现象等。
我们的睡眠习惯在进化中是怎样发展的?只有少数动物有很长的睡眠与清醒的时间——它们中的很大一部分被称为“短小”睡眠者。虽然它们多数情况下在夜里睡觉(白天则非常活跃),但也只是在没有事情(打猎、割草等)可做的时候才去睡觉。夜晚围在火堆周围的人们,并不是专门创造出来的故事。人类学家与行为研究者[3]曾经在研究未开化民族的行为后指出,他们在多数夜晚睡眠的时间,比我们一觉睡醒需要的时间长很多。赤道附近的夜晚时间常年比12小时长。越远离赤道,夏天的夜晚就越短,冬天的夜晚就越长。我们的祖先还不能用灯光人为地把白天延长,他们是怎么应对黑夜的呢?虽然爱迪生发明的白炽灯对延长白天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是他的发明不是第一盏“黑夜明灯”。从前的人们已经使用火堆或者蜡烛了。某种程度上说,案例故事里描述的山洞火堆,就是第一盏“黑夜明灯”。
即使在我们已经不再受制于黑暗的今天,我们的睡眠时间(和清醒时间)也还比较长:平均为8小时(和16小时)。决定我们入睡的因素是我们的生物钟,清醒的时间间隔,以及睡眠压力程度。睡眠压力在睡觉的前半段会逐渐消减,因此到了睡眠的后半段,醒来的趋势逐渐加强。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如果在半夜醒来就很难再睡着。哈佛大学研究时钟与睡眠的科学家查理斯·A.切斯勒提出一种理论,它解释了我们的生物钟在睡觉和清醒两种状态下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清醒与疲惫是由大脑中心控制的,大脑能够记录下来我们需要清醒多长时间,为了能感觉到生物钟,视交叉上核(SCN)[4]像报时钟似的向我们发出信号。还有其他因素影响我们的疲惫感:体温的降低,尤其是大脑温度的降低[5]。我们的体温维持在不超过37℃的范围。我们都亲身体验过,生病发烧的时候会感觉非常累。到过极地探险的人可以回忆一下冻僵时的感觉——此时人很容易睡着。如果大脑温度降低,我们就会变得疲惫。如果大脑温度升高(没达到发烧的程度),我们就感觉非常清醒。切斯勒的假说基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的体温在睡眠的后半段达到最低点,这让我们还能睡几小时,尽管此时的睡眠压力已经减轻了一大半。
这个假说能够解释我们为什么可以睡这么长时间。但是我们还需要得到解释的是:为什么我们的清醒时间也很长。就像睡眠的前半段睡眠压力会大幅降低一样,我们在清醒时间的前半段睡眠压力增加得最快,所以我们在中午会感到相当疲倦——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吃(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吃,午睡时的困倦会更严重)。根据我们的睡眠时间和质量,我们可以战胜中午的困倦,或者在无法抵抗困倦的时候睡个午觉——至少打个盹。灯光会帮助我们保持清醒的状态,黑夜的作用则相反。我经常有这样的经历,中午我的同事(我自己也不例外)会在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研讨会上睡着,甚至在为了看清屏幕内容把会议室电灯全关上之前就睡熟了。
在地中海的文化圈里,由于热量、黑暗和晚上睡得少的关系,人们的午睡时间变得尤其长。地中海的夏天,中午非常热,农民不能进行户外劳作。他们一天的工作量与其他地区的农民没有太大差别,夏季非常热的那几天除外。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地中海地区的农民会在夏季最热的那几天早上提前开工,夜晚加班,中午不干活。因为早上起得早,夜里睡得少,所以睡眠的压力非常大。应对中午的炎热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在空调广泛使用之前,就只能找阴凉的地方)午睡。
高睡眠压力和黑暗使人很容易入睡,对于经历中午困倦期的人来说尤其如此。请想一想上文提到的研讨会上把电灯关掉的例子——不管研讨会内容有多么吸引人,黑暗的力量都让我们迅速入睡。
午睡文化显示,在如何以及何时满足睡眠需要方面,我们有某种灵活性。我们可以把睡眠分成两部分:夜晚睡眠和炎热正午的午睡。在特殊条件下,我们的睡眠可以超过12小时:参加地下室实验的被试就是一个例子。我们怎样以及何时补觉的能力,则由体内时间系统决定,就像《数羊》这一章的例子一样。在某些日子里,我们很容易入睡,在另外一些日子里,我们即便十分疲倦,也难以入眠。午睡的深度是一扇很好的时间窗,可以推迟第二期睡眠。但是别忘了,我们自己的“中午”由生物钟决定——如果某人的时间类型非常晚,那么他的“中午”可能就是18点。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提到睡眠模式随着年龄变化的问题。“越是上了年纪,人在火堆旁的时间就越长。”这种变化是因为一天之中睡眠的不均匀分配造成的吗?还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睡眠需求发生了变化?或者是因为在一生中的不同阶段,我们身体的时间类型也有所不同?
【注释】
[1]慕尼黑时间类型调查问卷(缩写MCTQ)在第1章《不同的世界》中提到过。
[2]瑞典著名的植物学家、物理学家和动物学家卡尔·冯·李内曾经在乌普萨拉的自家花园里种植了一种圆形花朵。这种花在一天的不同时间段里开花,因此被当作时钟使用。在博登湖上的迈瑙岛的迈瑙城堡花园里,最近人们也种植了李内的花朵时钟。
[3]人类学是研究行为活动的科学。行为研究领域的先锋是康拉德·洛伦茨、艾利希·冯·霍斯特和尼科·汀贝格。
[4]参看《当黑夜变成白天》和《精力充沛的仓鼠》。
[5]最新的一种解释我们为什么打呵欠的假说是:我们的大脑在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