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
埃德加·马斯在他皮革封面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几句简短的话。为了测量从破晓到太阳升起的整个过程,他在日出之前就已经起床了。当太阳的一半已经跃出地平线的时候,他在自己黑色笔记本的表格中添加了最后几项内容。然后他整理好随身携带的仪器——他每天都带着这些仪器观察太阳和星星。一个高品质的微型望远镜,一个小型的曝光测量仪,高度测量仪和一个便携式六分仪——并把所有东西都放进他的小手包里,然后下楼吃早餐。
埃德加原来是MRT测量定规技术的专业人士,前段时间退休了。但他仍在从事原来的事业——测量一切事物。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逐渐生出了一种对别人的测量工作不信任的情绪,他只相信自己的测量结果,并且坚信,世界是可以被测量的。他的榜样是19世纪的博物学家和探险家,他们证明了探索和理解自然法则的唯一入口在于精准的量化。他认为,我们今天的知识体系都是建立在前人所有的测量基础之上的。
当他从卧室下来,英格利特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英格利特总是把煮鸡蛋的工作留给埃德加,对于埃德加来说,准备完美的早餐是一项仪式,必须要考虑到海平面、气压和其他因素。“早上好,英格利特。”埃德加走进厨房说,“太阳又在准确的时刻升起来了。”“真有意思,亲爱的。”英格利特微笑地回答道,但没有直视埃德加。“你知道吗,当我看到太阳总是那么精准地上升时,我有多开心啊!”他接着说,“比昨天早了183秒。”“多有趣啊,亲爱的埃迪(埃德加的昵称)。”英格利特重复地说道,同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因为我们一会儿就要出发,我觉得我们还是别煮鸡蛋了。”埃德加说,英格利特回答道:“随你的意,埃迪。”
她要在1小时之内离开房间,先到机场,乘坐飞机到达卡萨布兰卡,然后乘坐大巴到达摩洛哥南部。埃德加退休后,他们每年都到那儿的一套小夏屋里度过夏天,那所房子的屋顶凉台可以看到海。埃德加认为那个位置很适合用来观测行星、月球和地球的运动。天体运动的精确性传递给埃德加一种安全感和满足感。每年的旅行埃德加总是选择欧洲政府将时间调成夏令时的那天出发,因为他讨厌人类试图操控时间的傲慢做法。每年他都感觉自己像个逃兵,就像因为政治原因不得不离开国家的元首。
几小时后埃德加和英格利特坐在了飞机旅游舱里,面对折叠桌上的一大堆东西,他们试图完成不可能的任务——桌子上有盛着飞机餐的餐盘、盛水和果汁的塑料杯子、两杯咖啡、英格利特的拼字游戏以及埃德加的若干测量仪器,包括高度测量仪。机长打开广播,向乘客播报天气讯息、预计飞行时间和到达机场的当地时间。“我们的飞行高度在30 000英尺(9 144米)……”他在广播通知结束时说道,“祝你胃口好!”埃德加看了一下高度测量仪,皱起了眉头,转过来对英格利特说:“这不对劲,我们的真实高度是29 827英尺(9 091.27米)!”他说,“这样是不好的,当他们的仪器不准确时,我们可能与另外一架飞机相撞。”“真的吗?”英格利特看起来很不安,但埃德加给了她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好像在说:“我什么时候错过吗?”埃德加按下呼叫按钮,向走过来的空姐说他必须马上与机长通话,这关乎生死。空姐的第一反应是惊慌,但是看了埃德加一眼后,她认定埃德加并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回答道:“我看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几分钟后,飞机副驾驶员从驾驶舱里走了出来。埃德加向他解释了,机长的信息只是近似值,他的测量结果才是完全正确的。副驾驶员确认,飞机正确的飞行通道高度本来就应该是29 827英尺(9 091.27米),埃德加无须担心。英格利特在整个争执过程中,一直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拼字游戏。
剩下的旅行没有出现其他的问题,只是在银行的柜台窗口有点小状况,埃德加习惯性地质疑兑换手续。晚上他们终于到达了夏屋。一到家,埃德加就登上了屋顶的凉台,为的是在上床之前做一些测量工作。短暂的睡眠之后,他在黎明时分又登上了凉台。当他最后把仪器收起来时,听见了有人上楼的声音,他有些奇怪,因为一般这个时候英格利特还在睡觉。折好袋子,他背对着楼梯口,像往常一样问候英格利特:“早上好,太阳又正常升起来了——至少在摩洛哥是这样的。”英格利特没有回答,埃德加接着说,“跟在家的时间一模一样,你说,太阳比昨天升起来的时间晚一些意味着什么呢?我们现在是春天(法兰克福是秋天时,位于南半球的摩洛哥正处于春天),法兰克福的太阳应该升起得越来越早,而不是越来越晚——现在正好反过来了!”他转过头来,期待着英格利特回答他“真有意思,宝贝!”,但她却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脸上挂着一如平常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埃德加的眼睛,把埃德加看得发毛。
那天早上的晚些时候,埃德加的尸体在人行道上被人发现了,警察把正在熟睡的英格利特喊醒。侦探得出结论,埃德加被自己的口袋绊住滑倒,从屋顶上摔了下来——很可能是他当时正在通过望远镜观察什么东西,因为望远镜就落在尸体的不远处。其他器材也散落在他的周围,空空的口袋盖住了他已经变形的脸。
办完结案手续后,英格利特卖掉了夏屋,回到了法兰克福。她再也没有去过摩洛哥,调时令的那一天她总是独自一人去教堂,为埃德加点燃一根蜡烛,她的脸上依然是埃德加熟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