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人类永恒的渴望

第七章 解放:人类永恒的渴望

2019年11月,我在天蒙山上,听到了《沂蒙山小调》。这里,是《沂蒙山小调》诞生的地方。

先是一个人唱。

在秋雨中,当沂蒙山小调第三代传人宋守莲的歌声响起在秋雨群山中,当她一开口,我的脑中便如雷击!

从来没有听到那样的歌声。它野腔野调,每一字句,都是活的画面:大片高粱谷子,我熟悉无比的碎石矮墙,沂蒙人的独轮小车,那做军装、送情报的,就是我熟悉的张维兰、崔立芬……她们是一群90多岁的老党员……

——那不是歌声,那是沂蒙女性的无限宽博胸怀,完全坦然,凛然正气,坚忍无可摧毁!

后来,上到山顶,又听到歌声,那是很多人在唱。那是一群当地乡亲,我多么熟悉的乡亲——如果我不上学,就是她们的样子——而当时,80年前,当中国共产党山东省委在沂蒙山区发动群众时,群众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静静地听着,雨雾中,我的眼泪滂沱而出!

——我流泪的原因,是在这么多年后,曾作出巨大牺牲的沂蒙老区人,依然在这里唱着同样的歌!依然是这个国家最坚定的基础啊!

我向她们走过去。此前,我和老乡们没有见过面,这是我们第一次见。然而,我们没有丝毫陌生,如同久别重逢。她们拉着我,很自然地,我们一起唱起来。我们手挽着手,如同当年的抗大一分校学员和群众在一起,一首接一首的唱,我们唱《映山红》,唱《国际歌》,唱《十送红军》。放声歌唱,这就是放声歌唱!80多年了,沂蒙人,就是这么放声歌唱的啊!

在酣畅的歌唱中,我想到了两个字:解放。

《沂蒙山小调》的调子是非常轻快明亮的。它散发着自信与愉快。那么,在1940年,为什么能够诞生这样的作品?

——因为那个时候,生活在这个地方的大多数普通人,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解放。

这个解放,并不仅是指沂蒙人作出巨大贡献的解放战争,也不仅仅指这里的农民获得了几千年来梦寐以求的土地,不,它有着更加深刻的含义。

2018年5月4日,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再次强调,中国共产党人坚定宣示对马克思主义科学真理的信念。他指出,马克思主义博大精深,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为人类求解放。

马克思主义是关于人类解放的理论。人类解放是马克思全部思想的主题。

是否关注人,关心人,以实现人的解放为根本目的,是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与一切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根本区别所在。

如果不是对抗战时期、解放战争时期的山东、沂蒙根据地有深入的了解,如果不是在几年的时间里,和300多名经历了那个时代的90多岁的老党员长久在一起,我无法从这个角度来看当时的沂蒙人。我不敢轻易用“解放”这个词语来形容破衣粗服的沂蒙人。

亚里士多德有句名言“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没有能力进入政治领域的奴隶在他看来不属于“人”的范畴。

在那么艰苦的岁月里,沂蒙山区的农民之所以能够最后一块布做军装,最后一个儿子送战场,并不是有人逼迫的,而是自愿的,而且他们是非常高兴的。为什么?

是因为他们感觉到自己是人。

是共产党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人。他们全面参与民族的救亡事业,不再是一盘散沙,不再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他们是人。他们的精神必然是明亮的。

天蒙山上的沂蒙山小调活态博物馆,石屋木窗,碎石矮墙,那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景象。这样的木格窗棂下,我以及无数沂蒙女儿穿着红褂子绿裤子长大。秋雨潺潺,山水清澈,白石崚嶒,白石屋村的一间石屋里,诞生了《沂蒙山小调》,飞向了全国。

《沂蒙山小调》就是这种知识分子与劳动人民相结合的伟大成果,是沂蒙人民与革命结合创造的伟大红色文化代表。

沂蒙精神的实质是党与群众血肉相连,生死与共,如果没有群众本身的解放与觉悟,是做不到的。而群众的解放,与党组织对他们的教育是直接相关的。

所以,沂蒙是群众与党血肉相连,是牺牲与大义,也是解放。沂蒙山区农民首先自己要解放。然后,解放了的农民,心甘情愿地用小米、地瓜、独轮车,以及生命与全部,去支持他们自己的组织——共产党与自己的军队解放军,最终,把自己的组织送进了中南海。

1940年,距离中国共产党山东党组织成立29年,距离中共山东省委重建4年,距离八路军一一五师到山东两年,共产党人在山东29年的艰苦工作与星星之火的点燃,沂蒙山区的农民终于从心里喊出了这样的声音:

“咱们的共产党领导得好!”

当家里只有四面土墙、一个土炕的沂蒙人民,把最后一粒米做军粮,最后一个儿子送战场,当沂蒙山的女儿发出谁第一个参军,我就嫁给谁的誓言,当叫张相禄的共产党员被鬼子铡七刀而不吐露党的秘密,当沂蒙山的普通少妇在鬼子的枪下认走共产党员而宁愿自己的丈夫被鬼子抓去……

共产党人已经与人民生死与共、血肉相连,民族的铜墙铁壁已经形成。

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战胜这样军民团结如一人的民族!

1947年,国民党重兵进攻山东、陕北根据地。为什么重点进攻这两个地方?因为,延安是共产党的政治根据地,沂蒙是共产党重要的军事根据地,胶东是共产党重要的经济根据地。胶东和沂蒙均属于山东,在中国共产党的重要根据地的分量上,这个,是偶然的吗?绝对不是!

所以,国民党大军压山东,所以,山东军民上演了气壮山河、永远光照史册的史诗!

抗战时期,是没有沂蒙这个概念的。它的形成,是在1947年。这一年,滨海军区、鲁中军区、鲁南军区撤销,原滨海、鲁中、鲁南根据地合为大鲁中南区,这就是八百里沂蒙的概念和范围。1947年到1949年期间,山东根据地选派大批优秀干部南下,到新的解放区去开展工作,这就是南下。这也是为什么在江浙有大批山东籍干部的原因。

1945年,罗荣桓没有带到东北的20多万山东籍指战员,在新四军进入山东后,编入新四军序列,成为华东野战军的主力。解放战争时期,西北野战军只有2万多人,而华东野战军几十万人,加上国民党部队,在山东腾挪作战,他们要吃,要养伤,要住,都是由山东群众承担。

所以,陈毅说,他就是进了棺材里也忘不了沂蒙人民。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这话,毫无夸大。没有人民,没有人民的全力支援,哪里来的胜利?哪里来的这个国家?

所以,看到了这一点,就不会再对任何权力、钱有任何仰视与媚附。而会发自内心地对那些布衣粗服的最普通的农民,生发出最真诚的亲切和敬意。

沂蒙人的解放是中国共产党人带领山东人民在山东、在沂蒙的伟大实践。一直到今天,中国共产党人团结带领中国人民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改革和发展,也是在对人类解放事业的宝贵探索。

马克思主义是劳动人民求解放的学说,是对历史上一切统治阶级的思想和“占统治地位的思想”的最深刻、最全面的质疑和批判。

马克思在《论犹太人问题》中说:“德国的犹太人渴望解放。他们渴望什么样的解放?公民的解放,政治解放。……对犹太人问题的批判就是对犹太人问题的回答,总之,可简述如下:我们必须先解放自己,才能解放别人。……而政治解放当然是一大进步,尽管它不是一般人类的解放的最后形式,但在迄今为止的世界制度内,它是人的解放的最后形式。不言而喻,我们这里指的现实的、实际的解放。”

“犹太人的社会解放就社是会从犹太精神中解放出来。”

中国共产党人深深了解:解放的最终目的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本身,重塑人的本质和价值,实现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要实现人的真正解放,还必须经过一个长时期的发展,为它创造一系列的经济、文化与社会的具体条件。这其中,就首先包括生产力的高度发展。

只要人的生存困境没有消除,只要还有人生活在物质的匮乏中,精神的物化中,以及人的异化中,只要人还没有真正在人的意义上去生活,人类解放理论就不会丧失现实的生命力和活力。那么,人类对最终解放的追求就不会停止!

天蒙山景区是由山东一个国企开发的。有担当的优秀国企与曾以鲜血捧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这片土地,已经初步形成了一种“共同体”。

把每一个基层建设成劳动人民的命运共同体,既是生活共同体,又是文化共同体,已成为新时代语境下的迫切需要。在今天,在新时代,国有企业的光荣与使命,必当焕发出更加绚丽的光辉。

十年前,当我从沂蒙来到南京,当我一个人在食堂里看电视剧《沂蒙》泪流满面时,我开始思考我的来路和地域文化。所以我回到山东,回到沂蒙。永远,骨头里是沂蒙的“钙”;永远,血液里流着沭河水;永远,这血液是鲜红的!

什么是传承?什么是继承?什么是生生不息?

沂蒙山的石头会告诉你,《沂蒙山小调》会告诉你。我,会告诉你。

什么是,不能忘记!是,永不能忘记!沂蒙!

沂蒙人家,土灶熬鸡汤,人民是爹娘

天高地厚,树高千尺,根在沂蒙,根在土地,根在基层,根在人民!

我在2018年天蒙的雨中倾听。我听到70多年前的厮杀声。听到共产党万岁的喊声——是什么,让一个人,在生命结束前,发出这样的呐喊?

那是千百年来,普通人、劳动者对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人人自由的理想社会的热切渴望!

《沂蒙颂》里唱道:愿亲人早日养好伤,为人民求解放,重返前方!

正是为了这个人人平等的世界,正是为了人民求解放,勇士们才会欣然赴死,视死如归!沂蒙人用最后一块布做军装,把最后一个儿子送战场!

孙振喜爷爷最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解放全人类!

这些年里,每次想到老人的这句话,我都会想起马克思在《法国工人党纲领导言》中的那句话:

生产者阶级的解放是不分性别与种族的全人类的解放。

张凤臻教过我一首歌。其中有两句,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在乡间为老党员奔走修缮房屋时,在村里为困难群众如何脱贫焦虑时,尤其是当我送走一位又一位亲历过那个时代的老人时!当他们越来越少,而遗忘了那个时代的人越来越多时!我时时在脑海里反复哼唱。那两句歌是:

求什么,求解放!

求什么,求解放!

求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