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会有和平吗? (1917年12月)

还会有和平吗?

(1917年12月)

就在最近,威尔逊[1]和劳埃德·乔治[2]宣布他们将坚定不移地战斗到取得最后的胜利。在意大利议院,社会主义者梅加里被当作疯子对待,只因为他说了几句人话。而今天,沃尔夫的一篇报道以一种呆板而傲慢的态度,否认了新的德国和平提议的传言:“德国及其盟国没有丝毫理由重复他们宽宏大量的和平提议”。

换言之,一切照旧,如果在任何地方有一根和平的小草试图破土而出,一只军靴就会迅速地将它狠狠践踏。但与此同时,我们看到,在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开始了和平谈判[3],库尔曼[4]先生在会议开幕时提到了圣诞节的意义,并用福音书的话语提及了全球和平。如果他不是口是心非,如果他对这些伟大的话语有哪怕是最微弱的理解,那么和平应该是不可避免的。不幸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在政治家口中引用圣经的经验并不令人欣慰。

许多天以来,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个地方。在这两个地方,人们普遍感受到国家的命运正行至转折点,未来风起云涌,不知是祸兮福兮。一个焦点是全世界正屏息向东,关注着在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举行的和平谈判;另一个焦点是在痛苦煎熬中的西部前线。因为每个人都感觉到,每个人都知道,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人类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灾难即将来临:有史以来最惨烈、最血腥、最无情和最骇人听闻的战争。

除了少数幸灾乐祸的政治演说家和战争奸商之外,大家想想都觉得可怕。关于这场大规模屠杀的结果,人们的看法和希望各不相同。在两个阵营中,都有少数人坚信会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有一点,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在我们所有政治家的演讲中刻意强调的理想的、人道主义的目标将会实现。事实证明,世界大战的最后几场战役规模越大、血腥程度越高、破坏力越强,未来的成就就越小,平息仇恨和反抗的希望就越小,消除通过战争犯罪手段来达到政治目的的想法的希望也就越小。如果一个阵营真的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这个目的通常是领导人在他们的煽动性演讲中提出的一个理由),那么我们所憎恶的“军国主义”就会取得胜利。如果战争的拥护者在他们隐秘的内心深处,对他们所宣扬的关于战争的目的哪怕有一个字是认真的,那他们当下所有的论据就是荒谬的,徒劳无益的海市蜃楼。

就这样一堆杂乱无章的谬论、相互矛盾的狗屁希望和计划,能为一场规模不可思议的新屠杀做辩词吗?所有对战争及其痛苦稍有经验的人都在祈祷和期待俄罗斯和平谈判的结果,而我们所有人都对俄罗斯人心怀感激,因为他们是在各国中首先从根本上撼动战争并决心结束它的国家。当下世界上有一半的人在挨饿,有益的人类活动在战争没有完全停止的地方也已减半。就在这个时候,法国却正在为了让我们不寒而栗的大屠杀做准备,这场大屠杀预计会启动但不会决定战争的结果,是对英雄主义和意志力的最后无畏的集结,是炸药和机器对人类生命和人类精神的最后可怕的胜利。

鉴于这种情况,我们有责任,也是地球上每个善良的人的神圣职责——不要袖手旁观,听之任之,而是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来防止这场终极大灾难。是的,你会说: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如果我们是政治家或部长,我们会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但事实上,我们没有那个权力!

这是大家对责任的正常反应——直到它火烧眉毛。如果我们求助于政治家和领导人,他们也会摇头,诉说自己无能为力。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把责任推卸给他们。

罪魁祸首是我们每个人的惰性和怯懦,我们的固执和懒于思考。作为对优秀的梅尔加里的回应,索尼诺[5]拒绝说“任何可能给敌人提供帮助和安慰的话语”;我刚才提到的沃尔夫扬言宣称,德国“没有丝毫理由”为和平再做任何行动。但我们自己每天都在证明同样的态度,战争带来的一切我们照单全收,我们会为胜利而欢欣鼓舞,我们会为自己阵营的损失而痛心疾首,我们默许战争成为政治的工具。

唉,全欧洲乃至更远地区的每个国家、每个家庭、每个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为我们所向往的和平竭尽全力。只有越来越少的人真正希望战争继续下去——毫无疑问,他们应该受到我们的鄙视和发自内心的憎恨。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极少数病态的狂热分子或无耻的罪犯支持这场战争,然而——似乎是不可思议的——战争还在继续,双方都在不屈不挠地为所谓的西方最后的大屠杀武装起来!

这之所以成为可能,只是因为我们都太懒惰、太随和、太懦弱;这之所以成为可能,只是因为在我们隐秘的内心深处,我们赞同或容忍这场战争,因为我们把自己的思想和灵魂都丢了,任其随风飘散,任由那些被误导的战争机器滚滚向前!这就是政治领导人和军队的所作所为,但我们自己,作为旁观者,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都明白,如果我们决意阻止战争,我们就一定能阻止它。大家都知道,如果人们心意已决,就会横扫一切障碍。当俄国人放下武器,表现出他们的和平意愿时,我们怀着钦佩和悸动的心看着他们。地球上没有人不被这场不可思议的戏剧性事件,深深地打动了心灵和良知。但与此同时,我们却拒绝接受这份感情所暗示的义务。

世界上的每一个政治家都赞成革命、理性和放下武器——但只是在敌人的阵营中,而不是在他自己的阵营中!如果我们是认真的,就可以停止战争。俄国人再次体现了古老而神圣的教义,即弱者可以成为最强大的人。为什么没有人跟随他们?为什么各地的议会和内阁都满足于同样无聊的废话,相同的日常琐事,为什么他们就没有一个会站出来倡导一个伟大的想法,一个当今唯一重要的想法?为什么他们只有在自己希望获利的时候才赞成国家的自主?为什么人们仍然被官方语言学家的虚假理想主义所迷惑?有人说,每个国家都有它想要的和应该有的统治者。也许是这样,我们欧洲人才拥有所有统治者中最血腥和最无情的——战争,那是我们想要的和应得的吗?

不,我们不希望这样。我们都想要相反的东西。除了少数暴发户之外,没有人想要这种可耻的、令人沮丧的状态。那么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可以振作起来!我们可以利用一切机会来表明我们对和平的意愿。我们可以停止像上面提到的沃尔夫报告那样的无用挑衅,停止像索尼诺那样说话。在目前的关头,一点屈辱、一点让步、一点人道主义的冲动都不会对我们造成伤害!当我们用鲜血彻底玷污了自己时,我们还在乎那点微不足道的民族虚荣吗?

现在是驱逐那些以自私自利的国家计划来构想外交政策、无视人类呼声的政治家的时候了!为什么还要等到他们的愚蠢行为让数百万人流血之时?

我们所有的人——无论大小,无论交战方还是中立方——都不能对这个时代的可怕警告,对这种无法想象的恐怖的威胁置若罔闻。和平就在眼前!作为一种思想、一种欲望、一种建议,作为一种于无声处的力量,它无处不在,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向它敞开心扉,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坚定地决心为和平事业服务,传达他对和平的想法和暗示——如果每个有善意的人都决定在一段时间内专门致力于清除和平的障碍,破除和平的壁垒,那么我们将拥有和平。

如果做到了这一点,我们都将共助实现和平,我们都将感到无愧于它所带来的伟大使命,而迄今为止,我们都被一种共同的罪恶感所占据。

[1] 时任美国总统。

[2] 时任英国首相。

[3] 1917 年,俄国十月革命胜利之后,由于原来俄国属于协约国一方而与同盟国处于交战状态,为了退出战争,新成立不久的苏俄政府在提出的和平建议被协约国拒绝后,便与同盟国的德国进行和平谈判。

[4] 时任德国外交大臣,当时由他率领德国代表团参与谈判。

[5] 时任意大利外交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