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瑛听罢就哭了:“你这是好心办坏事,眼看曹笠常年在家躺着,我怎么可以结交男友呢?”

“正是因为曹笠常年在家躺着,你才应该结交男友,疲累了有个肩膀依靠,委屈了有个怀抱倾诉,否则你就不是女人啦!”洪菱理直气壮地说,“齐兰瑛同志!请你面对现实吧,你们结婚多年曹笠坚持不要孩子,还说什么二人世界最美满。眼下二人世界在哪儿?你后半辈子跟植物人过日子,你呼唤他,他不回应。你说‘I love you’,他不说‘I love you too’。你吻他,他不回吻你,这既是单边信息不对称,更是单边情感无回应。人的情感是需要交流的,尤其女人更需要交流。难道你想给活道具殉葬吗?我这是好心做好事呢。”

“你不要乱讲好不好?曹笠不是活道具是活人。你说我呼唤他不回应我,可是我去寺院烧香祷告,佛祖也不回应我的。”

“你千万不要拿曹笠跟佛祖比。人家佛祖缄默如金普度众生,不会单独回应你的。”

“我没有谤佛的意思。”兰瑛注视着堂妹问道,“你给我做思想工作,这能改变我的生活状态吗?”

“当然能!绝对能!”洪菱嘴里仿佛吐出铁钉落地有声,“我请求李茂盛来家帮助你,你俩能处成啥感情就处成啥感情,只要顺其自然,必然水到渠成嘛。”

“你是说还像从前那样,我遇到困难请李茂盛来家帮忙?”兰瑛迅速补充说,“不过小区通了煤气不用换煤气罐了。”

“你居家过日子万事不求人吗?女人只能撑起半边天!我敢说花木兰不懂换窗纱,穆桂英修不好水龙头,你再老也变不成佘太君!”洪菱说着忍不住笑了,“你认为我非逼着你红杏出墙是不是?”

“那就还像从前那样吧,我遇到困难请他来家帮忙。”兰瑛终于表态,“可是我毕竟是有夫之妇。”

“从今往后不要我越俎代庖啦,你有事儿直接打电话给他。”洪菱趁热打铁,“我们的人生既复杂又简单,人世间除了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肯定还有其他情感关系存在。”

兰瑛小心翼翼问道:“你思想前卫观念开放,交过不少男友了吧?”

“我没有认真统计过。”洪菱露出嬉皮笑脸的样子,扭动腰肢风摆柳条般,拎起包包走了。

送走了堂妹,兰瑛旋即跑进卧室。丈夫常年卧床不醒,呼出的二氧化碳笼罩着家庭,必须定时开窗通风,让植物人和植物同时呼吸新鲜空气。

今天PM2.5不超标,兰瑛特别知足。天色晚了伸手关窗,怎么也扭不动窗柄,好像出了故障。晚间气温降低不能让曹笠着凉,她给小区物业值班室打电话,对方给了她专门修理断桥铝门窗的电话号码。她拨打过去被告知这个号码并不存在。

屋外起风了。卧室窗户不能这样敞着。兰瑛找出当年结婚时添置的猩红毛毯,试图封堵窗户。她伏身床前对丈夫说:“亲爱的,咱们请李茂盛来吧。”

曹笠作植物状,一声不吭。妻子只好去客厅打电话了。

李茂盛接听电话时正在公司值班,表示找人替班马上赶过来。兰瑛放下电话叹口气,想起电影里只剩一人坚守阵地,而且不知援军何时到来的情景。

前几天给曹笠擦拭身体时扭了腰,疼得她咝咝吸着凉气。堂妹洪菱几次建议雇用家庭保姆,她不愿让外人伺候丈夫,必须亲力亲为。

自从曹笠成为植物人,居然胖了。洪菱曾经口无遮拦夸赞堂姐是模范饲养员,说得兰瑛掉了眼泪:“从前他东奔西跑当然胖不了,如今栽在床上就发福了。”

当年结婚购置的猩红毛毯阻不住夜风,兰瑛只好搬盆花摆放在窗台,效果甚微。她焦急地等候援军的到来。

晚间九点多钟李茂盛赶来了。兰瑛像患者家属介绍病情那样,向他诉说“窗情”。李茂盛像医生那样认真听着,说了声我试试看吧。

稳步走进卧室,李茂盛驻足床前打量着曹笠。这个曾经口若悬河的男人,此时安睡如巨婴。兰瑛提醒说曹笠没情况,就是窗户关不上了。李茂盛好像突然醒悟,转向窗前抬手尝试扭动窗柄。

兰瑛急忙递去螺丝刀,他侧身接过螺丝刀,不料肘部撞到她胸脯,便触电般弹开。他下意识说了声对不起。李茂盛放下螺丝刀,呼吸有些急促。

“开发商只顾降低建设成本,使用这种断桥铝配件是小厂产品,质量难以保证。”李茂盛镇定着情绪,仿佛自言自语。

“天这么晚了,辛苦你啦。”兰瑛不安地表示歉意。

李茂盛再次尝试,猛然扭动窗柄砰地关闭窗扇。兰瑛惊喜地叫了一声。他转脸望着兰瑛,告诉她窗扇的滑道里金属条卡住了,必须用大力气扭动才行。兰瑛没想到这是个心灵手巧的男人,转身跑去客厅沏茶了。

这时候李茂盛再次站到床前,注视着身定如石的曹笠说:“你开车从山西跑到山东去,这真是执着啊。”

客厅里,兰瑛沏好菊普不见李茂盛出来,探身看见他站在床前跟曹笠说话,便轻声催促他喝茶。

李茂盛在客厅落座后说:“以前我没喝过菊普。”

“就是菊花加普洱。”兰瑛话题离开茶水,“你住单身宿舍晚饭总叫外卖吧?有的黑心店家用地沟油做菜呢。”

李茂盛说:“有的事情说得清楚,有的事情说不清楚。”

“我记得你是北方人,啥时想吃面食打个电话来,饺子面条包子烙饼我都会做的。”

他话语渐多:“你是南方人怎么会做北方面食呢?”

“我是独生女,自幼跟母亲长大,我母亲是河北人,前几年去世了。如果母亲在世,肯定会来帮我的。”

李茂盛说他母亲也是河北人,饺子面条包子烙饼都会做。兰瑛听得高兴了:“你可以随时来家里吃饭嘛,也就是添双筷子而已。”

说过这话兰瑛担心产生歧义,赶紧补充道:“现在只有我整天跟曹笠唠叨,你来家里吃饭还能跟他说说话。”

“现在曹笠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只能听你说话了。”李茂盛喝过热茶起身说,“以后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反正公司离你家不远,再者我也不像曹笠那样经常到外地出差。”

兰瑛听了快速抹掉眼泪,她从来不在其他男人面前哭泣。

李茂盛手机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山东济宁”,朝兰瑛说了声“我还有事情”就走了。

兰瑛没料到李茂盛突然离去,急忙送客到楼梯口,转身返回家里站在镜前看到个满脸绯红的女人,意识到自己乱了方寸,心头全是乱码。

倚在镜前喝了杯柠檬水,她极力平复着心情,然后拨通洪菱的电话,告诉堂妹说李茂盛来家弄好了窗户。

电话里洪菱睡意浓重地说:“热烈祝贺试水成功,请问双方感觉如何?”

“他不是很活络的样子。”兰瑛思忖说,“感觉他有什么心事。”

洪菱快速评点:“他不是很活络说明性格稳重。你感觉他有心事,这说明他对你欲言又止,你听明白了吗?”

兰瑛补充汇报:“我看他站在床前跟曹笠说话,虽然听不清说什么,能够感觉他俩关系不错。如今人世间除了我,还有谁愿意跟植物人说话呢?”

洪菱笑着问堂姐今晚挽留李茂盛没有。这次兰瑛没有害羞,说李茂盛急着接电话就走了。

“我想今晚他还会回来的,一进门就说忘记教给你怎样利用巧劲儿关窗,而不是使用蛮力。”洪菱嘻嘻笑着说,“当然,他拥抱你也不会使用蛮力,他肯定具备这种柔情的。”

“你怎么又乱讲……”兰瑛话音落地,门铃响起了。

洪菱电话里说:“我料事如神吧?这肯定是李茂盛回来了。你千万不要伤害他的自尊心,他要你就给他,今晚开始新生活吧。”

兰瑛误将“新生活”听作“性生活”,吓得连忙摁断电话,下意识跑去开门。

果然是李茂盛回来了。他注视脚下说:“你独自照料曹笠太辛苦,我认为你不能这样下去了……”

“那你认为我应当怎样呢?”兰瑛勇敢地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李茂盛突然犹豫了:“这事儿我还没有思考成熟,你容我再想想吧。”

突然感觉站在急速下降的电梯里,引发耳鸣心跳,兰瑛声音颤抖地说:“好吧,我等你思考成熟再说。”

“确实应该有个人帮你。”李茂盛说过这句话,走了。

兰瑛转身跑回客厅呜咽着说:“是啊,确实应该有个人帮我……”

子夜时分,洪菱打来电话,声音低沉得仿佛特务接头:“他走了吗?”

兰瑛说走了。洪菱顿时兴奋起来:“既然开始新生活就不要半途而废。李茂盛性格跟曹笠完全不同,你会习惯他的男人秉性,他也会习惯你的女人风情。”

兰瑛嗯嗯说:“菱妹我累了,就不跟你聊啦。”

洪菱善解人意说:“是啊,这种事情很累人的,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兰瑛放下电话冲进卫生间,扯过毛巾捂住嘴巴,放声大哭。

“我真是个毫无魅力的女人!任何男人对我都没有兴趣,尤其这个李茂盛!看来今生今世只有曹笠喜欢我,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