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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四点左右,昂图瓦纳在两次出诊的间隙,从家门口过去时,进去看了看蒂博先生。他早晨就发现父亲身体很虚弱,而且高烧不退。难道是病情恶化了?或者只是一般的病变?昂图瓦纳不愿让父亲知道他多来了一次,担心会导致病人情绪不稳定。他由走廊进入盥洗室。嬷嬷在里面,她悄声告诉他,要他安心,白天情况还好。才给蒂博先生注视完,吗啡在发生作用(只有不断地打镇痛剂,他才能忍受疼痛)。从没关严的门缝里传来含糊不清的歌声。昂图瓦纳静静听着,嬷嬷耸了下肩膀:
“他一直要我去叫老小姐,给他唱一首什么儿歌。从早晨开始,他就不停地说这个。”
昂图瓦纳抬起脚,轻轻地靠近。老小姐衰老的声音在安静中响着:
欢乐的小战马哟,
小战马哟,特里贝,
你是我的情人,
比矫捷的战马更棒!
罗齐娜最可爱,
两只眼睛好迷人。
哦!哦!哦!快跑哦!
约会去咯!
此时,父亲沙哑的声音传进昂图瓦纳耳中,仿佛破碎的钟声,断断续续地重复后面两句:
哦!哦!哦!快跑哦!
约会去咯!
接着,又响起衰老的声音:
你看花儿多可爱,
长在草地边。
我要把它戴上公主的头!
我把花摘下,你却要吃草!
(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
蒂博先生骄傲地喊:“没错,就是这样,玛丽姑妈也是这样唱的:
哦……哦……哦……你要吃草!
哦……哦……哦……你要吃草!”
两人合唱:
哦!哦!哦!快跑哦!
约会去咯!
嬷嬷说,只有唱歌时,他才不叫疼。
昂图瓦纳很担心,走开了。
到门房时,看门女人叫住他,并递给他几封信件。昂图瓦纳随意地接过来。心里还挂念着楼上:
欢乐的小战马哟,
小战马哟,特里贝。
他自己都说不清对病人是什么情感。一年前,他知道蒂博先生病入膏肓时,原先以为并不爱父亲,后来发现自己对父亲怀有一种让人疑惑和否认不了的情感,仿佛那是崭新的情感,不过又似乎存在许久的温柔,只有到病情无法控制时才会燃烧。在漫长的几个月里,医生对将死病人的关心强化了这种情感,就他自己清楚病情,他要尽力照料父亲,一直到他离开人世。
昂图瓦纳已经走上了街道,眼睛看向手里的信封,他一下子停下来:
大学街四号乙
雅克·蒂博先生开启
有时候,一些书店目录和广告会寄给雅克,不过这是一封信!蓝色的信封,男人的字迹——也可能是女人的——字迹优雅、潇洒、骄傲!……他转过身,先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走回诊室。在坐下前,他就拆开了信封。
才看前几行[3],他就已经十分兴奋:
先贤祠广场一号乙
一九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亲爱的雅克先生:
我读完了您的短篇小说……
“难道雅克在写短篇小说?”他立即确定,“他没死!”每个字都充满活力,昂图瓦纳激动万分,开始找寄信人的名字,“雅利库。”
我带着极大的热情读了您的小说。您应该想到,我这个老教授可能会保持自己的观点……
“原来是雅利库!瓦尔第厄·德·雅利库。大学教授,院士……”昂图瓦纳知晓这个著名的人物,他有他的两三部作品。
您应该想到,我的传统修养和个人大部分的兴趣与您浪漫的风格有隔阂,因此我会保留自己的观点。我不赞同其中的内容,也不赞同它的形式。不过,我认为文章虽然写得过分夸张,但却有着诗人和心理描写家的特点。读您的小说常常让我想起,我曾经的音乐大师朋友说的一句话,他是个年轻的革命作曲家(或许和您是一类人)有着惊人的勇气,他说:“先生,把他拿开,不然我会对他产生兴趣。”
雅利库
昂图瓦纳两条腿在颤抖。他坐上椅子,眼神一直看着在桌子上铺开的信。说实话,他并不是因为雅克没死而觉得诧异,他想不到一个原因说明雅克已经自杀。拿到这封信,他第一感觉和猎人一样,刹那间,他心底恢复了猎犬一样的本能。三年前,正是这种本能让他一连几个月按照线索去追踪弟弟。也就在那时,他心中满是对弟弟的温柔,迫切地想与他见面,几乎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几天里——今天早晨也是——他一个人在病人床前时,必须压着痛苦的心情,打起精神。在如此沉重的担子面前,弟弟却离家出走,他对他肯定有怨气。不过,这封信!
他心中燃起了希望,得赶紧把雅克找回来,他不再是一个人独当一面了。
他再次将信纸拿起:
先贤祠广场一号乙
雅利库
他瞥一眼挂钟,又朝记事本看了一眼。
“晚上要看三个病人。四点半在萨克斯林大街,那是个急症,一定要去。阿尔图瓦路的病人,猩红热初发,也得去,不过没说好时间。最后一个是康复期病人,可以延后。”他站起来,“现在去萨克斯林大街,接着去找雅利库。”
五点左右,昂图瓦纳达到先贤祠广场。这是栋老房子,没有电梯(他正处于幸福中,就算有电梯他也不会坐)。他快步跑上楼。
“德·雅利库先生不在家。周三……五点至六点他要在高师上课。”
“冷静,”昂图瓦纳走下楼时想,“可以趁这个时间去看猩红热病人。”
六点不到,他就从出租车上跳下,站在高师面前。
他记得弟弟失踪后,来找过校长。也记得在很久以前的一天,他、雅克和达尼埃尔一起,来到这幽暗的楼房,等待入学考试结果。
“下课时间还没到,您去二楼楼梯口那吧,学生一出来就能瞧见。”
运动场的顶棚下面、楼梯口和走廊中间,总是有穿堂风吹过。仅有的几盏电灯散发着阴沉沉的光。石板地、拱门、吱吱作响的门,以及宽敞、阴暗、古老的楼梯,加上脏兮兮的墙壁,被风撕碎的标语牌,所有的东西都严肃、庄重、慌乱,令人联想到外省永久变了用途的主教府。
过了几分钟,昂图瓦纳站在原地等待,一动也不动。石板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学生,穿着旧鞋,手里拿着书,瞧一眼昂图瓦纳,走过去了。
又安静了,忽然传来喧哗声,教室的门开了,学生三三两两走出来,有说有笑的,挤来挤去,从走廊里匆忙地走过。
昂图瓦纳站着等待(很明显,教授是最后出来的)。他觉得闹哄哄的教室空了时,朝前走去。教室的一边装着细木护壁画,还有一些直立胸像,光线很差。一个头发花白的高个老头弯腰立着,懒洋洋地整理课桌上的讲义。不用说,他就是德·雅利库先生。
他觉得只有他一个人,当听见昂图瓦纳的脚步声时,站直身子,皱了皱眉。他身材高大,差不多是转过脸来朝前看,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得透过厚厚的单边眼镜来看东西。他瞧见来人,便礼貌地走向他。
昂图瓦纳原先觉得他是个老教授,眼前的他却穿着素净,似乎刚从马背上下来,而不是从讲台上,他吃了一惊。
昂图瓦纳介绍自己:
“……我是您学院的同事——奥斯卡·蒂博的儿子……雅克·蒂博是我弟弟,您昨天给他写了封信……”老教授眉毛扬起,温和且骄傲,一言不发。昂图瓦纳直截了当地说:“先生,您知道雅克的下落吗?”
雅利库的额头疑惑地动了动。
昂图瓦纳接着说:“先生,您会理解的,我唐突地打开了您的信,我弟弟已经失踪很久了。”
“失踪很久了?”
“已经三年了。”
雅利库猛地把头朝前伸,用敏捷的近视眼从单边眼镜里仔细观察年轻人。昂图瓦纳听见了教授的呼吸声。
“没错,已经三年了。”他又说了一遍,“他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家。没有给父亲、我来过一封信。只有您,先生,您现在知道了吗?我来这里……甚至,我们都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人世!”
“当然在,因为他不久前发表了短篇小说!”
“在哪里发表的?时间是?”
雅利库沉默着。刮过的尖下巴,有道深深的沟,假领高傲地耸在那里。细长的手指抚摸着长长的、光滑柔软的白胡须,他嘟囔着:
“说实话,我并不确定。小说的作者写的不是‘蒂博’,是我猜测,那个署名是……”
昂图瓦纳紧张地说:
“署名是什么?”失望已经笼罩了他。
雅利库察觉到他的变化,很感动,改口道:
“但是,先生,我觉得我的推算是对的。”
他依然坚持被动,不是因为担心承担什么责任,而是他生来就讨厌嚼舌,怕干涉了别人的私事。昂图瓦纳知道得消除他的不信任感,他说:
“这一年来,我父亲病入膏肓,病情还在恶化。过不了几个星期他就要离开人世了。他就我们两个孩子。所以,我才拆了您的信。倘若雅克活着,倘若我找到他,跟他说这些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回来的。”
雅利库想了想,脸抽了一下,接着主动伸出双手,说:
“这得另当别论了,我会尽力帮忙的。”他看一眼教室,露出迟疑,“先生,这里说话不方便,您乐意去我家吗?”
两个人迅速从空旷的校园走过,没有交谈,只有北风呼呼地吹。
等走到安静的于尔姆街时,雅利库温和地说:
“我愿意帮助您。署名是雅克·蒂博,这是不是很明显?加上我认得他的字迹。我曾收到你弟弟写来的信,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现在你先跟我说说……你弟弟离家出走的原因?”
“哦!其实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个性顽劣、暴躁……我不愿意说他沉迷于幻想。他做的很多事都令人难以捉摸。你觉得很了解他,可是每天他都和昨天不一样……我一定要说,先生,雅克十四岁时就曾离家出走过。那天早晨,他和一个同伴一起走的。三天后,我们在去往土伦的路上找回了他们。我是个医生,从医学上看,这样的逃走早就有记载,而且特征明显。雅克第一次离家出走时,严格意义上说,已经算是病态了。不过,这次一走就是三年……我们从他的日常生活里,找不到任何理由导致他出走。他似乎和我们一样快乐,而且当时正在安静地度假。当时他考上了高师,预计十一月开学。这次出走并不是预先计划好的,因为他什么也没带,连钱也没有,只有一些证件。他没跟任何朋友说,就给校长写了一封申请退学的信。我看过那封信,是他走那天写的……当时我出门两天,正是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失踪了。”
“但是……要不要进高师,你弟弟很犹豫,对吗?”雅利库问了一句。
“您觉得是这样?”
雅利库不再说话,昂图瓦纳也打住了话头。
一说起那段不幸的日子,他总是很动容。他说起拉雪尔,还有“罗马尼亚”号,依依不舍……他失望地回到巴黎那天,家里乱套了:弟弟在前一天出走,爸爸异常愤怒,已经报了警,并高声喊:“他要去自杀!”他嘴里除了这句,什么也不说。家庭和爱情的悲剧连在一起,现在,他觉得这样的变故对他来说是好的。他集中力量去寻找出走的人,另一件烦心事就显得渺小了。医生本来就是个繁忙的职业,剩下的时间就在警察局、太平间和私人代办处跑来跑去。他要承担一切,父亲生病不喜欢吵闹,吉丝因为担心雅克,身子不好,朋友的来访、日常的信件,甚至得托人去国外调查,而调查带回的只有失望。不管怎么说,这累人的生活使他恢复过来。一连几个月的寻找,都没有结果。那时,他也接受了没有拉雪尔的生活。
他们迈着快步,但影响不了雅利库说话。雅利库因为礼数,不能什么也不说。他用温和却又骄傲的语气随便说着话。不过,他越是温和,别人越觉得他有距离感。
两人达到先贤祠广场。雅利库快步爬上五楼,脚步都没有慢下来。在五楼楼梯处,老教授站直身子,脱下帽子,转过身,推开了昂图瓦纳前面的房门,似乎这门是通向宫殿的一样。
前厅都是蔬菜的味道。雅利库没有驻足,礼貌地请客人从客厅走过,进到工作室。工作室很小,里面都是镶嵌的细木家具,铺了毛毯的椅子,小装饰和久远的画像。工作室十分阴暗,看上去很狭窄,因为最里头的整个壁板都挂着一幅奢华的壁毯,上面绣着萨芭女王前往所罗门皇宫的阵势[4],壁毯和墙壁的高度没有形成比例,需要把边角叠起来,画里的人比现实的人要大一些,他们的小腿被折断,王冠顶到了天花板。
雅利库先生请客人坐下,自己坐上安乐椅扁平的褪色垫子,后面是没有收拾的桃花心木桌子。那是他工作的地方。他将头靠在橄榄色的绒垫上,面容显得更加消瘦,鹰钩鼻,头靠后,花白的头发仿佛撒了粉一样,很有特色。
他边转着修长手指上刻着姓名的戒指,边说:“我先想想……我和你弟弟最开始是通过信件联系的。应该是四五年前吧,你弟弟在准备高师考试。他写信给我,信的内容和我早前发表的一本书有关。”
昂图瓦纳说:“没错,那本书叫《在世纪之初》。”
“那封信我应该还留着,因为信上的语气令我诧异,我也回信了。我还叫他来和我见面,不过他没来——反正当时没有。他可能是等到录取时才来吧。那是我俩联系的第二个阶段,非常短暂就谈了一小时。三年前的一个深夜,你弟弟没有预约就来了,那是十一月初,刚好开学不久。”
“也就是他出走前。”
“我接见了他,只要是年轻人,我都会见的。那天夜里,他满脸朝气,热情洋溢,近乎狂热,我对他印象深刻。”(他认为雅克太激动,甚至自负)“他拿不定主意,是按部就班地上学,还是寻求别的出路?——出路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我觉得是放弃考试、写作什么的。”
昂图瓦纳低声说:“我一点也不了解。”他回忆起拉雪尔坐船离开前一个月里,他自己的生活状态,他因为不关心雅克而自责。
“说实话,”雅利库优雅中夹杂点客套接着说,“我都忘了当时对他的建议。应该是建议他继续上学……像他这么固执的人,我们的建议无关痛痒。他们会根据自己的本能做出选择。他们——如何说才好?——本质上就是不受约束,不会由着别人摆布的。高师只对那些胆小鬼和谨慎的人才有诱惑力……而且,我认为,你弟弟来找我,只是礼貌而已,因为他已经有了主意。这就证明了他的兴趣,十分强烈的兴趣。是吗?他怀着年轻人的……激情,和我谈论大学精神、纪律、一些教授。倘若我记得没错,他还跟我谈起家庭生活和社会交往……您感到诧异吗?我热爱年轻人,他们帮助我保持年轻的心。他们推测,我这个文学老教授存在老诗人的恶习,他们敢和我谈论。倘若我没有记错,你弟弟也是这样做的……我对年轻人的固执十分赞赏。那正是青年人因为反抗天性的预兆。我教过的学生里,只要有作为的,都具有这种反抗精神。就像我的老师勒南[5]说的一样:‘嘴里都是骂人的话,走进生活……继续说您弟弟的事,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道别的。后来,大约是三天之后,我收到他写的字条,出于编撰者的习惯,我还保留着……”
他起身,把壁橱打开,取出一个卷宗放在桌上。
“他写的不是信,而是一首手抄的惠特曼的诗,没有署名。不过,你弟弟的字迹很精美,一看就忘不了,对吗?”
他说着把便条打开给昂图瓦纳,昂图瓦纳一看吃惊不小,字迹简洁有力、浑圆坚实!是雅克的字……
“很抱歉,信封不知道让我丢去哪里了。找不到他从哪个地方寄来的。”雅利库继续说,“……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抄录惠特曼这首诗的真正意思。”
“我英语不好,看不明白。”昂图瓦纳说。
雅利库接过字条,拿起单边眼镜,翻译道:
“A foot and light-hearted I take to the open road……我愉快地踏上广阔的道路,无拘无束,身体强健,世界在我前方!
“褐色的道路,在我前方……wherever I choose……我向往的地方!
“现在,我不寻求财富……我不追求运气,我自己就是最大的幸运儿!
“现在,我不再苦闷,我……post pone no more……不再迷茫,什么也不要!
“心里的痛苦、书籍和争辩全部走开!
“充满朝气,满心欢喜……I travel……我奔向……I travel the open road……我踏上广阔的道路!”
昂图瓦纳感叹了一下。
安静一会儿,他说:
“他的短篇小说呢?”
雅利库从卷宗里拿出一本杂志。
“小说发表在九月的《卡利奥普》[6]上,这是本年轻人的杂志,充满朝气,出版地是日内瓦。”
昂图瓦纳拿起杂志,用颤抖的手打开。猛然间,他再次瞧见了弟弟的字迹。小说题目《小妹妹》上面,雅克手写了几行字:
“那个印象深刻的十一月晚上,您告诉我:‘全部东西都受两极的作用力。真理也有两面。’”
爱情,有时候同样如此。
雅克·蒂博
昂图瓦纳看不懂,以后再想吧!出版地在日内瓦,难道雅克在瑞士?卡利奥普杂志社……罗纳街161号。
倘若找到杂志社,肯定可以找到他。
他一秒也不想待了,站起来。
“我是假期快结束时接到杂志的,”雅利库说,“我没有立即回信,直到昨天才有时间。原来我打算寄到卡利奥普。但是,我没那么做,因为给瑞士的杂志投稿,作者不一定就在那里……”(他没说邮费太贵改变了他的主意)
昂图瓦纳没心思听他说话,他非常着急,脸上红通通的。这一句、那一句谜一样的词句。他愣愣地翻着杂志,这是活着的弟弟写的。他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阅读弟弟的小说,想从中找到蛛丝马迹,便匆忙道别。
雅利库把他送到门口,尽量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言语和动作似乎都是出于礼貌。
走到前厅时,他停下,用手指了指昂图瓦纳放在腋下的《小妹妹》说:
“您肯定会看到……我认为小说充满才气。可是我承认……不对!……我老了。”昂图瓦纳鞠了个躬,“确实,我理解不了新的东西……一定要说出原因的话……不能前行……在音乐方面,我还有发展空间,我以前迷恋瓦格纳[7],不过,我也可以看懂德彪西[8]的东西。您觉得我欣赏不了德彪西吗?……先生,今天我可以说,在文学上,我是欣赏不了德彪西的……”
他直起身子。昂图瓦纳诧异且敬佩地盯着他:老教授颇有气质。他头顶是天花板的大灯,脑门和头发泛着光辉。眉毛下面是两个深深的酒窝,戴着单眼镜片的那个闪着亮光,仿佛夕阳照在窗户上。
昂图瓦纳还想致谢,不过,雅利库好像打断了全部客气话,他优雅地张开双手阻挡客人的话:“请帮我向蒂博先生问好,有什么进展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