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的能见度
这个时代的世界地图越来越清晰,快速抵达、实时导航,看起来一切都是确定无疑的了。然而,快速移动也导致了“认识装置的颠倒”[105]1、感受力的弱化、体验方式的同质化。
作为现代性意识的新的地理学风景是以消失地理和标记(精神印记)为代价的,整体被切割法则撕裂为光亮的碎片,视网膜和透视法被快速的工具和物化的权力机制给遮蔽住。与此同时,快速、无方向感和碎片还形成了一个个暧昧或诱惑的假相。似乎一个“美丽新世界”和急速前行的乌托邦正在来临,然而诗人给出的则是异托邦般的竭力否定,“飞行并不是在事物中前进 天空中的西绪弗斯 同一速度的反复/原始而顽固的路线 不为改朝换代的喧嚣所动/永恒的可见形式 在飞机出现之前/但远远地落后了 它从未发展 它从未抵达新世界”(《飞行》)。这正是物质性制度的形成以及无处不在的影响,速度、工具以及遗忘、茫然、沉默只是其中的体现而已。
在现实云图面前,诗人给出的是未定性和生成性诗歌之途。这都让我想到了于坚的那首令人震慑不已的长诗《飞行》。
值得注意的是,于坚的这首长诗《飞行》的互文性,比如精神出处、语言资源、知识体系、诗句的“改写”“引用”与西方文本之间形成的呼应关系。王家新就此批评强调“拒绝隐喻”和“本土经验”的于坚“原来却处处留下了‘与西方接轨’的痕迹;它一会儿是对T·S·艾略特《四个四重奏》的‘改写’,一会儿又是对《荒原》的一再引用;一会儿是‘天空中的西西弗斯’(按某种逻辑,为什么不是吴刚?);一会儿又是‘脆弱的诸神呵,脆弱的雅典山上的石头……’请问,这又是哪一国的‘语言资源’?这是不是于坚本人要竭力攻击的‘来自西方诗歌的二手货’或对西方‘知识体系’的‘依附’?”[106]1 而韩东针对于坚九十年代的写作也批评其和西川一样犯了“博古通今”的“知识化”毛病。这个互文还必须回到具体的文本语境中。确实一直提倡个人发现和原创的于坚在这首长诗中使用了大量的古今中外诗人的原文,这些文本与于坚的个人文本之间产生了一种跨越时代的对话。在我看来,诗人深层的寓意则是借用的这些引文所代表的时代和事物都已经不复存在而成了过去时的东西,这与新时代形成了伦理化的批判关系。
五百多行的长诗《飞行》,最初成稿于1996年冬天,后经过数次修改——1996年12月初稿、1997年2月1日改、1997年5月16日再改、1997年8月10—18日、22日再改、10月15日改、1998年8月再改、2000年2月23日改定。这是一次异常艰难、拉锯战式的写作过程。确实,对于长诗写作来说,具有明显的“一次性”。写作的动因、过程和结果都是各种因素包括偶然性的结合体,都是不能重读和再来一次的,甚至包括一个诗人的身体状况。再换一个时间、一个场景、一个状态,写出来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首诗”。所以吉狄马加在写作长诗《我,雪豹……》的时候,写完初稿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当时想如果写作过程中稿子丢失了,那无异于自己死了一次,因为不可能再重来一遍写出同一首诗。所以,写诗关乎一个诗人的长期努力和个人能力,也带有诸多偶然甚至神启的成分,尤其是对于那些具有生成性的文本而言更是如此。大解在写作长诗《悲歌》、马新朝在写作《幻河》的时候也都经历了类似的过程,甚至在写作过程中会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飞行》1998年8月发表于《花城》(还曾发表在台湾《创世纪》)。2010年4月3日,于坚在博客对这首长诗《飞行》写作做了一个补记:“十四年过去,中国发生巨大变化,我在诗中的预言一一应验,我并不想当先知。‘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昨夜重读罢,怅然。再次发表,以纪念。”回过头来再看看于坚的这些诗句,确实带有“预言”和“寓言”的双重性。快速的时间消解和遮蔽了一切,“肢解时间的游戏 依据最省事的原则 切除多余的钟点/在一小时内跨过了西伯利亚 十分钟后又抹掉顿河/穿越阴霾的布拉格 只是一两分钟 在罗马的废墟之上 逗留了三秒/省略所有的局部 只留下一个最后的目标 省略 彼得堡这个局部/省略 卡夫卡和滑铁卢之类的局部 省略 西斯廷教堂这个局部 省略/恒河和尼罗河之类的局部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和希腊之类的局部”。稳固的结构已经不复存在,包括那些永恒性和完整,一切都在被暂时性的碎片所僭越。暂时、变动、快速、移动、滑行、惯性、眩晕、困厄、离心力,正是现代性急剧发展之后的后遗症,“暂时的 一切都是暂时的 座位是暂时的 时间是暂时的/这个航班是暂时的 这个邻座是暂时的/上帝是暂时的 单位是暂时的 职业是暂时的/妻子和丈夫是暂时的 时代是暂时的 活着是暂时的”。
空间与速度给诗人的感受会有差异,有的适应有的不适,而现代性空间对于坚来说不仅不适,而且是反对甚至深恶痛绝。当然,这体现在诗学上是一回事,体现在现实生活态度又是另一个方面。尤其是诗人的行走和观察能力被迅捷的交通工具所弱化或取代的时候,于坚的长诗《飞行》就成了普遍性的现实命运和文学语言的遭际——文学必须具有能廓清当下的精神能见度。而愈益流行的则是浅层的、低级的、拙劣的观光客式的地理手册和旅游攻略的写作,甚至谈不上写作。由此,作为一个写作者,无论你是深入其中的本地人,还是偶然停留带着探问猎奇眼光的外来客,都应该在语言中重新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空间。由此,我想到了王小妮的《过云南记》《过贵州记》《过广西记》,正如一本书的推荐语所评价的那样,“我们有自己的生存背景,我们住在这个叫中国的巨大村庄中,不能不被这个村庄里的一切规定着。真正的背景是人间,细密的大网不可捕捉又无处不被笼罩。背景,不是一幅画,不可以摘下来卷了走,不可以悬挂到其他墙壁上,所有的存在都正在互为背景,无论谁都置身其中。2002至2004年间,诗人王小妮、诗歌批评家徐敬亚伉丽经常驾车深入山西、贵州、粤北、河南、重庆、云南、东北的偏远山区、乡镇,目睹了中国腹地真实的生存状况与处境。看到一些非常平凡的人和事情,渐渐觉得‘安放’的重要,它是个大词,是个必须重新用一颗肉的心去理解的新概念。这本书中,作者写下了她有过的震动、悲凉、痛心与哀悯,这些打动与震撼她的一幕幕,经她手也给读者以震撼。”
《飞行》的开篇第一句即揭开了整首诗的空间和基调,“在机舱中我是天空的核心 在金属掩护下我是自由的意志”。但是诗人的“自由意志”却在整首长诗的展开中受到了近乎前所未有的规训。机舱,这一典型的现代性的封闭空间决定了整首诗的精神底色甚至诗歌节奏。至于诗人选取或径直遭遇什么样的空间、场景和物象并非是可有可无的,甚至在一些特殊的节点上会变得愈益重要,正如江河的“纪念碑”、吉狄马加的“雪豹”、欧阳江河的“广场”“凤凰”、韩东的“大雁塔”(杨炼的“大雁塔”)、翟永明的“咖啡馆”、雷平阳的“白衣寨”、沈浩波的“蝴蝶”(胡弦的“蝴蝶”)一样。从空间和工具的角度,《飞行》这首反现代性和反工具理性的长诗可以与于坚后来的散文《将空调关小一点》比照阅读:“如果为飞机场编一本词典的话,就是机械师、清洁工、飞行员、电工、空姐……使用的工作手册上的词汇也算上,恐怕也不会超过10页。它企图彻底祛除不确定,祛除鬼魅,一切都数字化,简单、精确、便捷、安全、标准……却只是做到了极度贫乏而已。飞机场,最高档的无聊乏味。目标太明确。目标而不是意义,飞机场毫无意义。它就是意义本身,终极的意义。”这是不同文体和领域之间的互文。与此同时这也是为什么九十年代以来的诗歌写作中“汽车”“火车”“高铁”“飞机”和“高速路”频繁出现的重要原因。人类空洞的躯壳钻入到大大小小的钢铁运输工具的同样空洞无物的躯壳当中,人却成了一种典型的受制工具。人似乎已经丧失了对这种快速工具理性的约束性法则的抵制能力。
从汽车、火车和飞机等现代性工具的窗口出发,快速“移动”导致了现代性风景的模糊,以及相应的体验能力的弱化和感受方式的趋同,“现代城市不断延伸的地理形态,与人类身体失去感觉的科技相映成趣——让一些现代文化的批评者得以宣称,现代与过去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对现实的感受力以及身体的活动能力一直在减弱,现代社会似乎变成了一个独特的历史现象。”[107]1 此刻,我想到强调“见证诗学”的切斯瓦夫·米沃什的诗句:“专注,仿佛事物刹那间就被记忆改变。/坐在大车上,他回望,以便尽可能地保存。/这意味着他知道在某个最后时刻需要干什么,/他终于可以用碎片谱写一个完美的时刻。”改写、困顿、反讽、破碎,这是现代人的精神状态。人变得不再挑剔,而是容易满足,在快速之路上昏昏欲睡且欣欣然。不可思议的甚至荒诞的戏剧性的一幕都发生在那些飞速奔跑的钢铁工具的窗口,坚硬、冷冰而又模糊不清的时刻突降而至,“我走过香蕉集装箱码头背靠南太平洋火车头的巨影望向太阳西沉于爬满火柴盒般房子的山丘,开始哭泣。杰克·凯鲁亚克坐在我旁边的一根生锈斑驳的铁杆上,陪着我,我们进行着对灵魂同样的思索,黯淡地忧郁地悲伤地凝视着,身边被机器文明蜿蜒的钢铁根茎环绕。那油污河水映衬血红的天空,三藩市远山外黄昏日落,这条河中没有鱼,那座山没有隐士,这里只有我们潮湿的双眼与宿醉,在河岸上如流浪汉般,疲惫又狡黠。”[108]2“距离的消除”、失去“意识的表象的世界”的全球化时代,利弊都是如此显豁而又不容回避,“不管怎样,在一个变化有增无减的时代,世纪之初还显得遥远陌生的事物,随着岁月的推移,变成了家常便饭。”[109]3 与此同时,这也导致“大地”“原在”以及“根系”被遮蔽,“视而不见”的时刻成了以黑暗和盲视为前提的日常时间,“但在图书馆的地上种树/你得找到图纸 弄清结构/使用工具甚至炸药/把钢筋、混凝土、基石/一层层撬开/然后浇水 让最底层的/在松动中/回忆起那黑暗”(《便条集·84》)。
工具制度性的现实需要的正是诗人的反观和还原能力,而这一反观和还原的过程在现实中可能比写作的境遇还要严峻,“超级市场的水泥地基打入地层十米以下/为的是不使消过毒的苹果和冰冻的牛肉/从货架上掉下来//超级市场 仍旧是大地上的一部分/在这坚固而没有细菌的地面上/长不出苹果树/在这丰富多彩的货架中间/不会有人/在转过某个弯的时候 悠然瞥见/远远的南山下 一头母牛和一头小牛/在低头吃草”(《便条集·33》)。而严峻的境遇下,诗人除了对前现代社会的“怀旧”,“而我更加明白我的怀旧在最阴郁的时刻也是一种对现世的拒绝,即算是一开始我就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片土地上的语言和音调更让我感动的了”[110]1,还要寻找和维护的正是类似于希尼的“来自良心的共和国”。这是诗人的精神能见度,这是求真意志的坚持,这是维护人之为人的合理性,也是现象学意义上的挖掘、呈现和还原:“我在良心共和国降落时/那里是如此寂静,当飞机引擎停止转动/我能听到一只麻鹬掠过跑道上空”“那儿雾是令人畏惧的预兆,可闪电/却意味着天下大吉因而暴风雨来临时/父母们把襁褓中的婴儿挂在树上”[111]2。
九个多小时的封闭空间成为简单搬运式的“时间快餐”,不需要任何思考也冰冷地拒绝任何思考,僵硬的身体不需要心理运动。凝固的大脑、麻木的神经,眼睛也戴上了黑色的眼罩而与盲人无异,“白瓷砖的皮肤 玻璃的视力 铁栅栏划出的生命线”。一定都是预定和设计、规划好的。这是一个世界性、全球化的同一化的“机舱”景观和时间法则。由此,“诗人病”开始发作并不可治愈。这反馈出来的症状是失重的状态、失衡的心跳、失败的经验、失落的追忆、失魂落魄的现实。这是一个近乎无力、无用、无能、无为的“神经质”“精神病患者”,“多余的家伙 无所事事 作为诗人
只不过是无事生非/让家长和当局生气 总是不合时宜 总是破绽百出”。为此,于坚非常聪明地在诗中有意设置了一个兼具“医生”和“病人”双重身份和象征的“王大夫”。对于精神和身体双重疲软、困顿的遭际,诗人借助“王大夫”反复在诗中强调“我会掏出来吗”“也顺便掏出生病的阴茎”的冲动。这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冒犯和不合作。而同时代人最重要的精神就是不合时宜。在这方面,于坚不折不扣,“面对着生病的红屁股 你会掏出来吗?我会掏出来吗/这个念头令我心绪不宁 令我的老师心绪不宁 令我的好朋友们/心绪不宁 令童男子和少女心绪不宁 令领导和同志们心绪不宁/令皇帝的龙床心绪不宁 你会掏出来吗?”
《飞行》是一首追挽之诗,是同时代人的不合时宜之作。封闭机舱里的种种不适和异化所形成的诗歌是坚硬的、愤怒的、破碎的、不解的、怀疑的、疲软的。而当诗人不由自己转向了过去时态的“高原”“故乡”的时候,与之相应的话语则是深情的、坚定的、明朗的、温柔的,而且大量使用复沓加以这种近乎失去的不再的感情和价值,比如反复出现的“美好的事情就是”,“在那里/人和神毗邻而居 老气横秋的地主 它的真理四海皆准/美好的事情就是
背着泉走下青山 美好的事情就是/秋天原野上的稻草堆 美好的事情就是 被蒲公英的绒毛 辣得流泪/美好的事情 就是刺手的向日葵和杨草果树下的黄草地/美好事情就是春天归来 马鹿泅过下游 青头菌在林中出现/美好的事情就是在母马尖叫的下午/一个男子的右腿被马缨花绊倒在蜡染布上”。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反讽和自嘲,因为所肯定的那一部分正是被新时代所片刻抛弃碾碎的东西,你所赞美的正是你所失去的。这已然成为当代诗人的分裂性的命运。缓慢的、自然的、老旧的生活以及事物和连带其上的记忆在现实履带下被连根拔起而迅速成为“遗物”。曾经的诗歌的经验和诗人的经验都不复存在,“我的第一首诗感激了原野上的落日/我的第一次爱情献给了在星期六的晚上用脚盆洗澡的母亲/我三岁的时候看见高山 大河 某个晴朗的下午我知道了鹰的名字”。在封闭性的现代性钢铁空间里,人生观、时间观、世界观也必然遭到挑战。如果说长诗《飞行》开头部分于坚因为思维和经验惯性还在不由自己地用“古典”“农业”“过去时”来展开语言空间的话——比如“天空的棉花在四周悬挂 延伸 犹如心灵长出了枝丫和木纹/长出了 白色的布匹 被风吹开”,那么随着文本的不断展开这种过去时所受到的压抑是空前紧张的。无论是诗人原型还是现实层面的“乡愁话语”在整首诗中都有着极其显豁的反弹。甚至这种话语在新世纪以来成为愈益流行的主导。新旧世界两种截然相反的经验和想象方式以及语言都时时处于胶着、碰击之中。工业的胸毛、钢铁的庞然大物带给诗人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是双重的戕害,但诗人更多的时候是无能为力,尽管疼痛日深,“但我不能左右一架飞机中的现实/我不能拒绝系好金属的安全带/它的冰凉烫伤了我的手烫伤了天空的皮”。一个新时代携带着庞然大物降临的时候,旧时代、旧经验和旧词语是否已经过时和失效了呢?“是否有完整的形式”“是否还有什么坚持着原在”“大地上是否还容忍那些一成不变的事物?”这不只是当年于坚所遇到的难题和疑问,也是当下诗人正在经受和面对的。一切曾经坚固的千百年未曾改变的自然风景和时代景观几乎一夜之间不复存在,甚至片瓦不存,“哦 故乡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何如此心满意足 为何如此衣冠楚楚/从未离开此地 但我不再认识这个地方/旧日的街道上听不见黄鹂说话/七月十五的晚上 再没有枇杷鬼从棺材中出来 对月梳妆/谁还会跷起布衣之腿 抬一把栗色的二胡 为那青苔水井歌唱?”请注意,一贯冷静克制的于坚也不得不抒情了甚至不无强烈,“哦 那个秋天落霞与孤鹜齐飞 我学习笛子和骚体 热爱白居易/过去我吸附着大地 我知道怎样像一棵树那样扩张”,而且在整首诗中破天荒地不断使用“哦”“啊”等这样的感叹词——这显然是浪漫主义抒情诗人的标志。这在于坚的诗歌中确实是非常少见的。这既是抒情也是反抒情,因为值得抒情的事物和经验都已经消解了。于坚所呈现的是宁愿在大地、故乡和缓慢老旧的事物中死去的“云南土著”“守旧派”式的形象,“让我在落后的旧世界里辛劳而死/让我埋在黑暗的大地上 让我在昆虫中间腐烂”。这是一个诗人的“守旧者说”,是试图在诗歌中倒退着行走的逆着时代的人。在一种全新的空间和时间中,连诗人也必须对近乎垂直降临的“新世界”做出选择,无论你是选择适应还是坚持逃避。无论你是一个右派、左派、造反者、小市民还是独立的知识分子,实际上更多的境遇则是没得选择,而是必须接受,“过去的时间在东方已经成为尸体 我是从死亡中向后退去的人”。美妙的一刻从此成为被另一个崭新的时代始乱终弃的过时货色,乡土抒情诗和白日梦的时代不会再来了,那些缓慢的诗句也进入了语言的棺木之中,“天空系着蓝围裙”“鲜花在盛开”“少女们鼓起乳房”。所以在长诗《飞行》中于坚反复喊出的是“过时了”——
西藏过时了 乡巴佬的陕北啊 你过时了 鲁迅呀你的社戏过时了
沈从文呀你的湘西过时了 过时了 帕米尔高原布满松树的尾巴
过时了 村姑们粗野的美 过时了 《小农家的暮》啊 过时了
喝山泉的村子 过时了 云南荒原上的狐狸 依附着大地的一切
都过时了
西伯利亚的荒原呀 小白桦呀 印第安的部落呀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呀 非洲的青山呀 马神和风神呀
萤火虫环绕的南方之神呀 你们都过时了
时间被劫持了,农历消失了,只有金属耗损声中身体的磨蚀。肯定的诗学行将结束——
“在着。” 这话多么好 多么古老 多么背时
在高原的月光里面 小杏在着 烫她的黑发
果果含着指头睡在果园里
在着 在东方的梅园里 雕梁画栋涂着梅花的影子
在着 母亲叠起了丝绵被
在着 故乡的小巷 卖山茶花的姑娘来了
滇池在着 里面出生着新的扁鱼和石头鱼
西山在着 寺庙在白梨花之中
山在着 豹子在湖边看自己的脸
在着 筇竹寺的五百罗汉
在八月的风中 托着瓷钵 走下青山
当我们将诗人面对新世界和旧世界的两种诗歌腔调转换为镜头和画面的时候,这一矛盾就更为直观。面向现实的时候镜头是彩色的、炫目的、快速移动的,面向过往的时候则是缓慢的黑白色调的长镜头。较之“五四”狂飙突进时代同样狂飙突进的诗人——比如于坚在诗中引述的郭沫若的《天狗》,当下同样是快速的狂飙突进的时代,但是更多的诗人却在强势经验那里望而却步,病了、困顿、疲竭、无力。这既是一种反时间神话的体现,拒绝庸俗进化论的反省,同时也印证了这一时代在文本、现实中双重的无能现实。除了不满、愤怒和不解,诗人还有别的词汇表吗?这关乎一种时间观念,把时间理解为中性的还是附着了各种意义(光明的或灰暗的)和情感(冷酷的或温暖的)的非中性时间,对于写作者来说显然会影响不同。时间的理解,涉及到写作者的记忆、过去时和生活自身的多重结构,“在普鲁斯特那里,过去的时间其实是一个神话,在我的理解里,记忆是构成了一个关于过去的神话,就是过去是我们的拯救方式,我们的今天是靠过去来拯救的。我们今天一无所有,是靠过去支撑起来的。回忆的大厦其实支撑起的是我们整个生命的本体。在这个意义上,普鲁斯特的那个回忆的概念是有某种生存的本体性的意味的。但是普鲁斯特也意识到过去的时间也是幻象,在这个意义上我把他理解成现代主义者。”[112]
在机舱的封闭空间中,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路径交错,而一个诗人在焦虑地进行选择。这既是物理时间的法则,更是历史法则和时代秩序使然。由此,物理时间、现实时间、现代性时间、历史时间、个人时间、心理时间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摩擦甚至碰撞,很多标志性的时间和象征性词语不时出现,比如“故国”“王国”“新社会”“六六年”等等。然而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在这个世纪末/一只冻土地带的鼹鼠也知道暖气是好的 现代化是好的/云南省的一只户口在鸡枞菌上的紫色蜗牛 也渴望着长出轮子”。浪漫主义者、缓慢主义者、怀乡病人、旧贵族、老式人物,不被见容于这个时代,“去故乡而就远兮 去终古之所居”。任何一首诗歌都不能在现实中阻挡一辆坦克或挖掘机的前进,这是一个在现代性的“飞行”中提前领受了下坠、失重的诗人和“病人”。此后的诗人,时刻都在感受着于坚经历的“飞行”的时代、碎片的时代、物化的时代、主体丧失的时代。
《飞行》这首面对着全球化问题的诗作,我们更感兴趣的是西方读者对这首诗的反应,“在2001年澳大利亚悉尼市举办的作家文学节中,我作为《飞行》的英译者跟于坚一起参加了两次大朗诵会,一次朗诵会是专门朗诵《飞行》。朗诵是用中英双种语言进行的,这样便于让听众对原文的声音、节奏、语调这些方面有直接的欣赏。朗诵会开始之前,我很担心没有人会听懂这样的诗歌(西方人心目中典型的“中国诗”的形象至今还是深受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对一般西方人说来,那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充满一种纤弱的魅力的东西)。但是,朗诵会结束以后,我才发现我的忧虑原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大家的反应都很热烈,有很多听众亲自走到我们面前来表示感谢,还向我询问能否买到《飞行》英译本?因此在我的印象当中,好像很多听众并不认为《飞行》是一部遥远陌生的作品,相反它在各种方面上都能不同程度地引起西方人的深切共鸣。这真是一件值得人欣慰的事。”[113]
将一个文本放置在更宽的阅读视野,于坚的这首长诗《飞行》还可以和同时代诗人王小妮的《在飞机上》《飞行的感觉》《在夜航飞机上看见海》《飞是不允许的》《抱大白菜的人仰倒了》等关于“飞行”的系列诗比照阅读。同样是在快速的现代化的空间里,诗人感受到了什么?感受有没有差别?这种感受和差别具体到诗歌中又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天空凭什么一下子蓝成了这个样儿
哀伤全都浮起来了。
太阳照样呆在比我更高的地方
发青的山峰各个戴了顶金帽子。
我在想,也许能乘势升到光芒的上面
独自一人飞去那儿。
冷空气敲着飞机的脑壳说
那个人,她想干什么
退下,回到你那层蓝色包装纸下。
我当然纹丝没动
退缩在哀伤的合金壳里
偶尔看一下舷窗外,传说一样的暗蓝色
(王小妮《在飞机上》)
[1] [美国]约·布罗茨基:《诗歌是抗拒现实的一种方式》,《世界文学》2011年第4期。
[2] [德]马克·赫尔曼:《深深地沉入他的时代的黑夜之中……》,贺念译,《以个人的方式想象世界》,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15年版,第152页。
[3] 陈超:《“反诗”与“返诗”——论于坚诗歌别样的历史意识和语言态度》,《南方文坛》2007年第3期。
[4] 于坚:《安娜的酒吧》,《清明》2008年第2期。
[5] 于坚:《果子》,《于坚大地随笔》,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28页。
[6] [智利]巴勃罗·聂鲁达:《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林光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版,第220页。
[7] 于坚:《苍山的三种面貌》,《于坚大地随笔》,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35页。
[8] 于坚:《词与物·地图》,《棕皮手记·活页夹》,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93页。
[9] [智利]巴勃罗·聂鲁达:《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林光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版,第94页。
[10] 于坚:《拒绝隐喻·于坚集卷5》,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55页。
[11] 于坚:《棕皮手记·活页夹》,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284页。
[12] 于坚:《于坚大地随笔》,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9页。
[13] 于坚:《诗人及其命运》,《棕皮手记》,北京邮电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44页。
[14] 于坚:《棕皮手记:关于写作等等》,《人民文学》1996年第6期。
[15] 韩东:《于坚的胜利》,《以个人的方式想象世界》,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15年版,第11页。
[16] 唐晓渡:《一种启示:于坚和他的诗》,《以个人的方式想象世界》,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15年版,第5页。
[17] [墨西哥]奥克塔维奥·帕斯:《金字塔的批判》,《孤独的迷宫》,赵振江、王秋石等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年版,第211页。
[18] [智利]聂鲁达:《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林光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版,第5页。
[19] 张旭东:《从“资产阶级世纪”中苏醒》,汉娜·阿伦特编《启迪:本雅明文选》,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18页。
[20] 于坚、傅元峰:《寻回日常生活的神性》,《当代作家评论》2010年第3期。
[21] [德]马丁·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林中路》,孙周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页。
[22] [德]马丁·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林中路》,孙周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7页。
[23] 于坚:《他的诗歌让世界知道他的民族》,《文艺报》2013年2月25日。
[24] 于坚:《新青年谢有顺》,《当代作家评论》2003年第4期。
[25] 转引自张跃军:《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地方主义诗学”》,《外国文学研究》1999年第3期。
[26] 于坚:《“神”是不一样的》,《南方周末》2014年7月11日。
[27] 于坚:《于坚的诗·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404页。
[28] 于坚:《棕皮手记》,北京邮电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21页。
[29] 于坚:《于坚思想随笔》,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250页。
[30] 于坚:《农场所见的高原》,《于坚大地随笔》,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25页。
[31] 韩东:《温柔的部分》,《中国当代实验诗选》,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214页。
[32] 刘利民、朱文:《韩东采访录》,《韩东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8年版,第277页。
[33] 傅元峰、杨键:《当代诗歌的内在自我及其他》,《东吴学术》2014年第3期。
[34] [墨西哥]奥克塔维奥·帕斯:《墨西哥的“知识界”》,《孤独的迷宫》,赵振江、王秋石等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年版,第130页。
[35] 于坚:《暗盒笔记Ⅱ》,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21页。
[36] 张冠生:《探寻一个好社会:费孝通说乡土中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52页。
[37] 于坚:《为世界文身》,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140页。
[38] 于坚:《棕皮手记》,北京邮电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11页。
[39] 于坚:《暗盒笔记Ⅱ》,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219页。
[40] [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张新木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81页。
[41] [美]戴维·乔治·哈斯凯尔:《看不见的森林》,熊姣译,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165页。
[42] [德]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张旭东、魏文生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192页。
[43]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活着为了讲述》,李静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版,扉页。
[44] [捷克]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22页。
[45] 于坚:《为世界文身》,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194页。
[46] 于坚:《印度记》,重庆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52页。
[47] 于坚:《印度记》,重庆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54页。
[48] 于坚:《小不见了》,《南方周末》2010年2月3日。
[49] [英]以塞亚·伯林:《现实感:观念及其历史研究》,潘荣荣、林茂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
[50] 于坚:《昆明记:我的故乡,我的城市》,重庆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92页。
[51] 于坚:《“进步”,但是要美好》,《杂文月刊》2012年第2期。
[52] [美]何伟(彼得·海勒斯):《奇石》,李雪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1页。
[53] [英]狄更斯:《双城记》,宋兆霖译,中译出版社2016年版,第1页。
[54] [美]加里·斯奈德:《禅定荒野》,陈登、谭琼琳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6页。
[55] 于坚:《众神之河》,太白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9页。
[56] 于坚:《麂子》,《于坚大地随笔》,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21页。
[57] [美]约翰·缪尔:《等鹿来》,张白桦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4页。
[58] [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文竹译,中国华侨出版社2017年版,第187页。
[59] [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文竹译,中国华侨出版社2017年版,第252页。
[60] 张曙光:《但丁的奇异旅行》,《国外文学》2004年第2期。
[61] 于坚:《拒绝隐喻·于坚集卷5》,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79页。
[62] 韩东:《第二次背叛:第三代诗歌运动中的个人及倾向》,《韩东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8年版,第132页。
[63] [美]蕾切尔·卡森:《寂静的春天》,吕瑞兰、李长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85页。
[64] 舒晋瑜、格非:《格非:〈望春风〉的写作,是对乡村作一次告别》,《中华读书报》2016年6月29日第11版。
[65] [美]加里·斯奈德:《禅定荒野》,陈登、谭琼琳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7页。
[66] [墨西哥]奥克塔维奥·帕斯:《对现时的探寻》,《太阳石》,赵振江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年版,第366页。
[67] [美]理查德·桑内特:《肉体与石头——西方文明中的身体与城市》,黄煜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377页。
[68] [英]约翰·沃森:《T.S.艾略特传》,魏晓旭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7页。
[69] [智利]巴勃罗·聂鲁达:《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林光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版,第35页。
[70] [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章艳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4页。
[71] [英]乔治·奥维尔:《通往维根码头之路》,郑梵等译,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15页。
[72] [英]约翰·伯格:《看》,刘惠媛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06页。
[73] 于小韦:《火车》,《韩东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8年版,第131页。
[74] [爱尔兰]西默斯希尼《铁轨上的孩子们》,《希尼诗文集》,吴德安等译,作家出版社2001年版,第148页。
[75] 张曙光:《一个人和他的城市》,《堂·吉诃德的幽灵》,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86—287页。
[76] 于坚:《大地记之一》,《人间笔记·于坚集卷3》,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99页。
[77] 于坚:《为世界文身》,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178页。
[78] 汉娜·阿伦特:《导言》,《启迪:本雅明文选》,张旭东、王斑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版,第38—39页。
[79] 张曙光:《都市里的尤利西斯》,《诗探索》2008年第二辑(作品卷)。
[80] [爱尔兰]西默斯·希尼:《地铁中》,《希尼诗文集》,吴德安等译,作家出版社2001年版,第137—138页。
[81] 于坚:《暗盒笔记Ⅱ》,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107页。
[82] [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张新木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5页。
[83] [波兰]切斯瓦夫·米沃什:《告别》,张曙光译,《切·米沃什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63页。
[84] [俄]曼德尔施塔姆:《列宁格勒》,北岛译,《时间的玫瑰》,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92页。
[85] 于坚:《旧巴黎与新昆明》,《棕皮手记》,北京邮电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83页。
[86] 张曙光:《一个人和他的城市》,《堂·吉诃德的幽灵》,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86页。
[87] [墨西哥]奥克塔维奥·帕斯:《文字与权杖》,《孤独的迷宫》,赵振江、王秋石等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年版,第258页。
[88] 张曙光:《一个人和他的城市》,《堂·吉诃德的幽灵》,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87页。
[89] 武志红:《巨婴国》,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6页。
[90] [墨西哥]奥克塔维奥·帕斯:《作家与政权》,《孤独的迷宫》,赵振江、王秋石等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年版,第264页。
[91] [墨西哥]奥克塔维奥·帕斯:《万圣日,死人节》,《孤独的迷宫》,赵振江、王秋石等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年版,第44页。
[92] [德]海德格尔:《海德格尔自述》,丁大同、沈丽妹编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2页。
[93] [加拿大]Michael Day:《于坚的诗》,杨径青译,《作家》2000年第5期。
[94] [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章艳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3页。
[95] [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章艳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4页。
[96] [美]Jillian Shulman:《于坚:一个置身存在的诗人》,《星星》2003年4月号上半月刊。
[97] [美]理查德·桑内特:《肉体与石头——西方文明中的身体与城市》,黄煜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3页。
[98] 许知远:《一个游荡者的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页。
[99] [美]理查德·桑内特:《肉体与石头——西方文明中的身体与城市》,黄煜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4页。
[100] 于坚:《癸未三峡记》,《三峡记》,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9页。
[101] 于坚:《最后的理发铺》,《暗盒笔记Ⅱ》,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45页。
[102] 张曙光:《公共汽车上的风景》,《小丑的共格外衣》,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年版,第142页。
[103] 于坚:《暗盒笔记Ⅱ》,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69页。
[104] 该诗写于1993年,发表于1994年第5期《人民文学》。
[105] [日本]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赵京华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17页。
[106] 王家新:《知识分子写作,或曰“献给无限的少数人”》,《大家》1999年第4期,《诗探索》1999年第2期。
[107] [美]理查德·桑内特:《肉体与石头——西方文明中的身体与城市》,黄煜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7页。
[108] [美]艾伦·金斯堡:《向日葵箴言》,《金斯堡诗全集》(上),惠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04页。
[109] [波兰]切斯瓦夫·米沃什:《米沃什词典》,西川、北塔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0页。
[110] [法]伊夫·博纳富瓦:《隐匿的国度》,杜蘅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0页。
[111] [爱尔兰]西默斯·希尼:《来自良心的共和国》,《希尼诗文集》,吴德安等译,作家出版社2001年版,第162—163页。
[112] 吴晓东:《一次穿越语言的陌生旅行》,《以个人的方式想象世界》,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15年版,第189页。
[113] [澳大利亚]西敏:《一个外国伊卡罗斯的〈飞行〉》,“诗生活”网批评家专栏“西敏汉诗评论”,2001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