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第二天早上醒来,画家觉得头很重,好像前一天晚上喝了很多酒一样。更糟糕的是,他的心里充满了惶恐。舞台的布景在夜灯照耀下,是那么辉煌动人,而到了白天,却只是一幅拙劣的绘画。生活中也常常出现类似的情况。西维尔斯基并没有觉得意外,他早已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只不过现在,当真的捅破那层窗户纸,他还是会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他明白,昨天他还有路可退,可是今天却不行了,这让他感到很惆怅。虽然他一再告诉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多考虑了,但这并不能使他安心。过去那些关于艾尔曾夫人,尤其是在和她结婚这件事情上的反对理由,现在又以巨大的能量重新回到了他的心中。过去常常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告诫他,“不要当傻瓜!”现在这声音俨然叫嚣得更厉害了,冲他喊着“你真是个傻瓜!”现在,不管他怎么劝说自己,或是用“生米已煮成熟”的理由来解释,都丝毫不能使这个声音停下来。因为理智告诉他,他干了一件蠢事,而这都归根于他的软弱。

一想到这里,他就为自己感到深深的羞愧。如果他是个年轻人,还能用年少无知来作为借口。如果他是来到里维拉之后才认识艾尔曾夫人,并且对她过去的经历一无所知,那也可以用不了解她的为人和她的过去来为自己解释。可是他早就认识艾尔曾夫人。虽然他们过去见面不多,不过关于她的事情,他倒是听说了不少。因为在华沙,人们议论她要比别的女人多得多,大家都管她叫“骚婆娘”。当地的“讽刺家们”都把她当做是磨炼自己口舌的工具,就像我们在磨刀石上磨刀一样。尽管如此,也不能阻止男人们乐此不疲地去参加她的沙龙。那些对她反感的女人们,因为她与当地上流社会亲疏不同的关系,还是不得不接待她。有些女人,尤其是那些主张社会舆论不要太过严厉的女人,甚至还为这个漂亮的寡妇辩解。另外一些,对她特别反感的女人们,也不敢把她拒之门外,因为她们谁也不想担负起这个带头的罪名。有一次,当地一位喜剧作家听说艾尔曾夫人是个“贱女人”,他这么形容她:“她既不是什么贞女,也不是什么贱货,她只是介于这两者之间。”

但是,在大城市里,一切事情都会被看得淡漠一些,这让艾尔曾夫人后来的境遇有所好转。她的女性朋友们常常说:“我们的确不能对海伦要求得太多。而且她也的确有她自己的长处。”于是不知不觉之间,她们开始承认,她拥有比其他女人更大的自由权利。有时候人们会谈起在她丈夫生前,他们就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同居了。人们还会议论她把罗莫拉和勒莫教育成了小丑,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关心他们。不论如何,如果不是因为艾尔曾夫人那么的漂亮,那么有钱,也不像现在这样招待客人,那么关于她的那些恶意评论也就不会这么引人关注了。但是,男人们倒很乐于讨论这个“骚婆娘”,甚至有些男人,虽然心里爱着她,可出于嫉妒还是会攻击她。只有那些总是自以为比别人幸运的人,才没有议论她。总而言之,对艾尔曾夫人的议论甚至达到了这样的程度:有人说,她冬天住在城里的时候有一个情夫,到了夏天又换成了另一个。

西维尔斯基对于这一切是有所耳闻的。他所知道的甚至比别人都要多,因为他在华沙的时候,认识一个叫布罗尼索娃的太太,她是这位漂亮寡妇的闺蜜。她向他谈起,艾尔曾夫人曾经经历了一场灾难,这致使她生了一场重病。“可怜的海伦,她当时是受到了多么大的痛苦啊!只有上帝知道。幸好上帝慈悲,才让这件事提早发生,使她避免了更大的伤害。”西维尔斯基相信,这件“提早发生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的谣言。但他也要比其他人都清楚,这个女人的过去绝不是清白的,至少,她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女人。

但是,所有的这些传闻却激起了他对艾尔曾夫人的好奇,吸引着他去接近她。当他听说她在蒙特卡罗的时候,他就想要去接近她,进一步了解她。此外,作为一个艺术家,他也是想从专业角度实地考察一下,为什么这个被说得很坏的女人,却对男人有着那么大的魅力。

刚一开始,她让他感到失望,虽然她长得很美,那丰满的身体对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他发现,她对人缺乏真诚和善意。在她眼里,只有在某个方面是她所需要的人才能得到她的关心,对于别人,她则像石头一样冷漠。西维尔斯基还注意到,她的精神世界很空虚,对艺术和文学丝毫没有兴趣。她只知道从中吸取自己需要的东西,而从不想到去回馈。而他,是个艺术家,一个有思想的男人,他清楚地知道,她虽然具有高雅的外表,可是精神内涵却是自私、粗鲁和野蛮的。他对这类女人早就有所了解。他知道她们之所以能够驾驭男人,是因为她们拥有一种特殊的能量,这种能量来自于坚定的性格和无情的个人主义。关于这类女人,他时常听人说起:“噢!那是个冷漠无情,却又十分聪明的女人。”但每当他谈起这类女人的时候,通常会报以鄙视的态度。在他看来,她们并不具备很高的精神素养,甚至连常识都没有。她们有的只是为自己捞取一切,而从不给予的才能,这和禽兽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发现,不论是艾尔曾夫人,还是罗莫拉和莫勒,他们都是这样一种人。他们的文明程度仅仅停留在最肤浅的表面,灵魂深处仍旧和原始人一样庸俗而苍白。除此以外,他对她的那种“世界主义”感到反感。她就像是一枚用得非常光滑的钱币,很难看出来它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了。西维尔斯基之所以如此反感,不仅仅因为他有着与众不同的思想,还因为他熟知真正的上流社会,像英国、法国、意大利的上流社会,人们不仅不会歧视某些人所生活的国家,而且对这种无视国家荣誉,宣称世界主义者的无根野草是非常鄙视的。

维亚德洛夫斯基说,罗莫拉和勒莫会被教育成商品推销员或是旅馆看门人,这话一点也没说错。众所周知,艾尔曾夫人的父亲的确是有爵位的,可是她的祖父却是个管家。西维尔斯基是个有高度幽默感的人,他认为一个管家的子孙不仅不会说正宗的波兰话,而且还会像个巴黎人那样,连“r”的音都发不出来。真是滑稽可笑极了。另外,这两个孩子也让这位艺术家感到不满。他们都是漂亮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非常的美。可是,用西维尔斯基那艺术家的敏锐洞察力来说,这两个相貌相像的孩子,有着鸟儿一样美丽的脑袋,和轮廓完美的脸蛋,但这种美丽并不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而是出于一种偶然,来自双胞胎生理上的巧合。尽管他对自己说,他们的妈妈也很美丽,但他还是打心底里觉得,无论母亲还是孩子,都不配拥有这样的美貌。他们在外貌,或是财产上,都属于暴发户。直到他和他们一起相处了很久以后,这种印象才慢慢有所减弱。

从他们相识的那时起,艾尔曾夫人便被他吸引住了。她知道,他比她周围的其他任何人都要更有价值。他出身名门望族,拥有巨大的财产,又有广阔的名声。虽然他的确已经不年轻了,可是艾尔曾夫人也是个三十五岁的半老徐娘,而且他那强壮的体魄足以弥补他逝去的青春年华。并且,像她这种不受尊重,常常被别人在背后议论,甚至恶言相向的女人,如果嫁给他这样的男人,她就可以重新获得别人的尊重和很高的社会地位。她也曾对于他有不同的爱好和多变的性格产生过顾虑,但是她知道他性格温顺,而且和其他艺术家一样,他的灵魂深处留有相当的天真,这让艾尔曾夫人自信自己有能力去驾驭他。她这么考虑,不仅仅因为她知道她已经把他迷住了,而且她自己也不可控制地被他给吸引住。她对自己说她已经爱上了西维尔斯基,并对此深信不疑。

和许多聪明人一样,他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当情感爆发的时候,他完全失去了理智,甚至还做了感情的俘虏。他不仅没有想办法克服它,反而找理由为它们辩解。西维尔斯基虽然知道她种种不堪的过往,但他不以为然,并为她的那些经历寻找理由,为她解释,他一直在努力扭转自己的想法。

“不错。”他自言自语道,“不论是她的性格还是她的行为,都不能为她的未来作保证。可是谁又能证明,她不是对以前的生活厌倦了呢?谁又能说,她不是从灵魂深处渴望能过上另一种生活呢?她有的时候确实有点卖弄风骚,但是同样的,谁又能证明,她这么做不是出于对我的爱呢?让我们来想象一下,一个人即使是有很多的缺点和恶习,难道他就没有好的一面了吗?这种想法简直太幼稚了。人类的灵魂本来就是一个混合体!只要有了合适的条件,那么她好的方面自然就会得到发展,坏的方面也会随之消失。艾尔曾夫人已经过了她的青春年华,如果非要说她不再希望过上平静和安宁的生活,不再有对欢乐和幸福的憧憬,那真是太可笑了。恰恰是因为这样,她甚至会比任何其他女人更要珍惜一个正直的男人所给予她的一切保护。”

最后那条理由,他认为一针见血,入木三分。以前健全的判断力曾告诉他,艾尔曾夫人是有意来抓住他的。不过现在,他却这样认为:“她并没有错,每个女人,即使是最高尚的女人,当她们想和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会想要去抓住他。”对生儿育女的希望又使他对未来放下心来,他认为,到了那时,即使她有一些爱好,但是因为有两个孩子需要抚养,她将不得不放弃那种空虚的交际生活,因为她没有这种空闲的时间了。而且等到孩子们长大了,她的青春年华早已老去。到那时,对她来说,家庭生活将比交际生活更具有吸引力。最后,他对自己说道:“生活总是需要安排一下的。在我老之前,我要和一个我喜欢的漂亮女人快活地过上几年,和她在一起,每个普通的日子都将会像过节一样。”

的确,他觉得在艾尔曾夫人身上是不太可能发生什么重大的意外事件了,毕竟她已经不再年轻,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也将随之而去,虽然这对艾尔曾夫人不免有些侮辱的意味。当然他自己并不会承认,这样的想法是他乐观的基础。他在不停地欺骗自己,就像那些理智被感情俘虏的人一样。

但是此时此刻,在经历了昨晚那些事情以后,当他清醒过来,他又开始感觉到非常的不快和不安。他不得不考虑两件事情:首先,如果一个月以前,有人告诉他自己向艾尔曾夫人求婚了,那么他一定会笑话这个人是个傻子。其次,他知道和她保持友谊关系,使他们那种关系始终处于不确定中,那种总是需要从对方的眼神、谈话或是动作中相互揣摩的感觉非常美好,总是欲言又止,不敢戳破蒙在自己感情上的面纱,相互吸引却又故作毫不在乎,那种朦胧的情感比起现在来,无疑具有更大的魅力。对西维尔斯基来说,准备订婚远比成为未婚夫要来得有趣得多。现在他又在想,也许成为丈夫要比当未婚夫更加无趣,想到这里,他真想就让这种生活去见鬼吧!有的时候,他觉得他们的婚事已定了,他无处可逃,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必须将艾尔曾夫人和罗莫拉还有勒莫放置在自己的生命之舟内。想到这些时,他就会觉得难以忍受。作为一个高尚的人,他不会去责怪艾尔曾夫人,于是他只能责怪罗莫拉和勒莫,责怪他们那像小鸟一样的脑袋,责怪他们不会说标准的波兰语。

“我虽然也有自己的烦恼,但我却像鸟儿一样自由,我可以把我的整个灵魂都倾注到我的绘画中去。”他自言自语道,“而现在,鬼知道会怎么样。”想到这里,他对绘画的担忧打断了他之前的思绪,把他的思想引到了另外一个方向。关于艾尔曾夫人还有婚姻的问题,都被放到了第二位。他现在首要的烦恼是他的绘画作品《梦与死》,他已经在这幅画上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而且他很看重这幅画,因为他要用这幅画去反对那些关于死亡的普遍观点。西维尔斯基常常和其他画家进行讨论,他总是强烈地抨击基督教把骷髅作为死神的标志而引进生活和艺术之中,他认为这是对死神的最大侮辱。在希腊人的认识当中,死神是一个有翅膀的神,这才是正确的。还有什么能比骷髅更恐怖,更丑陋呢?如果死亡呈现的是这样一种形象,那完全不符合基督教中所说的,死亡是通往全新生命的大门。按照西维尔斯基的想法,这种概念来源于阴郁的日耳曼精神,他们创造了哥特式的建筑,庄严而雄伟。然而它们却是那么地令人恐惧,仿佛教堂不是通往天堂的光明之路,而是坠入地狱深渊的通道。西维尔斯基对于文艺复兴没有把死神的象征纠正过来这一点深为惊讶。假如死神不是永远沉默的,假如他想要为自己辩解,那么他肯定会这么说:“为什么人们一想到我,就会联想到骷髅?我不想变成骷髅,也绝不会变成骷髅的!”在西维尔斯基的绘画中,睡神轻盈而温柔地向死神献上了一个少女的躯体,死神俯身对着她,轻轻地吹灭了少女头上点着的一盏灯。

西维尔斯基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一再对自己说,“必须让人一看到这幅画,就由衷地感叹‘啊!这是多么地安静呀!’”他希望通过图画中的线条、色彩、形象和神情,将这份宁静的感觉传达给赏画的人。他也想过,如果他能把这点表现出来,那么这幅画本身就将说明一切,这无疑将成为一幅构思新颖、立意深刻的划时代作品了。除此以外,他还有其他考虑:为了顺应当下艺术界的主流观点,他自己也认为,绘画应该避免表达文学思想。但是他明白,一幅摒弃了文学思想的绘画和一张本身毫无意义、只是反映外界事物的照片相比较,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照片有的只是形态、色彩、背景,仅此而已!而一位杰出的画家的任务就是要扼杀思想!他又想起,每次去观看绘画作品,比如英国画家的作品,总是令他印象极为深刻。从他们的画布上,你会为他们高度的精神修养和丰富的内心情感所折服,他们的思想已经远远超越一幅优秀的作品本身。他们的才华不仅仅表现在画布上,由内而外都可以毫无疑问称得上是顶级的大师。而在波兰,你能看到的完全是一番截然相反的景象。除了少数波兰画家以外,其他的画家虽然也很有才华,但是他们的作品缺乏思想,而他们自己本身也不具有立意深远的想法,思维不发达,也从未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供他们生存的,只是从法国饭桌上打扫下来的残羹剩饭,都是一些早就过时的迂腐学说。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表达自己的艺术见解,更没有想过要独立创造符合波兰历史文化民风背景的真正的艺术作品。西维尔斯基深知,他们所需要的正是这种不需要思想的理论。他们虽然名为艺术家,但精神世界却是一片空虚。这当然是一件轻松惬意的事情。阅读、思考、创新——让这些劳动都见鬼去吧!

西维尔斯基认为,如果一幅画表现出了灵魂的状态,那么它不仅能被农民所感受,而且也应该是精细的、敏感的,积极的和经得起推敲的。他常常为此和同行们争论,而且是毫不妥协、毫不让步地和他们争吵。“我并不要求你们画得像法国人、英国人、或是西班牙人那样好,我只希望你们能有所改进!首先,你们应该具备自己的风格,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他不如去当个铁匠要来得好。”地觉得,一幅画,无论它表现的是一堆稻草,还是在院子里寻找食物的母鸡,或是土豆田,还是放牧的马群,又或者是池塘一角的静水,最重要的、凌驾于其他一切之上的东西就是灵魂。因此,在画自己的肖像时,他也竭力把自己的灵魂渗透进去。在他其他的画作中,他也努力地把这种灵魂表现出来,正如他最近的一幅作品《梦与死》构思的那样。

睡神和死神的形象已经画好了,但是少女的形象他还没有开始着手创作。西维尔斯基知道,这个少女不仅要十分美丽,而且要富于个性。漂亮的模特倒是来了不少,但都缺乏个性。拉吉特太太,他画室的房东太太,也是他的一个老熟人了,她答应给他找一个合适的模特,但是事情的进度却很慢。有个新模特答应今天上午要来,但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这时已经十一点了。

所有这一切,包括昨天所发生的事情,都让西维尔斯基开始怀疑自己,这不仅有关他的安宁的生活,也涉及到他未来的艺术事业,尤其是他的这幅画。睡神看起来好像过于沉重了,而死神看起来又有点傻气。最后,他对自己说道,既然自己现在无法工作,那倒不如去海边走走,也许咸咸的海风和明亮的阳光会让思绪变得清晰,灵魂变得干净。

就在他刚要出发的时候,前厅却响起了门铃声。接着,身穿苏格兰外衣的罗莫拉和勒莫,露出小鸟似的脑袋出现在他的画室。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克勒索维奇,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白了。

“先生,你好!妈妈让我们把这些玫瑰花拿来送给你,并且请你去吃早餐。”两个男孩大喊道。

说着,他们摇晃着那浑身是刺的香水玫瑰,把它交给了西维尔斯基,然后好奇地在画室里四处走动,东张西望。最后,他们在那些裸体速写面前停了下来,这让他们觉得十分惊奇。他们互相用胳膊推搡了一下对方,说道:

“快看啊!”

“看见了!”

这使西维尔斯基大为恼火,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道:

“如果我们想赶上吃早餐,最好现在就立刻动身。”他拿起帽子,和他们一块儿出门了,画室附近没有马车,他们只得徒步过去。画家和克勒索维奇走在后面,他问道:

“你的学生怎么样?”

克勒索维奇转过脸来,脸上的表情略带讽刺和仇视,说道:

“我的学生?噢!没什么!他们就像鱼儿一样健康。他们穿着苏格兰服装,看起来也很合身。他们会给大家带来欢乐,但不是给我。”

“为什么呢?”

“因为我明天就要走了!”

“要走了?”西维尔斯基有点惊讶,“什么?我怎么没有听说!谁也没有向我提起过。真是令人遗憾!”

“可他们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克勒索维奇回答道。

“也许他们并不了解你。”

“他们永远都不会了解!不论是现在,还是在他们将来的有生之年,永远不会!”

“我希望是你想错了。”西维尔斯基冷淡地说道,“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觉得很可惜。”

“是的!”这个大学生又喃喃自语起来,“可惜……可惜的是时间。他们不需要我,他们又怎么会在乎我呢。最好是他们想要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谁想要播种大麦,就得要除草耕田,杂草越少,越好种田。关于这一点,我们还有很多可以聊,但都不值得去多说,特别不值得我来说。反正微生物最终会把我给吞噬的。”

“肺病对你并没有多大的威胁。艾尔曾夫人请你当家庭教师之前,她曾向医生询问过你的病情。不过你不要惊讶,她这么做也是出于对孩子的担心。医生说你的病不会造成什么危险。”

“当然没有危险,因为我发现了一种抵抗微生物的特效方法。”

“什么方法?”

“这方法将会在报纸上公开发表的,这样的发现绝对不能不公布于世。”

西维尔斯基看着克勒索维奇,像是在确认这个说话的人是不是因为发烧在说胡话。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车站,车站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

尼斯的人们像往常一样,每天早上都要坐车到蒙特卡罗。在西维尔斯基买车票的时候,维亚德洛夫斯基看见了他,朝他走了过来。

“早上好,你这是要去蒙特卡罗吗?”

“是的,你买车票了吗?”

“我有月票。这时候车一定很拥挤。”

“我们只有站在车厢的过道里了。”

“这是真正的大迁徙了,不是吗?而且人人都要带点钱去。早上好,克勒索维奇先生!以你的高见,这边生活怎么样啊?用你那一派的观点评价一下吧。”

克勒索维奇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明白别人在问他些什么似的,过了会儿才回答道:

“我已经加入沉默的阵营了。”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强大的阵营,要么沉默不语,要么就爆发!”说完,他大笑了起来。

这时候,开车的电铃响了,催促人们赶紧上车。月台上也传来了吆喝声:“上车!上车!”过了会儿,西维尔斯基、克勒索维奇、维亚德洛夫斯基,还有两个小男孩一起站在了车厢内的过道上。

“对我这种有坐骨神经痛的人来说,站着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维亚德洛夫斯基说道,“你看,这里人真多,你休想找到一个座位!这可是纯粹的民族大迁徙!”

别说车厢里了,就算是过道,都挤满了各个民族的人。有波兰人、俄国人、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他们都是去征服银行的,而银行不是支持就是损害这些人,如同伸向海里的岩石,把海里的波浪撞得粉碎。女人们挤在窗口,她们的身上散发出一阵阵鸢尾花和向日葵花的香气。阳光照亮了她们帽子上的假花、她们的呢绒大衣、她们耳朵上戴着的真真假假的首饰,还有胸前那闪闪发亮的东西。她们的脸上画了眉,擦了玫瑰香粉,满脸洋溢着快乐和对赌博的期待之色。即使是最有经验的眼睛,也没有办法把那些打扮得像交际花一样的妓女和打扮得像妓女一样的贵妇区别开来。男人们的纽扣上,都插着一支紫罗兰,他们向这些女人投去询问的、下流的眼光,打量着她们的衣裙、脸蛋、手臂还有大腿。他们看起来是那样地冷淡,却又观察得那么细致,就像是在观摩橱窗里的展销品一样。这些拥挤的人群,就像是在集市上一样混乱和匆忙。有时候,火车会钻进黑暗的隧道,过一会儿,又是阳光、蓝天、碧海、棕榈树林、橄榄树林、别墅,还有一片片杏花,再随后又是黑暗笼罩着一切。车站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每到一站,新的人群又会涌进来,每个人都穿着讲究、华丽,就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大节日。

“这是一幅多么真实的人生图画啊!”维亚德洛夫斯基说道。

“什么是真实的图画?”

“这是说火车。我可以在早餐之前就着这个话题说出一大番道理来,不过我宁愿等吃了早饭再来讨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早餐呢?”

“谢谢!不过请你原谅,艾尔曾夫人已经邀请在先了。”西维尔斯基回答道。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太遗憾了。”他大笑了起来。

他从来也没想过西维尔斯基会和艾尔曾夫人结婚,这种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连一秒钟都没有出现过。他一直都认为,画家和艾尔曾夫人的关系和其他人一样。不过,由于他本人是艺术家的崇拜者,特别是他很崇拜西维尔斯基,所以他倒是很高兴西维尔斯基可以一举击败其他对手,获得她的芳心。

“他代表着财富,”他心里想,“波热茨基代表门第,小科瓦茨基代表青春,辛丹代表了时髦的花花公子。所有这些人都具有重大的价值,而这个特别的女人却选择了西维尔斯基,她的品位还真是不低呢。”

他又望了望画家,嘟囔了一句:“我胜利了,你将在光荣中死去!”

“你在说什么?”西维尔斯基问道,由于火车的声音太大,他没有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只不过引用了一句贺拉斯的诗。我是说,既然你已经拒绝了我,那我只好去找辛丹、波热茨基和科瓦茨基一起吃早餐来自我安慰一下了。”

“那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说是自我安慰呢?”西维尔斯基问道。他突然走上前去,直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是用威胁的眼光看着他。

“因为没有了你和我们在一起呀!”维亚德洛夫斯基冷冷地回答道,“不过,我的先生,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西维尔斯基咬紧嘴唇,没有回答。但是他在想,“真是做贼心虚!如果我只是和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普通的姑娘结婚,即使别人在说风凉话,我也绝对不会把这些话和她联系起来。”

火车到站了。艾尔曾夫人正站在站台上迎接他们,她看上去精神焕发,既年轻又漂亮。显然,她也是刚刚才到达车站,因为她的呼吸有一点急促,脸上还泛着红晕。不过,这些也可以看做是激动的表现。当他在和西维尔斯基问好的时候,将双手伸了过去。维亚德洛夫斯基心想:

“是的!他把我们所有人都打败了。她看起来是真的爱上他了。”

维亚德洛夫斯基几乎是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她。艾尔曾夫人身穿白色的法兰绒长裙,她的双眼炯炯有神,尽管脸上扑了一层薄薄的香粉,但是在他看来,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年轻、漂亮。有那么一瞬间,他为自己并不是她前来迎接的那个幸运儿而感到遗憾和沮丧。他突然想起以前,自己曾说过许多讽刺她的话来博取她的注意,实在是太愚蠢了。不过,当他一想到自己可以去嘲笑辛丹和其他失意的人,便又释然了。

问候过后,西维尔斯基感谢她送来的玫瑰。她听了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时地用眼睛瞥一下维亚德洛夫斯基,好像让他听见这些感谢的话,会有些难为情似的。

维亚德洛夫斯基心里知道,这时候,他还是离开他们比较好。不过他仍然和他们一起乘坐电梯来到了高处,那里有赌场和花园。在途中,艾尔曾夫人似乎又恢复了镇定自若。

“吃早餐去,吃早餐去!”她开心地说,“我的胃口大得像条鲸鱼呢!”

维亚德洛夫斯基嘟哝了几句,说他还不如去做约拿(约拿是《圣经》中的人物,他曾在大鱼的腹中待了三天三夜还依然活着)。但是他不敢说得太大声,害怕被西维尔斯基听见了,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电梯里扔出去。要是从这样高的地方摔下去,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到花园,他就马上和他们分开了。不过他又回头看了看,他看见艾尔曾夫人靠在西维尔斯基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在说些什么。

“他们可能在讨论早餐后吃什么点心吧。”他心里想。

不过他想错了。她把她那漂亮的脸蛋转向画家,轻声问着:

“维亚德洛夫斯基知道了吗?”

“他还不知道,我是在火车上遇见他的。”西维尔斯基回答道。

他听到这里,觉得艾尔曾夫人已经把婚事看做是确定的了,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想到这儿,他心里不免有些不安。可是,当他看见艾尔曾夫人的亲密态度,她的美貌,他又觉得很满足,心里美滋滋的。

他们是和罗莫拉、莫勒,还有克勒索维奇一起吃的早餐。整整一个小时,克勒索维奇一句话也没有说。咖啡过后,艾尔曾夫人允许克勒索维奇带着两个孩子到下面的罗卡布伦玩,然后她转身对西维尔斯基说道:

“你是愿意骑马还是散步?”

“如果你不累的话,我更想走走。”他回答道。他心想,最好还是到她房间去,哪怕是做一次“到天堂的短暂旅行”,或是体验一下那种醉人的“解脱”也好。可是他又觉得,如果她不愿意这样,恰好是证明,她是非常严肃地对待他们的感情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样的话,他反倒应该感谢她。

“好啊!我一点也不累。不过我们要去哪儿呢?你想不想看他们打鸽子?”

“我很乐意。只不过那样一来,我们就不是单独的两个人了。辛丹和小科瓦茨基饭后都要去那儿练习射击的。”

“是的。不过他们不会妨碍我们,只要有了鸽子,他们就会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让他们看看我和这样的大名人走在一起好了!”

她斜过头来,眼睛含笑地看着他说:

“也许这位大名人不愿意这么做呢!”

“哪里!就让他们看见好了!”西维尔斯基回答道,将她的手送到自己的唇边,吻了一吻。

“那我们下去吧,我很喜欢看打鸽子。”

“走吧!”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通往射击场的大阶梯上。

“这儿多么明亮、多么优美,我是多么的幸福啊!”艾尔曾夫人感叹道。

尽管身边没有其他人,她还是轻声问道:“你呢?”

“我的光明就在我的身边!”他把她的双手紧紧按在自己胸前,说道。

他们又往下走去。今天的天气的确要比平常更加晴朗,蔚蓝的天空,远处的大海也是一片湛蓝。

“我们就在这里停会儿吧。在这里看鸽笼特别清楚。”艾尔曾夫人说道。

他们的下方有一个半圆形的草地,一直延伸到海边。鸽子笼就放在这半圆形的草地上,一字排开。每隔一会儿,便有一只笼子被打开,受惊的鸽子便会飞向天空。紧接着便是一声枪响,鸽子应声而落,坠落在草地上,或是掉入了海里。而在海面上,许多渔民正驾驶着小船,等着收获这些猎物。

不过也不是每次都能打中。有些鸽子没被打中,就径直飞向了天空,绕了一圈又飞了回来,在赌场的屋顶上栖息下来。

“在这儿,我们看不见射手,不知道鸽子是谁打的。”艾尔曾夫人愉快地说,“让我们来猜猜看,如果第一只鸽子被打中了,那么我们就待在蒙特卡罗,如果它飞走了,那我们就去意大利。”

“好!快看,它飞出来了。”

在那一刻,鸽笼被打开了,但是鸽子像是受到了惊吓,躲在笼子里不敢出来。人们便往草地上扔木球,想把鸽子引出来,随后响起了枪声。鸽子并没有立即落下来,不过它好像已经受了伤。它先是径直飞向了大海,然后才渐渐地向下落。最后,消失在了阳光里。

“它也许是落下来了,也可能没有落下,未来是不可知的!”西维尔斯基笑着说。

“一定是那个讨厌的辛丹打的!我敢肯定一定是他!我们下去吧!”艾尔曾夫人说道,她看起来像个生气的孩子。

于是他们俩朝着下面的射击场走过去。这座射击场被仙人掌和南方花草包围着,墙上也爬满了稀疏的杂草。每有枪响,艾尔曾夫人都会停一停。她穿着白色的法兰绒长裙,站在台阶上,衬着那翠绿的背景,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尊女神雕像。

“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布料比法兰绒更适合做衣裙了。”西维尔斯基说道。

“哎呀呀!你们这些艺术家!”年轻的寡妇说道。她的语气带着点讽刺的意味,此刻她有点儿生气,西维尔斯基在这种时候居然在想布料的事情,而不是在想她。

“我们走吧!”

几分钟之后,他们走进了打鸽场。在那里他们只看到辛丹一个熟人,他正和一个匈牙利伯爵赌打鸽子。这两个人都穿着棕色的英国打猎装,戴着一样的帽子,帽子都微微向后倾,虽然他们都穿着得十分讲究,但这两个人都是一副蠢相。正如艾尔曾夫人预料的那样,辛丹完全投入于打鸽子这件事情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走过来朝他们打招呼。

“打得怎么样?”艾尔曾夫人问道。

“打得不错!今天我赢定了!”说完,他又转向西维尔斯基问道,“你打吗?”

“当然,不过今天不打。”

“我今天打得特别顺手,玩得真痛快!”辛丹说道,他眼睛出神地看着艾尔曾夫人。

之后他又被人叫回去继续打鸽子。

“他是想说,他在情场上是落寞的……”西维尔斯基说道。

“这个笨家伙,他还能指望有什么别的结果?”

虽说她说了些对辛丹不满的话,但是辛丹在西维尔斯基面前表现出对她的倾慕,并没有让这个标致的脸蛋儿表现出任何的不悦。反而,她觉得这再一次证明了她自己是多么地美丽和娇媚,是大家争相追求的对象。

沉默片刻之后,画家说道:

“我想问你一件事。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不方便当着克勒索维奇和孩子们的面问你。克勒索维奇在路上的时候对我说,他要离开了,今天是他最后一天做孩子们家庭老师,这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呢?”

“是的!首先,我不放心他的身体。几天前,我带他去看了医生,医生的确说过他的肺病不会有什么危险,否则我一刻也不会留他的。可是不管怎么样,他的状况看上去越来越糟了。还有,他的脾气古怪,容易被激怒,常常让人难以忍受,这是第二个原因。另外,你也知道他的思想,虽然我知道,他不会把这些思想灌输给罗莫拉和莫勒……孩子们决不能受到这样观点的影响,我不希望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知道有这样观点的存在,不希望他们认识对他们这个阶级表示强烈不满和激烈反对的人。而且,你也希望他们能用自己国家的语言和别人交流,我也是一直这么要求的。我明白,应该让他们懂得自己国家的语言,现在人们都很重视这一点,我承认大家这么想是对的。但即使在这样的问题上,克勒索维奇的思想也是过于偏激的。”

“我感到非常惋惜。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这代表着他狂热的个性。他的脸长得很特别,是一张很有趣的脸。”

“又回到你们画家的那一套说法了。”艾尔曾夫人笑着说道。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变得严肃起来,甚至有些焦虑不安。

“还有一个原因,”她说道,“我很难说出口,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因为我的这个可爱的大名人是这样的可爱,这样的善良和诚实,又能体谅一切。我如果不对他坦诚相见,倾诉衷肠,我还能对谁去开诚相见呢?你知道吗,我发觉克勒索维奇头脑发昏,竟然疯狂地爱上了我。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还能把他留在身边呢?”

“你说什么?他也爱上了你?”西维尔斯基十分惊讶,他大声问道。

“是的!”她回答道,说着便低下了眼睛。

她竭力想要装作这件事情让她觉得很痛苦的样子。但是,正和刚才听了辛丹的话一样,她的嘴角还是扬起了一丝女人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得到满足时才会有的微笑。西维尔斯基捕捉到了这个笑容,一种不快和愤恨之情油然而生。

“我也染上这种传染病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她凝视他良久,然后低声问道:

“你说这话是出于嫉妒,还是无情无义呢?”

“你做得对!”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如果是这种情况,是应该把克勒索维奇辞退了。”

“今天和他结完账以后,一切都将结束了。”

随后他们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辛丹和那个匈牙利人打鸽子的枪声。然而,无论如何西维尔斯基都无法原谅自己偶然间发现的她的那个微笑。他对自己说:“是的。艾尔曾夫人对克勒索维奇所做的行为是得体的,并没有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他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可即使这样,他心中还是燃起了一团怒火,从心底里感到气恼。以前,在他刚刚认识艾尔曾夫人的时候,他曾看见她骑着自行车在前面跑,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紧紧地跟着辛丹、小科瓦茨基、波热茨基、维克贝斯和瓦克斯福德。当时,这伙人给西维尔斯基留下了极不好的印象,一种雄兽追逐雌兽的印象。现在,这些画面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这触动了他那敏感、细腻的艺术家神经,让他感到非常的痛苦。他暗自想到,大家都在追逐她,一旦我遇到障碍摔倒了,后面的人就会追上她。

但是他的思想却被艾尔曾夫人打断了。她说她站在阴处久了,觉得有点冷,想要去太阳下面走走。

“我们回旅馆去吧,去给你加件外套。”西维尔斯基直起身来,说道。

于是,他们转身往高处走去。当走到台阶半中腰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说道:

“你是对我不满意吗?可我又做错什么了呢?难道是我做了我不该做的事情吗?”

在走了一段路之后,西维尔斯基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她的不安开始让他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他回答道:

“请原谅我这个老怪人吧,请你原谅我。”

艾尔曾夫人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但是任凭她怎么问,他都不回答。后来,她就半开玩笑地抱怨起艺术家来,她说他们都是性格古怪而又孤僻的人,遇到点小事都要大惊小怪的,而且总喜欢把自己的想法憋在心里,不说出来,然后再默默地躲进自己的画室。就像今天,她已经三次发现他有这样的情绪起伏了!怎么能这样呢?这太不好了!所以为了惩罚这个讨厌的画家,她决定要罚他留下来吃午饭,甚至要陪她一直呆到晚上。

但是西维尔斯基说他必须要回画室去了。然后向她说起了自己做艺术家的种种苦恼,他为作品《梦与死》寻找模特所遇到的种种困难,还有他对这幅画所寄予的莫大希望。

“我知道了,我有一个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艺术。”年轻的寡妇笑着说道。

“这不是敌人,而是女神,”西维尔斯基回答道,“是你、我都应该为之服务的女神!”

听了这话,漂亮的寡妇顿时皱了皱眉头。正好这时他们回到了旅馆。那天,西维尔斯基觉得自己已经走完了通往天堂三分之二的路程,当他离开她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幸福的喜悦。而且,他深信,只要一结婚,天堂的大门便会向他敞开。

当西维尔斯基坐进车厢的时候,他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感谢艾尔曾夫人让他重新获得了这样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