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我来到小山丘,赛义姆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当我驱马向他走去的时候,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过会儿一定要镇定自若。
“你想和我说什么?”赛义姆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要告诉你,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全知道了。你爱哈尼娅,她也爱你。但是,赛义姆!你这是在骗取哈尼娅的感情,你的行为是可耻的,这是我要对你说的第一句话!”
赛义姆脸色煞白,突然暴跳起来,骑着马就向我冲过来。我们的马差点儿撞在了一起。他向我吼道:
“你凭什么这么说!说话给我注意点!”
“凭什么?就凭你是回教徒,而她是基督教徒,你们不可能结婚。”
“我可以改信基督教!”
“你父亲决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
“啊!他会的!”
“哼哼!除此之外,即使你改信了宗教,无论是我,或是我父亲,都不会把哈尼娅给你,现在不会,以后不会,永远都不会!你明白吗?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赛义姆身体微微前倾,朝着我一字一句地、把每个音节都咬得很重地说到:
“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是决不会去求你们的!”
我依然很镇静,暂时还不打算把哈尼娅要离开的消息告诉他。我觉得这样的消息只有作为今天谈话的结束语才最能显示出分量。
“她不仅不会成为你的人。而且你将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用同样的语调,冷冰冰地回答说,“我知道你会给她写信,不过我在这提醒你一句,你的这一切举动都会在我的严密监视下。如果有谁敢帮你给她送信,即使是头一次抓住,我也会把他狠狠鞭打一顿。你自己也不能再到我家去。我家不欢迎你,我禁止你再来!”
“好啊!我现在总算认清你了,亨利克!咱们走着瞧!”他气冲冲地说道,“现在轮到我说了。我要告诉你,不是我,而是你的行为可耻!我问过你,你爱不爱她,你说没有!念在多年好朋友的份上,我本打算及时退出,但你拒绝了我的自我牺牲。这到底是谁的过错!你自己口口声声说你不爱她,其实是你在撒谎!为了你可怜的自尊心,为了你可笑的骄傲,你羞于承认自己爱她,你不敢正视这件事!你是偷偷摸摸地爱,而我是正大光明地爱!你总在暗地里,而我是大胆和坦诚地向她表示我的爱!你在破坏她应有的幸福,而我努力给她最好的幸福,这又是谁的错?!我原本可以退出来,就是因为你的虚伪,上帝可以作证!我本可以退出来,但是现在为时太晚,哈尼娅现在深爱着我,而我也爱她!亨利克!我告诉你,你也给我好好听着我对你说的话!你可以禁止我去你家,也可以没收我的信,但是我对你们发誓,我向上天发誓,我,赛义姆是绝不会放弃哈尼娅的!我忘不了她,我要永远爱她,哪怕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我要和她在一起。我的行为是光明磊落的,是诚实的!我爱她,胜过这世上的一切,她是我的全部生命,没有她,我就活不下去。你放心,我不会给你的家庭带来麻烦。但是,有一点你给我记住了!我不想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但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如果哈尼娅受到一丝一毫虐待的话!”
赛义姆几乎是用疯狂的怒吼朝我讲完了刚才的话。他说得很急,脸色苍白,嘴唇像要裂开一般。炙热的爱情攫住了这个火热的东方少年的心灵,如同火焰一样的光芒和热量从他身上喷射出来。但我对此毫不在乎,仍然冷静而淡漠地说道:
“我来这里不是想听你讲这些,你的威胁对我也不会起任何作用。但我还是要郑重告诉你一次,哈尼娅永远都不会是你的!”
“亨利克,你再听我说一次。”赛义姆的神情很复杂,愤怒、无奈、焦急和害怕全写在脸上。“我很爱哈尼娅,爱得有多深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而你也不想了解。我要向你声明的是,尽管我这样爱她,但我尊重她,只要她是爱你的,我就会永远放弃她。亨利克,我们都得为她着想啊!你一向是个心胸宽广的人,所以,请你也能为她着想,放弃她吧!以后不管你对我提出什么要求,哪怕是要我的性命,我也会答应你的。亨利克!这可事关哈尼娅,事关她的幸福啊!你可得记住了!”
他俯身过来,向我张开双臂。我勒马后退。
“哈尼娅以后由我和我父亲负责照顾,我们已经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另外,我要很荣幸地通知你,哈尼娅后天就要出国,你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再见!”
我立刻掉转马头,扬鞭向家里奔去,再也没有向后看一眼。
“既然这样,那咱们走着瞧!”赛义姆在我身后远远地喊道。
哈尼娅离开的前两天,家里的气氛一直很沉闷。自从我和父亲的那次谈话之后的第二天,戴维斯夫人和我的两个妹妹就去了我叔叔那里。家里只剩下我父亲、路德维克神父、卡佐、哈尼娅和我。这个可怜的姑娘已经知道自己将要离开这里,这让她很绝望。她试图从我这儿得到救援,恳求我能给予她最后的帮助。我猜到了她的意图,所以尽力避免自己有任何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我清楚地知道,只要一看到她掉泪,她就能从我这儿要走她想要的一切,我什么也不会拒绝她,所以我只能回避她的眼神。每当她望着我或我的父亲时,她的眼睛就像在诉说着委屈和哀求,这让我无法忍受。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愿意为她去向父亲说情,我知道那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一旦我父亲决定了什么事情,就再也无法改变了。除此之外,我和哈尼娅离得远远的也因为心里的内疚。我和赛义姆最后的那次谈话,我近来的冷漠态度,以及我所做的全部事情,包括我不接近她却远远监视她的行为,都让我觉得自己有愧于她。不过,我是有理由监视她的。我知道赛义姆就像只野禽那样,成天在我们家周围转来转去。就在我和他谈话的第二天,我发现哈尼娅慌慌张张地藏起一张纸条。毫无疑问,这不是他的来信,就是她写给他的信。我猜想他们应该还偷偷见过面,尽管我一直也在监视着赛义姆,但还没有机会抓住他。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哈尼娅晚上就要到乌斯吉查了。那天下午,我父亲带着卡佐去集市上买马,因为卡佐告诉父亲他可以当场帮他试马。家里便只剩下我和路德维克神父陪着哈尼娅。我注意到,随着出发的时刻越来越近,哈尼娅表现出一种奇怪的不安。她开始神情恍惚,浑身发抖,有时就像是受到惊吓似的畏缩成一团。
太阳终于要落山了。一轮橘红色的圆盘陷入翻腾的云朵,云朵被抹上了黄色的染料。渐渐地,云朵越来越厚,天色也突然暗了下来,似乎一场暴风雨就要到来。果然,西边的天空中传来沉闷的雷鸣声,像是野兽正躲在云层后面怒吼。空气里充满了沉闷与燥热。小鸟都回到了屋檐下或是大树上,偶尔有几只燕子还在半空中来回飞翔。刚刚还沙沙作响的树叶都停下了摆动,有气无力地挂在那里。庄园里响起了从田里耕作回来的牲口的哞叫声。不安和压抑笼罩着整个大自然。路德维克神父吩咐用人们关好窗户。我站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大约真的要来暴风雨了,我思忖着,朝马厩走去。我打算在暴风雨到来之前把哈尼娅送到乌斯吉查。当我离开房间的时候,哈尼娅也站起身来。我转身看了她一眼,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坐了下去,嘴里说着,“我真要闷死了,闷死了!”她坐在窗前,用手帕扇着风,身上的不安和焦躁越发显得奇怪了。
“还是再等等吧,”路德维克神父说道,“过不了半小时,暴风雨就会来的!”
“有半个小时,我们就能到达乌斯吉查了。”我回答说,“光是看这天色,谁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一种虚惊哩!”说完,我便跑进了马厩。
有一匹马已经给我备好了马鞍。可是像往常一样,他们在准备马车时总是拖拖拉拉,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车夫才把马车赶到大门口。我骑马跟在马车后面。眼看着暴风雨随时会到来,我不想再耽搁一秒钟。哈尼娅的行李已经搬了出来,放在了车上。路德维克神父穿着一件白色的麻布外套,在门口等候着,手上还提着一把白色的伞。
“哈尼娅准备好了吗?快叫她出来吧!”我向神父说道。
“准备好了!她已经在小教堂祷告很久了。”
我跑到了小教堂,哈尼娅不在那里。我又从小教堂跑到餐厅,从餐厅到客厅,她都不在,到处找不见她人。
“哈尼娅!哈尼娅!”我开始大声喊了起来。
依旧没有半点应答。
我有些着急了,以为她又病了。我赶忙跑到她的卧室,房间里只有老温格洛夫斯卡坐在那里抽泣。
“是不是到了该和哈尼娅小姐告别的时候了?”她问道。
“小姐在哪儿?”我焦急地问道。
“小姐到花园去了。”
我赶紧跑进了花园。
“哈尼娅!哈尼娅!”
一片寂静。
“哈尼娅!赶紧上车了!”
仍然听不到回应。只有树叶在发出不安的响声。接着,天上开始落下斗大的雨点。而后又是一片寂静。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自己,担心和恐惧笼罩在我心里。
“哈尼娅!哈尼娅!你到底在哪儿啊!”
有那么一刹那,我仿佛听见从花园的另一端传来的回答声。我松了口气,“啊,我真是个傻瓜!明明她就在那里!”我心里想到,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然而,仍然一个人影也没有找到。
花园的这一边是一道篱墙,墙外是一条小路,通往草地中间的羊圈。我爬上墙头,朝小路的两边望去。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庄园里的牧童伊格纳兹在篱笆墙下面的水沟里放鹅。
“伊格纳兹!”
伊格纳兹朝我这边跑来,脱下帽子,行了个礼。
“你看见哈尼娅小姐没有?”
“是的,少爷!她刚刚坐车从这里经过。”
“什么?你看见她去哪儿了吗?”伊格纳兹的回答让我很是惊讶和疑惑。
“朝树林那边去了。她是和霍热尔的少爷一道坐车走的。他们把车赶得快极了!”
我的上帝!耶稣!玛利亚!哈尼娅竟然和赛义姆私奔了!
起初,我一下子懵了。然而,当哈尼娅这几天来种种可疑的迹象在我脑海里闪现,她的慌张,她的坐立不安,和她手里攥着的那封信,都让我相信,他们是事先安排好的。赛义姆给她写过信,而且还和她见面了。他们挑选了在我们准备动身的时候逃走,因为他们知道,这时候大家都在忙着,没有人刻意看着她。噢!我的上帝!耶稣玛利亚!我感到我浑身都在冒冷汗,不知不觉,我已走到了家门口。
“牵马来!快!给我牵马来!”我用可怕的声音喊道。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哈尼娅呢?”路德维克神父大声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雷在半空中轰响。我催马疾驰,风在我耳边忽忽而过。我冲进了菩提树的林荫路,策马朝他们逃走的方向飞奔过去。他们刚走不久,地上的车轮印还清晰可见。但在这时候,暴风雨来临了,天空一片昏暗。一道道耀眼的闪电划破重重乌云,整个天空仿佛变成了一片火海,而后猛然又是一阵昏沉的黑暗。雨水从四面八方倾泻下来,路旁的树木痉挛地扭曲着,跟着狂风肆意地摆动。我用马鞭疯狂地抽打着马,它已经痛得喘息、呻吟起来,而我也被愤怒折磨得喘不上气来。我把身体伏在马背上,仔细寻找着马车驶过的痕迹,很快就跑进了森林。
暴风雨越来越猛烈了,仿佛天空和大地都在颤抖。森林就像是麦田里的稻穗,黑色的树枝在狂风中起伏不停地摇摆着。雷声在黑压压的松树间回荡。雷电的轰鸣,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树枝折断的咔嚓声,所有这一切交织成一首最可怕的交响曲。地上已经看不清车轮的痕迹,但我仍像疯子一样向前狂奔。直到出了森林,借着闪电的亮光,我才又重新辨认出地上的痕迹。无论是天气,还是事情本身,都没有丝毫转好的迹象。更令我不得不担心的是,我的马呼吸更困难了,奔跑的速度也慢慢降下来,尽管我还是拼命挥舞着马鞭,但似乎无济于事。在这森林外面,是一大片沙地,我本可以从它旁边绕过去,但我断定赛义姆也一定是从这里穿过去的,因为那样会使他的逃跑缓慢下来。
“啊!上帝啊!救救我吧!让我快点追上他们吧!如果你愿意,即使拿我的生命交换也可以!”我抬头朝天空绝望地呐喊。也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上帝,就在刹那间,一道红色的闪电从天空直插入地面,借着它的光芒,我看见了前方正在奔跑的马车,它离我大概有半俄里的距离。虽然我还不能辨清他们的面孔,但我相信一定就是他们。因为这天昏地暗,大雨滂沱的天气,他们行驶得也不算快,再加上哈尼娅正坐在后面的马车里,赛义姆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进。这让我感受到了希望,眼看着我就要追上去了,他们显然是无法逃脱了。于是我愤怒而又欣喜地大吼了一声。
赛义姆回头看见了我,也大喊了一声,随即扬起马鞭用力抽打那两匹受惊的马。借着闪电的亮光,哈尼娅也认出了我。我看见她绝望地紧抓住赛义姆,而他又对她说了些什么。一分钟后,我已经离他们这么近,连赛义姆说话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你不要靠近,我身上有枪!不然,我要开枪了!”他在黑暗中向我喊道。
但我什么都不在乎,离他们原来越近了。
“你别再靠近了!我要开枪了!”赛义姆继续朝我喊道。
我离他们只有十五步远了。但这时路又突然变得好走了,赛义姆继续挥鞭催马飞奔,不一会儿,我们之间的距离又拉大了。我不甘示弱,依旧拼命向他们靠近,距离眼看着在缩短。这时候,赛义姆转身,把手枪对着我在瞄准,他看上去怒气冲冲,但是动作依旧很沉稳。我没有害怕,心里算计着机会抓住他的马车,跳过去。机会要来了,再有几步的距离,我就能抓住马车了。突然,“呼”的一声枪响,我的马一个趔趄,跟着又跳了几下,前腿便跪在了地上。我试图把它拉起来,它又一屁股坐下了,大口喘着粗气,和我一起倒在了地上。
我立即跳了起来,拼命朝马车追赶着,但这不过是瞎跑一气罢了。马车很轻易地把我甩在了后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闪电再次划开乌云时,我才又一次看见它。最终马车连同我最后的希望一起消失在了远方的黑暗里。我试图大声呼喊,但喊不出声。我气喘吁吁地走着,直到车轮的辚辚声也越来越弱,再也听不见。最后,我被石头绊倒在了地上。
过了会儿,我重新站了起来。
“他们走了…走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大声地反复对自己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感到浑身乏力,好像丢了魂儿一样,就像个行尸走肉。在这样一个暴风雨的天气里,在这茫茫黑夜中,我只能独自回去,得不到任何帮助,那么孤单。更令人痛苦的是,这个恶魔赛义姆竟然战胜了我!啊!若是卡佐没有跟着我父亲去集市,如果是我们两个一起去追赶他们,那该有多好。可是现在呢?
“怎么办?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我发疯似的叫喊着。只有这样让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才不至于那么孤单。我感到连风也在嘲笑我,它在怒吼,在狂笑,在说着:“瞧!你只能坐在路上,没有马,你追不上她。你只能看着你的心上人和他远走高飞了!”我又回去找我的马。从它的鼻孔里涌出的鲜血已经开始凝结,发黑。虽然它还活着,却已经奄奄一息。它把它那失去光彩的眼睛转向我。我跪在它旁边,抚摸着它的脑袋,把头靠在它身上,我感觉自己也快要死了。风还在呼啸,还在叫喊着:“你的心上人和他远走高飞了!”有时候,我觉得我又听见了那可怖的车轮声,仿佛它刚从我眼前逃走,驶向黑暗的远方,把我的幸福也一起带走了。风继续肆虐地刮着,嘲笑着我的悲痛:“你的心上人和他远走高飞了!”渐渐地我便失去了知觉。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等我醒来的时候暴风雨已经停了。一片片白云轻柔地飘过天空,月夜明朗,田野上升腾起湿润的雾气。身边僵硬的死马让我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我环顾四周,想辨认出自己的位置。在右前方,我看见有灯光透过窗户闪烁着,我急忙朝那里跑去。原来,我就在乌斯吉查的村口。
我决定要去见见乌斯吉茨基先生。在这里要见到他很容易,因为乌斯吉茨基先生不住在大院里,而是单独住在庄园旁边的一间小房里,这是他工作和休息的地方。他的窗口还亮着灯,于是我轻轻敲了敲门。
乌斯吉茨基先生亲自给我打开门,见到我,他的表情一下子愣住了。
“笑话!亨利克!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的马在乌斯吉查附近被雷给劈死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到您这儿来了。”
“我的上帝啊!亨利克,你全身都湿透了,会着凉的。笑话!现在也很晚了。我让他们给你拿点吃的穿的来!”
“不,不,我马上就得回去!”
“是吗,这么着急?哈尼娅怎么没和你一块儿过来?我的太太两点钟就要出发了。我们以为你会把她送到这里来过夜的。”
我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他,因为我需要他的帮助。
“乌斯吉茨基先生,我们家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我希望您不要告诉任何人,连您的夫人、女儿和家庭教师也不要告诉,因为这关系到我家的名誉。”
我知道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不过,我对把这件事瞒住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是,我想事先给他打声招呼,以便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为我做一些解释工作,要知道这远比从我嘴里说出来要有用得多。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除了我爱哈尼娅这件事。
“什么?笑话!你下定主意要和赛义姆决斗啦?”听完我的叙述,乌斯吉茨基先生惊讶地问道。
“是的!我想明天就和他决斗。不过,我今天得先找到他们。我恳请您能给我一匹最好的马。”
“你不用去找他们,他们跑不了多远。跑来跑去总得跑回霍热尔。他们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笑话!他们一定会回到霍热尔的,然后跪在老米查的面前!没有别的可能。而老米查会把赛义姆关进谷仓,再亲自把哈尼娅小姐送回你家里。笑话!可是哈尼娅啊哈尼娅!竟也……唉!”
“乌斯吉茨基先生!”
“喏!喏!我的好孩子,你别生气!我不会把她当坏女人看待。但是我家的女人们就不一定这么认为了。不过,她们又能怎样呢,我们别为了这个浪费时间了。”
“是的,乌斯吉茨基先生!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了。”
乌斯吉茨基先生考虑了一会儿,说道: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马上到霍热尔去,你可以选择回家,不过最好还是先呆在这里。如果哈尼娅现在在霍热尔,我就把她给你送回去。你可能觉得他们不会把哈尼娅交给我,笑话!但我更希望和老米查一道送哈尼娅回去。因为你父亲是个性情暴躁的人,我猜他一定会向老米查挑战的!而且你是知道的,这并不能怪那个老头子,对吧?”
“我想我父亲应该不在家!”
“那太好了!事情好办多了!”
说到这里,乌斯吉茨基先生拍了拍手。
“雅涅克,过来一下!”
他的男仆走进了房间。
“十分钟内给我备好车,明白吗?”
“也请你给我备匹马吧。”我说道。
“亲爱的先生,笑话!给这位先生也备辆马车。”乌斯吉茨基先生指着我,对雅涅克说道。
我们短暂地沉默了片刻。我突然说道:
“乌斯吉茨基先生,你觉得我应该给赛义姆写封信吗?我宁愿用正式的书信去向他挑战。”
“为什么?”
“我担心老米查不会同意他决斗,他只会把赛义姆关上一阵子。他肯定觉得这样足以惩罚他了,但这对我来说太轻了!如果赛义姆已经被老米查关起来,你就无法亲口告诉他。而让老米查转告他也根本不可行,但是你可以委托别人把信转交给他。再说了,我也不打算让我父亲知道这件事,也许他会代我去向老米查挑战的。正如你刚才说的,老米查是无辜的。如果我已经和赛义姆决斗了,那我父亲就失去挑战的理由了。另外,你也说过,我必须和他决斗!”
“我的确说过。决斗!对于贵族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无论老少,全都一样。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不这么做,但是,贵族!笑话!对于一个贵族来说只能如此。好!你说得对!你写吧!”
我拿起笔,写下了这封信:
你是个无赖,这封信就是我给你的一记耳光。明早带着手枪或者刀剑在瓦赫小屋的附近见,不然,你就是世界上最无耻的懦夫。实际上,你就是这样的人。
我把信封好后,交给了乌斯吉茨基先生。随后我们都来到院子里,备好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我刚踏上车,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可怕的想法,我赶忙又叫来乌斯吉茨基先生。
“先生,赛义姆会不会没有把哈尼娅带回霍热尔去?那样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
“如果他们没有回霍热尔,那么这么久的时间,他们早就去了别处了。这儿大约有五十条道路通向四面八方,你就是去找,也是瞎跑一气,根本不会找到他们。更何况,他们不回霍热尔,他们能去哪里呢?”
“到N城!”
“哈哈!笑话!就凭他们一对儿马哪能跑十六米拉那么远?这点你放心好了。要是他们没去霍热尔,我明天就去N城,甚至今天就可以出发。不过,还是要先跑一趟霍热尔。亨利克,你就放心好了!”
一小时之后,我回到了家里。夜很深了,但家里的窗户都还闪着灯光,显然是人们举着蜡烛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当我的马车刚到大门口,门立即开了,路德维克神父手拿蜡烛来到了门廊里。
“轻点儿!”神父把一只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对我说。
“哈尼娅呢?”我焦急地问道。
“声音轻一点!哈尼娅已经回来了,是老米查送她回来的。你跟我来,我把情况告诉你。”
我们来到了路德维克神父的房间。
“你今天怎么啦?去哪儿了?”
“赛义姆带哈尼娅逃走了,我去追他们回来。在路上赛义姆开枪打死了我的马。我父亲呢?他回来了吗?”
“老米查刚走他就回来了。但真是不幸啊!真是不幸!我们以为他要中风,现在医生正陪着他。你父亲想去找老米查决斗,但是你现在不要去,以免打搅他恢复。明天你再去请求他不要和老米查决斗,毕竟老米查是没有过错的。真是罪过啊!何况他已经把赛义姆打了一顿,关了起来,还亲自把哈尼娅给送了回来。幸亏你父亲当时不在家,老米查嘱咐大家不要说出去。”
啊!乌斯吉茨基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啊,所有这一切都被他说中了。
“哈尼娅怎么样了?”
“她发烧了,回来的时候,全身湿透了。你父亲刚把她痛骂了一顿。哎,可怜的孩子。”
“斯达希医生看过她吗?”
“看过了,他吩咐她躺下多休息。老温格洛夫斯卡正守在她床边照顾她。对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告诉你父亲你回来了。他派人去附近找你,卡佐也找你去了。噢!我的上帝!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路德维克神父一说完就到我父亲那里去了。我无法安心在他房间坐着,便朝哈尼娅的房间走去。我并不是真的想见到她,只是想亲眼证实她真的回来了,终于又安全了。这次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只有像现在这样,在我家里,在我的保护下,才能不受到暴风雨的袭击,不用担心今天发生的这些可怕的事情。当我走近她的房间,一种奇怪的感情涌上心头。它让我感到的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深深的悲哀,为哈尼娅悲哀。这是一种无法描述的巨大怜悯,怜悯这个不幸的可怜人,怜悯她成了赛义姆疯狂的牺牲品。就像一只被老鹰抓住的兔子,尽管极不情愿,但也无力挣脱。啊!不难想象这个姑娘受了多大的侮辱,当她在霍热尔,面对老米查的责备该是感到多么的羞耻啊,尽管她自己也是受害者。我心里暗暗发誓:无论今天,还是以后,我都不能责备她,我要当作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过,还要给她比以前更无微不至的关心,这样才会让她不至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过分内疚。
我刚刚走到她的门口,正巧门开了。老温格洛夫斯卡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叫住了她,问道:
“小姐睡着了吗?”
“还没有睡!可怜的人啊!我的少爷!你要是看见刚刚这里发生的事情就好了!老爷把哈尼娅痛骂了一顿。”说到这里,老温格洛夫斯卡撩起她的围裙,擦着眼睛,呜咽着,“可把我吓坏了,很少看见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当时我就想,这个可怜的姑娘肯定会当场死去,至少也会晕厥过去。她也确实吓坏了。要知道她才刚刚回来,全身湿透了,会生病的。啊!我的上帝啊!上帝保佑啊!”
“唉!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少爷,你快去看看她吧,安慰安慰她。可怜的姑娘啊,这一切会让她大病一场的。唉!幸好医生就在家里。”
我让老温格洛夫斯卡回到哈尼娅的床边,别把门关上,我想远远地看看她。老实说,我不知道这时候我应不应该进去安慰她。我站在黑暗的房间里,从开着的房门望进去,看见哈尼娅正身着睡衣坐在床上。她的脸蛋儿潮红,目光黯淡,呼吸很急促,显然她是有些发烧了。
要不要进去呢?我正思忖着。正好这时候路德维克神父走过来,碰了碰我的肩膀,说道:
“你父亲叫你去!”
“路德维克神父,可是哈尼娅病了。”
“你放心,医生很快会来看她的。你现在快去和你父亲谈谈,已经很晚了!”
“几点了?”
“凌晨一点!”
我用手拍了拍额头,猛然想起,早上五点钟,我就该和赛义姆决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