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显然,当丹尼尔斯先生教我们三个嚼萎叶的叶子时,卡西乌斯早已熟知这种东西。在得知自己将去英国上学之时,他就已能从牙缝里将一口红色的液体对准目标,随心所欲地击中一切——布告板上的面孔、盖住老师臀部的裤子、从经过的小汽车敞开的车窗里探出的狗脑袋。临行前,他的父母希望矫正这股街头习气,不准他带萎叶的叶子,但卡西乌斯在他心爱的枕套里塞了满满的叶片和坚果。在科伦坡港口动情的告别中,当父母从防波堤向他挥手时,卡西乌斯抽出一片绿叶,朝他们挥手回应。他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看见了,但他希望他们有见识到他的狡诈。
我们被禁止进入利都泳池三日。那天下午我们用帆布躺椅当武器,在丹尼尔斯先生“白色小烟卷儿”的效力下对它发起的攻击,意味着现在我们只能偷偷躲在边上,装装正要跳下水的样子。在涡轮机房的大本营,我们决定竭尽所能挖出猫桌上乘客的所有底细,分享我们各自获取的任何信息。据卡西乌斯讲,拉丝凯蒂小姐,用餐时坐在他旁边的那位面容苍白的女士,曾无意或有意地用手肘“推挤他的阴茎”。我说,被称作阳光草地的马萨帕先生,他戴着黑边眼镜,是为了显得更加可靠斯文。他曾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眼镜递给我看,那只是透明的玻璃而已。我们一致认为马萨帕先生的过去肯定藏着秘密。“正如那本好书所言,我年轻时从一些阴沟里爬上来过”。这是他讲完一桩奇闻异事时最喜欢的一句结语。
在涡轮机房固定的一次谈话中,卡西乌斯说:“记得圣托马斯公学的茅房吗?”他仰靠在一个救生圈上,吸着罐头里的炼乳,“你知道我打算在下船前干件什么事吗?我向你保证,我要在船长的珐琅便桶上拉一次屎。”
我又花了更多时间与奈维尔先生在一起。他用始终带在身边的轮船图纸,为我指出机械师吃饭和睡觉的地方,还有船长住处的位置。他向我说明电力系统如何让每个房间都通上电,甚至包括看不见的机器在奥朗兹号底层的分布情况。我业已察觉到那一点。在我的房舱,有一根从驱动轴延伸出来的分轴在镶嵌的墙板后面转个不停,我经常把摊开的手掌按在永远温热的木头上。
最棒的是,他给我讲述了他当拆船工时的经历,一艘远洋邮轮怎么在“破坏者的工场”被捣成数千块无法辨识的碎片。我意识到我所见的科伦坡港口对岸一角的轮船着火谅必就是这么回事。它正沦为仅仅是有用的金属,船体可改建成运河驳船,烟囱可锻造成容器的防水材料。每座港口尽头的角落,奈维尔先生说,是进行这类拆毁工作的场所。分拣出合金,烧毁木头,把橡胶与塑料熔成厚片并掩埋。而瓷器、金属的水龙头和电线则被保留下来重新使用,于是我猜想与他一起工作的人一定形形色色,既有拿着重木槌敲毁船壁的壮汉,又有专门负责挑选并集拢金属线圈、小型电力装置和门锁的,像乌鸦一般的人。他们可以在一个月内让一艘船形销迹灭,只把它的骨干留在某个港湾的垃圾堆里,当喂狗的残骸。从曼谷到巴尔金,奈维尔先生在世界各地从事这项工作。此刻他与我坐在一起,一边回忆他前前后后曾驻留过的港口,一边用手指转动一截蓝色粉笔,若有所思。
这是,他喃喃低语,一项危险的职业,当然。它让人痛苦地体会到没有东西是永恒的,连远洋邮轮也不是。“就连三列桨船也不是!”他边说边用肘轻推我。他曾在现场协助拆解过诺曼底号——“有史以来造得最漂亮的船”——烧焦的它躺在那儿,一半沉在美国哈德逊河里。“但不知为何,连那也令人觉得美丽……因为在破坏者的工场,你发现一切都可以有新的生命,重生为汽车或火车车厢的一部分,或铲刀的刀刃。你拿走旧的生命,把它联结到一个陌生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