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丝凯蒂小姐
拉丝凯蒂小姐被猫桌上大多数人视作可能的老处女,但在她我们三个看来却有一种潜在的性冲动(那个碰触卡西乌斯阴囊的手肘)。她身轻如燕,像鸽子一样白皙。她不爱晒太阳。你会在一块块长方形的深色阴影下看见她在帆布躺椅里读犯罪小说,明媚金黄的头发在她选择的暗处闪出几点亮光。她抽烟。她与马萨帕先生会在第一道菜后同时起身离席,从最近的出口走去甲板。他们在那儿聊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他们似乎不可能是一对。但她有种像在泥浆里翻滚过一两次的笑声。那之所以令你惊奇是因为它出自一个羞怯而纤瘦的身躯;我们通常是在回应马萨帕先生某个下流低俗的故事时听见它。她可能有点异想天开:“当我听到‘错视画派’这个说法时,想到的是牡蛎,这是为什么?”我无意中听她说过一次。
然而大部分时候,我们对拉丝凯蒂小姐的背景或职业几乎找不到可循的线索。我们自认为每天在船上巡查时擅长穷尽蛛丝马迹,但对于发现的情况,我们的确信度却增长缓慢。我们会在午餐时偷听到某些谈话,目睹一道投射的目光或一个摇头的动作。“西班牙语是门深情款款的语言——不是吗,马萨帕先生?”拉丝凯蒂小姐曾评论说,他从桌子对面向她眨眼回应。我们直接混在成人中去了解他们。我们以为大致的样貌正在浮现,暂时,一切都是基于马萨帕先生的那一眨眼。
拉丝凯蒂小姐有个嗜睡的怪癖。她属于某类在白天特定钟点难以保持清醒的人。你眼见她与它抗争。这场奋战令她显得惹人爱怜,仿佛在永远抵挡一种无端的惩罚。你从躺在帆布躺椅里的她身旁走过,她的头慢慢垂向准备读的书。在很多方面她是我们桌上的幽灵,事实也证明她会梦游,这在船上是一种危险的行为。我看见她总是那样,像一抹白色,映在漆黑翻腾的海面上。
她有什么样的未来?她有过什么样的过去?她是猫桌上唯一能迫使我们为幻想另一种人生而脱离自我的人。我承认,主要是拉马丁诱发了卡西乌斯和我的这份同情。拉马丁始终是我们三人中最宽厚的。有生以来我们第一次开始感觉到他人的人生中存在一种不公。拉丝凯蒂小姐,我记得,在我们桌上把“圆珠茶”泡入热水中,而后在离开我们去享受下午的时光前将它倒进保温杯。当茶水猛地把她激醒时,你能真切地看见她脸上泛起的红晕。
把她形容成“像鸽子一样白皙”,大概是受了后来发现的一件和她有关的事的影响:原来拉丝凯蒂小姐养了二三十只鸽子,关在船上某处。她“陪它们”去英国,但她却对和它们同行的目的守口如瓶。后来,我透过弗拉维娅·普林斯听说,头等舱有位不知名的乘客告诉她,有人曾经常看见拉丝凯蒂小姐在白厅的走廊里。
不管怎样,在我们看来,几乎我们桌上的每个人,从在康提开店的、沉默的裁缝古纳塞克拉先生,到逗趣的马萨帕先生,再到拉丝凯蒂小姐,即便没有言明,或迄今还未发现什么,他们的这趟旅程也许都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缘由。尽管如此,我们这桌在奥朗兹号上的地位仍是最低微的,而另一方面,船长餐桌上的人则不断地在为彼此的显赫敬酒干杯。那是我在这次旅途中学到的一小课。有趣而重大的事多发生在暗处,发生在无权无势的地方。从来没有多少有持久价值的事发生在贵宾席上,维系它的是一种烂熟于心的辞令。那些已享有权势的人,将继续顺着他们为自己创造的熟悉的轨道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