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政府吏脱轨 西坪学堂邪闹鬼

第五章 北洋政府吏脱轨 西坪学堂邪闹鬼

陕西战事平息之后,容雅儒心里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乔古图,时常心里内疚不已。到了第二年,甘肃地界也宣布起义拥护新党共和,容雅儒就着人送书信与乔古图,请他回陕到陈仓养老。

乔古图眼看清廷大势已去,自觉甘州贫瘠荒芜,不是久待之地,就又携家人搬迁回到陕西居住养老。乔古图途经关中西府陈仓时,到陈仓塬容府同容雅儒推心置腹、彻夜酌酒长谈,两个人忆昔往事变迁,感慨万千。乔古图感叹曰:“朝廷时代变迁,皆乃大潮使然,纵观国之大势,非吾等匹夫之力所能左右乎。如今细细想来,吾实乃自不量力也,真惭愧之至呀!”两个人把酒言心,不禁嗟叹不已。

容雅儒在当日席间,挽留乔古图就在陈仓容府居家养老,说自己与乔古图朋友一场,也好时常叙旧,请教一二。乔古图却推说,自己在西京有家宅尚可久居,还是回去的好,就不打扰雅儒兄了。如此闲住了几日之后,乔古图归心渐浓,容雅儒就礼送乔古图去了西京,但心里总觉得愧疚,搅了友人乔古图的心局,便不想再独善政事,于是写辞呈给辛翔初都督,推辞了县长之职,从此潜心在西坪专事西坪学堂的教育。

辛翔初都督见容雅儒去意已决,挽留不下也就罢了,派人给容雅儒立了一块功德丰碑在东寺大道上,以示表彰。过了几月,辛都督又派人给容府送来了几个长木箱子,内装几十条汉阳造长枪,附了一封书信说:“如今天下不宁,世事混乱,民不聊生,匪患猖獗,祸患乡里!学生今送上几十杆长枪,还望容老先生自建西坪民团防范,以求自保,翔初恐他日陈仓西坪有匪事,救之不及也。”

容雅儒看了辛都督至诚书信,十分感念。当四弟容雅谦问及他怎么建立民团时,他却摇头不介意地说:“先不妨事,我容府家族门风严谨,一贯以儒礼待人,宽厚下人,和睦乡邻,友结商贾,与人并无仇隙。若就此建起民团来,村丁们耀武扬威,难免张扬,恐有倚仗权势,欺凌乡下人等之嫌,实有不妥。”他认为,枪炮乃凶煞之物,持之不吉。随命四弟容雅谦带人将长枪先秘密存放在学堂正厅下面一个地窖里,妥为保管。

三娃子容涵齐长到了十四岁那一年,兵荒马乱的,容雅谦觉得家里缺少人手,索性就让三娃子涵齐和长子涵雁两兄弟一同成亲,迎娶了北塬上魏府芸儿和萍儿两个堂姐妹,想搞个双喜临门。

娶亲那天,一大早陈仓塬上就下起了蒙蒙细雨,涵雁和涵齐都身披红绸,穿着娶亲的新郎长衫,头戴插花礼帽,各骑一匹大红马走在乡村大路上,两顶迎亲花轿和送亲的娘家人跟在后面,吹鼓手吹着欢快的曲调。

年纪尚小的三娃子涵齐在马背上跨着,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乐意地回头对哥哥涵雁说:“哥,我不要娶媳妇,都给了你吧。”

哥哥容涵雁冷不丁一听,惊吓了一大跳,在马背上双腿一夹快马走向前,赶忙制止弟弟涵齐说:“齐,今天咱们大喜哩,不要胡说了,让人家笑话哩。”

小涵齐却任性得很,并不收敛,嘴里依然执意倔强地嘟哝着说:“哥,我就不要娶媳妇!”

新娘姐姐芸儿的花轿走在前面,她在花轿里听到了涵雁和涵齐两兄弟的争执谈话,就悄悄地把盖头掀起来,从花轿帘子缝隙往外偷偷瞅了瞅,咧开嘴巴瞪着眼偷偷地乐了。这一乐,乐极生悲,就忍不住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连忙又把盖头拉下来盖住了头。新娘萍儿虽然在后面轿子里,也在花轿里面听到了涵雁和涵齐两兄弟的谈话,她一下子就揪心起来了,也偷偷地掀开了盖头,委屈得嘴巴一吸,眼眶里两行泪水立即就顺着她的圆脸颊上流淌了下来,在轿子里泪眼婆娑地伤心起来。

大娃子涵雁铁灰着脸,督促弟弟小涵齐说:“齐,快走嘎,不再蛮胡说了。”涵齐却任性地把身上的大红绸子往下一扯,打马走到哥哥跟前,把红绸子往涵雁怀里使劲儿一塞,干脆摊牌说:“我就是不要媳妇,哥,你都娶了吧。”小涵齐说着话,就不管不顾,在雨里双腿一用力,打马朝着前面飞奔而去,全然不顾身后的迎亲队伍了。

大娃子涵雁见这种状况,立时就慌了神,急忙举着红绸子高声吆喝着喊:“涵齐——涵齐——别胡闹,你快回来!”小涵齐头也不回,催马在细雨里只顾飞驰而去,竟自越跑越远了。

迎亲的吹鼓手们一看这阵势,都愣神呆住了,就停住了继续吹打,抬轿子的轿夫们也停下来了。涵雁气得回头怒喊:“都吹!都吹!谁让你们停下的!不要停呀,麻利吹打,都继续走!”

后面跟着的吹鼓手们,看到眼前突然发生的情景,心里头都觉得怪怪的。见新郎涵雁生气了咋呼起来,只得又摇头晃脑吹吹打打奏起乐来,轿夫们也重新抬起了花轿,迎亲的乐曲又在细雨绵绵的旷野里回响了起来,有点儿怪异地朝着西坪大道上冒雨挪移。

时光荏苒,光阴如梭,不觉几年光景就匆匆地晃过去了。

社会上这些年也不消停,北京城里北洋政府一窝子军阀闹得凶。按容雅儒的话说,中华大地被这一伙子人瞎折腾,争斗得内乱不止,战乱不停,搞得民怨沸腾,民不聊生,老百姓在兵荒马乱、颠沛流离中艰难度日子。

辛都督平乱有功,起先被袁世凯封为扬威大将军,褒奖有加,后来又不放心了,怕一只猛虎横卧酣睡在关中觊觎京城,就把他调到京城里看着,几句光面话、几杯水酒削夺了他的兵权。

这一年端午这一天,骄阳似火,随着春睡醒来的知了在绿郁郁的大树上“知了——知了——”地狂鸣不止,陈仓塬上的气温已经显得有些燥热了。西坪学堂里容氏家族后人叫荣、光、焕、发的四个兄弟和一伙子学生娃在院子里边踢香包毽子,边唱儿歌:

湖广那达放炮仗

总统老子轮流当

前日捋了孙大炮

昨日世凯大头光

今日撵走元洪黎

明日张勋掐溥仪

后日国璋刚代理

世昌又来抢班底

曹锟跑了段祺瑞

将来咋个胡日鬼

容雅儒的长子涵鸿已经二十六岁了,他西京大学毕业后按照父亲容雅儒的意思回到西坪学堂里当教务主任,容雅儒现在已经老了,需要长子在家门口干差事,早晚能有个照应。

涵鸿夹着一本书路过操场的时候,听到几个容府小兄弟和学生娃们的儿歌,愣着神怔了怔,立即站住问道:“荣,你们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儿歌?”

一个鼻子孔和耳朵孔上涂抹着黄色雄黄,光膀子戴着绣有毒蜘蛛、毒蛤蟆、毒蜈蚣、毒蝎子、毒蛇图案的“五毒肚兜兜”的低年级学生娃抢着回答:“是飞儿老师教的。”

涵鸿明白了,这又是弟弟飞儿的杰作。他心想,飞儿上中学时就同城里的激进组织有些来往,总能想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花花肠子来闹腾闹腾,不过这首儿歌倒是编排得很顺溜、很贴切。

岂不知这后一句,竟然与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离奇巧合。广州的革命军二次北伐后,上海帮派弟子蒋介石博取孙文信任,在忧心忡忡的孙文病逝后,夺取了北伐胜利果实,担任了北伐军总司令。小日本为了全面占领东北三省,在东北炸死对日本持两面派态度的奉系军阀张作霖,逼迫少帅张学良不放一枪把二十万军队撤出东北,最终夺取了东三省,成立了伪满洲国,以致后来引发了旷日持久的中日战争,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飞儿已经二十二岁了,上陈仓高中时总跟着一些激进的同学闹学潮,父亲容雅儒不放心飞儿到西京上大学,高中一毕业就让他回到陈仓塬西坪学堂里教书。但他总同那些不安分的激进分子们有来有往打得热火,让哥哥涵鸿很是担心。

涵鸿进教务室门口的时候,飞儿正好从里面走出来,鸿就拦住他问:“飞儿,你要到哪儿去?我有话对你说。”

飞儿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兴奋激动地说:“哥,我去看看三哥涵齐,听说他从西京城里回来了哩。”“唔!”涵鸿愣了一下,说:“那你代我向齐问个好,就说我一有空就去看他哩。”

这时,学校大门口有人高声招呼说:“不用看,我自己拜见鸿哥和飞弟来了!”随着声音传来,容涵齐神采奕奕、大步流星跨进了学堂大门,声音洪亮得像喉咙里自带着扩音器。他穿着一身北洋军服,腰间扎着宽牛皮腰带,斜挎着盒子枪,器宇轩昂,浓眉大眼,鼻挺口阔,面色红润,双耳遮盖在浓发里,目光如炬,春风满面地笑着阔步走了过来。

飞儿神采飞扬地奔过去拥抱三哥涵齐,高兴得又跳又踹,围着容涵齐看了一圈后,无限羡慕地说:“嗨,齐哥哎,你这叫个啥啥子,‘人的衣裳,马的鞍装,受不受看,先把行头穿上。’真真儿帅极了!你这一身行头,把我们弟兄们都比矮了,齐哥威风得没法子说了。”

容涵齐满面红光、一本正经地说:“飞儿,你要想穿这身军皮,给大伯说好不拦你,哥明儿个就带你走。”

“真的吗?”飞儿高兴地说,“三哥真肯带我,我就跟着你走哩,这个磨人性子的教书匠,本人再不伺候了。”

飞儿是个想干大事的人,性格上不甘寂寞,总想弄出点儿啥动静来,对于窝在教室里教娃娃们念书根本没有兴趣,早就想飞出陈仓塬到外面去闯荡世界了,只是父亲容雅儒阻挡不允,他干着急能耐没处施展,但心思早就飞出了西坪凹,魂游大千世界去了。今日里一见三哥容涵齐的穿戴打扮,就更按捺不住躁动的急性子了。

涵鸿见弟弟飞儿急眼了,怕再说下去浮躁了飞儿不安稳的心,就赶紧岔开话题,对三弟涵齐说:“齐,咱屋里走,坐下再说话。”说着就把容涵齐往屋里让着进门。

容涵齐在西安军官训练学校上军校后,留在西京督军冯玉祥部,已是上尉副官军衔。此次回来是省亲,端午了回来给舅舅家送粽子,给小外甥送香包,但只待了三天就走了。飞儿还是未能取得父亲的应允,终了未能遂了心意跟着三哥涵齐去参军。这件事足足影响了飞儿一个月的思想情绪。

容氏家族在飞儿这一代,是有记载的第二十二代,宗族排字是“涵”字辈,他父亲容雅儒是二十一代,排名是“雅”字辈。容氏家族取名有规矩,每一辈人都先按宗谱取中间的字,然后再取一个单字名字,加上容氏家族的姓就是全名了。飞儿的父亲叫容雅儒,四爸叫容雅谦,其他容府门子里几个兄弟老辈名字里也都先有一个“雅”字。容府小辈飞儿叫容涵飞,他兄长鸿叫容涵鸿,容涵齐的哥哥雁叫容涵雁。这四兄弟的字合在一起是“鸿雁齐飞”的意思。其实,容府老四容雅谦长子涵雁,比老大容雅儒长子涵鸿要大上几岁,取名字时,是老四容雅谦恭敬礼让大哥容雅儒一脉,有意把自己长子名字取名叫“雁”,把首字“鸿”字留给大哥容雅儒的长子待取。所以,虽然鸿小,但名字却比雁要大,这是为将来涵鸿作为容府继承人,继承容氏封号和族长位置,留下的一个心照不宣的悬念。

容涵齐回去不久,就随着督军冯玉祥打进了北京城,又把当时执政的北洋政府临时执政官段祺瑞赶下了台。从此,民国执政大权就又落在了靠北伐起家的新军阀蒋介石的手里。

端午节一过,南方的鸟儿“黄瓜鹭”就飞来了,整天在树上叫唤:“算黄算割——算黄算割——”提醒人们该割麦子了。

“黄瓜鹭”是一种吉祥鸟,据说,是由一个书生变的。这个书生的父母去世后,书生整天读书不会种地,一直等到麦子熟透了才去收割麦子,结果成熟的麦粒都落在了地里面,让蚂蚁、老鼠搬进了仓窝洞里,剩下的也被鸟儿啄吃了,这个书生就饿死了。于是,他变作了一只鸟,浑身羽毛金黄灿亮,像成熟的麦穗,色彩又像熟老的金黄瓜一般,人们起了个形象的名字叫它“黄瓜鹭”。“黄瓜鹭”每逢看到哪里的麦子快成熟了,就飞过去催促人们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所以,陈仓人又把这种鸟叫“算黄算割”。

这一天,从甘州地界上来了一群麦客,个个身上搭着褡裢,胸前抱着镰刀和磨刀石,他们是来打短工,替大户人家割麦子挣工钱的。这些人远道而来,多数都能吃,能干活,也有的人身子孱弱家里穷,是跟着麦客们来混口吃喝的,在容氏祠堂门前坐了一大群。

容雅儒府里雇短工有个简单的试工办法,他让伙房里蒸上几大筐麦子面和玉米面混合的夹层的金裹银大杠子蒸馍,烧一锅米汤,拌一大盆盆凉菜,放在麦客们面前让敞开了吃,一旁让管家悄悄记数,吃得多的留下当雇工,吃得少的给几个馒头打发走。容雅谦府里雇麦客是轧几簸箕干面条,支口大铁锅烧开水下浆水面,用大老碗盛三碗面条,能吃完三大碗面条的留下,吃不完的打发走。容府雇工规矩认为,能吃的必定能干,吃不了饭的是汉。一些常年来打工的知道,西坪凹容府里地多,割麦子不亏欠麦客们吃饭,忙季里雇工做活,天天给雇工吃杠子馍和浆水面,图的就是让雇工吃饱了有力气,麻利收麦子、打麦子。一旦错过了收获季节,辛苦了一年熟透了的麦子就会滚落在地里,假如遇上连阴雨,熟透的麦穗就会发芽,粮食就糟践了。所以夏日里,当地把收割麦子叫作抢收成。

有个穿得补丁摞补丁的壮汉娃,狼吞虎咽一连咥了十个杠子馍,喝了三碗米汤,才抹抹嘴巴咧开嘴惬意地笑了。

容雅谦看见了,就注意上他了,见他脸上有个疤,觉得这个人奇怪,就问:“麦客兄弟,你是哪里来的?”

麦客壮汉憨厚地用浓重的口音说:“东家,我是甘州秃川的。”

容雅谦问他:“你家里还有啥人哩?”壮汉实诚地说:“就我一个了,甘州害年馑都饿得死㞗了!”容雅谦“哦”了一声,就对这个麦客娃留了神,说:“兄弟,你在我这里帮活,只管吃饱喝好!”

壮汉娃感激地涨红了脸膛,兴奋得连脖颈都憋红了,心里头蛮高兴,刚才还担心东家嫌弃他吃得多是个吃货,没承想遇上个不怕吃的东家,思量这下子自己可以吃上几天饱饭了。

这个壮汉娃叫狗剩,一米八的大个子,生得膀大体壮碌碡腰,黑发浓密红脸膛,蒜头鼻子厚嘴唇,粗眉圆睛,一对大蜗耳,其貌生得不丑不惊,看上去是个憨厚实诚的老实人。他娘生他的时候,一个人在野地里面提着篮子挑野菜,突然肚子就剧疼起来昏倒在地上临盆生下了他,由于大出血昏了过去,脐带没有断是让野狗过来给咬断的,脸上也让野狗给舔了一个疤,他娘自此没有再醒来,血崩死了。他爸觉得他是野生的,让狗吃剩下的娃不吉利,就给他起了个恶毒的名字叫狗剩。狗剩天生是个黄土坡上刨黄土、辛苦土里找吃食的命相,也是个做庄稼活的好把式。狗剩来到了麦子地里,手里攥着镰刀,看着金灿灿翻滚的麦浪就宽慰地憨憨笑傻了,笑得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陶醉,那样的惬意,那样的憨厚,那样的深情痴情。

涵齐看见了,给爹容雅谦说:“爹,你看麦客狗剩,进到麦子地里,就像一只大公鸡看见了一大片麦场,那神态就是大公鸡馋粮食,心里都迷怔了。”容雅谦却抢白他说:“只要是个好庄稼汉娃,谁见了麦子会不眼馋哩!”容涵齐觉得爹是在埋怨他不是个做庄稼活的人,就自言自语说,我还就真不服气爹这话了。随后跟在爹后面甩开膀子,使出浑身蛮力气割起了麦子。

容涵齐俯身割起麦子就像一台卷麦机,弯下去身子弓着腰,就像一张待发的弯弓,起立弯腰张弛有度,抬起身子来又像一棵大树,一堵墙,一面门扇。他割麦子的家什,是关中农家庄稼汉常用的割走镰,只见他用左手一把搂开一大片橙黄的麦秆子,右手一镰刀割下去,五六十厘米宽的麦秆子就齐齐刷刷靠在他的左腿间,他左腿一提带着割下来的麦子一迈步,右手再一镰刀割下去,又是一大片麦秆子顺茬倒下来靠在左腿间。涵齐割起走镰来就像一阵旋风,只听得“嚯——嚯——嚯——嚯——”的镰刀响声,走几步就抱起一大捆麦秆子放在地上,抓一把麦秆子拧起来打一个结,又一转手分开叉像腰带草绳般摆放在麦地上,俯身把一大捆麦秆子放上去,又抓起麦秆绳子打成捆,一只脚一抬就把麦捆子架起来竖立在了麦地里。他做起这些动作来娴熟麻利,就像是做游戏玩耍表演一般,让人看着眼馋。容涵齐是向冯大帅请了忙假回来帮父亲收割麦子的,割完了麦子就又得回去操练军务。

昨儿个中午,麦客们和容雅谦一家人一起已经吃了一顿丰盛的猪头肉烩青萝卜粉条菜和大麦面馒头开镰饭,祭了灶神,献了土地爷。开镰饭一吃,麦收就算开镰了。按照陈仓塬麦收的习俗,割一亩麦子主家给麦客一升麦子当工钱,管吃管住,一个好的麦客一天能割三亩地。等挣够了,麦客就扛着回家去过日子,过上十天半个月,西部甘州地界麦子也就黄了,麦客们就又赶着回去给自己家里收麦子。

容雅谦割麦子也是割走镰,他是农活好把式,割麦子在前头打着头阵,两个儿子涵雁和涵齐都跟在他后面排成一溜溜割着麦子,父子三人甩开膀子都是割走镰,一同享受着收获的辛苦和喜悦。

到了晌午时分,麦田里炙热得令人窒息,成熟的麦穗泛着金黄色的热浪,在麦田里被火一般烘烤的热风吹拂着沙沙作响,收割了麦子的麦地里的麦茬,泛着白色的地光在人们视线里熠熠闪烁,升腾的热浪,更加推升了麦地里的阵阵炙热。

涵齐的童养媳萍儿和丫鬟玉娥儿,每人头上顶着一块白手帕抬着一大木桶绿豆汤来到麦地里,绿豆汤里有几颗红枣、几十颗枸杞子,看着晶莹剔透。桶里漂着一个大葫芦马勺是舀汤喝的。

萍儿远远地走着就喊了起来:“爹,大哥,喝水咧!”

萍儿嫁到容府一直未能圆房生育,所以同涵齐之间称呼就只能称齐的名字,待圆房有了孩子才能称呼“娃他爹”,对涵雁也只能称“大哥”。萍儿刚才没有吆喝喊涵齐,是因为涵齐总是不搭理她,所以就没有好意思打招呼。

容雅谦听了,就不再割麦子了,直起身子来伸一伸腰,抬手擦一把汗水,朝着麦田里远处的麦客们,放开喉咙吆喝着喊了一声:“麦客兄弟们,大家歇会儿,喝口水咧!”

容雅谦吆喝完了,自个儿先走到水桶跟前,拿起葫芦马勺畅快地牛饮了一气,又抹一把脸上滚落的汗水,豁亮地笑了。

这时,一个叫黑娃的年轻麦客也走过来喝水,他看见玉娥儿和萍儿两个年轻女子模样俊,就偷偷瞄了几眼后拿起马勺牛饮了一马勺绿豆汤,末了,又拉过一捆麦捆垫在屁股底下,继续往玉娥儿和萍儿身上瞅。

萍儿和玉娥儿隐然感觉不自在,转身回头看,正瞅见了黑娃盯着她们身上瞄,心里立即就不爽了,就都不搭理他,把身子转过去,给他一个背身让他欣赏。

西坪凹割麦子的时候,西坪学堂就放了暑假,教务主任涵鸿让家族里荣、光、焕、发四个学生娃,晚上一起在学堂里值夜。校长容雅儒又安置甘州来的麦客们,晚上也都一同住在学堂的教室里歇着。

盛夏里夏日的夜晚,晴空万里,天宇浩渺深邃,一轮皓月当空高挂,如镜如洗,繁星缀满了寂寥的天幕,大地笼罩在一片惨淡的茫茫月色里。月光笼罩着的旷野里,收割起麦子的麦田里站立着的麦捆,像一队队彼此孤立着的莽汉,影影憧憧让人恐怖。

西坪凹也被镶嵌在空旷的朦胧夜色里,那些屋宇古树在夜色中折射出无尽黑黝黝的阴影,飘忽移动,西坪学堂的古老庙宇里树影婆娑,隐匿着无尽的神奇,屋宇的暗处藏着难以猜想的种种神秘。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天半夜里,荣、光、焕、发四个兄弟和麦客们正睡得迷迷糊糊,西坪学堂里却突然闹起了鬼,恍惚间只听到院子里刀枪剑戟声阴森森兀然响起。

西坪学堂本来就是一座占地很大的古老寺庙,每个教室原来都是一座神庙,屋顶上飞龙翘檐,房梁上雕梁画栋,屋顶的梁栋上画着形形色色的神鬼故事,那些摸黑点煤油灯上学早读的学生娃娃,时常会被教室里的黑影吓得逃出教室。

白天割了一天麦子,劳累了一天的麦客们睡得正酣,半夜里突然听到这种诡异的响动,吓得麦客们个个战战兢兢,谁也不敢作声。

荣、光、焕、发四个兄弟也被惊醒了。他们少年胆大,就壮着胆子扒着窗户往外窥视,只隐隐约约见院子里有一群穿戴着古装盔甲的士兵,拿着刀枪剑戟的官兵在院子里飘忽着奋勇厮杀,顿时把四兄弟惊得魂飞魄散,赶紧把头都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