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副官疑查药铺 四娃子峥嵘崭露

第十九章 贾副官疑查药铺 四娃子峥嵘崭露

贾得知回到了陈仓塬上的家里以后,才知道杜晓楠已经去了上马营的军营里了。

容府院子里,玉娥儿的儿子狗蛋儿圪蹴在院子里,看两只雄性大公鸡激烈鹐架。在院落一侧的小菜地边上,一只抱窝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同几只母鸡在觅食,狗蛋圪蹴着的地方,一只雄赳赳的芦花大公鸡正同一只斗志昂扬的枣红大公鸡在你死我活地搏击,争夺领地占有权。

狗蛋儿观阵的神态和位置,恰似一个斗鸡观战的裁判。

两只好斗的大雄公鸡几乎是同时发起攻击的。顿时就见两只愤怒的大公鸡扑棱棱纠缠在了一起,猛烈地攻击对方的头颅和鸡冠,翅膀也扑扇着扑打对方的头颅和身躯,鸡爪子也都同时用上了,冲撞、扑打、飞腾。一边啄食的母鸡们也被眼前的激烈搏斗惊吓得“咯哒……咯哒……”地尖叫起来,再看时,两只大公鸡的鸡冠子上已经鲜血淋漓,到处鸡毛乱飞。

狗蛋儿一看这阵势急眼了,立即抢上去把一只大公鸡抱起来,另一只枣红大公鸡已经斗红了眼,不依不饶地竟然飞腾起来跳到狗蛋儿的身上,惊吓得狗蛋儿慌乱失措地躲闪着乱成了一团。

贾得知刚迈进容府院子就看见了,他连忙奔过去抓住了斗红眼的枣红大公鸡,那只枣红大公鸡在他的大手里扑棱着挣扎不停,气恼得发出一阵阵“咯咯咯咯”的叫声。

屋里头,萍儿听见了,从灶火间急忙奔了出来,她抬头一看,见贾得知来了,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连忙招呼说:

“呀,是贾副官回来了?快到屋里坐,我爹在上房屋里哩!”

说着就从贾得知的手里把枣红大公鸡接过来,叹声说:“唉!世事不安宁,连这公鸡也不消停,光打架哩!”

“萍儿嫂子,杜老师在家里面,还是在学校里?”贾得知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哦,她去队伍上了,今儿个早晨走的。孩子们也都带上去了哩,说是得住几天才回来哩。”萍儿不在乎地说,她已经渐渐习惯和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杜晓楠回到陈仓塬以后,由于承担着机要任务,身份特殊,只是同车稼良一个人单线联系,贾得知并不知道杜晓楠的真实身份,只是把她当作团长的夫人尊敬。

贾得知把容涵齐带的礼物在容雅谦屋里放下,同四叔聊了一会儿家常,说了说队伍上剿匪的事,就急忙去找飞儿。刚一出门,却看见飞儿也急匆匆赶过来了。

“得知哥,你回来了?”

“回来了!”

“吃饭了吗?”

“吃了,你吃了吗?”

“没有哩,有急事找你,就先来了。”

陈仓人每天见面打招呼,必需的礼节是要关心地问“吃饭了吗”,然后才转入交谈的话题。

“我也正有急事找你哩,咱们边走边说吧。”贾得知说。

“好啊,边走边说。”飞儿跟着贾得知一同走进一条僻静的狭窄巷子里头。

“飞儿,你还好吧?”贾得知问。

“还好。你哩,听说你们去山里剿匪了?”飞儿说。

“什么剿匪,其实就是去打共产党的队伍。”贾得知擦火柴吸了一根纸烟,也给了飞儿一根,气愤地说道。

“什么,又打内战了?”飞儿一惊。

“是全面打内战,蒋介石下的死命令,抽调全国的一些抗战国军,回过头开到江西苏区去围剿工农红军,又命令陕甘一带的西北军和东北军去围剿陕北的红军哩!”

贾得知心情十分沉重地边走边给飞儿说着外边的复杂形势。

“这个蒋光头真可恨,国难当头消极抗日不说,还专打内战,这样的卖国政府不亡国才怪哩!”飞儿很是气愤。

“哎,飞儿,你最近见到车先生了吗?”贾得知站住脚,凝神严肃地询问自己的同志飞儿。

“没有啊,好久没有见着他了,你见到了吗?我也直纳闷儿哩,他好像失踪了一样。”飞儿悄悄地说。

“喔,我也好久没有见了,所以才回来问你哩!”贾得知忧郁地继续往巷子深处里走。

“得知,我也正为此事着急哩,难道是车先生出了啥事情了?”飞儿很是担心,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车先生了,心里有些着急。

“说不准!我看不像出事情,可就是见不到他人,真是怪事情哩!现在非常时期,形势危急,见不到车先生,没有上级的指示,让人真是着急啊!唉,我回去再设法打听打听吧。”贾得知十分纳闷儿地说着。

两个人沿着一条深深的巷子走着,下午将暮时分,巷子两旁的房屋把并不晴朗的天空洒下的光线遮去了大半个墙头,使得巷子里显得有点儿阴森昏暗。他们一路说着话,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大药铺跟前了。贾得知抬头一看是容府大药铺,立即想起了什么,拔枪就冲了进去。

药铺里,黑娃正在柜台上看账本,见贾得知提着枪冲了进来,不由得大惊失色,忙问:“贾公子,怎么了,咱乡里乡亲的,你突然闯进来,扎个凶式子,这是做啥哩?”

贾得知用枪指着黑娃说:“少废话,说!你到底是个啥人?不实诚说,我现在就废了你!”贾得知一脸愤怒。

黑娃神色惶恐,惊慌地说:“贾公子,你先别吓人,我就是容府药铺的伙计呀,这你是清楚的呀!”黑娃心里头已经毛了。

“别装蒜了,当我不清楚?老实说!”贾得知满脸杀气,剑眉冷对着黑娃厉声喝问。

“哎呀呀,冤死个人哩,我就是个伙计呀!”黑娃一脸无辜的样子,“贾公子呀,你要拿我当啥人哩吗?”

“你怎么认得土匪李飞刀的,说!”贾得知呵斥道。

“贾公子,我真真儿不认得土匪李飞刀呀!”黑娃说。

“不认得,土匪李飞刀怎么会住在你这里养伤?你糊弄骗谁哩!”贾得知进了药铺柜台,把黑娃从里面拉了出来,用枪指着他的脑袋逼问着说,“你是怎么当的土匪卧底?”

“贾公子,你说的是养伤的那个耍杂耍卖艺的呀,他怎么能是土匪哩,就是一个被土匪抢了担子的过路客嘛,也是个可怜人哩。”黑娃面对贾得知的盘诘,装起糊涂。

“黑娃,你别装蒜了!他就是土匪李飞刀,从你这里跑到了麟游山区里,刚刚被我们剿匪打死了,你还装啥傻哩?”贾得知见黑娃装糊涂,厉声愤怒地呵斥着。

飞儿不明白是啥事情,就呆呆地看着贾得知和黑娃发愣。

“啊呀,贾公子哩,他是土匪,我怎么会知道哩?要是知道了还不赶紧报告呀!我恨他们恨得都牙痒痒哩,还能给他治伤呀?再说,他的伤可是四叔给治好的哩。难道说,四叔也通匪吗?你怎么就讹上我一个小伙计了哩!”

黑娃一听土匪李飞刀已经在剿匪中被打死了,他给土匪李飞刀带路的事已经无从对证了,心里头就暗暗高兴,故意拉上四叔容雅谦给自己掩盖开脱。

飞儿一看,想起土匪李飞刀强暴玉娥儿的事来,就走近也疑惑地问道:“黑娃,你原来不是见过土匪李飞刀吗,怎么会说不认得哩?你说呀!”

黑娃心里有鬼,最怕的就是盘根问底,见飞儿也掺和进来追问他,就赶紧装可怜说:“当初,我被土匪给抓住了马上就蒙了头咧,怎么能认得土匪李飞刀长个啥样子呀!你们救下我的时候,不是都看见了吗?”

飞儿听了,就沉默语塞了,干站着不再说话,无辜地看了贾得知一眼,意思是说:“没有证据,见好就收吧!”

贾得知盘诘了一阵子,见黑娃回答的话滴水不漏,特别是提到了四叔容雅谦,就感觉是投鼠忌器。黑娃是容府里的小伙计,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哩,就不好再多说啥了,也觉得实在没有充足理由不相信他,就把手枪收了起来,装进了枪套里。

离开了药铺子,在回来的路上,贾得知仍然不甘心,说道:“飞儿,我总觉着这个黑娃很不简单哩,你们以后要留心着点儿,可别吃了这个的暗亏。俗话说‘防贼防盗,难防家耗’!”

“黑娃的回答不是没有啥破绽吗?还疑惑啥哩!”飞儿有些不解其意地说。

“飞儿,你记着,越是滴水不漏,就越是可怕呀!这是咱们残酷斗争得来的深刻教训!”贾得知一脸严肃,不无担忧地说。

“是你的职业习惯吧?”飞儿笑着损贾得知。

贾得知认真地说:“不,我是第六感觉。”

飞儿哈哈笑了起来:“凭第六感觉就怀疑这个人不是好人,是不是过头了?如果像曹操那样做梦,梦着了,还不把人给冤杀了!”飞儿笑着不以为然。

贾得知没有证据,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再同他说笑。

飞儿岔开话题,说:“得知,你回来了,就顺便看看我训练的民团,也给咱指点指点呀!”

贾得知看看四周无人,就悄悄问飞儿:“民团团丁里,有多少是咱们可以信得过的人?”

飞儿低声说:“有七八个人是骨干,痛恨国民党,都非常可靠。”

贾得知兴奋地说:“好啊,占三分之一,已经不算少了。关键时刻,就是咱们的骨干力量,有事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你的功劳不小啊!但是,一定要严格保守组织秘密。”

飞儿点头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又说:“我想把他们都发展成咱们的人,你看哩?”

贾得知思虑了一下说:“飞儿,这事不急,等车先生的消息吧!”

贾得知同飞儿刚离开药铺,狗剩就一个人阴沉着脸从巷子里转了过来。他进了药房,瞧见黑娃在药房里面独自发愣,就圪蹴在药房的门槛上,掏出旱烟锅子装了一烟锅烟丝,拿出火镰来刺啦刺啦打了几下火,把打着的引火棉絮压在烟锅里,“吧嗒……吧嗒……”吸了几口旱烟,然后看也不看黑娃,意味深长阴沉沉地说:“作孽呀!”

黑娃被贾副官一顿审问心有余悸,正愣着神哩,听到狗剩突然冒出一句话,这才醒过神来,吓了一跳,说:“表哥,你怎么像个鬼咧,来了也没有个声!”

“作孽呀!”

狗剩并不理会黑娃,把烟锅里的烟灰在门槛上磕了几磕,又把烟锅收起来别在腰里,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又阴沉沉头也不回跟着再撂了一句:“作孽呀!”

狗剩自言自语地说完了,也不管黑娃是个啥表情,就双手把腰带紧了紧,然后迈步背着手扬长而去。

黑娃怔怔地从屋里撵出来,望着狗剩的背影走了很远一直出了巷口,他才唾了一口唾沫,恶毒地说:“呸!一个要饭来的帮工,把自己当东家的管家了,在我眼里,你狗剩就是个夜壶!”

在民团的训练场上,贾得知看了看团丁们的射击训练,做了些技术指点,随后飞儿又让团丁们练了一会儿棍棒拳脚,个个都打得龙腾虎跃,尤其是大刀片子也耍得虎虎生风,贾得知看得很是高兴。

飞儿硬气地说:“都是些年轻人,就靠武术才吸引了他们的练兵热情哩。”贾得知由衷地说:“没有想到你带兵很有一套,不到队伍上带兵,的确屈才了。我给你三哥说说,不要当教师了,你也来队伍上咱们一起干吧?”

飞儿悄声说:“眼下,我爹的工作还不好做。不过,我不想给国民党军队干,要干就到陕北那里去。”

贾得知笑了:“看来,飞儿是有大志向的,好,我完全支持你。”

贾得知看看四周无人,又说:“你的民团都是些长枪,真有事了,顶不了大用。我回去给团长说说,给你们再配两挺轻机枪、几支冲锋枪、几把手枪,以及格斗的匕首,再给上些手榴弹,战斗力就大大增强了。记着,好武器来了,一定要掌握在我们自己的骨干手里面。”

飞儿听了很是高兴,说:“好,得知,你放心,没有麻达!有了轻、重武器,加上我这三十几个人都练就了些硬功夫,就是一个连,也不是咱的对手哩!”

贾得知很有兴致,称赞说:“行啊,我回去再派几个教练回来,给他们教练一下擒拿格斗术,你再让他们练习练习飞檐走壁的攀爬本领,熟悉一下夜间作战的本事,把这些人都训练成特种兵一样,以后会有大用处的。”

“好,你放心,我会用心的。”飞儿冷静地说。

独立团在这次国民党对西北红军队伍的全面围剿中旗开得胜,出奇制胜,一举剿灭了关中西府一带土匪李飞刀的投共队伍,保证了国民党军的后院安全,受到了上峰的通令嘉奖,容涵齐晋升为旅长。

当军官们纷纷上前为他庆功的时候,他却神色晦暗,并无喜色流露出来,只是淡定地说:“眼下时局动荡,尚且国难当头,民族危亡旦夕之间,个人何喜之有?我等当以抗战大局为重,救国难于危亡之中,才不枉是中华炎黄之子孙耳。”

杜晓楠在军营里已经住了几日,她打探不到车稼良的消息,又惦记着学生们的课程,就匆匆又回到了陈仓塬上。

军营里,管犯人的士兵给监室里的车稼良送饭,放下饭菜刚要走,车稼良把他挡住,一脸认真说:“我要见你们容团长!”

那士兵揶揄嘲讽地说:“哎,老头儿,老实些吧,能好好管你吃喝,就抬举着你了,你还要见我们容团长,容团长也是你这个‘江湖骗子’好见的?忘啦,当初是怎么抓你进来的?真不识好歹呀!”

车稼良生气地说:“我不是‘江湖骗子’,我是你们容团长的叔伯,真找他有事情哩。”

士兵不屑地说:“得了吧,你?就是你自己说是容团长的叔伯,容团长才让人抓的你。你这个骗子,还敢再说是容团长的亲戚,不要命了吧?老实待着,再不要胡说,要不,饭也没得吃。”说完锁了牢门,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飞儿听了贾得知的话,每日里除了上课,就是领着民团团丁们练武习兵。自从贾得知派国军里的高手来给民团团丁们教习了擒拿格斗术、飞檐走壁术、野战夜战术,他就每天领着团丁们刻苦练习直到掌握,很快战斗力又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雅儒和四弟雅谦见这天天气好,就一同来到教习场,看飞儿他们的民团操练,都满意得点头赞许。

雅谦感慨地说:“他大伯,飞儿是个人才哩,训练团丁很是用心呀,今后若是再来了土匪啥的,就咱团丁这个战斗力,一定把狗日的都给收拾了。有了民团团丁们护村子,今后咱就不怕啥了。”

“别看他张狂得很,就他们这几号人,护个村、护个院还凑合,要是日本倭寇来了,也不顶个事。”容雅儒忧心地说。

容雅儒一生都崇尚儒教,对武力并不推崇,要不是如今日本倭寇快打到了家门口了,他是不会同意村子里建立民团训练团丁的。自从土匪李飞刀两次到村子里寻事,他才感觉世道变了,没有武力护卫,仅凭教育救国,的确不顶事了。他看着操场上飞儿他们龙腾虎跃的训练,慢悠悠地又说:“飞儿这狰,教书不甚上心,舞刀弄棒,倒很精心,到底是个家里窝不住的货!你看就他这个秉性,将来不惹是生非才怪哩!我当初不让他去西京城里面读书,就是怕他收不住性子,野了他。如今长大了,果然如此。你说,就他这个毛手毛脚的样子,说不准哪天就自己做主带队伍投军了。”容雅儒说着,担心地叹息了一声。

容雅谦知道大哥的心思,他也觉得飞儿一门心思就想着干大事,压是压不住的,就没有再说啥。看了一会儿,见大哥对练武不感兴趣,就领着大哥容雅儒离开,又转到去学校的路上。

两兄弟一进学校大门,迎面就碰上了刚刚下课往出走的杜晓楠。杜晓楠一看大伯和爹来了,就高兴地迎上来说:“大伯,爹,你们来了?”

两位老人都笑着点点头,算是答应。

容雅儒慈祥地问杜晓楠:“老三媳妇,听说你前一阵子去了上马营,还听说涵齐的队伍到北山里剿匪打了个大胜仗?”

杜晓楠笑眯眯地说:“大伯,是的,一窝子土匪都给灭了。您老身体硬朗啊?”

容雅儒说:“我硬朗着哩。涵齐还好吧?他也很久没有回家了。不管队伍里怎么忙,也要叫他常回家里来看看,就说大伯我想他了哩!”

杜晓楠应承说:“哎,我见了就给他说说。”

容雅儒觉得容府里三娃子涵齐如今有了出息,给容府撑着面子,所以平日里都对三娃子高看着一眼。三媳妇杜晓楠是城里人,书念得多,学也教得好,学生们都很喜欢这个城里来的无拘无束的女老师,她在学堂里口碑很好。自从杜晓楠来西坪学堂教书,村子里和周围村子也开始有人把女娃送到学堂里来念书了。虽然古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如今世道不同了,女娃娃读些书,也长了见识,看着就同没有念书的娃娃不一样。校长容雅儒对自己当初的这个决定很是得意,他心里觉着这个三媳妇确实比乡下的媳妇能干,每每见着老三媳妇杜晓楠,他也都高看一眼。

容雅谦见大哥对杜晓楠总是满意客气,心里也高兴觉得给自己长了脸。杜晓楠自从进了容府,在家里也的确知书达礼,尤其同萍儿相处亲得像姐妹一般,萍儿也把媛媛当亲生的女儿一样对待,这放在谁家里都不多,让容雅谦少操了多少心,所以,他对这个儿媳妇也已经彻底改变了态度,从起初的排斥逐渐变成了接受,又从接受逐渐变得心里满意对她高看起来了。

陈仓塬还有一个很大的变化,那就是在当时依旧封建、封闭、愚昧、闭塞的陈仓塬上,对于这个城里来的长着一双羞死人的大脚丫子,又无拘无束还有点儿大不咧咧整天在人前抛头露面,却有着很大学问的容府三媳妇杜晓楠,农村里那些依旧裹着三寸金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陈仓塬妇女们,却把她像妖精出世一般描绘,又像仙女下凡一般的传颂。在西坪凹,每当人们远远地看见杜晓楠走过,总要聚成一团叽叽喳喳神情复杂地议论评判一番,尤其是陈仓塬上的妇女们,看见杜晓楠的时候,尽管也会指指戳戳,但眼神里流露出的总是些许羡慕异样的目光。

其实,杜晓楠的到来,对陈仓塬世俗观念的冲击力,已经远超了她教学的引导意义了。在对待容府三媳妇杜晓楠教书的问题上,校长容雅儒的开明之举,的确对得起辛都督当初送给他的“开明绅士”大牌匾,破俗例一举打破了陈仓塬上女人不登大雅之堂的禁锢。

容雅儒见到杜晓楠,又想起了友人辛都督,就又问杜晓楠:“老三媳妇,我听人说,辛都督如今也回了西京城咧?”

杜晓楠说:“大伯,就是的。我舅舅现在只是个参政了,回家养老了。现在同那些老帅们一起组织了个救国同盟会,整天东奔西走的,主张团结抗战哩!”

“好,好,好得很哩!只要能团结抗战,中华大地就有希望哩呀。”

容雅儒赞同着又叮嘱说:“老三媳妇,你在西京见着辛都督了,记着替我问个好哩!”

“哎!”杜晓楠紧着应承了一声。

容雅儒又同雅谦一同转到学堂院子里去了,这是他每天必走的路径。

飞儿下课回到自己办公室,在教案本里意外发现了一张字条,看了内容,他很是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周围竟然还有自己的同志在活动着哩。

车稼良已经失踪半年多了,陕北方面失去情报来源十分着急,就只好直接指令杜晓楠,尽快了解西府陈仓一带国军下一步的具体动态。

杜晓楠按照指令,不可直接去找任何自己的同志,怕暴露目标增加风险,于是,她想到了地下党员飞儿。

飞儿接到神秘指令,立即借故去了上马营军营里找贾得知,并去看望了三哥涵齐。飞儿从副官贾得知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回来后,却不知道该把情报送往哪里去,这让他心急如焚,焦急地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这天,飞儿再一次在教案里发现指令,他立即按照要求把情报送到了指定的秘密地点。回来后,他把学堂里面的十几个教师都逐个在心里排查了一遍,却实在想不出这个同志是谁。但是,他的心里却十分兴奋,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单独行动,周围还有自己秘密工作的同志哩,心里面也就踏实多了。

车稼良被秘密关押了几个月后,容涵齐有一天突然去牢房密室里面看望他,现在的车稼良已经是长发盖面,满面胡须,即使是熟悉的人,也一下子认不出他是谁了。牢房里看押他的士兵也只知道他就是个江湖骗子,连个啥名字也不知道。

车稼良在牢房里度日如年,却没有一个人审问他、看他、管他,皮肉倒是没有受什么折磨,每天只是有人给他按时送饭吃,只是这么关着,使他寂寞难耐,他着急得都快要发疯了!突然,他看见容涵齐进到牢房里,气愤地脱口喊:“三娃子,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关着我到底要干啥呀?”

容涵齐支走士兵后,淡定地笑着讥讽说:“车先生,你在这里养尊处优,住着还算舒服吧?晚辈涵齐只是关心你的安全,才请先生到这里好好休息。”

车稼良听了容涵齐的话,又生气又激动地说:“我每天有吃有喝的,在牢房里惬意得很。三娃子,你这是关心我呀?有把我关进牢房里半年不闻不问,这么干坐着的吗?”车稼良讽刺着容涵齐,表达了非常不满的情绪。

容涵齐笑了起来:“对呀,车先生,您老只要觉着在这里惬意就好呀!”他笑了起来,并不理会车先生怎么想,又故意说:“车先生,我看您在这里每天有吃有喝的,啥心也不用操了,快活死了哩!哈哈哈哈!”

“三娃子,我问你,你无端关我,是个啥罪名?总得给个说法吧!”车稼良急了,一脸正色生气地说。

“江湖骗子呀,士兵没有告诉你吗?”容涵齐挖苦着说。

江湖骗子的罪名,车稼良当然知道,他赌气地继续说:“唉,有句俗话说得好,‘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现在是真有体会了!”车稼良气呼呼地反讥嘲讽。

容涵齐幽默地一语双关说:“可惜了,西北没有虎,只有西北狼啊!车先生,你说,西北狼是让猎人抓去打死了好哩,还是让养狼的人囚禁在笼子里养着好哩?”

车稼良没有好气,岔开话题,愤怒地责问容涵齐,为什么不信守承诺,剿灭李飞刀的队伍?容涵齐干脆地说:“这伙惯匪危害地方老百姓,本团长是替你们共产党清理门户,你得感谢我才是哩!”

车稼良听了,气得背过身子不理他了。容涵齐说:“车先生,你我党派不同,非常时期,多有得罪。涵齐只是个晚辈,本不该对先生有大不敬,但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啥,你不得已?不得已,就把我当江湖骗子给关起来呀?”车稼良转过身来,气哼哼地质问容涵齐。这半年,只关着不审不问,让他心急如焚,都快把他关疯了。

容涵齐讥笑着说:“车先生,说你是江湖骗子,我并没有冤枉你。你说你一个长辈,当初到我军营里与我达成的君子协定不仅不算数,还招安了个土匪李飞刀几次偷袭暗杀我,又使出下三烂手段,残忍杀死了我的侦察排全部人员!”

容涵齐愤怒得激动起来:“这个你怎么解释?我现在关你,就是让你对你当初的食言负责!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是个江湖骗子吗?”

容涵齐秘密关押囚禁车稼良,自己嘴上不说,其实,还有几个深层目的:一是让车稼良对自己的言出失信付出代价;二是对车稼良的有意保护,因为军统已经下达了抓捕他的命令,与其让军统抓了,不如自己把他秘密关押保护起来;三是秘密抓起西府共党的头目车稼良,免得他在自己的防区里煽动民众和学生闹事,给自己添麻烦;四是通过关押车稼良,他想看看自己的夫人杜晓楠的反应,探察她究竟是不是地下党;五是考察贾得知是不是共产党的人。但从杜晓楠和贾得知几个月来的反应,却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破绽来。杜晓楠同贾得知都是主张联合抗战、反对打内战的,这同他自己的思想几乎如出一辙,也就罢了,只是近来他总觉着贾得知有点像共产党,所以,关押车稼良的事,才有意没有告诉他。

容涵齐说完了,并不等车稼良解释,就一招手,一个士兵立即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放在牢房里的长条桌子上,从里面取出两盘肉菜,又取出一壶西凤酒放下走了出去。

容涵齐既不屑又恭敬地说:“车先生,念您是个长辈,晚辈不跟您计较了,有怠慢之处,还请先生海涵!一壶薄酒,不成敬意,请先生淡酌慢饮吧!”

容涵齐说完,立即拱手告辞走人。车稼良急忙喊他:“三娃子,你别走,我还有话同你说哩,你放我出去呀!”

容涵齐头也不回地说:“先生好生休息,在这里多待些时日吧,好好休息。”

车稼良见容涵齐径自扬长而去了,并不理会自己,气得一脚踢翻桌子,酒菜撒了一地,然后倒头就憋气地朝着墙壁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