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刀走投无路 地下党投石指径
容雅儒一大早听到村里的团丁来报告,说容雅谦家里昨夜受到了不明枪击。他十分震惊,心里想:“谁这么大的胆子?村子里本来就有团丁巡夜,竟然还敢在三娃子带兵回家探亲的时候来袭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容雅儒的两个儿子涵鸿和飞儿听到消息也都很震惊,匆忙跑进上房来了,涵鸿对爹说:“爹,这事恐怕不简单,三弟涵齐刚带人灭了山里的土匪窝,听涵齐说,匪首李飞刀潜逃了,还有不少土匪也趁乱脚底抹油逃脱了。我估摸着是土匪们趁三弟在家里探亲,见涵齐身边人手少,是伺机来寻仇的,目标可能是我三弟涵齐哩。”
容雅儒沉思着想了想,说:“老大,你说得有些道理,我估摸着也是这么回事情。你同飞儿快去你四爸家里看看去,看昨日黑里伤着了人没有?”
涵鸿刚要出门,容雅儒又叫住他补充叮嘱说:“先等等,你再安排让村里的几十个团丁白天黑夜里都加紧巡逻,再在村口加强一下警戒,防止土匪再来寻事闹腾!”
自从长子涵鸿有了女儿以后,容雅儒就不再叫他“鸿儿”了,而是改称鸿叫“老大”了。飞儿没有结婚,依然没有换称呼。现在的容雅儒已经有了两个孙女,按照容府传统习惯,他已经是老太爷了,家里和族里的很多事情,他也都逐渐开始交给儿子鸿去打理了。
涵鸿听了爹的话,答应了一声,就急忙同飞儿走出去了。
容雅谦一大早就同涵雁、涵齐还有副官贾得知在上房的客厅里面议事,狗剩匆匆走进来通报说,大伯家里的鸿和飞儿来了。
容雅谦说:“正等着哩,赶紧请他们一同进来说话。”
涵雁、涵齐一听,都站了起来,说:“我们去迎一下。”就都从屋里出去了。
涵鸿和飞儿已经进了院子了,他们看见院子里一切都没有啥变化,只是上房门口多了两个穿着军装扛枪的岗哨,显得有些戒备紧张的气氛。
涵齐一见二哥鸿和四弟飞儿进来,立即声音洪亮地说:“他二伯和她四爸来了,我爹正等着你们哩,快请进来屋里坐!”
涵齐已经有了女儿媛媛,又有了儿子容中鹤,就不再直呼涵鸿和飞儿二哥和三弟了,而是依容府惯例,先加上女儿、儿子的名义称呼二哥涵鸿和四弟飞儿了。涵鸿比他大几岁,所以,称呼涵鸿为“他二伯”;飞儿比他小几岁,就称呼飞儿为“他四爸”,遵承着容府称谓的传承规矩。
涵雁婚后由于芸儿有病一直没有子嗣,就依旧含笑客气地打招呼说:“二弟和三弟来了?”
涵鸿和飞儿向从上房门口迎出来的大哥涵雁和涵齐分别问了安,又同贾府长子贾得知打了招呼,就相互礼让着跨门槛走进了上房的客厅里。他们进门见四叔容雅谦在屋里坐着喝茶,就连忙躬身行礼,分别叫了声“四爸”,问了安以后,这才在一旁长凳上正襟坐下说话。
涵齐先说:“家里昨晚发生的事,你们都听说了?”
涵鸿说:“一早就听说了,我爹很着急,叫我们两个赶紧过来看看出了啥事了,伤着人了没有?”
涵齐说:“让大伯操心了,没有伤着人。只是……”他刚想说只是萍儿受了点儿惊吓,话到嘴边却没有好意思说出口来,便改口说道:“只是放了几枪,贼就胆怯急着跑㞗了。”
涵鸿倒是没有在意,只是担心地对四爸容雅谦说:“看来,匪徒是冲着军队剿匪的怨恨来寻三弟复仇的,咱们算是跟这些土匪们交了恶了,今后可得当心哩!”
容雅谦说:“唉,谁说不是啊,这些为害地方的瞎种不除了,塬上就没有个好日子过哩!眼下,狗日的土匪李飞刀不消停,还趁机扰乱地方,祸害乡里,真是可恨、可恶得很!”容雅谦气得直翘胡子。
飞儿愤恨地说:“真该把这些土匪抓住全拾掇了,看他们还敢祸害乡里不!”接着他又说:“多亏了三哥带兵剿匪,端了他们的土匪窝,要不然,土匪就成了气候了。等土匪坐大了,乡里更加没有个安生日子过了。”
容涵齐毫无惧色,器宇轩昂声音洪亮地说:“说得对,这些土匪不除,地方上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他们狗急跳墙,就是垂死挣扎。用不了多久,我就把他们这帮土匪全都剿了。当下,你们只要把村子里保护好就行了。我已经传话,让人给村上再送些枪和子弹来,你们把青壮年武装起来,让村上的团丁们加强防守,与村民实行联守,保护好村子和家里。”
涵鸿听涵齐说,还要给村里增加些枪弹,高兴地说:“好,这下飞儿可高兴了,他就喜欢枪多些。有了枪和子弹,你就放心吧,有飞儿带着团丁没问题。他就喜欢舞刀弄枪的,带村子里的武装队伍习武,倒是比学堂里给娃们上课还要上心哩。”
容涵齐听了二哥涵鸿的话,也欢喜地说:“好嘛,飞儿是个带兵的好材料。有飞儿上心带村上的团丁武装,我就放心了!”
涵鸿和飞儿刚走,贾得知的父亲贾德芳和另外几个容府兄弟也来家里看望问候,听到没有大碍,大家寒暄了一会儿,不便久留,也都知趣地离开走了。
容涵齐听了副官贾得知的建议,走时没有带走有嫌疑的李飞刀加入警卫排,土匪头子李飞刀还继续留在药铺里疗养枪伤。
容涵齐吸取土匪夜袭寻仇的教训,觉得不完全彻底剿灭盘踞在黄梅山一带的土匪,家乡陈仓塬一带就永无宁日。回到军营之后,他立即下令在西府凤翔、宝鸡、陈仓、陵原、县功一带搜捕土匪的残余势力,并联合各乡村的民团组织,实行村村联防,一起搜捕剿灭残匪。这一招十分有效,已经失去盘踞窝点的零星土匪每日里白天有军队的围剿,晚上又有民团的联防联守,他们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根本就没有地方藏身了,东躲西藏狼狈不堪,经常躲在野地里风吹雨淋、饥寒交迫,甚至连饭也吃不上。
关中地下党负责人车稼良得到了这个消息,思虑再三:日寇已经全面占领了东北,随时都在虎视华北和中原以及关中,这个危难时刻,地下党抗击日寇侵略和反抗国民党军队的围剿战斗,都需要壮大自己的武装力量。土匪们被赶得四处逃窜,走投无路,处境十分艰难,这应该是个趁机收编土匪武装的好时机。
车稼良从贾得知向地下党提供的秘密消息中,知道了容府药房里可能就隐藏着逃散的土匪,就派人暗地里联络,本想通过养伤的土匪联络土匪头子李飞刀,几经接触下来,却没有想到这个耍杂耍的人竟然就是土匪头子李飞刀。车稼良就极力动员劝说李飞刀,让他加入“民族抗战先锋队”,在民族存亡关键时刻为抗战效力。
这一时间,匪首李飞刀如果没有陈仓西坪凹药铺伙计黑娃的掩护,也没有地方藏身,走投无路的土匪李飞刀眼看在陈仓塬一带大势已去,胳膊拧不过大腿,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答应先参加民族抗战先锋队,接受地下党的收编。经反复说服,李飞刀的残余队伍最后被拉入麟游山区进行整编,与民族抗战先锋队人员合兵一处进行休整,这才逃过了容涵齐的部队和民团的围追堵截,得以暂时休养生息。
容涵齐把此次剿灭土匪的战果上报上去之后,上峰对他的剿匪战果却并不怎么认可,训诫他要着重剿灭共产党的匪患,而不是区区的山大王土匪。
上峰命令容涵齐部,让他带领独立团进入陕北,参加围剿共产党的统一行动。这可让血气方刚的容涵齐作难了,他拿着上峰的命令,呆呆地不知所措。
容涵齐虽然也是陕西当地的黄埔分校学生,但他却受到容府一贯反对内战的思想影响,对长期以来存在于军阀之间、中央军与地方军之间、国共两党之间的内战,很是不满。面对日寇在华的恶行,民族危亡之际,他只想抗战救国,所以心里一直对执行上峰的命令迟疑不定,不愿意出兵去打内战。
一天上午,容涵齐正在办公室练习书法,一连写了几幅“抗战救国”的颜体大字,总感觉心绪不宁,很不理想,就一张张揉成了团,扔进桌子旁边的纸篓里。他正握着毛笔站着难以下笔,心里为难纠结着,突然副官贾得知一声“报告”打断了他的思绪。
贾得知带着一个先生模样的人,行色匆匆跨进门里来了。容涵齐抬头一看,认识,是车稼良先生。他不由得一愣!立即不客气地掏出手枪来,放在桌子上面,正色说道:“车先生,你好大胆子,敢来军营里!我虽然救过你,那是看在你与我大伯共事的面子上,并不是说,我就赞同你们的主张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上峰正在要求我部出兵剿灭共党,踏破铁鞋无觅处,你却自己抻着脖颈送上门来了,真的是刀口舔血不要命了,胆大妄为啊!这里是国军军营,你就不怕我抓你向上峰交差吗?”
车稼良听了面不改色,一身凛然之气,坦然微笑着,声音洪亮,口语犀利地说道:“如果容团长要邀功领赏,我只能悉听尊便了,你就立即把我抓了起来,送给蒋介石,凭我是共产党的头目,时值非常之时,容团长定会走运,蒋介石必然升你的官衔。反正我这条命当初就是你容涵齐救下的,我今天还给你个领赏的人情报答就是了,就算我拿自己的性命为容团长的仕途去打点了,也不枉我与令尊大伯共事一场。容团长只管抓我好了,不必顾念客气。”
容涵齐见车稼良一身正气,就懊恼生气地说:“你们共产党人都这么不怕死吗?真是搞不懂你们!”他见车稼良面无惧色,就又说:“车先生,如今此一时、彼一时了,我给你留了活路,你不逃,却偏要自寻死路上断头台,那就怪不得我了。”说着大喝一声:“警卫兵!”
门口站着的两个警卫兵立即荷枪实弹冲了进来,用枪指着车稼良说:“不准动!举起手来!”
贾得知一看不好,急忙上前拦住,对警卫兵说:“你们先出去,这是个误会!这个人是咱们乡党,是我请来的客人,要同团长说话哩,你们去到外边站着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容涵齐气恼地摆了一下手,两个警卫兵就立正敬礼,又走出去到门口站着去了。副官贾得知对容涵齐笑着说:“团长,先不恼火,车先生来是有话给咱说哩。说起来,车先生今天来,是给咱解围解难题的。”
“哼!”容涵齐不高兴地自顾自坐在椅子上。
车稼良见容涵齐不悦,笑着调侃说:“容团长,车某论辈分还是你的长辈哩,容团长难道都不让我坐下说话吗?且不论你我的党派身份,只凭咱都是陈仓塬上的乡党,也都希望全民共同抗战这一共同点,难道还不能一起坐下来,坦坦诚诚地喝你一口酽茶吗?”
容涵齐心里面窝着火不说话,也不理会车稼良,只拿他当地下党看,就怕给自己惹上麻烦。副官贾得知连忙上前给车先生让了座。
车稼良笑了一笑,不客气地自己坐下,说:“容团长,我们今天摒弃两党之政见,只以叔侄身份坦诚相见,你看可否?”
容涵齐面色阴郁,十分为难地说:“车先生,不是小侄我不给你面子,现在是啥情势,你自己心里亮清得很。保密局正在通缉抓你哩,你的确不该这个时候来找我,让小侄我左右为难呀!”
车稼良笑着说:“容团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多年来一直无缘相见,我这里先感谢你当年在我危难之时的解救之恩。否则,我车稼良也活不到今天!”他说的是自己当年差点儿被冯玉祥抓捕,被容涵齐解救了的事,想以此唤醒容涵齐的旧情,说着车稼良就双手抱拳拱了拱手,以示道谢。
容涵齐脸色缓和了些,又强调刚才的话说:“车先生,我只是念你与我大伯是同僚,当年又敬重你的为人,才冒死相救,别无他意,你不要误会就是!”又阴沉着脸说:“我当日救你,并不代表我现在就不会抓你,国共两党毕竟政见不同,两党关系如今已经形同水火,你来我这里胆子也忒大了,这是无视我的感受,你心里明白吗?”
车稼良微笑着不答,容涵齐心里很是不爽,不满地瞪了副官贾得知一眼。贾得知不好意思再站着了,就离开出门警戒去了。
车稼良诚恳地说:“容团长,我当然心中亮清着哩。放下个人情感不说,我也敬重你是个热血抗战将领,敬重你们容府父辈的坦荡为人。相信容团长也是识民族大义的坦荡之人,才冒昧前来相见。不然,我是断然不会来打扰的。我这次来,是为你解时下难题的,请你不要怪贾副官的引见!”
容涵齐也想起了西京的那次学潮来,委婉地说:“车先生,实不相瞒,我也感谢你当日救了我内人!”见车稼良不解,就又说:“两年前,先生在西安学生抗战演讲的地方,从军警特务手里拼死救出我内人杜晓楠,我当时就在现场看着哩!”
车稼良听了容涵齐旧事重提,一下子恍然大悟,连忙说:“哎呀呀,当初我还纳闷儿哩,是谁及时开枪搭救我们,后来又掩护我们安全撤离,一直不得其解,却原来是你容涵齐呀!真是失敬,失敬啊!”他在连连抱拳相谢的同时,又说道:“看来,容团长是一连搭救了我两次性命啊。原来,我还欠着容团长一个人情没有还哩,却浑然不知。惭愧,惭愧,惭愧得很呀!”
容涵齐坦然地说:“车先生,我敬重你们延安朱毛先生的联合抗战主张,也敬重先生的为人,才一再同情出手相助,但并不赞成你们眼下一些地方划分阶级的做派。”
“喔?”车稼良不解了,不知容涵齐所指什么。
容涵齐情绪有些激动了,说道:“共产党朱毛先生,主张全民抗战,救济穷苦大众,建立人民民主政府,这些主张,我都很赞同,没有啥说的。可是当下听说,有些村庄里秘密搞‘查田运动’,还有村庄在搞‘打土豪,分田地’,这我就不甚理解了,共产党革命的目的,不就是让耕者有其田,让劳苦大众过有田种、有衣穿、有饭吃的好日子吗?为什么不能采取温和、折中一点儿的办法哩!”
接着他又忧虑地说:“国军将领中很多人都是富裕人家出身,如果处理不当,会让他们从情感上形成对立,这是日寇才愿意看到的结果呀!车先生能解释一下吗?”
车稼良还没有说话,容涵齐语气又稍缓说:“不错,按照你们的说法,你可能以为我是站在自己的富裕阶层的立场上说话。我的家庭,在陈仓塬也算是个大富户了,可是我们容府的父辈们还是很开明的,容府土地的收入,也主要用于兴办乡学,搞乡村教育。容府一贯主张教育救国,在我们当地也算是开明乡绅了,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劣迹。如果车先生不是我伯父老友的话,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发动乡民,对我们容府也进行清算?这是我担心的地方。今天想请教车先生,希望能够给我一个可以信服的指教!”
容涵齐同情地下党,向往全国一致抗日,但对有些地方的农民运动却抱有成见。他的话滔滔不绝,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十分尖锐,深刻地批评了陈仓一带一些偏远村庄乡民盲目暴动的过激行为,也反映出了一些中下层国民党军人对抗战时局的担忧和心态。这也直接导致了有些地方的国民党军队,对农民运动的激烈报复和残酷血腥镇压,使得一些地方的农民运动遭受到了巨大损失,也削弱了全国同仇敌忾抗战的士气和力量,尤其给了蒋介石消极抗日、发动内战、围剿红军队伍的出兵借口。而容涵齐打心眼儿里就反对打内战。
车稼良听了容涵齐的一番话,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的家庭也是个富裕家庭,他也痛心一些地方乡民自发暴动的简单粗暴做法,让红军革命队伍被误解,陷入了异常的孤立境地,削弱了共产党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力量,加剧了红色革命队伍与民族资产阶级和地主富裕农户阶层的严重对立。于是痛心地说:“容团长,你说的是,我们有些地方乡民自发革命的做法,的确是做过火了,没有注意团结一切可以抗战的力量,有些乡民农运行为偏激,这并不符合我们共产党土地改革的一贯主张。现在,我党正在着力纠正着哩,已经在很多地方开始推行新农运‘减租减息’政策了!我只能请容团长相信,我们党是有能力纠正一些地方农运中‘左’的过激行为的。你说的这种现象,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容涵齐是个以民族大义为重的热血青年将领,担忧的就是国内民族抗战意识不统一。他心情稍缓,但还是十分忧虑地说:“先生能这样说,我就等着看了!现在内忧外患,中华将亡,我只寄希望国内的内战局面能够尽快结束,国共两党能放下各自政见,摒弃前嫌,不要再打内耗战了。期盼全国抗日的力量能够一致对外,抗击日本倭寇的侵略,在民族危亡时刻,不要弄到亲者痛、仇者快的地步,让日寇们趁了机,得了势。如果国共两党内斗到国民都当了亡国奴,那不论谁都对不起祖宗呀!”
车稼良从容涵齐忧国忧民的坦诚谈话里,很清楚地看到了他胸膛里熊熊燃烧着的民族爱国之心,就打心里敬佩!
容涵齐是陕西黄埔分校毕业的军官,在陕西督军大帅冯玉祥身边当副官,一路东征西讨,这些年的征战经历使他亲眼看见,军阀们频繁打内战,不仅没有救了中国,还让老百姓遭受到了沉重的战争灾难,同时也极大地削弱了全国同仇敌忾抗击日寇侵略的力量,致使日本帝国主义趁机占领了东北的大片国土。所以,容涵齐对于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内战伎俩,早就深恶痛绝!他的胸膛里是一腔报国的热血,他是一个有民族大义的爱国男儿。就凭这一点,车稼良已经认定自己今天的造访的确是必要的。容涵齐的这支队伍,是一个可以争取保持中立的抗日力量。
车稼良想到这里,把话题一转,压低声音说:“容团长,实不相瞒,我已经与你伯父容校长秘密协商了在西坪凹先试行减租减息的事情,在西坪凹先开启一个新局面。我今天来你这里,还有一件要紧事,要与你商议。现在,蒋介石已经命令驻守西北的军队围剿陕北延安一带的红色武装力量,想必你的队伍也接到了上峰围剿的命令了?”
容涵齐沉默不语,证实了车稼良的判断,他也知道容涵齐心里的纠结,不想打内战。就又说:“我们党的意思是,你是热血军人,希望容团长的军队,不要去参与围剿红军的内战,至少不要向红军队伍真开枪。能够承诺与红军队伍互不作战,保持战争中立立场,我党就十分感谢了!当然,这只能是咱们私底下心照不宣的,即使被迫非打不可的时候,也不要造成太大的伤亡。否则,容团长也不好对上峰有所交代。”
容涵齐听了车稼良先生诚恳坦然的一席话,沉思良久,依他对这位父辈同僚长者的了解来看,他基本能够确信地下党人车稼良的谈话是真诚的,也相信地下党和红军是真心抗日的,如若让他率领陕军部队去对抗日的红军下死手,他心里定会颤抖和受良心谴责的!这也是他最近一直纠结,迟迟不肯开拔发兵的原因。
车先生的一番话,容涵齐想了许久。思忖再三,他才抬起头来,诚恳地说道:“好,我三娃子敬重车先生,就依车先生之言。这事就只有你我两人知晓就行了。军情非常时期,保密局和中统局耳目众多,万勿泄露他人!”
车稼良知道,以自己的特殊身份,在国民党军这里不便久留,国军里也是特务众多,待久了恐有不测,就说:“好!如此甚好!容团长,我这就告辞了。”遂起身拱手告别。容涵齐喊进来副官贾得知,安排他礼送车先生出了军营大门。
几天后,上峰催促容涵齐出兵围剿陕北红军,容涵齐拿着电报权衡再三,向上峰推托说:“西府地界麟游和凤州一带的民族抗战先锋队,已经收编了盘踞陈仓的土匪李飞刀,在西府一带活动猖獗,我部如果贸然出兵陕北,势必造成西府陈仓兵力空虚,如果共军游击队趁机袭击夺取我军陈仓武器弹药库,土匪李飞刀又报复于我军前期剿匪之仇隙,后果将不堪设想!倘若西府情势一旦震动,关中通往甘新的大通道将会有所不安,恐致西北边陲情势危机。故恳请上峰明察,且容我团暂缓出兵,先维持确保陈仓地方平安,待情势稍缓后,再图驰援陕北剿共。”
不料上峰却回电催促说:“既然西府匪患未除,且有与共匪勾结合兵之患,即着你部急速赴麟游和凤州一带山区尽速剿灭之,务求以绝后患!”
容涵齐接到命令,真是哭笑不得,不好再推托他词,只得带着一个营的士兵前去佯攻,造势围剿麟游山区的民族抗战先锋队。
一年来,被民族抗战先锋队收编的土匪李飞刀残部,经过在麟游山区休整一年,实力已经缓过来一些,现在听说容涵齐又要带队伍来麟游山区围剿,他们个个都气得暴跳如雷,就想寻机报仇雪恨。
民族抗战先锋队领导召集开会部署反围剿,命令各个小分队全部撤向大山深处,避开独立团锋芒保存实力。李飞刀听了,却不以为然,不屑一顾地说,你们民先队怕容涵齐的队伍是虎狼之师,我却不怕他容三娃子!他立即请缨,要求带着自己的人在山区沟堑深处伏击容涵齐的队伍。民族抗战先锋队领导很生气,命令李飞刀服从命令。李飞刀悻悻离开,却不听命令私自拉走了自己的人去打容涵齐,并故意处处露出痕迹,诱导着独立团一营人在山区里面天天打转转,想着先拖垮独立团士兵的战斗士气,再伺机下手痛击。
容涵齐有了与西府地下党负责人车稼良的秘密协定,不得已才出兵麟游山区,名义上是围剿抗战先锋队的武装,心里只是想着与民族抗战先锋队兜兜圈子演演戏,把场面做够了,就放几阵子空枪撤兵回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加入抗战先锋队的土匪李飞刀不愿意再受地下党严格的纪律约束了,正想着要寻找机会脱离出去另立山头,再去当山大王,正苦于无计可施时,独立团队伍出兵围剿,却让李飞刀寻找到了天赐良机。这次又是碰到了仇人容涵齐的队伍,他就实打实地不依不饶,想借着自己熟悉山区地形的优势,伺机打容涵齐独立团一个措手不及,报当日黄梅山被围剿的一箭之仇,弄些武器弹药壮大实力,再把队伍拉出去继续当山匪。
车稼良秘密接到了容涵齐身边副官地下党员贾得知的消息之后,吃惊不小,他正在陕北开反围剿会议,来不及赶回来部署反围剿斗争,就急忙发报密令麟游山区的地下党队伍,不要与容涵齐的独立团发生正面冲突,立即转移到深山里避免正面交战,以保存地下党队伍的这点武装力量。
车稼良发了密电之后,仍恐有不测,随后便急忙匆匆地往回赶,想紧急挽救麟游一带突发的紧张局势。
然而李飞刀却在利用自己多年为匪熟悉山地作战的优势,紧锣密鼓地寻找报仇战机,他组织自己的人准备伏击容涵齐,痛击不熟悉地形的独立团,打一个漂亮的伏击战以报仇雪耻。
李飞刀的队伍正在未雨绸缪时,民族抗战先锋队领导派人给他送来了车先生的密电,让他“着即撤出战斗保存自己”,回避与独立团的正面交锋。可他心里根本就不尿民族抗战先锋队的领导,他坐在山沟里正烤着山鸡,一边吃鸡大腿,一边冷笑着不以为然,嘲笑着说:“民先队,民先队,打起仗来往山里退!你们让老子当缩头乌龟,老子可不干!”
李飞刀的嚣张气焰,把来送信的地下党交通员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压了压火说:“眼下,我们的队伍处于极端弱势,与敌军力量十分悬殊,不宜与他们硬拼。现在退缩回避,是为了保存有生力量,绝不是畏首畏尾。”
李飞刀哼了一声,把鸡骨头呸地往地上一吐,不屑地嘲讽说:“保存有生力量,不就是夹着尾巴躲起来吗?飞爷我怕谁哩!”又十分狠戾地说:“你们民先队怕独立团是虎狼之师,飞爷我李飞刀却不怕他三娃子,定让他有来无回!看飞爷我这回非打得他三娃子屁滚尿流不可,也让你们民先队瞧瞧,飞爷我是怎么打仗哩!”
交通员看到李飞刀匪性不改,根本就不听从命令,一口一个“老子”“飞爷”地叫嚣,根本不把民族抗战先锋队的管束放在眼窝里,就生气地警告说:“李飞刀,你不要匪性不改!”
李飞刀却翻脸了,拔出枪指着交通员发狠地说:“快滚,你再胡咧咧,老子连你一起收拾了!”交通员知道李飞刀当土匪已经野性惯了,也无可奈何,就急忙返回去向民族抗战先锋队领导报告情况去了。
谁知这一走,就让李飞刀酿出了一场大祸来。
这一切突发情况,容涵齐的队伍却不知晓,每天照例白天搜山,晚上睡觉,假戏真做,搞得大家也是筋疲力尽,困乏不堪。
这一天,队伍进入了麟游山区,侦察排尖兵告诉前面的队伍,山区里发现疑似游击队的队伍。尖兵一连连长乔阿图立即飞马向团部报告,容涵齐果断命令说:
“小心派侦察排侦察前进,山区里山势奇峻,道路蜿蜒难走,不可盲目冒进,前后队伍要缩小距离,相互照应跟进。遇有敌军,立即报告定夺,不可贸然进攻!”
独立团派出的侦察排一路走下去却只见痕迹,一直没有发现游击队的队伍。第二天天黑前,他们来到了酒坊镇,二十几个人走得又饥又渴,看到这里有酒坊,就坐下要了一些炒菜,又打了一壶农家作坊自己酿造的高粱酒,想在这里歇一歇脚解解乏。
结果侦察排一壶酒刚喝下去,就都被蒙汗药给弄翻了,到他们醒来时,早已被李飞刀的人给结结实实捆绑了。
恰巧侦察排里有两个人是当初容涵齐派到土匪窝里踩点的侦察员。李飞刀一看见他们,就气得咬牙切齿,新仇旧恨一齐迸发,逼问了军情之后,李飞刀凶性大发,不顾手下人的极力劝阻,疯了似的就端起枪来把他们全都杀了,制造了一起肆意寻仇的恶性惨案。
李飞刀的队伍虽然已经被共产党的队伍收编了,但这些人做土匪习惯了,匪性未改,骨子里仍是出于泄私愤报仇雪恨的心理,恶意制造了这起背信弃义破坏和平共处的反围剿恶劣事件,迫使独立团由起初的假围剿,演变成了一次真正地对李飞刀土匪的围剿战斗。
等到车稼良从陕北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天黑时,国军的尖刀一连赶到了酒坊镇,连长乔阿图看到了令人震惊的惨状,立即向团长容涵齐报告情况。
容涵齐闻言大惊失色,立即与贾得知赶来察看。他们刚一进镇子,就见侦察排的二十几个士兵的尸体都被土匪李飞刀挂在几棵大树上,容涵齐怒火中烧,震惊无比,策马飞奔过去,从一棵大树上拿起土匪李飞刀留下的挑衅字条,只见上面悍然写着一行字:“飞爷复仇一周年,容三娃子如此下场!”容涵齐气得一把撕碎字条抛向了天空,又怒冲冲从一个随身卫兵手里接过一支快抢来,打开保险子弹上膛,朝天空突突突突连打出了所有子弹。他把枪扔还给了警卫,怒不可遏地命令:“弟兄们,见李飞刀,格杀勿论!”士兵们愤怒得一声齐吼,都下定了誓死剿灭李飞刀的决心。
容涵齐接着又立即下死命令给部队,要求必须毕其功于一役,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围剿灭杀土匪李飞刀的残余队伍。
李飞刀也在伺机刺杀容涵齐,一雪前耻并搞些武器装备,而后拉走自己的土匪队伍,再回去继续当自己快活的山大王。
这一次,容涵齐的队伍和李飞刀的土匪队伍,双方都磨刀霍霍,剑拔弩张,互相把对方列为必灭的猎物。
几天后的一天早晨,太阳初升,李飞刀自己亲自乔装成猎户来到了军营旁边,向士兵们兜售山里的山珍猎物,想伺机刺探军情虚实。副官贾得知远远看见认出了李飞刀,他刚想走过去看清楚些,却被团长容涵齐从旁边一把给拦住了。
“不急,就让他狗娘养的看个够吧!”容涵齐笑着神秘兮兮地说,原来他早就瞧见了。
“团长,那个猎户好像就是土匪李飞刀呀!”贾得知焦急地说。
“我知道!”容涵齐说,“他是来刺杀我的!”
容涵齐说着故意大摇大摆地走出自己的营帐,在帐篷门口随意打起太极拳来,故意露破绽暴露自己的住处,吸引土匪李飞刀的注意力。
贾得知紧张地跟着容涵齐打太极拳,眼睛却一直悄悄瞅着土匪李飞刀,怕他突然掏出枪来出手行刺。
容涵齐边打太极拳,边镇定地笑嘻嘻说:“得知,不要慌!你只管扎好你的副官式子,跟着我打太极拳就行了,眼睛也不要看他,免得打草惊蛇了,好戏才刚刚敲锣开场哩!”
“团长,李飞刀可是个狡诈的惯匪出身,是不会按照常理出牌的,凶狠着哩。”贾得知神色紧张,心神不宁,笨拙地比画着太极拳说。
容涵齐镇定自若地只顾打着自己的太极拳,他慢悠悠地伸腿出手,左手云,右手云,高抬腿,一招一式,淡定坦然,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打了一会儿,他索性又说:“贾副官,拿出你的板胡来,咱们两个吼一段秦腔。”
贾得知恐有不测,迟疑了一下,不情愿地转身回到帐篷里拿出板胡来,端坐在一把折叠椅上,在群山旷野里随即调音拉了起来。他拉的是容涵齐爱唱的秦腔慢板《空城计》,秦腔板胡的凝重弦音立即荡漾在宁静的草地上,让他们的靶向目标更加明显了。
容涵齐不慌不忙,清了清嗓子,随即跟着板胡弦音唱起了秦腔《空城计》。
李飞刀手提着一堆野兔山鸡,也远远瞅见了军帐外面打太极拳晒太阳的容涵齐,他眼睛里凶光四射,但理智让他还是强忍住了。当他再次看到容涵齐若无其事地又高声扯起秦腔时,简直都气晕了,心里狠狠哆嗦着说:“容涵齐,三娃子,你张狂得很,竟然眼睛里不尿爷李飞刀一寸寸,看爷今日里就要了你的狗命!”
李飞刀凶光毕露,一只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向了自己的腰间,摸了摸硬邦邦的盒子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