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探视监室 阋墙争雾散云拨
杜晓楠又一次来到军营里探亲,媛媛和弟弟中鹤见到爸爸,兴奋得整天缠住爸爸说这说那。第二天,在军营饭堂吃早饭时,杜晓楠说自己想去军营里面转转,容涵齐就对贾得知吩咐说:“得知,我上午有事哩,你就陪着你嫂子和娃娃们到处走着转一下。”
贾得知高兴地说:“好,嫂子,我陪着你转。你想去哪里呀?我保证当好随从。”
杜晓楠随意说:“贾副官,我没有啥事情,就出去随便转转,透透气,散散心,走哪儿算哪儿吧。”
贾得知并不知道杜晓楠的地下党身份,就行使副官职责,同一个警卫员带着杜晓楠,领着媛媛、中鹤姐弟俩随意在军营里溜达。
杜晓楠问他:“贾副官,你们还去陕北那里剿共打仗吗?”
贾得知说:“上峰原先还催得紧些,都被容团长借故给推托了。好在我们先前麟游剿匪已经取得了一些胜利,上峰也不好追责,就暂缓下了,近来,倒是催促得少了些。我听说咱们西北地方军也都不愿意去陕北打内战消耗实力,怕让后面虎视眈眈的中央军占了咱们陕西的地盘。所以,谁都不想出兵啊!”贾得知对陕北的战局分析得十分透彻。
杜晓楠略微停顿又说:“是这样呀,我是一介女流,不懂得你们军人打仗的事情,但老百姓都反对打内战哩,我也怕你们自家人打自家人,让日本鬼子看咱中国的笑话。现在,连热河都让倭寇们给占咧,不知你们陕军怎么想的?”
贾得知义愤填膺地说:“嫂子说得对着哩,内战再打下去,咱们就亡国了哩。这个道理谁都能看得明白,就连小学的娃娃都知道的道理,可蒋委员长这人就是不明白呀!”
杜晓楠听了副官贾得知的一番感慨,惊讶地说:“噢,委员长可是个大人物哩,他是个啥主意呀?”
“还有啥主意哩,他无非就是‘攘外必先安内’的陈词滥调罢了!对我们西北军说什么‘不积极剿灭共匪,而轻言抗日者,便是不忠不孝’。还威胁说,对轻言抗日的军人,‘要予以制裁’哩。”贾得知越说越上气,愤懑地一脸怒火。
“呀,那你们上峰是个啥主意呀?老百姓勒紧裤带养着你们,是指望你们打鬼子哩,可不能再打内战了,便宜了日本鬼子。”杜晓楠担忧地说着。
“蒋介石已经给在陕西的东北军和西北军都下了死命令,说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开赴陕北前线去剿灭陕北的共军,收复其盘踞点,由中央军在后面接应督战;另一条路,是让在陕西的东北军和西北军全部撤出陕西,分别调往福建和安徽去剿共,让出陕西和甘肃两省,由中央军进来剿灭陕北的红军。嫂子,你说这是个啥事,耍阴谋嘛,蒋介石这不是横竖都要逼死我们陕军嘛!这不就是,进也是个死,退还是个死嘛,已经让西北军没有个选择的活路了!”贾得知满腹愤慨地说着。
杜晓楠看到前面偏僻的山坡上有一排窑洞,院子门口都站着哨兵,杜晓楠问:“贾副官,山坡那里是啥地方呀,啥大人物住着哩?门口还有人给站着哨哩!”
贾得知看了一下,不在意地说:“嫂子,那里没有啥人住,就是些关押的土匪和犯人,没有啥看头,咱们去别的地方转吧。”
杜晓楠却来了兴趣,好奇地说道:“呀,里面有土匪呀,这我可想进去看上一看,土匪们都长得啥模样呀?”
贾得知笑了:“嫂子,土匪有啥好看的,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窝,一些粗鲁没有教养的家伙,没有啥稀奇的。”
“我能进去看看吗?”杜晓楠坚持说。
“嫂子想看,我就领你进去看。不过,这些人都凶巴巴的,别把嫂子和娃娃吓着咧!”副官贾得知诚心地说。
“不当事,我没有啥怕的,就进去瞧一眼。”杜晓楠好奇心强,还是坚持想进去瞧瞧。
贾得知说:“那好,我带着嫂子进去看,两个孩子就不要进去了,在外边自己玩耍着,先让警卫员照看着些。”
杜晓楠说:“这样好!”她就吩咐女儿媛媛和儿子中鹤在院子里面跟着警卫员一起玩耍,中鹤还想跟着进去,见妈妈把脸一沉,就乖乖放弃了。
杜晓楠在容涵齐身边潜伏,一直执行地下党组织的指示,以夫妻身份做掩护影响容涵齐,不主动劝说容涵齐,绝对保证不泄露身份,做长期潜伏为党工作。所以,她的身份只有车稼良一个人知情。
进了监牢里,看守的士兵都认识贾副官,就放行领着杜晓楠一个监室一个监室地往里瞧。来到最靠里面的监室门口,门锁着,杜晓楠好奇地问:“那里面关着啥人哩?还单独锁着门哩。”
士兵领着他们来到跟前,透过小窗户看见一个长发披肩满脸胡须的犯人单独关押着,正背着身子面朝墙壁在木床上睡大觉。杜晓楠仔细地往里窥看,士兵忙讨好地说:“夫人,这个人是个江湖骗子,关了快有一年了!”
旁边监牢里几个凶神一样的流氓土匪犯人,平日里见不着啥人,更看不见女人,突然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就无聊撒野浪声笑着猥亵地说:“小娘子,想野男人了吧,到监牢里找情夫的吧?你看爷们儿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杜晓楠十分惶恐,连忙尴尬地匆忙离开了。
贾得知吼了一声:“你们想找死呀?”连忙跟着杜晓楠出来抱歉地说:“嫂子,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种鬼地方。这帮人都是罪犯,野蛮得很,惊吓着嫂子了!”
杜晓楠心有余悸地说:“是够野蛮的。你平时不来这里吗?”
贾得知说:“这里不归我管,我基本不来。”接着又气恼地说:“嫂子,这帮流氓欠收拾,要不,我让士兵收拾一下这些土匪流氓,给嫂子出出气!”
杜晓楠拦住说:“贾副官,算了,他们也怪可怜的!”
贾得知在门口说话的时候,车稼良被犯人们的吵闹声惊醒了,他从木板床上起来,不知道外边究竟发生了啥事,就走到窗户跟前往外瞧,却什么也没有瞧见。
贾得知见杜晓楠十分大度,这才作罢,陪着杜晓楠从监室走出来,见两个孩子还在院子里玩耍,就抬头叫了一声,媛媛和中鹤就都飞跑着奔过来了。
杜晓楠随着副官贾得知从军营里出来,朝着街道上走去,媛媛看见路边有一块大石头路碑,一面写着陈仓,一面写着宝鸡,就好奇地问贾得知:“得知叔叔,宝鸡为什么又叫陈仓呀?”
贾得知笑着说:“媛媛要考叔叔哩?好吧,我告诉你。从字意看,陈者,阵也,置也,兵也!仓者,库也,满也,丰盈也。有仓储之意。陈仓应该是西周文王屯粮草的地方,也是三国曹魏时期争夺天下的粮草供应战略储备库。大概由此得名吧!”
媛媛想了想,又偏头问:“叔叔,我知道宝鸡是因为有金鸡飞翔于陈仓而得名,怎么现在宝鸡却没有金鸡呀?”
小孩子的话问得出奇,贾得知一时语塞,不好回答,就打哈哈说:“媛媛,你守着一个当教书先生的娘不问,非要让贾叔叔出洋相哩!”
媛媛就又缠住问娘杜晓楠,杜晓楠摸了一下她的头,看了一下贾得知,才慢条斯理笑眯眯地对媛媛说:“傻女子呀,这个金鸡指的就是凤凰,但凤凰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而已!《诗经·大雅》曰:‘有凤鸣矣,于高岗,梧桐生矣,于彼阳。’并没有描述凤凰的形状。唐朝宰相李吉普所著《元和郡县志》也记载云:凤凰者‘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又曰:‘凤凰不予燕雀为群。’可见凤凰不属飞鸟。但《尔雅·释鸟》却有详细描述曰:凤凰者‘鸡头,蛇颈,燕颔,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谓之祥鸟!可见凤凰就是现今之鸵鸟,古人因其奇异、关中少见而以神鸟誉之,其瑞形也逐步被人们神化演绎成了如今的凤凰飞翔之状。其实,天底下根本就没有凤凰。”
贾得知听了,很是佩服杜晓楠的学识,一个怪异的问题,竟然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
几个人说着话,不觉又来到了大街上,只见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街道上卖各种吃食的,卖瓦罐瓷器的,卖炕席农具的,卖手工艺品的,卖桃李柿饼的,卖时令蔬菜的,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这里是集市,由于赶集的行人很多,人来人往,走在街面上行人摩肩接踵,很是拥挤,十分热闹。
中鹤看见路边上有卖吹糖人的和卖串糖葫芦的摊子,就兴奋起来,嚷嚷着要吹糖人。卖糖人的老头笑眯眯地问他要啥样儿的,中鹤说要孙悟空糖人,媛媛则说她要七仙女的,那个吹糖人的老头说了一声“好”,就熬了些糖稀,一眨眼的工夫,一个活灵活现的孙悟空还有七仙女糖人就吹出来了,拿在手里晶莹剔透。
中鹤高兴地拍手跳着笑,说:“我还要一串糖葫芦。”
杜晓楠刚要开口对儿子说什么,突然看见一个头戴破草帽的山民模样的人从身旁走了过去,她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刚要回头瞧,儿子中鹤拉住她说:“娘,娘,我还要,我还要嘛!”
杜晓楠说:“中鹤,听话,糖吃多了会坏牙齿的!”中鹤嘟着嘴不高兴地说:“我拿回去再吃嘛!”
贾得知笑着说:“中鹤,叔叔给你买!”又对旁边卖糖葫芦的老头说:“再拿两串糖葫芦!”
媛媛看见另一边有卖口琴的,就说:“娘,我想要一把口琴。”
杜晓楠答应了一声,再回头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杜晓楠领着中鹤边走边疑惑地思量着,突然站住惊呼说:“贾副官,李飞刀死了吗?”
“对呀,怎么了,嫂子?”贾得知莫名其妙,面露诧异。
“我刚才好像看见土匪李飞刀了!”杜晓楠着急地说。
贾得知同警卫员都立刻一愣,贾得知神色疑惑地说:“嫂子,李飞刀已经死了呀!”
杜晓楠十分认真地说:“你确定李飞刀死了吗?”
“确定是死了!”贾得知肯定地说,“还是团长亲自开枪击毙的哩,我亲眼看着的呀!”
“不对!刚才过去的人,的确就是土匪李飞刀,我不会认错人的!”杜晓楠不容置疑,又说,“他虽然戴着一顶破草帽,但是我肯定就是他!”
“啊,在哪儿呀?”贾得知也警觉起来,同警卫员都立即拔出抢来,紧张地四下里张望。
杜晓楠伸手回头一指:“朝那里去了!”
贾得知立即对警卫员说:“你在这里护着嫂子和孩子,我去看看!”说着拔腿朝着杜晓楠所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一会儿,贾得知回来了,他说:“嫂子,你肯定认错人了,那条街巷里什么人也没有呀!”贾得知满腹狐疑。
“可是,我觉得一定是他,只是换了个装束而已!”杜晓楠疑虑重重地说道。杜晓楠虽然不再说什么了,但脸上却一团疑容,她不放心地向前走着,不时回头张望一下,街道上依旧人头攒动,可就是没有她想找的人。
贾得知见街道上人多,怕把孩子丢了,就把中鹤抱起来架在自己脖颈上,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上逛街。媛媛让杜晓楠拉着走,警卫员跟在后面警惕地保护着。
其实,李飞刀并没有走远,他也看见了杜晓楠和贾得知,迎面碰上躲闪不及,只好大胆地拉低了草帽径直走了过去,但还是让杜晓楠认出来了!他迅速绕过一个巷口,凭着一身轻功转弯跳到了街道的屋顶上,躲在暗处看着贾得知从巷子里追了过去又退了回来,脸上泛出诡异的笑意。李飞刀看着杜晓楠他们走远了,才从屋顶上翻身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大模大样地沿街道走了。
晌午,吃午饭的时候,杜晓楠在饭桌上给容涵齐说了自己的疑虑。容涵齐疑惑地对贾得知吩咐说:
“得知,既然你嫂子有怀疑,你就再辛苦一趟,带上些人去麟游战场上,再找当地的山民们核实打听一下。查仔细些,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小心点儿没大错!”
“好!”贾得知说,“我明天就带人去麟游山查一下。”
贾得知带着侦察排一个班的士兵,在麟游山区里到处寻访,没有任何收获,寻访的山民们都说,很久没有再听到土匪李飞刀的啥消息了。山民还带着他们一起去看了埋葬土匪们的坟茔。站在土匪李飞刀坟头的木头墓碑旁,贾得知拿出照相匣子啪地照了一张照片,就放心地带着一班士兵溜达着又返回来了。
贾得知回来向容涵齐汇报的时候,杜晓楠拿着照片看了看,还是不能相信,说:“这坟也许是其他人的,山民弄错了吧?”
学校就要开学了,杜晓楠带着女儿媛媛和儿子中鹤,又回到了陈仓塬上的西坪学堂里上课。
一天,容涵齐正在军营的办公室里看地图,突然,桌子上的军用电话机“丁零零”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一听,是上峰打来的。只听电话里说:
“容涵齐,你那里是不是关了一个叫车稼良的人?”
容涵齐一愣,只好回答说:“我让下边去查一查。”
上峰肯定地说:“还查什么哩,他就关在你的监牢里,我已经知道了!”
容涵齐立即回答说:“是,是有这么一个人,他是个江湖骗子,到处招摇撞骗,让我给抓了关起来都快一年了。怎么啦?军长怎么关心起一个江湖骗子了!”
电话里,只听军长生气地说:“胡闹,他是陈仓共产党地下领导人,延安方面要求我们西北军放人,我们到处查不到,原来关在了你的军营里。好你个容涵齐,你能不能省点儿心啊?”
容涵齐打哈哈地说:“哎呀,冤枉,我只听说他是个江湖骗子,穷困潦倒,胡说八道,跑到军营里来招摇撞骗,就让人给抓了关起来,可不知道他是个共产党啊!”
“胡闹,简直胡闹!立即放人!”上峰气得挂了电话。
容涵齐放下电话,喊了一声:“卫兵!”一个卫兵进来敬礼,他说:“你传令让贾副官立即过来!”卫兵答应了一声:“是!”就跑步出去了。
贾得知匆匆忙忙一进来,容涵齐就说:“贾副官,你去监牢里提一个江湖骗子,传我的命令,立即把他给放了!”
贾得知不解地问:“团长,不知道这个江湖骗子叫啥名字?”
容涵齐摆手说:“不用管,你去了一问,自然就知道了!”
贾得知刚要走,容涵齐又招手对他说:“噢,得知,你带上个剃头的,去给他剃剃头,刮刮胡子,再买一身先生穿的新衣服给他换上,请他吃一顿好的,给上些盘缠,再打发他走。记着,对他要客气一些,不可怠慢了!”见贾得知疑惑,就又说:“对了,如果他说要见我,你就转告他,就说我不见他了,让他好自为之,以后说话要做数,不要再欺哄人了,江湖骗子不好当哩!”然后又摆了摆手说:“你去办吧!”
贾得知立正,敬礼说:“是!”就到监牢去了。
这年,国共两党之争的冬天来得比较晚,原来,是苏区陕北方面与陕西西北军经过多次军事摩擦之后,秘密停战谈判,陕北方面先后与进驻陕西的东北军和地方西北军,分别达成了“各守原防,互不侵犯,互派代表,密切联系,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秘密协定,车稼良这才得以结束关押,被释放出来。
贾得知带着剃头的来到军营的监牢里,提出密室里关押着的犯人,一见面,贾得知就傻得呆住了,吃惊得瞠目结舌惊呼道:
“啊?是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