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贼黑夜逞凶 奸伙计编谎害主
第二天早晨,天阴沉沉的,昨夜一场骤雨之后,天空还淅淅沥沥下着毛毛细雨,要是在平日,太阳这时候已经升起一杈把高了,今天是个阴雨天,容府院落里万籁俱寂,容雅谦家的四合院子里房檐水扯着线线哗哗地流了一院子,除了青砖铺设的人行道和被雨水打湿的房檐台阶,院子里凡是有土的平地上,都泛出了薄薄的一层绿苔霉菌,看上去滑溜溜地平展,院子里阴霾笼罩着潮湿。
萍儿直到天色放亮,才昏沉沉地一觉睡醒过来,她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想坐起来却觉着头昏脑胀,看着窗户上的白色知道已经天大亮了,惊了一大跳,慌慌地自言自语:“呀,糟了,今儿个睡过头了,误了早起烧水做早饭了。”
庄户人家平日里都是天不亮就起床下地干农活,日头出来前要锄一垄地哩,即使不下地的婆娘们,也都在天亮前一个钟头就起床了,女人们早早地起来,麻利地去厨房灶火里生火添水准备早饭。
萍儿心里着急慌神了。她想,完了,今日成了懒婆娘了,出去怎么见人哩!她昏昏沉沉地挣扎着起来,连忙穿好衣服,一双小脚一歪,腿就伸到了土炕边上。她是个小脚女人,是母亲从小给她缠的脚,为的是嫁个好人家,在明清时候的陈仓塬上,兴的就是女人三寸金莲。她坐起来后,就感觉头脑眩晕比刚才好得多了,脑袋也不似刚才那么胀痛了,就手忙脚乱赶紧用两绺白布条分别缠裹住自己的两只小脚,屁股挪着麻利地下了炕,穿上绣花小脚布鞋,头上顶了一个手帕帕,就匆匆忙忙奔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抬头一看,她惊讶地又叫了一声:“呀——咋了,今日里都睡死了?”
只见满院子的屋门都还关着,家里人怎么都还没有起来哩?
萍儿吃惊地抬头看见满院子的房门都还静静地关着哩,她一时纳了闷了:“这是咋了,怪了,今日连爹和婆婆咋都还没有出门哩?”顾不上多想,她急忙往厨房里走,一看灶火间里也没有人,她就高声扯嗓子呐喊:“娥儿,娥儿,你也睡死了?怎么还不起来做饭哩,日头子都晒到尻门子上了。”
萍儿喊了半晌听不见玉娥儿答应,她有点儿生气了,就噔噔噔噔地朝玉娥儿睡的门房里走去,伸手刚一碰,房门就“吱呀”一声自动开了,她一愣,推开门就闯了进去,可睁大眼一看,把她羞臊得急忙双手捂住了双眼。
“哎呀……”她大叫一声,原来玉娥儿赤裸着半个身子睡在炕上,还没有睡醒,连床被子也没有捂着。
“呀,这个不要皮脸的,羞死人了,你这个没皮脸的骚情货,咋么光着屁眼儿睡哩!”萍儿说着就走过去在玉娥儿的身子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又悄悄糟蹋玉娥儿说:“你个思春的,亮着身子,光着尻子,睡觉连门闩也不插,你想招惹野男人?”萍儿嘴里奚落着玉娥儿说。
萍儿这一把下手狠,拧得可不轻,玉娥儿一打激灵就灵醒过来了,她睁开眼一看,是萍儿欺负她,平日里两个人处得像亲姐妹一般,全没有主子和丫鬟之分,说话也随意得很,玉娥儿张口就说:“萍儿姐,你也没有个主子的样儿,一大早的就皮痒痒了,找我骚情啥哩?”
萍儿眼睛一瞪,嘴里呸呸着说:“哎,你个没皮脸的说啥哩,咋说话哩,是我皮痒痒了,还是你自个儿皮痒痒哩?睁开眼窝子看看,是谁晾着光尻子睡觉哩?我看你是骚情猫儿怀春哩,热炕头把你烧着了,精身子光着睡哩!”萍儿不高兴了,恶毒地数说着玉娥儿。
玉娥儿这才清醒了,一看自己全身竟然赤裸着,吓得惊叫了一声,慌忙爬起来拉过被子遮住身子,又羞臊又愤愤地发怒说:“萍儿姐,你太过分了,咋么把我衣服都脱光了哩?”
萍儿“哟哟”地叫着羞她、损她说:“哎,玉娥儿,咋么说话哩,你自己扒光了睡,我进来的时候就光着腚哩,脸面上挂不住了,怎么还讹上人了哩!”
玉娥儿惊慌地说:“萍儿姐,我关着门哩,你怎么进来的?”
萍儿不悦,说:“门虚开着哩,我就进来了,叫你起来一起做早饭哩!”玉娥儿疑惑地哆嗦说:“我昨儿个黑里明明插了门闩的,衣服也明明穿着哩,怎么早上就光了身子哩?你说呀!”
萍儿见玉娥儿倒打一耙埋怨起自己来,就有点儿恼了,不高兴地撇嘴揶揄说:“玉娥儿,我平日里把你当姐妹看哩,你自己骚情张狂不认账,怎么还讹上我了哩?怪我早晨进错门了,倒让门缝里的黑蝎子给蜇着了,算我平日里没有看亮清人。”说着,就气呼呼地转身甩手走出去了。
萍儿生气地出去了,玉娥儿才赶忙看自己的身子,纳闷儿自己怎么就光着了。少女的矜持使她首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似乎感觉到了一丝隐痛,她立即慌乱了,再看自己的肩上和胸脯,都有牙咬的痕迹,她瞬间崩溃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中了邪似的“哇呀——”一声号啕大哭了起来。
原来,玉娥儿夜里着了迷香,被人偷着糟蹋了!
大清早的,四合院里万籁俱寂,丫鬟玉娥儿突然一声号啕大哭,满院子里的人就都被惊醒了,大家都头昏脑胀地纳闷,自己昨夜儿咋么睡得这么死沉哩!
涵雁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出了屋门就问急匆匆过来的狗剩,是谁早晨开的大门?狗剩说:“我也睡死了,刚刚才起来,街门就大开着哩。”
“夜黑儿街门关了吗?”涵雁问狗剩。
“关了,是我关的街门。”狗剩肯定地回答。
“那怎么就开着哩?”涵雁疑虑地说。
“我也不知道呀?”狗剩满脸迷惑。
涵雁又问其他人,谁早晨开的大门,大家都说不知道。这时,容雅谦从屋里出来了,高声咳嗽一声,满脸不悦地问:“玉娥儿一大早的,歇斯底里号什么丧哩!”
大家在院子里正纳闷儿,只见萍儿从玉娥儿屋里慌慌张张奔出来说:“爹、娘,不好了,玉娥儿昨夜里被啥人糟践了。”
一句话像晴天霹雳,惊得院子里出来的人都伫立噤声,大家都傻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时,狗剩从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四叔,不得了了,我表弟黑娃,被人绑在了围墙外边的皂角树上,已经让雨淋得半死不活了。”
大家又如同听见晴天惊雷,一个个惊慌失措,顿时全家人都呆愣着更傻眼了。女眷们闻声,都慌忙拥进了玉娥儿的房里去察看,男人们不便进去,就都一窝蜂奔出门去看黑娃。
门口树林里,黑娃双手被反绑在一棵大树上,脑袋耷拉着昏了过去,头上蒙着一块脏兮兮的黑布,浑身被雨水浇得湿漉漉地朝下滴答着水,全身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了,像个落汤死鸡一般。
容雅谦气得满脸怒火,吼道:“狗日的,谁造下这孽!”又连忙喊,“涵雁、狗剩,赶紧把人放下来先搭救。”
涵雁和狗剩就一拥而上,赶忙松绑救人。容雅谦这时一股怒火涌上了脑门,气得脸色铁青,愤怒得双手直打哆嗦,嘴唇张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大家把黑娃抬到了狗剩的屋里躺下,容雅谦也缓过了气。他坐在了炕沿上,亲自给黑娃把脉探病,好半天才说:“不打紧,他是虚脱了,喝些红糖水和姜汤,也许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玉娥儿的屋里女眷们也乱成了一团,玉娥儿已经羞愧难当哭得背过了几次气,萍儿同婆婆茹不停地安慰玉娥儿,给她掐人中,她一缓过点儿气来,就马上号啕大哭,要寻死不活了,稍一松手就往墙上去撞头,把大家闹腾得束手无策,个个都流着伤心悲愤的眼泪叹息,却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都得等黑娃醒来才能问个明白,可黑娃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总是不见醒来。
玉娥儿已经哭了一天了,坐在炕上只是泪水涟涟地低声抽搐着哭,不吃也不喝,夫人茹让萍儿一直陪着她。
其实,黑娃大脑早就清醒了,他只是淋了半夜雨和惊吓发着高烧,有些昏迷罢了。此刻,他的心里正盘算着怎样圆场,才能不引起容雅谦的怀疑,才能不给自己日后留下把柄,他得深思熟虑。
第二天晌午,黑娃终于醒来了。大家听说后都急急忙忙来到他的跟前询问情况,惊恐和焦虑一天来一直笼罩着这个大家庭的角角落落,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容雅谦进来问黑娃话的时候,黑娃从床上爬起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地说:“四叔,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四叔的信任,我没有把事情办好,我有愧啊!”说着就抽搐着痛哭起来。
容雅谦让涵雁扶黑娃起来坐下说,黑娃却固执地坚持跪着,他痛苦地说:“四叔,我没有脸坐啊,你就让我跪着说,我才好受一些!”
黑娃已经在心里编织好了一大箩筐瞎话,他哭泣着说道:“前天我跟着王药师收齐了药材,捆好装进了麻布袋里,看着天色还早,就给两头骡子驮上码好朝回里走。到了冯家山千阳河附近,天就快黑了,我记着老爷走时的吩咐,恐怕有啥闪失,就给王药师说,咱们先歇了吧,明儿个再走。可王药师却说,我想偷懒哩,说前面有个驿站,人多热闹些,可以喝点儿酒,我们紧着赶,到那里可以歇着。我是个学徒,得听师傅的,就应承了,跟着王药师过河往前走,谁料想,黑里走着走着就遇着了土匪了!”
容雅谦一听说遇着了土匪了,脸色立时就变了,急忙追问,是哪路土匪呀?黑娃哭丧着脸,说:“四叔,我还没有看见人哩,就被土匪从树林里冲出来,一下子就套上了麻袋,蒙着头和眼睛,啥也没有看清楚啊。”
容雅谦又焦急地问他:“有没有听到土匪们都说了些啥子话?”
黑娃沮丧地说:“听着了,他们跟王药师要钱。王药师害怕,就把剩下的钱袋子都给了土匪了。”
“土匪让你们走了吗?”涵雁急着插嘴询问。
“没有,土匪嫌钱少,还逼着王药师硬要哩。”黑娃说。
“那最后怎么办的呀?”涵雁慌忙问。
黑娃说:“土匪把刀架在王药师脖子上,逼着他拿钱,王药师哭着求情说,实在没有了。那些土匪不相信,又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问我要哩,我就说我是个伙计,没有钱。土匪还是不信,就把我一顿拳打脚踢的,你看我身上的伤。”说着他把衣服撩起来露出满身瘀青的伤痕。
容雅谦让他先把衣服穿好,急着追问:“王药师人哩?”
黑娃说:“四叔,王药师也被拳打脚踢的,都快要被打死了。我就求土匪说,王药师年纪大了,让土匪不要打王药师了,我们实在没有钱了。我年轻,是伙计,要打就打我吧。可是土匪还是往死里打王药师,可怜王药师被打得半死不活了,就只好哀求说,带土匪到容府家里来取钱。”
大家一听就炸了,都气得又紧张又愤慨的,直埋怨王药师怎么这么糊涂,不会办事情,把土匪们引到家里来,这还了得!
黑娃偷偷扫眼一看,见众人都上了套了,就又说:“我赶紧拦住说,王药师,不得成,不得成,你们放了王药师,把我留下来,好歹当个人质,让王药师把骡子和驮子拉回去取钱,再赎给你们。”
“对呀,土匪怎么说哩?”大家异口同声地夸黑娃会办事。
黑娃回答说:“土匪不依呀,他们嘲笑说我就一个小伙计,谁拿钱赎?”
“什么话,救人要紧,怎么会不赎哩?”夫人茹环视大家说。
容雅谦点头称是,涵雁也连连点头肯定。
“是呀,再后来哩?”
“对呀,怎么说的?”
“哎呀,把人急死了,麻利说呀!”
众人围在黑娃四周心都快要蹦出来了,急得七嘴八舌纷纷抢着催问黑娃。涵雁急得在一旁直搓手心。
“王药师被打得可不轻,骨头都快要断了。他挣扎着说,让把他留下,让我回来取钱哩!”黑娃低眉垂眼地说。
“对呀,王药师这是个话,土匪们咋说哩?”容雅谦稍感满意,忙着再询问。
“土匪说,你一个老不死的,留下你,给你买棺材呀!”
容雅谦听了,脸马上一沉,心里就不悦了。大家也都瞅着黑娃发了愣,觉得这货,咋不会说话哩?正要埋怨他哩,黑娃赶忙补充说:“四叔,土匪是说王药师哩。”
“唉,后来哩?”容雅谦问。
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啊,这话说的。
“王药师被打得实在忍受不住了,就趴在地上哀求土匪说,实在不行,就带你们到容府里去取钱吧。”黑娃说道。
“哎呀!”
“哎呀呀!”大家一阵叹息惊恐之色。
黑娃立即说:“我赶紧喊着对王药师说,不行呀,不能带着土匪们去四叔家里的。”
“对呀,王药师咋说的?”大家惊问。“我被土匪一连猛打了几棒子,就昏过去了……”黑娃可怜兮兮地编着谎话说。
“再后来哩?”涵雁抚摸着黑娃的肩头关切地问道。
“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土匪绑在咱家门口的槐树上了!”
“土匪是怎么进咱们院里的?”容雅谦紧着问。
黑娃一脸迷茫,说:“四叔,我不知道呀,土匪把我绑好又打晕过去了……”
“打你的土匪,你还能记着他的脸吗?”涵雁问。
“记不得,土匪都是蒙着脸的,我也被蒙着头哩,啥也没有看见呀。”黑娃懊恼地嘟囔着说。
“那么,王药师人哩?”容雅谦盯着黑娃问。
黑娃摇头说:“我不知道了,我被打昏了就不知道后来的事情了。”他低下头一脸痛苦的样子。
“难道说王药师他又被土匪们绑着带走了?”容雅谦疑惑地自言自语,揣测不定地说。
大家七嘴八舌地跟着议论:“完全有这个可能,土匪是啥人呀,杀人越货的,是最没有诚信的人了。”
“是呀,土匪挨天刀的都是瞎种,啥事做不出来哩!”
黑娃听了,也一脸困惑地跟着不停点头。
“难道土匪带走王药师是为了敲诈钱财吗?”涵雁疑惑地对着爹探寻着说。
容雅谦沉思着说:“不能,如果土匪要钱的话,就会留下赎人的字据了,可是土匪什么也没有留下啊?已经一天一夜了,要有的话,也早该有绑票的传信了。土匪们这到底是玩得哪一出啊,这可不像以往的绑票风格,让人真是费解啊!”
涵雁说:“对呀,土匪是来要钱的,却什么也没有要,什么也没有拿,却把玉娥儿给糟践了。难道说,是采花大盗李飞刀干的?”涵雁说着,转脸看了看黑娃。
黑娃连忙点点头,又摇摇头,佯装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这个,我也不晓得呀!”
“这倒奇了怪了!”容雅谦疑惑不解地说。
这时,萍儿给黑娃端来了两碗面,大家伙儿就都走开了,让黑娃自己吃喝着,他也饿了一天一夜了。
涵雁见黑娃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刚要离开出去,容雅谦叫住涵雁说:“雁,你到我的书房里来一下。”
容雅谦临走时又站住了,特意交代狗剩,给黑娃抹些药治治身上的伤。
涵雁跟随着父亲到了上房书房里坐下,雅谦问涵雁:“雁,你对今儿个黑娃说的,怎么看哩?”
涵雁思索了一下,开口说:“爹,我觉着黑娃的话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他好像隐瞒了什么关键的东西。这件事有些蹊跷,谜团始终解不开,让人觉得有啥疑点,却找不到破解的地方。这就让人费解了!”
容雅谦猛吸了一口旱烟,吐出一个圈圈,待烟圈慢慢散了,才开口说话:“对咧,就是这么回事情,我也觉着黑娃这碎,说得太圆合了,说得很溜,几乎没有啥破绽,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让人听着疑惑不解呀!土匪到家里这件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这不像土匪的鸡鸣狗盗路子,一定还有啥事哩,黑娃碎
不敢说,故意瞒着咱哩。你说,是不是呀?”
涵雁赞同着说:“爹,我也有同感。这个黑娃说话滑得很,反正王药师还没有回来哩。等王药师一有了信,咱们再问他,就啥都明白清楚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最近小心些,把门看紧些,别再出啥事。你多留点神!”容雅谦叮嘱说。
“爹,我知道,记下了。”涵雁说。
“哦,最近,你媳妇的病有点儿起色没有?”容雅谦关心地问儿子。
涵雁满腹心事地说:“爹,还是那老样子,人也越发瘦了些,经常夜里咳嗽得睡不好。”
容雅谦叹口气说:“这种病,缠人得很,一时也难好,你媳妇受罪了,你也多担待些,急不得哩。你给她每天把鸭梨核掏空了,里面放两勺蜂蜜,在笼里蒸熟,连水一起吃喝了,夜里兴许会好些的。”
涵雁顺从地说:“爹,我记下了,今儿个晚上,就给她蒸蜂蜜梨子。”
容雅谦点点头,想了一下,又探涵雁的口气说:“你媳妇是这个样子,你也不小了。要不然,就再给你张罗一门二房,续个香火。家里不顺,冲冲喜。你看咋样嘛,能成不能成哩?”
涵雁思索了一下,他听人说,弟弟涵齐接受了新党“民主、博爱、自由”的新思想,不满意家里的包办婚姻,已经在西安同一个会唱新戏的大脚女学生相好着,所以才常年不回家。据说那个女学生,就是当年来的辛都督的一个外甥女,很有新潮思想。这事儿爹尚不知情,他也不便说破。就说:“爹,这事先不急,芸儿病身子缠着哩,现在续弦,恐怕会让她背了心思,病反而会越发重了,还是等上几年再说吧。”
容雅谦叹了一口气,就不再提了,他觉着大娃子涵雁为人贤德,知书达理,很会替别人着想,从小与世无争,是个守家立业的好性子。次子涵齐,在队伍上心思却大得很,性格上也偏叛逆,从不顾及家里,是个靠不上的主。尤其是涵齐,自打家里领进了媳妇,娶亲以后就不认可家里给包办的婚姻,对萍儿的小脚也很是排斥,一心喜欢玩弄刀枪拳脚,让雅谦很是恼火。但儿大不由爹,让他毫无办法。涵齐自打从军以后,就随了队伍上,不叫不回家,也不与自己的媳妇萍儿圆房。容雅谦认为,三娃子涵齐就是个叛逆的不孝之子。
涵雁见爹沉思不说话,就说:“爹,再没有啥事的话,我就先去学堂了,上午还有两节课要给娃们上哩。”
容雅谦收住了忧愁的心思,又吩咐说:“雁,你把咱买的两把盒子炮,拿一把带在你屋里头,放在身边,小心土匪黑里再来闹腾。给狗剩那里也放上一杆长枪在屋里头,教会他怎么使唤,以防万一的好。”
涵雁答应说:“好!”容雅谦接着又叮嘱说:“村里训练民团的事,你也要上点儿心,有事多同鸿和飞儿一起商量着,做得妥帖些。记着,给咱家里再养一条狼狗。那条黑狗,昨儿黑夜让人害了,叫都没有叫一声。”说着话,容雅谦又一声哀叹,又心事重重地吸起了旱烟锅子。
涵雁答应了一声出去了,刚出了门他又折回来了。雅谦抬头询问:“雁,你还有事吗?”
涵雁说:“爹,学堂里附近几个村子的娃娃们,今年来上学的也多了些,有的交不起学费,我同鸿一起商量着就都收下了,给免了学费。这样一来,学堂里祠堂拨付的教学花销就不够用了。给娃们买了书本以后,基本都用光了。虽说老师们的辛苦钱是从学堂和祠堂里的地亩里出,用粮食代替,但教学用的教具和学校老师食堂的补助费就差了钱了,还要给学生娃们添置桌子板凳,眼看就落下饥荒了。我大伯已经让鸿拿来了一百两银子。我想,我们家里也拿上一百两银子添进去。爹看合适不?”
容雅谦沉思了一下,爽快地吩咐说:“雁,学堂里娃们上学,是个大事情哩,可耽搁不得!你从药铺里去取一百两银子先用着,不够了就再从咱们家里拿一百两去。过几天,我同你大伯商量一下,把祠堂里的公亩地,再给学堂里划上一百亩。不够了,再把咱家洼里的好地,也给学堂划上一些弥补一下。教书先生们的辛苦钱,除了粮食以外,每月再给先生们发些现钱零花,数目你同鸿商量着定了,就给你大伯说说。这事,我也去同你大伯提说提说。咱的府里,可以多出一些银子。”
涵雁听了,高兴地说:“谢谢爹,我替学生娃们和先生们,先谢谢爹了。”
容雅谦最近几年,受大哥雅儒的影响,对学堂里更加上心了,学堂教书花钱的事,他从来都不含糊。涵雁听了爹的话,心里舒展,就点头会心地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狗剩在容雅谦刚才问黑娃话的时候,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有搭腔,只是冷眼看着黑娃在述说。这会儿见人都走咧,他才挨炕沿上坐下来,阴沉着脸,冷眼瞅着黑娃狼吞虎咽地吃面条,突然他声音沉沉地对着黑娃说:“黑娃,你今儿个没有给四叔说实话,编谎扯淡哩!”
黑娃抬眉剜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心里嘀咕讽刺着:“你个憨憨子!做个帮工就把自个儿当东家了,我黑娃才不尿你哩。”
狗剩又自顾自地说:“你这黑,人心是杆秤,可不能黑了良心呀。你编得圆合,诳得了四叔,可诳不了我。我知道,你瞎
是个啥啥人,心里头是个啥啥路路子!”
狗剩不理会黑娃的冷漠,见他不搭理自己的问话,就更加恼火来气了,他又紧逼着说:“做人不实诚,吃吃吃,吃死你个黑!”
他想起了玉娥儿说过的话来——“我看你,就是饿死鬼托生的!”立马就气得忽地站起来大声责问说:“黑娃,别再装蒜了,你老实说,昨儿个土匪做的坏事,得是你领着来做下的?”
黑娃听着狗剩突然冷不丁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吓得七窍透风,魂飞魄散,一口面噎在嗓子眼儿,差点儿把他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