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苏格兰女王玛丽刚来到英格兰的时候身无分文,甚至连一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于是她写信向伊丽莎白求助,在信中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无辜受害的王室成员,请伊丽莎白督促苏格兰臣民把自己带回国去并服从她的命令。可是,英格兰人民早就知道,玛丽的真正为人跟她嘴上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因而玛丽得到的回应是,她必须首先证明自己的清白才能谈别的,这个条件让玛丽心慌意乱。这样一来,她宁愿跑去西班牙、法兰西,甚至返回苏格兰,也不愿在英格兰继续停留了。然而,伊丽莎白考虑到就算玛丽逃往异乡,她还是有可能给英格兰惹来新的麻烦,便决定将她扣留在本国。于是,玛丽先是被关在卡莱尔,后来出于实际需要,又被人在各个城堡间挪来挪去。但不管怎么样,她至死都没能再度离开英格兰。
赫雷斯勋爵〔27〕是玛丽在英格兰的至交好友。为了证明她没必要替自己辩护,玛丽可谓使尽了浑身解数,但后来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同意对自己的罪名做出回应,但前提是要在伊丽莎白指派来听她答辩的英格兰贵族面前,和指控她的苏格兰贵族当面对质。于是,这些人以协商的名义聚在了一起,他们先是在约克会面,后来又转移到了汉普顿宫〔28〕。达恩利的父亲伦诺克斯勋爵也出席了,他公开控诉玛丽谋杀了自己的儿子。不管玛丽的朋友们如何为她辩护——通过口头或书信,当玛丽的异母哥哥默里拿出一只小匣子,宣称里面装着玛丽和博思韦尔写给彼此的书信及诗篇,而且这些东西就是他们的罪证时,玛丽在众人的质询下沉默了,她退出了审判。这些人可以说是掌握了查明真相的最佳时机,于是他们当场就认定玛丽有罪。事后许多人对玛丽的遭遇表示同情——尽管这些人胸怀宽广,却算不上十分理智。
当时的诺福克公爵〔29〕虽然为人正直,却没什么头脑。他见玛丽风姿绰约,又听信了阴谋者的花言巧语,认为伊丽莎白不是什么好人,再加上他自己野心勃勃,竟萌生出要娶这位苏格兰女王为妻的强烈念头——尽管他在见到匣子里的信件后也有点忐忑不安。他的想法得到了伊丽莎白几个朝臣的暗中怂恿,就连她的心腹莱斯特伯爵都支持他(为了跟其他与自己较劲的宠臣唱反调)。玛丽自己同意这桩婚事,据说法兰西国王和西班牙国王也表示了赞同。但密谋者们还是走漏了风声,消息传到伊丽莎白耳朵里之后,她便向公爵发出警告,要他“想清楚今后是打算夜夜安眠还是整日提心吊胆”。当时公爵回答得十分谦卑,但事后的态度很快就变了。结果,他被伊丽莎白当作危险分子关进了伦敦塔。
就这样,玛丽从踏上英格兰领土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开始被阴谋与灾难所包围。
紧接着的一场灾难就是天主教教徒在北方的叛乱,直到好多人被送上断头台之后,这场叛乱才得以平息。然后,教皇和欧洲一些信奉天主教的统治者一起编织出一场巨大的阴谋,目的是废黜伊丽莎白,让玛丽登上王位,恢复以前的旧宗教。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玛丽不仅知道他们的计划,而且没有表示反对。教皇对这件事更是格外热心,甚至颁发了一纸诏书,公开把伊丽莎白称作英格兰的“伪女王”,宣布将她逐出教会,还说要把那些打算继续听从伊丽莎白命令的人也一并逐出教会。有人把这份可耻的文件抄录下来送到了伦敦,一天早上,人们发现它被公然张贴在伦敦主教的家门口,大家对此表示出强烈的不满。后来,有人在林肯律师学院某位学生的卧室里又找到了一份相同的抄本。这个学生在肢刑架上面供认,自己是从一个叫约翰·菲尔顿〔30〕的富有绅士手里得到的这份文件,此人居住在泰晤士河对面的南华克区。接着,这个约翰·菲尔顿也被人弄上了肢刑架,他承认是自己把东西贴在主教大人家门口的。四天之后,他被人押至圣保罗教堂的墓地处以绞刑,死后尸体还被肢解。至于教皇的那份诏书,您可以想象得到,反正支持宗教改革的人们早已不把教皇当一回事儿,自然也就没怎么把教皇那番“逐出教会”的话放在心上。那不过是一张被弄脏了的纸而已,其影响力连街头民谣的一半儿都赶不上。
就在菲尔顿上庭受审的同一天,可怜的诺福克公爵重获了自由。假如他从今往后远离伦敦塔,不再朝那些通往监狱的圈套里面钻,他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但是,这位公爵不光在身处那个可怕地方的时候还跟玛丽保持通信,而且刚一出来,就又开始动起歪脑筋。他给教皇写信,希望在英格兰发起叛乱,迫使伊丽莎白同意自己跟玛丽的婚事,并废除对天主教不利的法规。这一举动被人发觉后,他再次被关进了伦敦塔接受审讯。参与审问的议员们一致裁定他有罪,并将他判了死刑。
伊丽莎白曾两次下令处死这位公爵,又两次收回成命。审讯结束五个月之后,公爵才被送上断头台。而她之所以这样做,可能是因为真的心存善念,可能是故作仁慈,也可能是因为公爵在国内极受百姓拥护、声名远扬,伊丽莎白才不敢杀他。但是时隔许久,加上众说纷纭,现在的我们已经很难判断了。绞刑台设在伦敦塔山〔31〕,公爵表现出视死如归的样子,拒绝蒙上双眼,他说自己根本不怕死,还承认判决公正无误。公爵的死让人们痛彻心扉。
尽管玛丽在关键时刻临阵退缩,放弃了为自己辩护的机会,但她始终小心翼翼,避免承认任何事。伊丽莎白多次变着法子要她认罪,还说只要玛丽点头就放了她,结果每次都碰了钉子。毕竟,两个女人都刁滑奸诈,谁也信不过谁,想让她们达成协议,实在不大可能。于是,被教皇的所作所为激怒的议员们制定了新的法律,竭力遏制天主教在英格兰的传播,还宣布任何人只要敢说女王及其继任者不是英格兰的合法君王,一律以叛国罪处置。要不是伊丽莎白的节制,议员们还会干出更出格的事儿。
宗教改革之后,英格兰出现了三大教派——或者说,那些人自称三大教派。他们分别是归正会成员、天主教信徒,以及所谓的清教徒〔32〕。后者主张一切跟教会相关的事务都应当朴素无瑕,故而自称清教徒。这些清教徒大多数时候非常惹人讨厌,他们穿得像丑八怪,说话透着鼻音,反对一切健康无害的娱乐活动,而且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是他们也挺厉害的,办起事来一丝不苟,而且个个都坚定不移地把苏格兰女王当作死对头。法兰西及荷兰的清教徒都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凌虐,这反而促使英格兰的清教徒对自己的信念更加执着。在法、荷两国,千千万万的清教徒因饱受各种虐待而命丧黄泉。终于,在1572年的秋天,巴黎发生了有史以来最惨绝人寰的暴行。
这件事发生在8月23日的那个星期六,即圣巴托洛缪日的前夕,因此它也被称为“圣巴托洛缪大屠杀”〔33〕。那一天,有人把新教徒(他们被法兰西人称为“胡格诺派”〔34〕信徒)的主要领导人全部召集在一起,并告诉对方,他们的领袖——年轻的纳瓦拉国王〔35〕要和查理九世〔36〕的妹妹结婚了,他们应该前去道贺。当时的法兰西国王查理九世是一位倒霉的小伙儿,这个愚钝的国王被他的母亲和其他一些狂热的天主教徒所欺骗,以为胡格诺派教徒要取他的性命,于是他便采纳别人的建议下了一道密令:部署好一支强大的武装部队,以钟声为号令,大钟一响,军队马上朝清教徒发起攻击,务必将其赶尽杀绝。眼看约定的时刻就要到了,这个笨拙的坏蛋被吓得浑身上下颤抖不已,他被母亲带到一处阳台上,以便观看暴行是如何开始的。钟声响起,那群刽子手立刻行动了。在接下来两天一夜的时间里,他们手持刀枪,四处乱闯,火烧房屋,追杀新教徒,就连女人和孩子也不放过,死者的尸体被抛到大街上。但凡是走在路上的清教徒都遭到射杀,鲜血顺着排水沟流淌。仅仅在巴黎,就有一万多名新教徒被害,而全法兰西的死难者加起来是这个数字的四五倍。然而,为了答谢上帝让这些残忍的屠杀顺利进行,教皇及其随从居然在罗马公开游行,仿佛是嫌自己丢人丢得不够一般,他们还打造出一枚勋章来纪念这件事。然而,无论大屠杀给这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带来了怎样的舒心快意,那位傀儡似的国王都无法从中感受到任何安慰。我很高兴地告诉您,从那以后,这位国王再也没有享受过哪怕是片刻的安宁,他常常高声呼喊,说看见胡格诺派教徒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在他面前倒地而亡。不到一年,国王便去世了,死前还在扯着嗓子大呼小叫,满口胡言乱语,看样子就算是历届教皇全部合为一体,也不能给这负罪的君王带来一丝慰藉。

图31-9 圣巴托洛缪大屠杀
有关大屠杀的可怕消息传到英格兰,人民炸开了锅。那时候玛丽女王的血腥统治才刚结束没多久,如果人们趁这段时期采取比较强硬的手段反抗天主教,后世的人一定会把这场恐怖的屠杀当作为他们开脱的理由。但当时的宫廷可不像老百姓那么坦率——或许现在也是如此——所有的王公贵妇都穿上全黑丧服来迎接法兰西使臣,人群安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就在圣巴托洛缪日的三天前,使臣曾代表法兰西国王十七岁的弟弟阿朗松公爵〔37〕向伊丽莎白求婚,尽管发生了这种事,求婚的相关事宜却仍然在进行;另一方面,狡猾的伊丽莎白女王故伎重施,偷偷地向胡格诺派教徒提供钱和武器。
必须申明的是,虽然伊丽莎白常说要至死不嫁——那些辞藻华丽的演讲早就让我感到厌倦不已了,事实上她却隔三岔五就要跟人谈婚论嫁。她经常先对某个宠臣施以挑逗撩拨,继而口出恶言,及至动手打人——这位女王真的很少吝惜自己的拳头。除此之外,伊丽莎白还一直跟这位阿朗松公爵分分合合、藕断丝连了好几年。当他长途跋涉,终于来到英格兰的时候,两个人的婚约都已经拟好了,婚期定在六个星期之后。当时的女王可谓一心想要嫁给公爵,所以,当清教徒斯塔布斯和书商佩奇两个倒霉鬼出版了一本反对这件婚事的小册子时,他们竟被女王告上法庭,最后两人均被砍断右手以示惩戒。行刑结束后,可怜的斯塔布斯立刻用左手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高呼道:“天佑女王!”——换作是我的话,绝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还对女王保持如此忠心。然而,斯塔布斯却白白遭了一场罪,因为尽管女王以她的戒指为信物,向公爵托付了终身,两个人却压根儿没能举办婚礼。在这场“爱情”长跑持续将近十载之后,公爵离开了英格兰,走的时候和他当初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又过了几年,公爵撒手西去,伊丽莎白为此伤心不已,看样子她对公爵是动过真情的。不过这对伊丽莎白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即使对公爵糟糕的家庭来说,他也是个很坏的人。
现在我们接着讲天主教。当时的英格兰出现了两批教士,这些人活动频繁,搞得人心惶惶。他们分别来自耶稣会〔38〕(其成员无论走到哪儿从来不以真实身份示人)和神学院〔39〕。百姓们对耶稣会士充满畏惧,因为据说他们曾经宣称,只要事先经过他们的同意,就连谋杀都算是合法行为。百姓们对神学院的人也充满畏惧,则是因为他们在英格兰宣扬旧宗教,而且还自称为“玛丽女王教士”的接班人,按说那些教士早就应该销声匿迹,可他们却依然在英格兰的土地上四处游荡、阴魂不散。英格兰制定了最严格的法律来对抗这帮教士,而且执行起来毫不含糊。那些收留教士在自己家中的人往往下场悲惨,尽管他们不过是出于正常人的怜悯之心才会有此一举。肢刑架的运转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那是一种残忍的刑具,能将人的四肢生生扯断。这些不幸之人的供述,或者说所有被这种刑具折磨过的人所做的供述,往往可信度极低,因为哪怕是天下最荒唐、最虚假的罪名,也会有人不堪忍受这种可怕的折磨而违心地招认,而且这样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但是有资料证明,耶稣会的人不光自己图谋不轨,还分别跟法兰西人、苏格兰人以及西班牙人串通一气,策划了许多阴谋,企图推翻伊丽莎白的统治,将苏格兰的玛丽扶上王位,实现旧宗教的复辟,对此我毫不怀疑。
正如我先前所讲,就算英格兰人民太容易相信阴谋诡计的存在,那也完全有情可原。没等他们将圣巴托洛缪大屠杀的记忆从脑海中淡化,荷兰的奥兰治亲王〔40〕便遭到了枪杀。据行刺者事后供认,有人为刺杀这名伟大的新教徒而收买了他,并安排他在一所耶稣会会士的房子里受训。此事一出,荷兰民众既惊讶又悲痛,他们主动提出让伊丽莎白来统治荷兰,可是女王谢绝了对方的好意,反而指派莱斯特伯爵带领一支小小的军队去了荷兰。这位伯爵虽然身份显赫,在宫廷里如鱼得水,但做将军的本领却并不怎么样。他在荷兰并没有什么建树,要不是有位空前绝后的优秀人物在战争中牺牲,他领兵打仗的事说不定已经被人们忘记了。那人既是一名出色的作家,也是一个勇敢的骑士,而且是一位宅心仁厚的君子,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称得上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那就是菲利普·西德尼爵士〔41〕。他所骑的战马被打死后,爵士又另换了一匹没受过训练的马儿,可就在上马的关头,一枚子弹击中了他的大腿,他只好负伤而归。经历了长途奔波之后,失血过多的爵士已经精疲力尽,迫不及待地向人催要水喝。可水端来之后,爵士发现一名身负重伤的普通士兵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中的水,便将它让给了对方:“你比我更需要它。”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善良与慷慨。这高尚的人儿做出的感人举动会跟其他历史事件一样广为人知,它将和伦敦塔上的斑斑血迹,和塔里的行刑斧、垫头木,以及发生在那里的无数谋杀案一起流传千古,万人皆知。一个真正心存博爱之人所做出的善举会给他人带来莫大的欢乐,每个人都会高高兴兴地记住它。

图31-10 奥兰治亲王威廉一世
在英格兰,有人图谋不轨的消息日益增多,比如天主教教徒造反、投毒、纵火,还有其他一些我不知道的行为。恐惧一阵接一阵地袭来,百姓们整日都被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我猜其他时代的人民大概从来都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受吧?但是,我们必须明白这一点,一桩桩可怕的事实就发生在平民百姓的身边,有过这样的经历之后,无论再发生什么样的罪恶,他们都不难相信。官方人员也抱有同样的恐惧,但他们没有采取最佳的方式来查明真相。这些人除了严刑拷打嫌疑犯之外,就只会花钱聘请密探,而那些雇来的家伙总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扯谎骗人。有些密探甚至伪造信件,公然给有心谋反的人寄去,假装怂恿他们来参与阴谋行动,而后者对此求之不得。
可是,当一项惊天阴谋最终被人发现的时候,苏格兰女王玛丽的王者之路终于走到了终点。在一群法兰西教士的唆使下,神学院教士巴拉德〔42〕和西班牙士兵萨瓦赫〔43〕帮安东尼·巴宾顿〔44〕想出了一条谋害女王的计策。居住在德比郡的巴宾顿富甲一方,曾经在玛丽手下做过密探。巴宾顿还将计划内容说给几个信奉天主教的朋友听,后者非常热心地加入了行动。这群年轻人目空一切,自信得出奇,办起事来却优柔寡断。他们找人画了一幅图,上面画着六个准备去行刺伊丽莎白的精英人士,巴宾顿也在其中,从姿势上看,他应该是中心人物。然而,阴谋团中有两名成员(其中一个是教士)从一开始就出卖了其他人,他们不断把谋杀计划的最新进展报告给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45〕,而后者正是伊丽莎白手下最聪明的大臣。预谋者们对此毫不知情,他们信心十足地为计划的最终实施做着准备,巴宾顿甚至将手上的戒指和一些钱交给了衣衫简陋的萨瓦赫,让他去买些新衣服,好在行刺女王的时候穿。然而,就在同一时间,沃尔辛厄姆已经掌握了这群人的确凿罪证,还拿到了两封玛丽写的信件,于是他决定逮捕这些年轻人。小伙子们察觉到苗头不对,便先后溜出城外,躲进了圣约翰树林和当时一些非常隐蔽的地方,可他们还是被人抓获并判了死刑,一个都没能逃掉。在他们被捕的同时,宫廷派人去把消息告诉了玛丽,还说这件事她难逃干系。玛丽的朋友们却提出抗议,说当时玛丽正处于非常严密的看管之下,这件事绝对与她无关。但这种说辞可信度实在不高,因为就在事发当天的上午,玛丽还出门打猎呢。
法兰西那边有人对这暗中进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而且老早就向伊丽莎白发出了警告:留着玛丽的性命无异于养虎为患。伦敦大主教也在不久前给伊丽莎白的宠臣写了字条,建议“立刻砍下苏格兰女王的脑袋”。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处置玛丽呢?莱斯特伯爵从荷兰捎来短笺,提议偷偷地将玛丽毒死,大概伊丽莎白的这位宠臣已经习惯了这种方法——用毒药亡羊补牢的办法。然而,伊丽莎白并没有采纳他这条邪恶的建议,玛丽被押至北安普敦郡的佛斯林费城堡接受审讯,四十名庭审人员当中既有天主教的教徒,也有新教的追随者。玛丽先后在该城堡和威斯敏斯特的星室法庭〔46〕接受了长达两星期的审问。尽管她以过人的才智为自己辩护,但除了一口咬定巴宾顿等人所供不实和声称自己的大臣所提供的信件都是伪造出来的之外,她也提供不出其他证据。总而言之,她否认了一切,却改变不了任何事实。最后,众人认为她罪名成立,并宣布判处死刑。国会对判决结果表示同意,并恳求女王处死玛丽。女王则回答说,要他们想想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保证她自己的安全,又能饶玛丽不死。议员们的答案是:没有。百姓们闻讯后点起篝火,把房子照得亮堂堂的,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因为只要这个苏格兰女王一死,所有的阴谋和麻烦都会被她带进棺材,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图31-11 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
玛丽认定自己大限将至,便给英格兰女王写了封信。她在信中提出了三项请求:第一,她希望自己的尸首能被葬在法兰西;第二,她不想被秘密处决,希望侍从和其他人能送自己一程;第三,她请求女王在她死后,不要为难自己的侍从,让他们带着自己所赠的遗产回到故乡。这封信感人肺腑,就连伊丽莎白读后也泪水涟涟,但她没有给出任何答复。接着,法兰西和苏格兰分别派出了特使,请求伊丽莎白给玛丽留条活路。再后来,越来越多的英格兰百姓开始嚷嚷着要处死玛丽。
对于伊丽莎白的切身感受和真实意图,我们现在已无从得知。可是,我能深深感受到,除了杀掉玛丽之外,伊丽莎白心中还惦记着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怎样避免让自己因玛丽的死而背上骂名。1587年2月1日,伯利勋爵起草出死刑执行令之后,伊丽莎白女王派大臣戴维森把它取来,好让她在上面签字。第二天,当伊丽莎白从戴维森口中得知执行令已经获得批准时,她反而气冲冲地质问对方:“有必要这么着急吗?”第四天,她开始拿这件事开玩笑,还咒骂了几句。第六天,她仿佛对刑期未到充满了怨气,但却没有对身边的人流露出来。就这样,第七天,肯特伯爵、什鲁斯伯里伯爵和北安普敦郡的治安官带着执行令一起来到了佛斯林费城堡,通知苏格兰女王准备上路。

图31-12 临刑前的玛丽女王
等这群“报丧鸟”离开后,玛丽吃了顿简单的晚饭,还跟仆人喝了一点酒,又宣读了自己的遗嘱,便上床休息了。但她没睡几个钟头,很快,她又爬起来念祷文,直到天亮。第二天一早,玛丽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八点钟,治安官来到教堂,此时玛丽向正跟自己一起祷告的仆人们告了别,然后双手分别拿着《圣经》和十字架,走下阶梯。她的两名女仆和四名男仆获准来到行刑的大厅,厅内设有一架低矮的绞刑台,离地面只有半米多,上面盖着黑布。伦敦塔派来的行刑者及其助手都身穿黑袍,站在一边。厅堂里的人摩肩接踵。玛丽坐在凳子上听取了宣判。等判决书一念完,她就像从前那样,再度矢口否认自己有罪。肯特伯爵和彼得伯勒教长都是狂热的清教徒,他们对玛丽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然而得到的回应却是:她要带着对天主教的虔诚信仰去死,所以这件事就不劳他们两位费心了。当刽子手们打算动手剥开玛丽的服饰、露出头颈部分时,她说自己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旁观者的面被这种人扒下过衣服。最后,一位女仆上前,用布遮住了玛丽的脸庞。然后玛丽把脖颈伸到垫头木上,口中还反复说着:“哦,上帝,我这就把灵魂托付给您了!”接着,刽子手斩断了玛丽的头颅,有人说砍了两刀,也有人说是三刀。但不管几刀,当鲜血淋漓的人头被拎起来的时候,玛丽灰白色的头发从她常年佩戴的假发下面露了出来,使它看上去像是一颗七十岁老妇人的脑袋一般,而当时的玛丽只有四十六岁。那一刻,她所有的美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然而,玛丽在她所养的小狗眼中依然美丽。当玛丽走上断头台的时候,它被吓得蜷缩在主人的裙子下面。当玛丽身首异处、摆脱掉尘世间的一切忧愁之后,它还留在主人的身边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