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在查理一世被斩首的那一天,就在太阳落山之前,下议院通过了这样一项法案:任何人不得声称威尔士亲王〔1〕或其他什么人为英格兰国王,否则一律以叛国罪论处。不久之后,下议院又提出解散上议院,因为它既没用又危险。此外,上一代国王的雕塑也应从皇家交易所〔2〕和其他公共场所清理出去。他们首先抓捕了一些越狱的保皇派,又在王宫庭院〔3〕中斩首了汉密尔顿公爵〔4〕、霍兰伯爵〔5〕和卡佩尔男爵〔6〕(他们都死得非常英勇),随后他们便指派了一个国家议会来管理英格兰。该议会共由四十一名成员组成,其中仅有五人为贵族,布拉德肖被推举为主席。下议院也重新接收了一些曾反对处死国王的人,这么一来,议员总数就达到了一百五十上下。

图34-1 奥利弗·克伦威尔
然而,下议院依旧面对着一支有着四万士兵的军队,要掌控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国王被处决之前,军队指派了一些军官向国会抗议,不过如今一些平民士兵也把抗议视为己任。本该前往爱尔兰的部队反抗了;伦敦城中的一队骑兵夺走他们自己的军旗,拒不服从命令。为此下议院枪决了这些造反活动的罪魁祸首,可也无济于事,他的同伴和人民公开为他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葬礼,伴随着鼓点,怀着沉重的心情,他们戴着蘸血的迷迭香〔7〕花环将死者一路送到墓地。奥利弗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处理这种特殊情况的人,于是他于午夜时分冲进索尔兹伯里附近的伯福德小镇——当时叛乱的士兵正藏在那里。克伦威尔堵住他们的去路,俘虏了四百余人,又通过军事法庭枪决了一部分。很快,士兵们就意识到奥利弗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可是所有人的共识了。于是叛乱就这么结束了。

图34-2 克伦威尔在苏格兰
但苏格兰国会还没尝过奥利弗的厉害,所以当他们得知国王已被处决的消息之后,他们立刻宣称威尔士亲王为查理二世,唯一的条件是他保证尊重“神圣盟约”。当时查理和蒙特罗斯侯爵都身在海外,同他父亲一样,查理只能通过侯爵才有希望和苏格兰政府委员保持联系。不过很快查理的希望就打了水漂:带着数百名从德国召集来的流亡者,蒙特罗斯在苏格兰登陆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人民非但没有对他一呼百应,反而纷纷丢下他逃命去了。他很快就沦为了阶下囚,被押送至爱丁堡。在那里,受尽凌辱之后,他被押进囚车;他的官员们则两人一排走在他前面。根据国会的决议,他将被吊死在高达九米的绞刑架上,然后,根据古老野蛮习俗,他死后头颅将被挑在枪尖上放在爱丁堡示众,四肢则被送到其他地方。对此侯爵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皇家命令之下进行的,如今他唯一的希望是他有足够多的“四肢”能被送往所有的基督教地区,这样世人就知道他有多么忠诚了。他盛装来到绞刑架下,然后英勇地死去了,享年仅三十八岁。然而,还不等侯爵完全断气,查理就急忙抛弃了这位忠臣,宣称自己从未给他任何为他起兵的命令。斯图尔特家族的堕落被查理表现得多么淋漓尽致啊!
国会任命奥利弗指挥爱尔兰的军队。于是克伦威尔报复爱尔兰那场血腥叛乱的机会到了,他把这个国家搅得鸡犬不宁,尤其是在围攻德罗赫达的时候。当克伦威尔发现至少有一千名居民躲在大教堂中避难时,他一点儿也没有手下留情:他的士兵——也就是“克伦威尔的铁骑队”——将他们杀了个精光。这些人中间不乏修士和教士,对此奥利弗在送回英格兰的报告中粗暴地写道,他们都遭到“当头一棒”,就跟其他人下场一样。
然而,查理这时却返回了苏格兰,前来忍受“神圣盟约”成员无聊的生活和周日冗长枯燥的布道。为此,国会紧急召回令人生畏的奥利弗,让他惩罚扶持了王子的苏格兰人。克伦威尔将自己的女婿艾尔顿留在爱尔兰接替自己(后来他死在了那里),艾尔顿尽责地追随岳父的步伐,驯服了这个国家,让它服服帖帖地跪在国会脚下。最终,他们通过了一项议案整治爱尔兰,宽宏大量地饶恕了所有的平民,但所有与造反相关、杀过新教教徒或拒绝放下武器的人都被排除在外。很多爱尔兰人都背井离乡,来到海外为其他天主教统治者效力,于是大片土地都因其主人过去的罪行而被没收,国会转手又将它们赐给在战争初期曾借钱给国会的人们。这些都是相当极端的手段,但如果奥利弗·克伦威尔继续留在爱尔兰为所欲为的话,他一定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但是,就像我先前说的,国会希望奥利弗去苏格兰。所以,才刚一回家,就被任命为英格兰联邦的最高指挥官,三天后他就率领一万六千名士兵北上讨伐苏格兰人。那时苏格兰人非常警觉(您可能发现,他们现在亦是如此),他们深知,对于战争,他们的军队可不像铁骑队那么轻车熟路,所以如果直接应战,他们必将一败涂地。因此他们说:“如果我们老老实实守在爱丁堡城内的壕沟里,然后叫所有农民抛下田地不再耕种,铁骑队就会挨饿,然后不得不撤兵回去。”这无疑是一条锦囊妙计,然而,鉴于苏格兰教士总喜欢在那些他们本一无所知的领域里乱插一脚,并用冗长的布道催促士兵们出来战斗,苏格兰士兵偏执地相信自己必须站出来迎战。于是,在一个不幸的日子里,这些士兵走出安全的领地。奥利弗立刻带兵扑了上去,他杀了三千人,俘虏了一万。
为了感谢和笼络苏格兰国会,查理签署了一份由他们提供的声明,与自己的父母划清界限,并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极其虔诚的王子——对他来说,“神圣盟约”就像生命一样宝贵。然而上述内容没有一句实话:没过多久,他就骑着马加入到一些高地弟兄当中,这些人整日挥舞着短剑和阔剑,着实令人厌倦。虽然他还是被“神圣盟约”的人追上并给劝了回来,但这个被称为“开端”的尝试的确给他带来一些好处,至少那些人不再像以前一样,整日用冗长枯燥的布道来烦他了。
1651年1月1日,苏格兰人民在斯昆镇上为查理加了冕。随后,查理立刻率领两万士兵前往斯特灵。我敢说,他那时候一定踌躇满志,因为令人畏惧的奥利弗那会儿刚好患了疟疾。然而奥利弗却在第一时间跳下病床投身到工作之中,最终竟得以包抄了整支保皇派军队,彻底切断了他们与苏格兰的联系。于是查理别无选择,只能前往英格兰。他带兵南下至伍斯特,被市长和一些乡绅贵族公开宣称为查理二世。但这称号对他来说一点儿用也没有,因为露面的保皇派寥寥无几;而且就在同一天,还有两个人因为支持他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伦敦塔山上丢了脑袋。奥利弗紧随其后,快马加鞭也来到了伍斯特。在那里他和他的铁骑队与查理的军队大战一场〔8〕,苏格兰人大败,保皇派军队被彻底摧毁。不过苏格兰人相当英勇善战,奥利弗花了五个小时才获胜。
在伍斯特战役之后,查理便踏上了漫长的流亡旅途。不过这件事竟在很久之后还为他带来了好处,因为在不少大度的英格兰人民心中,他因此带上了一层浪漫主义色彩,他们对查理抱以他本不应得的好感。他趁夜逃到斯塔福德郡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女士家里避难,身边只有不超过六十名追随者。在那里,为了进一步确保他安全,那六十个人也离开了他。他剪掉长发,把手和脸染成棕色,好像常年日晒造成的那样,然后穿上乡下劳工的衣服。早晨,他手持斧头,在几个伐木工的陪伴下来到郊外。这五人中间,其中四个人是兄弟,另一个是他们的妹夫。这些好心人帮查理在树下铺了一张床(因为天气很差),其中一人的妻子还带食物给他吃。那四兄弟的老母亲也赶到林子里,跪在他面前,感谢上帝让她的儿子有了救了国王的殊荣。晚上,他离开森林来到坐落在塞文河畔的一栋房子里,他企图通过那里前往威尔士。然而那里却到处都是士兵,桥梁和船只也都被严加看管起来。所以,在干草棚里盖着干草度过一段时间之后,查理在凯尔利斯上校〔9〕的陪伴下走了出来。这个凯尔利斯是一位天主教贵族,就是他在那个地方接应国王,并陪他一同在一棵繁茂的老橡树上面,像鸟一样躲了整整一天。国王的运气不错,因为那时正值9月,树叶还未开始脱落,士兵们就在树下骑马巡逻,而且随着他们走来走去,附近的树林中还不断传来击打、搜索树丛的声音。

图34-3 查理二世藏在树上

图34-4 查理二世和伐木工
在这之后,他长途跋涉,直到双脚都磨出厚厚一层茧子。在一栋遭到骑兵搜索的房子里藏了一整天之后,他又和威尔莫特勋爵〔10〕——他的另一个好友——来到一个名为本特利的地方。那儿有个被称作莱恩小姐、信奉新教的女士,她获得准许,可以骑马通过守卫去看望一个家住在布里斯托尔附近的亲戚。查理伪装成仆人,骑马走在这位年轻的小姐前面,一路来到一位约翰·温特爵士的宅子里。威尔莫特勋爵则非常高调,像个普通乡绅一样赶着猎犬来到这里。不巧的是,约翰·温特爵士的管家曾在里士满宫供职,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查理,但此人忠心耿耿,并未走漏风声。鉴于那里没有能够送查理出海的船只,他又作为莱恩小姐的仆人来到了另一栋位于多塞特郡舍伯恩附近城市特伦特的房子里。这时莱恩小姐和一直陪伴她左右的堂兄拉塞尔斯先生便回家了。我希望莱恩小姐会嫁给这位堂兄,因为我敢肯定她一定是一位善良勇敢的女孩。如我是那个堂兄,我一定会爱上莱恩小姐的。

图34-5 查理二世和简·莱恩小姐
当查理失去了莱恩小姐做掩护之后,他在特伦特找到了庇护所。他们在莱姆〔11〕雇了一艘船,船主同意带这两位绅士前往法兰西。就在这一天晚上,国王假装成另一位年轻小姐的仆人,骑马来到查茅斯的一个小酒馆。那里有个船长愿意带他出海。然而船长的妻子担心丈夫惹祸上身,就把他关在房间里不让他出航。他们只得来到布里德波特,当查理进入一家旅店时,他发现院子里全是寻找他的士兵,他们正在醉醺醺地谈论着国王。查理很镇定,他像个真正的仆人一样领着马匹穿过庭院,边走边说:“让开,大兵,给我们点儿空过去!”就在他走过去的时候,他遇到一个半醉的马夫,那人揉了揉眼睛对他说道:“奇怪,我曾给埃克塞特的波特先生做仆人。我怎么觉得我肯定在那儿见过你,小伙子?”他当然见过,因为查理曾住在那里。对此国王机智地回答道:“啊,我确实在他那里待过一段时间,但我现在没时间聊天。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再好好喝一杯。”
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他回到特伦特藏了几天。然后他就逃到索尔兹伯里附近的希尔,又在一个守寡的夫人家里躲了五天,直到萨塞克斯郡肖勒姆的一个运煤船船长同意护送一位“绅士”前往法兰西。在10月15日这天晚上,在两位上校和一个商人的陪伴下,国王策马来到布赖顿(当时还只是一个小渔村),他想在上船之前请船长好好吃一顿。然而,那里很多人都认出了国王,包括船长、旅店老板和老板娘。在他离开之前,老板来到他椅子后面亲吻他的手,说他希望有生之日能成为一个领主,而他的妻子则变成领主夫人;听到这话查理笑了。这时候他们已经饱餐了一顿,还喝了不少酒、抽了不少烟——在这两件事上,国王可是个行家。最后船长向国王保证他一定会忠于他——这他的确也做到了。按照他们商定的结果,船长先假装前往迪尔,然后查理再对水手们假称自己是一个逃避债主的负债绅士,请求水手帮他劝服船长将他送到法兰西海岸。鉴于国王演技很好,而且还给了水手们二十先令请他们喝酒,水手们便向船长求情,让他答应了这位可敬的绅士。船长假装妥协,于是国王便毫发无伤地到了诺曼底。
如今爱尔兰已经安稳了下来,奥利弗在苏格兰安插了很多士兵和堡垒,也平定了那个地区。所以只要战争只在海外进行,国会就能顺顺利利地维持下去。唯一的麻烦就是荷兰,1651年春天,荷兰海军元帅范·特龙普〔12〕率领了一支舰队来到唐斯〔13〕,并向勇敢的英格兰元帅布莱克〔14〕(他也驻守在唐斯,但手下船只数量仅为特龙普的一半)发出挑战。然而布莱克集中起全部舷侧炮,用猛烈炮火逼得特龙普不得不降旗认输。到了秋天,特龙普又带了七十艘船过来,再次向布莱克发起了挑战〔15〕;这时候布莱克依旧驻扎在唐斯,依旧只有特龙普的一半兵力。战争持续了整整一天,然而当布莱克发现自己实在寡不敌众的时候,他趁夜悄悄撤退了。对此范·特龙普很是自豪,他将一把大扫帚〔16〕挂在桅杆上作为他将英格兰人“扫”出大海的标志,然后在北岬和怀特岛之间四处航行,吹嘘自己的赫赫战功。然后在三个月之后,布莱克就迫使特龙普放下了扫帚和骄傲,因为布莱克在其他两名勇敢的指挥官——迪安和蒙克——的帮助下,再次与特龙普激战了整整三天,俘获了二十三艘荷兰战舰〔17〕。特龙普的扫帚散成几块,他悻悻而归。
但事情才刚平息下来,军队就向国会抱怨,一方面说他们治国不力,一方面暗示军队自己会做得更好。如今奥利弗已下定决心要成为这个国家的首脑,不然就什么都不做,于是他决定支持军队。他将一些军官和他的议员朋友召集到他在怀特宫的住宅里,商议如何摆脱国会,如今它的统治时间已经和上一代国王专制统治的时间一样长了。他们最终决定,奥利弗将像往常一样穿着黑衣灰裤前往议院,但身后却跟着一队士兵。他将士兵留在休息室里,独自一人进入议院坐下。不久之后,他站起来发言,说上帝已经厌倦了国会,然后他跺了跺脚说道:“你们不再是议员了。带他们进来!带他们进来!”听到这个信号,士兵们蜂拥而至,闯了进来。“这是欺诈!”议会成员亨利·文爵士喊道。“亨利·文爵士,”克伦威尔回答道,“哦,亨利·文爵士!愿上帝把我从亨利·文爵士手中解救出来!”然后他指着议会成员一个接一个地说,这是个醉鬼、那是个浪荡子、这个是骗子云云。随后他又将议院议长赶下座位,让士兵清理整个会场,桌子上的权杖本是议会聚集的标志,这会儿却被克伦威尔说成“小丑的手杖”,并叫士兵:“把它清出去!”当这些命令全部被执行之后,他悄无声息地锁上门,把钥匙放在口袋里,重新回到怀特宫。他的朋友依旧聚集在那儿,奥利弗告诉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

图34-6 特龙普将军

图34-7 布莱克将军
在这项史无前例的事件之后,他们成立了新的国家议会,并按照自己的方式组建了一个新的议会。作为新国会的开端,奥利弗亲自发表了一通演说,把这个时刻描绘成一个人间天堂的开始。在这次的议席上坐着一个非常有名的皮革商人,他的名字很奇特,叫普利兹·高德·贝尔伯恩斯(每个名字对应的分别是赞美、上帝和基本,这个新国会便因他得名而被称作“基本国会”或“贝尔伯恩斯国会”,尽管它更常见的名字是“小国会”)。然而,由于奥利弗很快就发现这个国会并不打算将他推上首席,这就不再是“人间天堂的开始”了;奥利弗说自己已经对它忍无可忍,所以他又通过相似的手法推翻了这个国会。这时由军官组成的国会则决定应该由奥利弗做王国首脑,头衔则是联邦国护国公。
于是,1653年12月16日,大队人马聚集在奥利弗的门前。在法官、市长、市议员和英格兰其他一些大人物的簇拥下,奥利弗身着黑色天鹅绒外衣,脚踏一双大靴子,乘坐马车来到威斯敏斯特宫。在那儿,他在大法官法庭上公开接受了护国公一职。人们向他宣誓,象征城市的剑和印也被交到他手上,一同交付给他的还有一些通常在这种场合下交给国王和女王的东西。待奥利弗将这些东西交还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是护国公了。一些铁骑队的人对此大加渲染,说了整整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