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查理宝贝在二十五岁那年就登上了王位,成为查理一世。此人和他的父亲不同,他本身的性格非常平易近人,举止既高贵又端庄。不过,他跟他的父亲一样,对于国王的权力有着异常夸张的定义,而且这父子俩都是靠不住、没担当的人。假如查理能够言出必行的话,他的故事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结尾。
他所关心的头等大事就是打发那个目中无人的新贵白金汉到巴黎去,将亨丽埃塔·玛丽亚带过来做他的王后。厚颜无耻的白金汉死性不改,居然趁这个机会向年轻的法兰西王后〔1〕示爱,当他的企图遭到法兰西朝臣、红衣主教黎塞留〔2〕的阻挠之后,他被气得鼻孔直冒烟儿。英格兰百姓非常愿意接受他们的新王后,并准备在对方来到这片异乡的时候对她报以热烈的欢迎。可是这位王后对新教深恶痛绝,还带来了一群讨厌的教士。这些家伙不但唆使她做出了一些荒唐透顶的举动,还使用各种讨人嫌的办法吸引民众的注意力。所以,大家很快就对这帮人产生了厌恶。查理在位期间,她可没少挑唆国王(查理还对她宠爱有加呢)跟他的臣民过不去;对他而言,要是这位王后未曾出生,或许倒是件好事呢。

图33-1 查理一世
现在,大家需要了解的是,国王查理一世原本就立志要做个高高在上、大权在握、不受任何人问责的君主,加上王后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所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对议员们进行打压,以扩大自己的权力。另外,大家还要明白一件事,即便是追求这样一个足以给任何帝王带来毁灭的错误理念,查理国王也一直寻求歪门邪道,而不是采取直截了当的措施。

图33-2 亨丽埃塔·玛丽亚

图33-3 奥地利的安妮

图33-4 黎塞留主教
尽管仔细思考了英西联姻的事情之后,下议院和百姓们都对这场战争的正义性持怀疑态度,查理国王则一心想跟西班牙开战。急不可耐,他通过非法手段筹集了战争所需的费用,然后草率兴兵,结果在加的斯惨败——要知道,这可是他登上王位的第一个年头啊!为了抢劫财物,英军曾将一支远征队派往加的斯,但由于行动失败,他们不得不向国会申请拨款。双方见面以后,国王很不客气地告诉议员们:“赶快把钱给他,否则国会没有好果子吃。”众议员听了这话,态度更不客气,他们干脆弹劾了国王的宠臣白金汉公爵,理由是他曾多次引发强烈的民怨并造成严重的冤案(这一点儿都没诬陷他)。国王为了替他解围,没等拿到自己所需的钱款就解散了国会。当议员们请求国王三思并宽限几天的时候,国王回答道:“不行,一分钟也不能等。”然后,他便开始通过其他途径捞取钱财,以下就是其中几种:
他私自征收桶税和磅税〔3〕,可是从法律上讲,未经国会授权,任何机构或个人都不得征收这两种税款。他号召沿海城镇的百姓给一支武装舰队提供装备,并要他们负担这支船队三个月的花销。他还要求民众一起做贡献,借给他一大笔钱,至于他会不会偿还就很值得怀疑了。如果穷人不肯答应,就会被逼参军,成为战士或水手。如果绅士们不肯答应,就会被关进大牢,托马斯·达内尔爵士、约翰·科比特、沃尔特·厄尔、约翰·赫维宁汉,以及埃弗拉德·汉普登五位先生就是因为不肯从命而被国王的枢密院下令逮捕的。〔4〕他们被关入了监狱,理由只是“国王高兴”。后来,人们开始在法庭上严肃质疑一个问题:这算不算是违反《大宪章》的行为?国王这样做是否侵犯了英格兰人民的最高权利?对此,国王的律师答道:“不算。因为侵犯英格兰民众权益是错误的行为,而国王是不会做错事的。”逆来顺受的法官选择了支持这番有违道德的鬼话。从这时候起,国王与百姓之间就出现了严重的裂痕。
出于这些缘故,召集新的国会势在必行。百姓们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权利受到了威胁,便推选那些以坚决反对国王而闻名的人物做议员。可是国王也决意要踢开一切绊脚石,早就不辨是非。国会组织起来之后,他趾高气扬地向议员们发表了长篇大论的演说,却只告诉了对方一件事:自己召集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要钱。可是这些议员意志坚决、行事果断,他们知道自己有能力打压国王的嚣张气焰,因此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接着,他们向国王出示了一份文件,其内容包括禁止国王再下令向英格兰自由民贷款,也不许迫害拒绝贷款的百姓拿钱或将他们打入监狱;还有,国王也不得以特许或特令的形式拘捕任何英格兰自由民,因为这是违反国家法律、侵犯民众自由和权利的行为。这份在历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文件就是《权利请愿书》〔5〕。起初国王对这项请愿做出了回应,企图把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可是接下来下议院的议员们向国王展现了他们打算继续弹劾白金汉的决心,惊慌不已的国王这才给出新的答案,说愿意接受他们对自己提出的所有条件。然而,他不仅事后多次在这些问题上出尔反尔、少廉寡耻,甚至当时就做出了一件卑鄙虚伪的举动:他隐瞒了第二次答复,只把自己第一次给出的答复公开发表。这样一来百姓们就会认为国会并没有打败他。
此时此刻,为了满足自己受损的虚荣心,白金汉这个害人精已经把英格兰同时卷入与法兰西和西班牙的两场战争中。这么卑劣的理由、这么无耻的禽兽,可有时候他们偏偏就能点燃一次战火!但白金汉命中注定要在这世上做的缺德事也就这么多了。一天早上,他正打算走出自己的宅子去坐马车,与他同行的是一位名叫弗赖尔的陆军上校。趁着他扭头去跟上校说话的空当,一名行刺者将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脏。这一切就发生在白金汉家的大厅里。由于白金汉刚在楼上跟几名法兰西贵族起过争执,他的侍从立刻对那些人起了疑心,差点儿把他们抓住打死。正当众人乱作一团的时候,真正的凶手拔出剑来,高声喝道:“是我干的!”这个人叫约翰·费尔顿〔6〕,是一名信奉新教的退役军官,他已经逃到了厨房,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脱身。约翰说自己跟公爵之间没有任何私人怨怼,杀掉对方只是为国除害。他出手非常精准,因为白金汉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混蛋”;他刚拔掉匕首,就被桌子绊住,倒地而亡了。
尽管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件事一点儿也不复杂,枢密院却为了这桩谋杀案,大张旗鼓地调查了约翰·费尔顿。约翰告诉那些人,自己跑了一百多公里的路来刺杀白金汉,至于目的自己已经解释过了。尊贵的多塞特侯爵来到约翰面前,“好心好意”地威胁他:不说实话就把他送上肢刑架。但约翰却警告侯爵大人说,要是他们真敢这样做,他就指控侯爵是他的同伙!国王很不高兴,迫不及待地想用肢刑架来折磨约翰,然而此时法官们却发现刑讯逼供有违英格兰的国法——遗憾的是他们没能早点儿发现这一点,于是约翰因谋杀罪而被直接处决了。虽说他为英格兰除去了一个最放荡、最卑鄙、最无耻的王宫宠臣,让这个国家不再受其摆布,但是谋杀就是谋杀,千真万确,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否认。
接下来,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人物出现了,那就是来自约克郡的贵族托马斯·温特沃斯爵士〔7〕。他在议院里待过很长时间,信奉专制而傲慢的行为准则,可自从被白金汉侮辱过之后,他的立场就向人民那边偏移了。国王非常需要托马斯这样的人,因为他不仅发自内心地支持国王的事业,而且具备很强的能力。于是国王先是把他封为男爵,后来又让他当了子爵,并赋予他很高的职务,将他彻底收买了过来。
可是,国会依然存在,而且没那么容易被收买。约翰·埃利奥特爵士〔8〕是个伟大的人物,他在递交《权利请愿书》的行动中表现十分积极。在1629年1月20日这一天,他又提出了几项有力的决议,对国王的几名主要爪牙表示了强烈反对,并号召下议院议长〔9〕进行投票表决。议长给他的答复是:“他在其他方面也受制于国王。”说罢,他就要起身离座——按照下议院的规矩,单单这一个动作就代表议长要休会,但霍利斯〔10〕和瓦伦丁〔11〕两位议员先生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他。议员们顿时乱成一锅粥,许多人拿出了武器,一时间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刀剑。此时,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已经传到了国王耳朵里,他命令自己的侍卫长即刻前往下议院,破门进去。可等侍卫长进去的时候,几项决议已经通过了投票,议会也休会了。没过多久,约翰·埃利奥特爵士和那两个把议长按在座位上的议员就被传唤到了枢密院。由于三人声称他们没必要在议院以外的地方对自己在议院里说过的话做出解释,他们被关进了伦敦塔。后来,国王来到议会发表了一场演讲,宣布解散议员们,还把这些人称为“毒蛇”——但这一举动是否给他带来什么好处,至少我从没听说过。
国王的心胸一向都特别狭窄,加上那三人不肯为自己所做的事道歉,更不肯以此来换取自由,他就再也无法原谅他们的冒犯举动了。当爵士等人提出由王座法庭来审讯自己的时候,国王甚至使用卑鄙手段,把他们在各个牢狱间挪来挪去,好让提审他们的法令无法通过法律程序送到他们手上。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法庭,被罚了一大笔钱,还被判处入狱,但至于什么时候获释,就要看国王的心情了。后来,约翰·埃利奥特爵士的健康严重恶化,他急需换一个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地方,于是他请求国王放了自己;对此国王给予的回答是他请求的措辞还不够卑微(牝猪陛下的称呼给这位国王倒也挺合适)。爵士又让自己年幼的儿子送上了另一份请愿书,他在信中谦卑地提出,如果国王肯让他出去养病,等痊愈之后自己便会回到狱中,可国王依然没有理会他的恳求。最后,爵士死在了伦敦塔里,他的子女上书请求将父亲的遗体带到康沃尔,跟家族的先人们葬在一起。国王回答说:“约翰·埃利奥特爵士在哪个教区逝世,就把他的遗体埋在当地的教堂吧。”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很符合一位小心眼儿国王的行事作风。

图33-5 劳德主教
现在,十二年漫长的岁月过去了,国王始终坚定不移地追求着让自己骑到人民头上去的目标。他既不召开国会,也不让议员们帮他管理国家。就算用一万两千册书卷来为他歌功颂德(表扬他的书籍已经不少了),人们也无法改变或否认这样一个事实:在长达十二年的时间里,国王查理一世独断专制,不按法律行事,任意掠夺百姓的财物,而且只要有人敢冒险提出抗议,他就会肆无忌惮地对其施以惩罚。现在有一种颇为时髦的观点,某些人觉得这位国王的统治事业被缩短了,但是我个人必须声明,我觉得他在位的时间已经相当长了。
在剥夺人民的宗教信仰自由方面,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劳德〔12〕是国王的得力助手。劳德是个实诚人,见多识广,判断力却不怎么样——因为有时候在同一个人身上,学问和理智可能完全不成比例。虽然劳德信奉新教,但他的观点却跟天主教徒极为相似,为此罗马教皇甚至打算封他做红衣主教,只要他愿意接受这项恩惠就行。劳德把誓言、礼服、燃烧的蜡烛等东西看作宗教仪式中至关重要的元素,并往仪式中加入了大量鞠躬和嗅蜡烛的环节。他还把大主教和主教视为某种奇人,并且习惯性地对那些持相反意见的人进行狂轰滥炸式的反击。因此,当一位名叫莱顿的苏格兰教士因为把主教们称作废物和人类虚构出来的东西而受罚时,劳德对上帝感激涕零,并陷入了狂热的愉悦当中。那位教士戴着颈手枷接受鞭打,脸上烫着烙印,少了一只耳朵,一只鼻孔也被人割裂了。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劳德控告了一位名叫威廉·普林的律师,理由是对方跟莱顿教士持有相似观点。威廉律师被罚款一千英镑,上了颈手枷,还在两个不同场合分别被人割掉了一只耳朵,最后他被判处了终身监禁。巴斯特维克是个内科医师,他也是先被罚款一千英镑,接着双耳都被人割掉了,并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有些人会告诉你,这些都是为了劝服他人而使用的温和手段;而我却认为更确切地说,它们都是意在恐吓百姓的伎俩。
有些人会告诉你,在剥夺人民的经济权益方面,国王同样采取了温和手段,但我依然认为它们都是恫吓人民的花招。他不仅征收桶税和吨税,还任意提高税款的数额。虽然多年以来垄断问题已经让百姓们怨声载道,可国王还是把垄断权授予了那些肯掏腰包的商人们。他还直接违反法律,对那些拒绝按照牝猪陛下的公告办事的百姓处以罚款。他恢复了不得人心的《森林法》,并借由森林使用权把私人财产据为己有。最恶劣的是,他决定收取一项叫作“造船费”的钱款,也就是用来供养舰队的钱,而且不仅是沿海城镇,全英格兰各个郡县都要出钱——因为他发现在历史上的某些时期内,所有的郡县都缴纳过造船费。这笔造船费引发了百姓们的强烈不满,伦敦市民约翰·钱伯斯拒绝拿出自己的那一份,于是市长大人把他关进了监狱,却反被约翰告上了法庭。塞伊勋爵像个真正的贵族,也拒绝缴纳这笔钱。不过,在“造船费”的反对者当中,最勇敢、最优秀的人物则要数白金汉郡的贵族约翰·汉普登〔13〕了。他是约翰·埃利奥特爵士的密友,国王征收造船费的时候,他正跟下议院的那群“毒蛇”坐在一起议事。这件案子被提交至财务法院,由十二位法官来审理。国王的律师们故伎重施,声称收取造船费不可能是错误的,因为国王不可能犯错,不论他怎样努力去尝试犯错都一样——的确,这十二年来他还真是千方百计地尝试犯错呢!有七名法官认为这个观点非常正确,汉普登先生必须缴钱;另外五名法官则认为这个观点错到家了,汉普登先生无须缴钱。结果,国王大获全胜(他是这么认为的),但他的成功也让汉普登变成了全国最受欢迎的人物。现在事情演变成这样糟糕的状态,许多正直的英格兰百姓都感到在国内待不下去了,他们漂洋过海,移居到了美国的马萨诸塞湾。据说汉普登本人及其亲戚奥利弗·克伦威尔〔14〕也打算跟随这群人乘船离开,可是他们才刚刚登船,就让一纸公告给拦住了。公告声称,商船船长未经王室特许不准携带此类乘客出海。可是,唉!要是国王放走他们,或许倒是件好事呢!总而言之,这就是英格兰当时的状况。至于苏格兰,就算是一个挣脱束缚的疯子,干出的坏事也不会比劳德在那儿做的更多。他不遗余力地强迫苏格兰人民接受自己对主教的看法,还有自己的宗教教派、礼节仪式等(一开始国王只是暗中协助他,但后来也亲自出马了),搞得当地百姓怒不可遏。为了保存自己的教派,他们建立起一个名为“神圣盟约”〔15〕的宗教组织,并在全国范围内发动武装起义。他们召集了所有的同伴,通过击鼓来祈祷、布道,每天两次;他们歌唱赞美诗,并在诗中把敌人比喻成自己听说过的一切妖魔鬼怪;他们立下庄重的誓言,要用宝剑取走敌人的性命。起先,国王试图用武力解决问题,后来改成了谈判,然后他建立起一个苏格兰国会,可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接着,国王试着让斯特拉福德伯爵来帮忙,这位伯爵不是别人,正是以前的托马斯·温特沃思爵士,他做爵士的时候曾经管理过爱尔兰。他在当地采用的也是极其专制的统治办法,不过还是给那里带来了益处和繁荣。

图33-6 约翰·汉普登

图33-7 约翰皮姆
斯特拉福德和劳德赞同以武力镇压苏格兰百姓,但其他参与议事的贵族们则认为最终还是得建立国会,国王很不情愿地接受了后者的建议。于是,1640年4月13日,人们看到了这样一个奇特的景观:一批议员出现在威斯敏斯特。这个国会被称作“短期议会”〔16〕,因为它延续的时间非常短暂。正当议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谁敢开口说话的时候,一位皮姆先生〔17〕站起身来,向大家陈述了国王十二年以来的违法行径,以及他给英格兰造成了怎样糟糕的局面。有了皮姆先生这个伟大的先锋,其他议员也鼓起勇气,畅所欲言,道出事实,尽管这花费了他们不少耐心,还要竭力保持平静。国王有点害怕,便派人传话说,如果议员们肯给他一笔钱供他支付某些费用,他就不再征收造船费,双方为这个问题争论了两天。后来,由于议员们拒绝在国王既不接受调查也不肯给出承诺的情况下答应他所有的条件,国王便解散了他们。
可是人们很清楚国王非马上组织起一个国会不可,国王自己也开始察觉到这一点,尽管现在为时已晚。于是,9月24日这天,国王召集了一支军队到约克郡镇压苏格兰人民,可是他的士兵和英格兰其他百姓一样苦闷不安,于是国王将上议院的贵族们叫到约克郡,并告诉他们,自己要建立起一个新的国会,并要求议员们在11月3日那天集合起来。此时“神圣盟约”的人马已经强行闯入了英格兰境内,还占据了几个出产煤炭的北方郡县。由于缺了煤炭什么都做不成,再加上对手因绝望而激情高涨,国王的士兵根本无法有效地压制他们,于是国王开始考虑跟苏格兰人谈判。与此同时,那些北方郡县向“神圣盟约”支付了一笔钱,要求他们老实点,不要打煤炭的主意。
关于短期议会的历史到此就结束了。下面我们来看看长期议会〔18〕都干过哪些值得纪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