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端阳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想起在贺国藩家里受的那些气,尤其是贺通良讥讽的神情和贺春乾说他是小疯子的话,浑身的血液便直往头上涌来,冲得鬓角的两条青筋直跳动,恨不得一刀将这两个不依法办事的人劈了似的。“吱嘎吱嘎”地咬着牙,走到自家的院子里,那条叫黄尔的黄狗听到主人的脚步声,又从窝里跑了出来,摇头摆尾地围着端阳献殷勤。端阳心里的气正没处出,便一脚向黄狗踹去,道:“滚!”那一脚正踹在黄狗的大腿上,只听得那畜生惨叫一声,便拖着腿一瘸一瘸地往一边去了。

李正秀还没入睡,正和衣倚靠在床头等着儿子回来。听见外面院子里有狗的惨叫声,便在屋子里大声问道:“哪个打狗做什么?”端阳听见也不回答,跨上台阶,便去推门。门没闩,端阳一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端阳进去后顺手将门重重地往后一甩,门板碰到门框上,哐地发出的声响如雷霆一般,震得李正秀背后的墙壁都簌簌地抖动起来。李正秀知是端阳回来了,便责怪地道:“你轻点嘛,哪里鬼打起来了?”端阳也不回答,径直走到自己屋里,同样将门重重一甩。然后走到床前,也没拉灯,两只脚交换着蹭掉鞋子,也不脱衣服,就往床上一躺,睡下了。

李正秀见端阳回来头不是头,脸不是脸,问他话也不回答,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心里自是不安。于是便下床来,趿上鞋,向儿子房间走过来,拉亮了灯。端阳见母亲来了,急忙将被子拉上来连头带脸都盖上了。李正秀一见,便生气地道:“你躲什么?哪个又把你惹到了?”端阳闭了眼,鼻孔在被窝里呼呼出气,仍是不回答李正秀的话。李正秀又道:“出去跑了一趟回来,就像是哪个借了你的谷子,还了你的糠一样,又是哪股水发了嘛?”说完,见端阳还是一副不理睬她的样子,便去掀儿子的被子。端阳突然吼了一声:“你烦不烦?”说罢猛地一个翻身,头朝里睡下,把一个宽阔的脊背对着母亲,又拉上被子睡去了。

李正秀也生起气来,踢了旁边的柜子一脚,大声数落道:“你嫌我烦,你怕不怕遭五雷轰啊?你筷子一放就跑出去了,你老妈在屋里又是洗碗又是喂猪,挨冻受冷等你这样一大晚上,你回来不但没有给你老妈个好脸色,你是从岩石里蹦出来的是不?”端阳仍是没吭声,却也没有顶撞母亲了。李正秀等了一会儿,见端阳没答应,口气便柔和了一些,道:“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有什么话就不能跟你老妈说?你老妈再没有出息,也是你的娘嘛!”说完在端阳的床边坐了下来,手落在儿子的被盖上,像是抚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似的,抚摸着儿子的身子道:“哪个给你气受了啊?”

一语未了,忽见端阳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眼里噙着泪水,嘴唇像风中树叶似的簌簌抖动,十分伤心委屈的样子。李正秀见儿子这副样子,正待问,却猛地听见端阳从嘴里迸出一句话来,道:“他们太不像样子了!”一边说,一边那眼泪继续在眼眶里打着转。李正秀听了儿子这话,一面看着他一面说道:“这样大个人了,还哭兮兮的干什么?没有出息!把眼泪水儿揩了,给妈好好说说,哪个不像样子?”

端阳听了这话,果然呼哧一声吸了一下鼻子,又撩起被单角将眼眶周围的泪水擦了,方才继续气呼呼地道:“还有哪些?贺春乾他们呗!”李正秀耐了性子道:“他们怎么不像样子?”端阳停了一下才愤愤地道:“他们不依法办事,乱来!”李正秀两道目光落到儿子身上,停了片刻才又打破砂锅地问:“他们什么事乱来?”端阳抬起头瞪了李正秀一眼,回说:“选举呗!”说完又像是解释地补道:“村委会换届选举,他们不依法办事!”

李正秀听到这里,心里算是明白了,忽地笑了起来,道:“我说你个傻瓜娃儿,该操心的你不去操心,不该你操心的你偏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又不去当那个村主任,他们依法不依法关你什么事啊?”话音刚落,端阳像是实在憋不住了似的,猛地冲李正秀大叫了起来,说:“哪个说我不想当村主任,我就是要当村主任!”李正秀像是被吓住了似的,呆呆地看了儿子一阵方才说:“怪不得你这两天,一听见换届选举的消息,就跟丢了魂似的,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端阳不等母亲说完,便怒气难平地冲李正秀道:“我难道就当不得村主任?村主任又不是他们拿钱买到的?”李正秀见儿子气昂昂的样子,便道:“没有哪个说你当不得村主任,但你娃儿说话舌头和牙齿也不商量一下,你想当就能当得成?你连婆娘都没讨,在别个眼里你还是个小娃儿……”端阳仍是没等母亲话完,便又气咻咻地道:“哪个还说我是小娃儿?我早就是国家公民了!《选举法》规定,年满十八岁的国家公民就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我今年二十二岁了,好多人在战争年代,这个年龄都当将军了!”李正秀道:“我不管你是公民还是母民,我只知道这些年一会儿选什么村委会,一会儿又选什么人民代表,从来都是上头定几个人,拿来让老百姓画几个圈。有的什么代表,老百姓连人都没见过,可叫你画你就得画!俗话说得好,朝里有人好做官,你朝里连野舅舅都莫得一个,就轻易把官当到了?”端阳听了母亲的话,心里的气稍微平息了一些,但仍是不服气地道:“照你这样说起来,我就只能平平庸庸地过一辈子了?我要出去打工,你又不肯,硬要把我留到屋里。我这样年纪轻轻的,就不想做点事?不想我做事,那你送我读书做什么?”李正秀道:“照你这样说来,好像是你老妈不让你当这个村主任一样。哪有当娘的不望儿子有出息?别说你想当村主任,你就是想当县长,当省长,当的官越大,你老妈越高兴呢!”端阳听了李正秀这话,急忙说:“那妈你就别拉我后腿,反正这村主任我和他们争定了!”说完又说:“你要是拉我后腿,我明天就出去打工!”

李正秀听了儿子这话,生怕端阳会马上离开她一样,急忙回答说:“你这样大一个人了,你妈拉得到你什么后腿?”说完抬起头,目光看着对面墙壁,像是发呆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着端阳道:“妈一个农村老婆婆,也不知道个什么,既拉不到你的后腿,也帮不到你的什么忙,就凭你的运气去闯了!”端阳听了这话,忙俯过身来对李正秀说:“妈,你不拉我后腿就是在帮我的忙了!”李正秀道:“你今晚的话让我想起你九岁的时候,那时你才开始读小学二年级,我们贺家湾第一回开大会选村委会干部,你说过的话,你记不记得了?”端阳道:“什么话?”李正秀说:“那天下午你放学回来,把书包一放,你就要出去滚铁环。我说:你不做作业?你说:妈,明天学校放半天假,说要开大会选举。说完你又问我:妈,什么叫选举?我也不知道什么选举,便说:选举就是选举,就是选几个人出来当干部!你听了,突然对我说:妈,我长大了也要当干部!我听了这话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却说:你要当干部,就看你祖坟往不往外冒青烟!你听了这话又问我:妈,怎么一定要祖坟往外冒青烟才能当干部呢?我被你问住了,说:我怎么知道,祖坟冒青烟,就是你科科都得一百分,你长大了就能当干部!你听了后说:妈,我知道了,我以后科科都得一百分!你看那时说的话,十多年后终于应验了,别是你老汉的坟真的在往外冒青烟了!”李正秀说着,禁不住眼圈儿慢慢红了。

端阳听母亲说起了往事,又见母亲的眼里闪起了泪花儿,心里也涌起一股酸楚来,忙把话题转到一边,道:“妈,你说这些,我一点也记不得了。那可能是《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试行后湾里的第一回选举,我那时还小。第二回选举的时候我就有些印象了,因为那时我都读五年级了。我记得那天的选举会就在学校旁边的黄葛树下进行,乡上来了几个工作同志,那些标语我都记得,就和今天的内容一模一样,什么‘珍惜民主权利,投好庄严一票’,‘选好村委会,是全体村民的神圣权利’等。我印象最深的是乡上来的干部讲话,讲着讲着突然断电了,那干部就换了一只干电池喇叭讲,可那喇叭接触不好,讲的话时断时续的,底下的村民就叫:‘算了,别讲了,你那东西不好,像放屁一样地放一下,听也听不明白!’后来就画票了,场面乱哄哄的,好像猪儿市场一样。”李正秀听了,道:“哪回选举不是这样!第三回选举,你在乡上读初中了,那天学校放了假,你又跟到我一起去看热闹。画圈圈的时候,我叫你帮我画票,你问我画哪一个?我说看你画哪一个都要得,反正都是那几个现木脑壳!结果你一画,好多人都把票伸过来,叫你画……”李正秀还没说完,端阳一下笑了起来,道:“我记起来了,那天我起码画了一百多张票,用现在的话说,一个人画那么多票是违法的。好在从《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试行的一至三届村委会选举,都是等额选举,只是从第四届选举开始,才实行竞选。不过第四届选举时,我在职中念书,没有回来,不知道是怎么选的。我还记得有一回选县人大代表,县里有一个姓翁的局长放到我们村里来选。这个姓翁的局长,大家都没有见到过,可乡上来的干部在大会上讲一定要保证他选起。贺贵叔便对乡上干部问:那姓翁的是蹲到撒尿的,还是立起撒尿的?乡上干部回答:你管他呢,反正叫你画圈你就画圈!贺贵叔道:非也,非也,隔着布袋买猫,岂能让我们口服心服?说罢,撕了选票就扬长而去了。”

李正秀见儿子说起往事,心情有些好起来了,便道:“时间过得好快,说到说到你也想去争那个村主任当了。我知道你的性子比你那死老汉还要犟,认准了的事妈即使想拉你也把你拉不回来!不过你到底还是年轻,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事,这里头的水到底有多深,你也不知道!依我想来,你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去和人家争,别人信不过,也该去问问你舅舅!姜老才辣,他虽然现在没当村干部了,可到底做过那么多年支书,知道里面的道道,让他给你出出主意!”端阳一听,脑海里突然亮堂起来,立即高兴地道:“妈,你说得是,我正愁没人给我出主意,怎么就把舅舅给忘了呢?”李正秀道:“你这两天像丢了魂似的,哪能想到这些!”端阳道:“妈,我明天就去舅舅的煤矿上,舅舅肯定会支持我的!”李正秀道:“管他支持不支持你,反正舅舅怎么说你就怎么听,他不会害你的!”端阳说:“行,妈,你也是我的好军师……”

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叩门,又轻声唤着端阳的名字。母子俩以为听错了,侧耳细听了一阵,的确有人在叫门。端阳疑惑道:“这样大一晚上了,哪个还来找我?”说罢要起床,李正秀忽按住了他,道:“你别出去,我去开了门看看!”说罢站起来。端阳嘱咐道:“妈,你小心些!”李正秀道:“我知道,你关了灯睡你的瞌睡,我不喊你,你不要起来!”说着,就走出去,随手关上了儿子房间的门。端阳等母亲一走,果然熄了灯,几下脱了外面的衣服,把身子躺在被窝里,却睁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李正秀走到堂屋,敲门声越来越响了,李正秀便拉亮了灯,大声问了一声:“哪个?”只听见外面那人说:“他婶子,是我。”李正秀听出是贺劲松的声音,急忙应道:“哦,是他劲松叔呀,来了来了!”说着过去抽开了门闩。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贺劲松,见了李正秀,道:“他婶子,端阳睡没睡?”李正秀说:“才睡一会儿,不知道睡没睡着?”说完又道:“这大晚上了,他叔有什么事?”贺劲松听了这话,立即道:“进了屋我再跟你们说!”说着,回过头去朝周围看了一遍,才做贼似的一闪身进了屋。然后才道:“你把他喊起来,我跟他说点事。”说着,在桌子旁边的板凳上坐下了。

李正秀果真去敲了敲儿子的门,一边敲一边道:“端阳,是你劲松叔找你!”端阳早已听出门外是贺劲松的声音,心里便又有些生起气来,于是便大声道:“睡了,不想起来了!”贺劲松听了这话,明白贺端阳心里的气还没消,不待李正秀说什么,便道:“算了,我知道他今晚上受了气,心里不高兴,把我也当外人了。我们当长辈的不和他一般见识。他不想见我,我去见他就是!”说着,就去推开了门。端阳见贺劲松进来了,只好从床上坐了起来,把羽绒服披到身上,不冷不热地道:“你们说要打到十二点,时间还没到怎么就不打了?”贺劲松便笑着回答说:“我以为你娃儿硬是不和我说话了呢,你还是开了金口!贺国藩和我两个包里的子弹都抖完了,还打个屁呀!”端阳听了这话,又嘲笑道:“不是打屁,是放屁,满嘴的臭屁!”贺劲松一边摇着手,一边还是正了颜色说:“好好,看你娃儿怎么说,老叔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我知道你娃儿今晚上受了气,把老叔也当成了和他们一条道上的人,老叔也不生气。不过,你娃儿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老叔这样大晚上来,没有正经事跟你说,吃多了呀?”李正秀听了这话,也对儿子道:“你劲松叔是为你好,你好好听着!”端阳这才把脸色放和气了一些,看了贺劲松道:“我没把劲松叔当外人,只是心里有些想不开。”

贺劲松听后,停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也不是我说你娃儿的话,你今晚上确实鲁莽了!你来跟贺春乾争什么?不是我在你面前说帮贺春乾长志气的话,你娃儿穿双草鞋从他肚子里钻三趟,一点把他绊不到什么?你也不想一想,顶撞他有啥子好处?”端阳听了这话,又不服气地道:“劲松叔,我也没有想顶撞他们,只是要求他们按《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规定办事……”贺劲松没等端阳话说完,便盯着他说:“我说你娃儿嫩,你娃儿还不服气!我活了几十年,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算是看明白了。你说的那个法是死的,可还有一个法是活的,这个法就是办法的法。你看这世界上,凡是日子滋润的都是靠了后面这个法才混成人上人的!你看那些只知道抠死法的人,哪一个的日子会有那些脑袋瓜子灵光、会想办法的人过得好?所以我说你娃儿,要想办成事,不要光知道去抠死法,还要会想办法才行!”李正秀听了贺劲松一番话,急忙道:“他叔,你这话说得好,你侄儿他年轻,就是只知道守死八字,你就多给他想想办法啊!”

贺劲松听罢,又朝李正秀摇了摇手,道:“他婶子,要不是这样,这黑天摸地的我来干什么?”说罢,又回头对端阳道:“先个在贺国藩的屋里,你娃儿说了一句你就是想当村主任!我也不知道你娃儿是当真的,还是一时的气话。不过你走后,我一边打牌一边在心里想,要是你娃儿真的能当村主任,倒是不错的!我不是当着你的面,就给你娃儿戴高帽子。怎么的呢?你看看现在我们湾里的干部,文化最高的才是一个初中毕业,又全是半蔫子老头。湾里虽然有几个也读了高中的,可都到外头打工赚钱去了。你娃儿虽然年轻了一点儿,但自从接生婆把你脐带剪断,我们就是看着你长大的。觉得你娃儿从小就耿直,老汉死得早,受过难,吃得苦,又读了中专,当个村主任,现在虽说经验不足,也是锻炼得出来的!不过你娃儿知道不知道,那村主任别个心里早就有人了……”端阳听了贺劲松一番长篇大论,登时便对他另眼相看了,不等他说完,便马上插话道:“我知道,劲松叔,听说贺春乾要贺国藩当。”贺劲松听后笑了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娃儿不知道呢,原来你娃儿已经听到点风声了!”说罢收敛了笑容又问:“你娃儿虽然知道贺春乾要把村主任给贺国藩当,却不一定知道这中间的原因!”端阳道:“有什么不知道的?因为他们是一房人嘛!”贺劲松又笑着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不是主要的。”端阳便有些不明白了,道:“那主要的是什么?”贺劲松道:“你还没看出来,贺春乾野心大得很,想把村里的大权都抓到自己一个人手里。贺国藩和贺春乾既是一房人,又生得十分本分,贺春乾叫他往东他就要往东,叫他当村主任,实际上就是叫他当个傀儡,贺春乾才能一手遮天。”

端阳听到这里,一下明白了,说:“原来是这样!我说嘛,贺国藩一个小学毕业生,又没什么能力,怎么贺春乾就看上他了?”贺劲松道:“还不光这样!贺春乾原先连我也要换的,让贺通良接我的会计。他去给乡上管组织的向书记说,向书记说你换了村主任,又要换会计,三个主要干部,老班子的人一个都没有了,不怕别人说你搞任人唯亲?再说,贺劲松是全乡业务最好的一个老会计,又没有犯什么错误,你有什么理由换他?还有一点,现在新任的会计,必须要通过县上的会计资格证考试才能上岗。听说了这话后,贺春乾才打消了换我的念头。如果把我换了,这湾里就真的全部由大房当家了!这个事,他以为我还不知道。可坛子口好封,人口不好封,我还是知道了。不过,我一直把它闷到肚子里,今晚上才第一个跟你们说。你们听到了,也当没有听到一样,心里明白就行,千万不要跟人说!”李正秀忙道:“他叔,你放心,你侄儿和我都不是搬弄是非的人,我们跟哪个都不说!”贺劲松道:“我只是一个算账搞业务的人,倒不是怕哪个,只是担心传到贺春乾耳朵里,就会像俗话说的割卵子敬神,人得罪了,神也玷污了!”

端阳听完贺劲松的话,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劲松叔,照你这样说来,只有让贺春乾一手遮天了?”贺劲松听后,马上道:“那也不尽然!”端阳问:“怎么才能不让他一手遮天呢?”贺劲松笑道:“你不是想当村主任吗?”端阳道:“你不是说我没有希望了吗?”贺劲松道:“哪个在说你没有希望?你要真的一点儿希望都没有,我今晚上还来干什么?”端阳一听这话,便立即道:“劲松叔,那你快说说,我该怎么办?”李正秀也道:“就是,他叔,你是老辈子,有经验,你就点拨他一下,免得他愁死了!”

贺劲松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其实这事找准了门道,一点儿也不难。你们知道这村干部,又不是国家发工资,也不吃国家的商品粮,碗里那点饭是从村民那里挤出来的,是村民的血汗,关国家什么事?可偏偏乡上抢着来端碗。他们把碗端给哪个人,哪个人便成了村干部。这么多年来选举搞了好几回,至今还是没有突破‘党委定人选,村民画圈圈’的方式。这回选举,我看要改变这种方式怕是很难!所以我提醒你娃儿,如果你真要当这个村主任,趁选举才启动,赶快去乡上伍书记那里活动……”说到这里,贺劲松见端阳想插话,急忙挥了一下手,接着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了再说不迟!虽说贺春乾定了贺国藩做村主任,乡上伍书记那儿也同意了。但据我所知,姓伍的同意贺春乾的意见,并不是得了贺国藩什么好处,说不定到现在认不认得到贺国藩还不见得。他同意贺春乾的意见,是因为贺春乾是在他手里提起来的,这一年多工作得也还不错,他虽然是上级,也要给下级一点儿面子。因此,如果你在这时能够去说动姓伍的改变主意,那是再好不过了。只要姓伍的答应让你做村主任,贺春乾心里再不情愿,也得听乡上的不是?如果不走这一条路,你只把希望寄托在村民选举上,湾里大房的人就占了一半多,即使小房的人全投你的票,你也过不了半,要想选上比登天还难!”

李正秀听完,急忙皱了眉头道:“他叔,你说的何尝不是这样!可是你也知道,我们孤儿寡母的都只知道挖泥盘土,怎么能够去让姓伍的改变主意?再说,他连我们认都不认识,我们去找他,茅坑边捡根帕子——怎么好开(揩)口?”贺劲松道:“你们去找,别个当然不得理睬你们。你们没有那个能力,难道不知道找个人去帮你们说?”李正秀一听这话,立即高兴地说:“他叔,你经常在乡上走动,在伍书记面前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你就帮我们去说说,事成了我们娘儿俩一定重谢你……”话音刚落,贺劲松正了脸色道:“他婶子,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我在姓伍的面前,算个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跟你们说,你们要找的人一是面子要比贺春乾大,二是要能管得到姓伍的,那姓伍的才会听他的!”一听这话,李正秀立即泄了气,道:“他叔,你这话算是白说了,我们打起灯笼火把去找,也找不到这样的人嘛!”端阳也道:“就是,我们也没个当官的亲戚……”

贺劲松没等端阳说完,便笑着道:“怎么没得?现成的一个人你们倒把他忘了!”李正秀忙道:“你说的是哪个?”贺劲松道:“县中的世普哥,他不是和端阳的老汉是一房人吗?况且佳兰大妹子在家里种地时,婶子和她不是好得像亲妯娌一样吗?你们怎么连他也忘了?”端阳听后顿了一下,才道:“他?他只是一个学校校长,也不是当官的,姓伍的哪里会听他的!”李正秀也道:“他叔你说得不错,人倒是一房的人,还没有出五服,现在隔三岔五也在走动,只是不知道他得行不得行?”贺劲松道:“你们差了!你们以为贺世普只是个一般的校长哟?我跟你们说,他这个校长比起别个那些校长要高几个级别!我问你们,全县有几个国家重点中学,就他那个学校一个,他现在的级别,是正县级待遇!这且不说,我跟你们说,现在县里好多部门的负责人,什么局长副局长,全是他的学生。他本人也是县人大常委会的委员,别说其他人,就是县委书记、县长也要尊重他几分!说话管用得很。即使姓伍的没在他手里读过书,他也没直接管到姓伍的,但只要他肯帮忙,找他哪个部门的学生给姓伍的打个招呼,姓伍的敢不听吗?姓伍的一买账,你这个村主任不就轻而易举地当上了?”李正秀一听贺劲松说得这样肯定,一下高兴起来了,道:“他叔,真像俗话说的人在事中迷,就怕没人提,你这样一说,把我心里都说活泛了!那好,明天我就进城去找他婶子和老叔,说不定他老叔真就把这事情办成了呢!”贺劲松道:“就是,他婶子!所以我刚才说,只要找准了门道,再难的事也会觉得不难!不过我有言在先,他婶子,你去找世普的时候千万不要说是我的主意,也不要跟人说我今晚上到你们屋里来过!如果贺春乾知道是我在给你们背后出主意,不知道会怎么恨死我了!”李正秀立即起誓道:“他叔,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如果我们向外人说了今晚上的半个字,不烂牙腔都烂舌头!”贺劲松道:“那就好,他婶子,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说完,又对端阳说了一会儿打气的话,才起身告辞。这儿端阳和李正秀母子俩又把明日的事情商量了一番,方各自回房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