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贺端阳随了未婚妻王娇一起到南方打工,因为才到城市,又才接触到工厂,下班以后身边又有王娇相陪,因而觉得一切都很新鲜,也不甚想家,也渐渐淡忘了选举的事。可随着日子一长,对城市的新鲜感便慢慢过去。尤其是那生产流水线上固定而又单调的重复劳动让端阳渐渐厌烦起来。这时端阳便想起贺家湾的土地,贺家湾的天空。想起自己的果树应该到挂果的时候了,可不知道挂没有?又想起贺毅、长军、善怀、贺勇、贺建等一帮弟兄,他们都和自己共过患难的。甚至连贺贵也都好几次不期而至地走进他的梦中。一想起他们,自然就会想起上次选举的遭遇,特别是自己的挨打和失败,一种说不出的屈辱和沉重便会袭上心头。尽管身边除王娇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在选举中的遭遇,但那种屈辱却像山一样压着他!端阳怎么能消下自己心头的怒火?他不但挨了打,差点被人踢掉男人最重要的命根子,还背了一个“借钱不还”的恶名,而且这钱还是他“耍小姐”借去的。端阳只要一想起“耍小姐”几个字,不但耳根发热,连脸也臊得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放!尽管后来贺良毅弟兄再也没有上门逼他还过钱,但只要这个恶名没被洗掉,他贺端阳便会一日也安不下心来。此仇不报非君子,可怎么报?端阳想来想去报仇雪恨的最好办法,就是实现自己的愿望。贺端阳始终相信他上次没有错,真理和正义都在自己一边,法律也站在自己一边,不管什么人也不能阻挡历史的车轮前进。就像打仗一样,只要自己不退缩就一定能取得胜利!这么一想,端阳的浑身上下又充满信心和力量,雪耻的愿望也更加强烈起来。他还是觉得当初不该听王娇的话出来打工,这有点儿像是逃离的表现,是一种懦夫的行为!如果是在战场上那就是逃兵和叛徒!幸好当初就和王娇说好了,等新的一届村委会换届选举开始便回去参加竞选。一想到这里,端阳便会用力攥紧拳头在心里叫喊道:“回去,一定回去,我贺端阳当不上村委会主任绝不罢休!”说完那拳头重重在桌上擂了一下,继续道:“只要贺家湾村还是共产党领导,我贺端阳就一定能取得胜利!”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

说话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这天晚上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节目里又播送了一条短消息,道“全国第六届村委会换届选举工作从本月开始启动,到明年上半年完成,到时有××个村民自治组织实现换届选举,这是广大村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各级党组织一定要把这项工作抓紧抓好”等。端阳听后没像第一次那么激动得跳起来,而是用手托了腮,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似是呆了。王娇见他发痴的样子,便用手肘拐了他一下道:“你发什么呆?”端阳方回过神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王娇像是有些不明就里地问:“回哪去?”端阳说:“你忘了我们当初说的话?选举一开始我就回去参加村主任的竞选呀!”王娇看了端阳一阵,方道:“我说你是不是昏了头?现在屋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那个村主任还有啥当头?”端阳听了也像不认识似的,将她看了半天方道:“原来你不是答应过,说等下次选举时我们就回去的吗?”王娇忽然娇柔地一笑,道:“那我是撒谎的,就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出来打工……”端阳没等王娇说完,突然红了眼睛,跳起来大声叫道:“原来你还是跟我假打哟?那你跟我订婚、谈朋友,也是假打哟?”王娇一听这话,又看了端阳那对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突然有些畏惧起来,继而又感到十分委屈,也便马上红了眼睛道:“我,我是为了你好嘛……”话音未落便抹起眼泪来了。

端阳心有些软了,过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哪知道我的心思?他们栽赃陷害我,打我,为的什么?就是不想让我当村主任,甚至想把我撵出贺家湾!我如果就这样默认了,就恰恰中了他们的圈套。我要报仇,报仇的最好办法就是和他们竞争!竞争赢了,我就报仇了!”王娇不抹眼泪了,却道:“你要是输了呢?”端阳道:“只要按照《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办,即使我输了,我心服口服!如果我现在连回去参加竞选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彻底输给人家了!”王娇想了半天,方道:“你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回去不可,我也拦不住你。可眼下就要到年底,正是活儿多、好挣钱的时候,我不跟你回去。你一个人回去,如果选上村主任了,我就回来当村主任老婆,如果你选不上,你就还是回来打工……”端阳一听这话便笑道:“我如果不回来打工,你就不给我当老婆了?”王娇道:“哪个说不给你当老婆了?你就是讨口,我都给你拿打狗棍,你敢不要我!”端阳一听这话,急忙过去抱住了王娇,道:“好老婆,好老婆!我一辈子也要你!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你放心,我这次一定要竞选成功,我就在贺家湾等你回来当村主任老婆!”王娇道:“回去一定要小心!”又道:“选不上也没有关系,那么多人没当村主任,还不是照样过日子。”端阳也道:“放心,老婆,我会记住你的话的!”两个年轻人你叮嘱着我,我叮嘱着你,说了半宿体贴火热的话,才相依相偎而眠。第二日一早,王娇便起床给端阳收拾行李,又去超市给未来的婆母和姐姐、姨侄女儿买了礼物,中午便把端阳送到火车站,依依惜别,不必细说。

只说端阳经过一天两夜的旅程,在第三天上午又回到了贺家湾。刚走到村小学旁边,就看见贺毅、贺善怀、贺兴禄、贺长军等几个人聚在操场的黄葛树下聊天。贺兴禄和贺长军两人蹲在黄葛树根下。那树根已经被人们的屁股或脚磨得十分光滑,此时像浸了油一般,黄澄澄地发亮。贺毅和贺善怀两人站着,胳肢窝底下拄着锄把,一只脚站得直直的,一只脚靠着锄把微微向前弯着。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说得很兴奋,连端阳走近了他们都没有察觉。端阳想吓他们一下,悄悄走近了才大喝一声道:“嗨!”贺毅、贺善怀、贺兴禄、贺长军几个突然住了声。抬头看去,一看清是端阳,几个人便高兴了,道:“端阳你回来了?”说罢一个个的眼光都落到端阳身上。端阳道:“看什么,认不得了是不是?”贺毅和贺长军道:“看你是不是变了?”端阳道:“那你们说我变没有?”贺毅和贺长军道:“怎么没有变?又长了三岁,看起是比过去老辣些了!”说完,又对贺善怀和贺兴禄问:“你们说呢?”贺善怀和贺兴禄也认真将端阳看了一阵,才道:“是老辣些了!”说完又问:“挣了好多钱?”端阳道:“挣什么钱哟?只不过是把日子混到!”

说完,端阳不等他们再说什么,便对他们问道:“你们刚才说的什么,说得那么热闹?”贺毅道:“说什么,还不是说选举的事!昨天贺春乾就开了会,说村委会马上又要换届了。我们一听这话都着了急,还以为你不知道呢!”端阳道:“哪里会有不知道的?现在就是这点好,国家有什么大事都要让老百姓知道。我就是大前天晚上看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才赶回来的!”贺长军说:“我以为你在外头打工,挣得到钱,不会回来了呢!”端阳道:“怎么会不回来呢?不回来不正好让他们看笑话!再说我要是不回来,我的打就白挨了,背的污名也洗不清了!”贺善怀道:“说得对!卖了娃儿买蒸笼,不蒸馒头也要蒸(争)口气!回来了就好,回来了我们又重打锣新开张!”端阳道:“那就多谢你们了!”

说着,贺毅突然道:“端阳老弟,老天爷帮你报仇了!”端阳问:“帮我报什么仇?”贺善怀道:“贺良毅弟兄遭报应了!”端阳忙问:“遭什么报应?”贺毅道:“你走了不久,贺良全和贺良才两家人接二连三出了事!贺良全的孙女活蹦乱跳,可在学校下梯子时一脚踩空,摔下来就成了骨折。别人一个骨折贺万山就能接上,可她这个骨折在大医院里接了几次才接好,住医院花了一万多块!紧接着贺良全的儿媳妇怀娃儿,别人怀娃儿怀到子宫里头,她怀娃儿怀到子宫外头,大出血差点把命也丢了,住院也花了几千块钱!这些都不说,最让人解气的是贺良礼,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又去拐了一个婆娘回来,刚睡了两晚上,不知道怎么被那女人的丈夫发现了,带了五六个人来,不但把人带走了,还把贺良礼按倒打了一顿,打得贺良礼喊爹叫娘,湾里没有一个人去帮忙!你说这是不是遭报应了?”贺长军道:“可惜贺良毅这个堕落包儿还没有遭老天爷惩罚!”贺毅道:“不要忙嘛,三个半天,总有一个半天他要碰到尖尖石头!”贺兴禄也道:“就是,俗话都说久走夜路必撞鬼,像贺良毅这样不知悔改的恶人,还有撞不到鬼的时候?”

正说着,忽然看见贺春乾站在村委会办公室门口,正朝这里看,贺毅几个人立即唱了起来:

日白就日白,一天日到黑。

五六月间下大雪,

十冬腊月割大麦。

大炮打蚊子,

流了一大缸血。

麻雀飞到牛背上,

压得牛气都出不得!

日白就日白,

对门家里的牯牛落了月……

贺春乾看了一会儿,看见人群中背背包的人像是贺端阳,于是便下楼走了过来,一看果然是端阳,便显得有些意外的样子,愣了一下才问:“端阳什么时候回来的?出去挣大钱了吧?”端阳说:“钱没挣到,不过是出去混了两三年!”说完又说:“才两三年时间,湾里变化还是很大的!”贺春乾道:“你看出有什么变化?我看还是老样子!”端阳道:“怎么是老样子?就说这日白吧,那时大家说的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的芝麻小事,可我刚才听他们说的却是倪萍的年龄!”贺善怀也道:“就是呀,说东家长西家短有什么意思?说了又不起什么作用,人家都懒得理你,还不如说些外头的事!”贺春乾听后信以为真,道:“那你们说倪萍有多大年纪?”贺善怀说:“我说她只有20岁,可贺毅非说有40岁不可!贺书记你是书记,我们以党的话为准,你说倪萍是多大年纪就是多大年纪!”贺春乾突然扑哧一笑,道:“干饭没来趁口空,争些废话!倪萍多大年龄关你们什么事?争赢了倪萍又不请你们吃饭!”端阳说:“那可不一样!打个比方,如果说你贺书记今年才50多岁,虽然去坐乡上伍书记那把交椅年龄大了一点,可如果更上一级你就还有希望!这关系到一个人的命运,可不是小事!”贺春乾明白贺端阳是在讽刺挖苦他,脸一下就黑了,道:“年轻人说话,怎么嘴巴里长刺呢?是亭子里日白——专讲风凉话呀?”端阳听了这话,这才放正经了一些,道:“怎么是风凉话呢?我也是说的老实话呀!大家说外边的事,说明外边的变化比村子里这点屁大的事更大,更有价值!虽然从表面看起来,像是嘴巴上挂胡琴——说些事来扯,可在这背后,却是农民的眼界提高了。再久而久之下去,一些人再想耍手腕欺骗农民就不行了,你说是不是?”贺春乾讪笑了一声,道:“到底是出去见了两年世面,说话都有些文绉绉的了!有空到村委会坐坐呀!当初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嘛?”说完,便又往村委会办公室走去。端阳想了想,又对着贺春乾背影道:“贺书记,不是我不声不响,是有人受不了我,我走了,免得碍别个的眼!”贺春乾听了这话,也没答应,自去了。

这儿贺毅、贺善怀、贺兴禄、贺长军等人,又对贺端阳说了一些别后的闲话,贺端阳也把在外面打工的情况对贺毅等人说了一遍。说完,贺善怀对端阳道:“老弟光顾和我们说话来了,快回去吧,婶在屋里怕等得不耐烦了!”贺毅、兴禄和长军听了,也道:“就是,快回去吧,以后还多的是摆龙门阵的时间!”端阳想了一想,便道:“那这样,今天晚上你们还是到我家里来,我们再打个堆,也顺便商量一下竞选的事!”贺毅十分明白端阳的心情,听了这话便道:“堆是要打,可不一定放到今晚上嘛!你才回来晚上又忙忙地打堆,婶恐怕也忙不过来!”善怀、长军也道:“就是,打堆可以放后头一点儿,你先回去歇一下!”端阳道:“那就放到明天晚上,来的时候你们都把麻将带来,我就不另外跟你们说了!”贺毅等人说:“好吧!”说完又道:“我们是沙地的萝卜一带就来,用不着你再来跟我们说了!”端阳道:“那就这样说定了,都叫上嫂子们一起啊!”说完,想起过去一直没请过兴禄,于是又特别强调了一句:“兴禄哥,你可也一定要来哟!”兴禄听了讪笑道:“来,来,只要老弟肯给我面子,我怎么会不来?”端阳高兴地道:“那就好,我们明晚上再见啊!”

说完,端阳便要朝家里走,贺长军也从树根上站了起来,道:“我也回去了,端阳老弟我们就一起走吧!”说完又说:“你把背上的包包拿下来,我跟你提!”端阳一听这话,忙道:“要你提什么?又不重,我又不是背不动!”长军笑道:“我就是怕你打了两年工,皮肉变嫩了,背不动了呢!”端阳伸出胳膊晃了一下,笑道:“笑话,你把我说得那么没出息了?走吧!”说完便和长军一道走了。

走了一截路,长军忽然对端阳说:“端阳,现在贺春乾可是一手遮天了呢!”端阳马上道:“怎么一手遮天了?”长军道:“他一个人的屁股上挂了村里的两颗公章呢!”端阳问道:“难道他把村委会的公章也挂到自己的屁股上了?”长军道:“你以为他不敢把村委会的公章挂到自己屁股上吗?”端阳还是有点儿不明白,道:“那贺国藩呢?他甘心把村委会的公章让贺春乾拿去挂到他的屁股上?”长军道:“嗨,贺国藩怎么狡猾得过贺春乾?你走后不久,贺春乾把乡上的伍书记、谢乡长和广播站的笔杆子请到村里来,召开了一个村干部会。会上他说为了方便村民办事,村里决定实行村干部轮流值班制!哪个值班,村委会的公章就放在哪个那里,村民随时都能找到村干部,要盖个章什么的也不必跑冤枉路。伍书记一听,就马上表扬贺春乾这个做法充分体现了新班子的新气象,体现了‘三个代表’精神,非常值得肯定和推广。广播站的笔杆子回去,按照伍书记的意思写了一篇报道给县里的报纸。县里的报纸也很快公开报道了,还加了编者按,也把这种村干部值班制做法提升到了‘三个代表’的高度,号召全县的村级班子都像贺家湾村学习。但章子落到贺春乾手上后,县里的报道也过去了,‘值班制’也就结束了它的使命,从此这枚章子就再也没有回到贺国藩手里了。好在贺国藩本身就是一个傀儡,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要斗也斗不过贺春乾,加上自己本身又是贺春乾扶持起来的,于是干脆装个糊涂,就让村委会的公章放在贺春乾那里。不但这样,贺国藩还对村民说章子不管放在哪个那儿都是一回事,反正都是村支部领导。所以贺春乾的屁股上就挂了两颗公章!”端阳听后沉思了一会儿,方道:“贺春乾这一招确实很高明,一箭双雕,既宣传了自己又达到了大权独揽的目的。”长军道:“你说贺春乾颈项上的那颗脑袋该还是够用吧?”端阳道:“一个人的心机不正,聪明反会被聪明误!”长军道:“可他自己还非常得意呢!有一回,他在我们面前吹牛说:‘你们不要跟我耍什么心眼,我脑子里面的细胞之发达!’”端阳道:“他这是故意说给你们听的,好让你们乖乖地听他的话!”长军道:“正是!”说着话,来到了岔路口,二人告别各自回去了。

李正秀一见端阳回来了,立即高兴得跳了起来,一面帮儿子把背上的帆布包放下来,一边却问:“你一个人回来了,王娇怎么没回来?”问完不等端阳回答,又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端阳道:“吵什么架?妈,厂里的活儿紧,她走不开……”李正秀没待儿子继续往下说,便道:“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端阳想了一下,笑着对李正秀低声道:“妈,等我选上村主任了,她就马上回来给你当儿媳妇!”李正秀突然沉了脸道:“要是你选不上村主任,那她就不给我当儿媳妇了?”端阳见母亲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立即道:“妈,不是那个意思,我选不上村主任她也要给你当儿媳妇的。”说着,从口袋里拿出王娇给她买的礼品,才接着对李正秀道:“妈,你看,这是人家给你买的礼物,别个记挂着你呢!”李正秀接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件毛衣,一件外套,颜色都是大红大绿的,李正秀想说不喜欢,但想了一想却没这样说,道:“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嘛,我难道还没有衣服穿?”说完,怕儿子因这话不高兴,又马上道:“你们的心倒是好的,可你们哪里明白做老年人的,吃的穿的都是其次,最盼的是你们早点成家立业!”端阳一听母亲这话,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于是立即附在李正秀耳边,笑嘻嘻地道:“妈,你放心,等我一选上村主任,她就回来跟你生个胖孙子!”李正秀一听这话,也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却道:“村主任,村主任,两个打工都打习惯了,定要当这个村主任才活人呀?”端阳道:“妈,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不是一定得当这个村主任才能活下去,我就是不愿输这口气!”说完又对李正秀道:“妈,明天晚上我又约了贺毅、善怀他们来聚一聚,你又要辛苦一下了。”李正秀一听儿子这话,露出了不高兴的样子,道:“又要请客,村主任没有当上,就先把粮食吃完了!”端阳明白母亲有些心疼粮食和钱,又自知欠母亲的,便赔着笑道:“妈,我知道你辛苦了,可我已经是被逼上梁山了。如果半途而废,就会落得让人看不起!别个会说你儿子精灵麻了,怎么选个村主任都选不起?我脸上没有光,你脸上同样没有光呢!”李正秀听了这话,才口含笑容道:“都是我前世欠你的,这辈子该还你!”说着进厨房做饭去了。

端阳将帆布口袋的东西拿出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该收捡的收捡,属于王娇给王娟和姨侄女儿买的礼品,便用塑料袋装好,等下午抽时间便送过去。刚刚收拾完毕,忽见贺兴成朝门口走来了。端阳还生着上次选举中贺兴成背叛他的气,见他走来,也不知他有什么事,又以为他是来找母亲的,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回来了,便转身朝自己房中走去。可是兴成已经看见他了,人还没有进门,便喊叫了起来:“端阳老弟!”端阳只好站住了,看着兴成冷淡地道:“有什么事?”兴成像是没看见端阳的态度,满脸含笑地道:“我刚才看见兴禄,听他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他是说起耍的,没想到你硬是回来了!”说着,一步跨进了门来。端阳一见兴成这副热情的样子,也不好过分拿脸色给他看,毕竟还是隔房弟兄,但也仍然没有显示出热情来。见他已经进了屋,便指了一下凳子,口里仍是淡淡地道:“坐嘛!”兴成屁股一歪,在板凳上坐下了,仍看着端阳,喜滋滋地道:“你回来了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端阳看见兴成一副高兴的样子,也不好问他什么,只看着他敷衍地搭讪道:“打工又不是端铁饭碗,怎么又不回来呢!”兴成尽管听出了端阳话里的冷淡意味,却仍然高兴地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我就不担心了!”端阳听出了兴成话中有话,便忍不住问了:“你不担心什么了?”兴成没直接回答,却看着端阳道:“又要选举了,你老弟知不知道?”端阳故意做出不知道的样子,道:“又要选举了?我还没有听说呢!”说罢又问:“要选举了又能怎么样?”兴成突然将右手攥成拳,用力挥了一下道:“这次,我们两弟兄才真正要拧成一股绳,互相帮助……”

端阳听到这里,突然冷了脸,一下打断了兴成的话,故意拿言语刺他道:“是不是你又要我帮你拉票?你以为我上了一回当,还会上第二回当?”兴成脸也马上红了,显出不好意思的样子,道:“哎呀,老弟,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老弟就不要提上回那回事了,我不是也上了贺春乾的当吗?”说罢停了一会儿又才道:“我知道你老弟心里对我这个当哥的有很大的意见,我也知道老哥上回确实对不起你!我听了贺春乾的话,一心想把副主任选起,是没有帮你拉票。可哪知道后来他又去弄一个贺显贵来和我、贺贤明竞争这个副主任,结果你、我和贺显贵三败俱伤,得利的还是他们。过后我才看明白却失悔晚了!这回不是再要你帮我拉票,而是我和我的全部人马都帮你拉票,非要把贺国藩选下去不可!”

端阳一听这话,心里还有些怀疑,便仍用了讥讽的口气道:“这回你不想参加竞争了?既然贺春乾上回耍了你,难道你就不想报这一箭之仇了?”兴成道:“也不瞒老弟说,从知道被贺春乾耍了以后,哪个龟儿子才不想报这一箭之仇!那时我就发誓等下一回选举,我即使倾家荡产也要出来争一下这个村主任的位子。我不相信村主任就不是人当的!我把这个想法跟我幺爸和兴仁也讲了。他们知道贺春乾耍了我,也非常生气,也鼓励我这一回出来和贺国藩争一下,他们在背后帮我做些工作!可没想到这人争命不争……”端阳听到这里,急忙问:“什么人争命不争?”兴成道:“你老弟出去了,怕还没有听到说,就是你李红嫂子那肚子,前两年她不生,刚好我要来竞争村主任了,她昨年个又给你生出一个小侄女来。这一来我就成了一个违反计划生育规定的人了,哪还能去竞选村主任了?即使村民把我提出来,别个资格审查也把我刷下来了!”端阳心里便明白了,却还是道:“上一回贵叔还在说只要没被剥夺政治权利,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即使你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也可以去争一争!”说完又道:“万一争上了呢?”兴成急忙摇手笑道:“老弟,你笑我什么?规定掌握在上级手里,人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哪有万一的?”说完又才道:“所以,老弟,我一听到你回来了,就赶过来跟你说一声!你放心,老弟,当哥的这回是铁下心肠,要帮你把村主任选上!你选上了,我也出了一口气!”

端阳听到这里,心里自然高兴,便道:“兴成哥,话既然已经说明了,我们打渔子不说隔年话,过去的事,我们都把它甩到一边去!从今天起,我们两弟兄要团结得像一个人!”兴成道:“老弟,你放心,我贺兴成这回再三心二意,都让老天爷用雷劈了我!”端阳道:“你来得正好,兴成哥,明天晚上我正想请贺毅他们来聚一下,你把你的那班人都通通叫来,大家摆谈一下!”兴成也高兴地道:“好,我把贺林、贺飞、贺福、贺义都一起叫来,这下我们人也多了,枪也多了!”端阳高兴得站起来,对兴成打拱道:“那我就多谢兴成哥了!”说完要留兴成吃饭,兴成拒绝了,说出来的时候李红已经在生火做饭了。又说反正明天晚上又要来的,哪能天天都给你们添麻烦?遂去了。端阳把兴成送到院子外边,才回到屋子里坐下。下午,端阳便买了礼品,借看小侄女的名义去补了李红坐月子的礼物。那小女孩儿已经一岁多了,长得跟花朵似的,和李红一样好看。端阳煞是喜欢,便抱了小孩儿,又是亲又是搔她痒痒,逗得小女孩咯咯直笑。完了,端阳对兴成和李红说要收小女孩做干女儿。兴成和李红也十分高兴,留了端阳消夜。端阳也没推辞,趁机留下来又和兴成、李红说了许多亲热话。直到深夜,方带着几分酒意辞别主人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