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一
当天,全乡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工作全部顺利结束。按照乡党委事先确定的方案,第二天,乡党委、乡政府便召开了新一届村委会班子大会,祝贺各村换届选举工作的胜利结束,以及新的村委会班子的成立。大家都明白这只是一个仪式性的会议,乡上也没什么具体任务布置,不过是把大家召集到一起热闹热闹,祝贺祝贺,套套近乎,叙叙感情,中午吃一顿饭。酒足饭饱以后,大家才坐在一起说一些以后的工作打算、发展规划、奋斗目标之类不着边际的话,说是聊天也行,说是吹牛也行,反正也没人计较,要的就是那个气氛。然后便是乡上领导讲话,也无非是近期工作二三条,要求四五点。工作二三条,诸如新一届村委会产生之后,要及时召开村民委员会会议呀,组建各工作小组呀,要制定科学的、切实可行的任期目标和发展规则呀,要重新修订或制定《村民自治章程》《村规民约》《财务管理及审计制度》《村民代表会议制度》等等若干规章制度。这些都是上面文件上有的,领导此时照着念出来便是领导的话了,体现着领导的重视。要求四五点,诸如一要焕发革命青春、二要踏实苦干、三要清正廉洁、四要加强团结、五要紧紧团结在以××为代表的党中央周围等,不必细述。这些程序和话语大家皆已耳熟能详,又加上没有具体工作布置,因此每个来参会的人都不像往日那么匆忙。十点来钟时候,各村村支书与新当选的村委会成员才三三两两地一边说笑,一边陆续步入乡政府大院。进入乡政府大院,一些和乡上干部关系特别亲近的人便溜进了乡干部的屋里,或聊天,或喝茶打牌,不一而足。更多的人是站在乡政府院子里,大声地互相玩笑取乐,一片轻松愉悦的气氛。说是新班子,可除了石河村的焦主任是这次选举中选出的新人外,其余全都是老面孔。
时针刚刚走到中午十二点,乡上有人出来大喊了一声:“各位来参会的村支部和村委会的同志往大会议室里走!”众人一听,方知是开席了。于是不管是院子里的,还是在乡上干部屋子里的都钻了出来,开始往下面的大会议室里走去。进去一看,里面一溜摆了十张大桌子,临时从小场上请来帮忙的人,一个个手托掌盘,往来穿梭,正往桌子上传着酒菜。虽未开席,屋子却已是美酒飘香、佳肴琳琅,一副丰盛而热烈的景象。众人以村为单位各自在桌子边围坐了。没一时,乡上众领导来到,众人响起一片掌声。走在前面的伍书记如国家元首一般,微笑着向众人挥手致意。走到最前边一桌,领导们坐下了。室内闹哄哄的。一些人等不及,开始倒啤酒,并去夹盘子里的花生米吃。这时,只见谢乡长走到主席台前面的麦克风前,先咳嗽了一下,然后宣布道:“同志们,请大家安静一下,下面请乡党委伍书记发表祝酒词!”众人一下安静下来,都一齐把目光投到前面来。
说话间,伍书记手里拿着一张纸,已经走到话筒前,先十分严肃地扫了会场一眼,然后伴着屋内氤氲的佳肴美酒的阵阵香气,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道是:
各位同志、各位战友、各位兄弟姐妹:首先我代表乡党委,乡人大、乡政府、乡政协,对我乡这次村委会换届选举中当选的村委会成员,表示热烈的祝贺!对乡政府全体工作人员和支部书记们在选举中的辛勤工作,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我们这次选举组织严密,运行平稳,大家在选举中配合默契,精诚团结,充分说明我乡的干部在作风上是过得硬的,在思想上是能够和乡党委、乡政府保持高度一致的,是能够完成各种高难度工作的!
村委会的新班子已经选出来了,我衷心希望大家要在村党支部领导下,扎扎实实地做工作。选出你们来不是为了争名誉,而是为了干工作。乡党委、乡政府相信你们的工作会越干越好!
下面我提议,为这次选举的胜利结束,为下一步工作的顺利开展,干杯!
大家齐声应和,起立碰杯。个个都是一饮而尽,场面热烈,把午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随后,伍书记带着乡党委一班人,还有乡人大、政府、政协主要领导等,一一到各桌前敬酒。杯起杯落,众声喧哗,一派团圆、喜庆的气氛。当伍书记等人往贺家湾村这桌人面前走时,贺春乾和贺国藩早率了众人站起来,举杯相迎。伍书记等人走过来,照旧说了一通祝贺与鼓励的话,和众人碰了杯,将杯中酒干了。然后,伍书记特意又给贺春乾斟一杯了,道:“我今天可得和贺支书多喝一杯了!”说罢,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举起来,和贺春乾碰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用眼睛端端地看着对方,道:“来,喝了!”贺春乾同样没有说什么话,也只说了一句:“要得,喝了!”两人都同时将酒端到嘴边,互相又看了一眼,都将酒倒进了嘴。然后,伍书记抹了一下嘴,又笑一下,却将嘴凑到贺春乾耳边轻声道:“你们那个贺端阳呢?他不是跳得很高的嘛,现在他不会跳了吧?”贺春乾大声道:“他要跳得起来了!”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伍书记也跟着笑了。笑着,又去给贺国藩倒了一杯酒,道:“我还要跟贺主任喝一杯哟!”说罢自己倒了酒,举起杯来,这次却说话了,道:“来,贺主任,你这个主任来之不易,你是知道的!从今以后,可要听贺支书的话,团结一致,共同搞好贺家湾的工作啊!”
贺国藩正要答话,伍书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非常刺耳,像很不耐烦似的。伍书记急忙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屏幕,突然对贺国藩道:“别忙,我接个电话再说!”说着就朝外面跑去。贺国藩只得放下酒杯,等着伍书记回来重续酒局。
没多久,伍书记果然回来了,却是紧绷着一张脸,鼓突着腮帮,像是有人借了他东西没还的样子。贺春乾和贺国藩一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贺春乾才小心地问:“怎么了?”伍书记看了贺春乾一眼,也没答,只咬着嘴唇生气。贺国藩又去端起酒杯来,满脸献媚地对伍书记笑着道:“来,伍书记,还是喝酒!”一语未了,忽听伍书记没好气地说道:“还喝什么酒?贺端阳带着人到县人大上访去了,黄主任让我到县上接人!”满屋子的人一听这话全都愣住了。贺春乾和贺国藩顿时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互相看了一眼后便跟随伍书记走了出去。
却说贺端阳们昨天唱票一结束,一伙人便聚到一起,互相凑了一些情况。当天下午,贺端阳、贺兴成、贺毅、贺长军、贺善怀、贺勇、贺建、贺林、贺飞等十来个人便赶到县城去了。到了县城,贺端阳先去了贺世普家里,把贺家湾村委会换届选举的事对贺世普说了一遍,然后又说了自己告状的打算。贺世普却有些冷淡地说:“你觉得有理就去告吧!我出来这样多年了,对湾里的事也不好说什么,你就当没得老叔这样一个人好了!”端阳一听这话,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立即道:“老叔,我也不是想叫你帮我们出头露面,只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看能不能去告?”贺世普仍是冷冷地道:“能不能告,你们自己还不知道?你们觉得能告就告去吧!我反正不会掺和到村里的事来!”贺端阳不明白老叔为什么生了他的气?过去他虽说也没帮过自己什么忙,可从来没这样冷淡过呀?正想问,忽听得贺世普又说道:“上回政协燕副主副邀我回贺家湾走了一趟,怎么后来传出说我是回来给你拉票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不?”贺端阳立即明白了贺世普生气的原因,便道:“老叔今天不说,我还不知道呢?这恐怕是一些人故意造谣!”贺世普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无风不起浪,这中间恐怕真有人操纵,我糊里糊涂做了别人的枪子!连你们乡上的伍书记也这样问我。他虽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可好话孬话我还听不出来?他的意思是叫我少管老家的事!这些年我管老家什么事了?出来这样多年了,现在老都老了,何必还去得罪人?”端阳等贺世普说完,便道:“老叔也说得对,不过我真没有听说过!”说罢站起身要走,贺世普才道:“我还是支持你依法竞选村委会主任的!我对你们乡伍书记也这样说过!我说目前农村很缺人才,年轻人有这份理想就该大力支持!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去办,只不过老叔不能具体跟你说什么!”端阳一听这话,明白了老叔的心思,实际上他还是赞成他们告状的,于是道:“我知道了,老叔,谢谢你!”说罢便走了。
从贺世普家里出来后,端阳找到兴成、贺毅等人,却没说贺世普起先对他有些不冷不热的话,只说老叔支持他们告状,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找哪个部门告。兴成便道:“走,找我幺爸去!”一伙人于是往贺世海的公司去了。贺世海在这一段日子里,为了当上市人大代表,四处求人,出了些血,费了些心,自然也看了一些人的眼色,可到目前县上还没有哪个管得着事的头儿给他一个实话,说组织可以提名让他做代表候选人。据他私下了解到的消息,想当市人大代表的私企老板太多,这些人手里都有钱,县上领导一直举棋不定。看来,要想组织提名恐怕有一定难度了。世海只有下定决心,实行第二套方案,走县人大代表提名之路。当不上红马就当黑马,就像邓小平说的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此时,也不管是红马黑马,能当上市人大代表就是一匹骏马!不过,这黑马也是不容易做的!它要比做红马花费更多,出血更大。贺世海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愤愤不平,道:“你红马凭什么就能做红马?你和法律对照一下,证照齐全不齐全?”越这样想心里就越不平衡,又越坚定了走黑马的道路。这时一听端阳、兴成等人说了村里选举的事,又联想到了自己的事,猛觉得自己和端阳有着同样的遭遇、同样的心情,便坚定不移地对贺端阳们说:“告,坚决告!龟儿子些挂羊头,卖狗肉!不光卖狗肉,连狗毛都被他们卖完了!什么民主?全是打着民主的旗号搞垄断经营,违规操作,欺行霸市,不告换不来真民主!”说罢又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人大的黄主任最近也成为我的铁哥们!我今晚上给他打个电话,说一下你们的情况,明天一上班你们就去找他!”端阳们一听十分高兴,便道:“我们用手机悄悄照了一些相,也录了一些音,不知道该怎么弄出来?”世海道:“这个还不容易?你交给兴仁就是了!”说着把兴仁喊了过来,对他说了端阳他们的事。兴仁道:“这个太简单了,你把手机都给我们,我让办公室的小邓复制到电脑里,制成幻灯和音频文件就是!”端阳们一听,果然纷纷掏出了手机交给了兴仁。兴仁马上又拿到对面屋子里,给了上次送端阳下楼的十分漂亮的女孩。世海又让兴仁带端阳们去县上的财政宾馆登记了几个房间,让他们先休息,晚上他做东请客。端阳们自是十分感激,千恩万谢地说了一通话后,便随兴仁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端阳等人便按照世海昨天说的,直接往县人大找黄主任去了。却原来县城上班也实行朝九晚五,端阳一行人去得早了,便在人大的大门前坐着。坐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后,才有人来上班。那人见大门口坐着这样一群人,便问他们是干什么的。端阳答是告状的。那人又问告什么状。端阳又说告村里违法选举的状。那人一听不说什么了,过去开了大门,又把端阳们带进一间会议室,道:“你们在这里坐着,等会儿信访办的同志来了,你们到信访办公室去!”端阳道:“我们不到信访办,我们找黄主任!”那人道:“什么事都找黄主任,领导还工不工作了?”贺毅道:“领导听我们反映情况就不是工作?”那人盯了贺毅一眼,道:“领导听情况,也要看是什么情况嘛。一个村的选举也要领导来管,领导管得过来?”贺毅正要答话,端阳把他拦住了,回头对那人说:“我们和黄主任预约了的,黄主任叫我们等到!”那人一听又看着端阳问:“你们真的和黄主任约了的?”端阳道:“我们怎么敢扯谎?不信你打电话问嘛!”那人果然掏出手机给黄主任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打完,那人马上对端阳们换了一副面孔,笑容可掬地道:“哦,你们请过来坐!”说着带着端阳们又上了一层楼,开了一间办公室,里面靠墙一溜锃亮的皮沙发,中间一只茶几,茶几两头,花瓶里各插着几枝塑料花。中间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请勿吸烟”四个字。那人将端阳等人带进去坐了,又拿出一次性纸杯,给每人倒来一杯白开水,然后对他们微笑着鞠了一躬道:“你们稍等一会儿,黄主任一会儿就上班来了!”说罢便退出去了。
没多久,黄主任果然来上班了。黄主任五十来岁,穿一套笔挺的西装,头发向后梳着,头顶秃了一块。人长得白白胖胖,朝前挺着一个啤酒肚。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秘书,一只手拿着一只不锈钢保温杯,一只手拿着一只公文包。原来县人大是县委书记兼着常委会主任,行使着对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执政者的监督权。黄主任叫黄铜,是党组书记、常务副主任,主持着人大的工作。黄铜过去和贺世海并没有特别的关系。只是贺世海打定主意要当市人大代表,特别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争取、想依靠组织提名而希望渺茫,铁下心走人大代表提名这条路后,这才一下意识到此黄主任在实现自己心愿的过程中有何等重要的作用!于是便通过政协燕副主席牵线搭桥,先是请黄主任出来吃了几顿饭,渐渐熟了,世海便和他单线联系。世海平时为人比较义气,何况此时为市人大代表的事又有求于别人,因此出手比较绰阔。黄铜在做人大党组书记、副主任前,是县委副书记。虽前面带着一个“副”字,却是除县委书记、县长外,县上的第三号人物,身前身后每天也有不少人簇拥着。一到人大,虽然比过去做副书记还升了半格,可门前车马却少得可怜起来!心里正有些失落,忽遇到全县有名的房地产老板贺世海和他交朋友,并且几次单独接触下来,觉得贺世海还十分的够哥们,于是没多久,两人便称兄道弟,俨然一个人了!
端阳等人见黄主任来了,便一齐拥到黄主任办公室里。黄主任昨天晚上接了贺世海的电话,已是心里有数了。一边叫端阳他们稍坐,一边又叫秘书去通知信访办主任、法工委主任和县民政局分管村委会换届选举的李副局长等人都到他的办公室里来。没一时,一队人马果然来了,黄主任这才让端阳等人,说说要反映什么事。贺端阳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打印好的上访信来,如做报告般不卑不亢地念了起来。道是:
敬爱的各位领导同志:
我等是贺家湾村公民,为告支书贺春乾等人在本次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中,目无党纪国法,以权谋私,把贺家湾村搞得乌烟瘴气、村民怨声载道;乡上领导对贺春乾违反《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行为,不但不加制止,反而千方百计和贺春乾站在一边,使我们村的选举出现了多处违法现象,严重侵犯了选民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为保障公民的民主权益,推动社会主义民主化建设,我们特向尊敬的领导上诉!望领导为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做主,体察民情,明察秋毫,重新进行村民委员会的选举。
贺端阳念到这里,从民政局来的李副局长便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道:“你别照纸上念了,直接说是哪些地方违法就行了!”又道:“领导都很忙,哪有时间来听你们的空话?”贺毅听了这话,仗着今天有黄主任撑腰,便有些不满地顶撞道:“你们平时开会,说那么多的空话都说得,我们才说几句就不耐烦了?”李副局长正要回答,却听黄主任道:“算了,让他说下去!”说完,又对贺端阳道:“你接着说吧,不过尽量简明扼要一点!”端阳一听这话,索性把稿子往旁边一丢,道:“我干脆凭口说,还说得利落点!”黄主任道:“也行,捡最主要的说!”端阳翻着眼皮想了一想,便道:“那我就说主要的吧!第一,村选举委员会的产生,没有按照上面文件的规定办事。文件规定选委会应由村民会议或各村民小组推选产生,但我们村选委会的成员,是在村组干部会上由村支书贺春乾提名,村组干部举手表决通过的。这样还不算,村支部还成立了一个村选举领导小组,凌驾在村选举委员会上,一切都是村选举领导小组说了算!村选举委员会既缺乏代表性,又缺乏独立工作性,为贺国藩等人作弊提供方便……”
说到这里,黄主任说:“嗯,这倒是一个问题!好,你又继续说。”端阳得到鼓励,便又道:“第二,选民资格的确认,违反上级规定,搞两种政策。今年文件明明规定选民以归属地为准,不再以户籍地为准!然而他们公开违反这一规定。贺明富的妹妹贺小玲嫁到外地,虽然没有办户口,但多年都没在村里居住,可为了拉票,村选委会却通知她回来投了票!贺良礼的女人和他离了婚,虽然户口也在村里,但本人也到外面打工去了。本来她和贺良礼没一点儿关系了,可贺良礼却帮她投了票。可对不是他们一派的人,他们却坚持归属地原则,在选举中搞一村两制……”
话没说完,信访办主任道:“别忙,你把这两个人的名字再说一遍!”端阳又把这两个人重复了一遍,然后才接着说:“第三,为了让原村委会主任能够选上,打着县上文件‘乡选举工作指导小组可根据实际情况,对本乡各村委会成员的任职条件提出一些具体的指导意见’这个规定的旗号,将县上统一制定的‘村委会主任年龄一般不超过五十五周岁’这个规定,改为‘不超过五十七周岁’。因为原村主任贺国藩今年正好五十七周岁,这种随心所欲地‘因人设制’、‘因人改制’破坏了正常选举。”
黄主任听到这里,便对李副局长问:“民政局的文件有这个规定吗?”李副局长道:“我们也是根据省上的规定制定的,村民委员会主任的年龄一般不超过五十五周岁,但考虑到个别地方中、青年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怕找不出人,所以又规定了乡选举工作指导小组可以根据本乡实际情况,做适当的调整!”黄主任道:“又是一般,又是不超过,又是可以做适当调整,又生瑜,又生亮,叫下面怎么操作?”李副局长听了,没有解释,只在纸上假意装作记录。
贺端阳等黄主任说完,便又继续往下说了第四、第五、第六几点。第四点说的是乡、村干部对选举干预过度,甚至以利诱、胁迫等手段来操作选举,严重违反选举法精神。第五点说的是在选票的发放与登记上漏洞重重。有的选民没有得到选票,工作人员在村干部的授意下将选票扣留在自己手中,自己帮忙代填,所选的人都是村支部定好的人。第六点是选委会以“保障全村行动不便的老人和残疾人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为由,滥用流动票箱。在使用流动票箱时,不严格按照规则来操作,甚者严重作弊,为一些人大开了方便之门!端阳刚把第六点说完,黄主任又道:“看来这个村的选举问题还不少!”说完又看着李副局长问:“怎么现在还在使用流动票箱,不是早就不允许搞流动票箱了吗?”李副局长答道:“从政策上来讲是早就不允许搞了!可从选举实践来看,确实有一些行动不便的老年人不能到中心投票站投票。上面又规定委托投票不能超过三张,因此一些地方搞了流动票箱!”黄主任道:“原来是这样!”说完又对端阳道:“你继续说!”
端阳听了,又道:“第七,委托投票不规范。许多人代填票数超过三张,一些工作人员在发放选票时,往往将全家的票交到一个人手里,使得一人一票的选举成了‘户代表’选举。更有甚者,有的选民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越俎代庖,对此一些工作人员也不闻不问。第八,画票没有严格遵循秘密原则。一些选民填票时十分随意,拿到选票就在会场上填了。还有一些选民随便抄别人的或请人代填,有的人则站在其村民身边观看其画票。一些竞选人及帮他拉选票的人更刻意影响别人填票,他们暗示、怂恿村民填某某某,或站在选民身边形成压力,迫使其碍于情面,填自己或所支持的人……”
说到这里,李副局长问道:“你们村里没有设秘密画票间?”端阳道:“设了的,可根本没人到秘密画票间去画票!”李副局长道:“这是选民的素质问题,怎么能怪村上和乡上的人呢?”端阳马上道:“怎么不怪他们呢?一怪他们没有认真地组织,二怪他们是有意这样做,好浑水摸鱼!说我们老百姓素质低,是因为有人根本不了解我们老百姓!难道老百姓不想民主?恰恰是老百姓太想民主了,又得不到民主,所以才对选举不感兴趣,甚至和干部唱反调,在选票上画猫画狗!因为那种选举只是一种假民主!对假民主老百姓又没有办法,便只有通过不合作或用其他方式来发泻心中的不满了!如果我们老百姓的选举权益都能顺利得到实现,让他们放心选举自己信得过的当家人,你看他们积极不积极呢?”黄主任听了端阳这话,立即赞同地说道:“你说得不错!老百姓连根本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都得不到保障,想要他们有多大参与的热情是不可能的!你刚才说的大家不愿到秘密画票间去画票,便是对选举没热情的表现!大家虽然也来开会了,却并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是在少数选举组织者完全漠视他们的政治参与权的情况下,被迫的,所以他们才那样做!”说完,又对李副局长说:“以后,我们可不能随便说农民素质低,不懂民主,不会履行权利和义务的话了!中国农民确实缺乏民主的实践,对民主选举制度没有太深的认识,这不能怪他们,只能怪我们这些选举的组织者嘛!”李副局长听了这话,立即说:“那是,领导说得极是!我们也反复强调要正确引导农民的民主意识和民主权利,可一些地方总是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黄副主任道:“有问题不要紧!有问题就纠正呗!”说完又对端阳问:“你说完没有?”端阳道:“还有最后一点!第九,正式投票前,没安排竞选人发表竞选演说,更没让村民提问。支书贺春乾公开说那是脱了裤子打屁——多一道手续,哪个还不认识哪个?”说完端阳又看了看兴成、贺毅等人,最后说:“我以上所说的完全是事实,如有不实,我情愿承担法律责任,希望领导为民做主!”黄主任听了,又对贺兴成、贺毅等人道:“你们还有什么补充的?”话音一落,贺兴成等人便纷纷举起手,道:“有!有!”说完便你一语、我一言地说了起来。
这一说,便拉拉杂杂地说到了十一点多钟,人大法工委主任一看时间太晚了,便对端阳们道:“好了,时间不早了,领导坐了一上午,情况也非常清楚了,现在听听领导的行不行?”贺兴成、贺毅们果然便不再说什么了,看着端阳。端阳急忙拿出昨天世海公司里那个小邓制成的幻灯片光碟,对黄主任道:“我这里还有些照片和录音,领导还看不看了?”黄主任忙说:“不看了,你们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简直是乱弹琴,上面把选举当成一件大事,一些同志则把大事当儿戏!这反映了我们一部分同志对选举的认识还没到位!”说完又对端阳们说:“对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们马上组织相关人员下来调查。如果选举确实存在问题,该纠正的一定纠正,该重选的也一定重选!总之,我们必须依法办事!”说完,便让秘书进来,将贺端阳们带到下面的大会议里,让他们先休息。然后又叫法工委主任给伍书记打了一个电话,让伍书记到县人大来一趟!民政局的李副局长因为在做村委会换届选举的具体工作,这样的事见得太多。他本想对黄主任说,这十几个村民反映的情况在全县还有很多,就别把伍书记叫来了,而是给这十几个村民做点解释工作,把他们劝回去算了。这样说,不是说他想放纵基层干部胡来,而是根本管不过来!因为在乡村实行这样大范围的民主政治,囿于现有的社会历史条件,哪个人都难以做到尽善尽美。可见黄主任也没征求他的意见便表了态,便把话闷在了心里,各自回去了不提。
隔了一天,县上果然组织了有县人大法工委、民政局、监察局、县换届选举工作指导小组等部门参加的联合调查组,来贺家湾调查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中的违法事实。调查组很快得出了结论:贺家湾村村委会换届选举工作确有诸多地方违反了《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和《选举法》的规定,宣布第一次选举结果无效。并在县换届选举工作指导小组的亲自主持下,择日进行第二次选举!
二
十天后,贺家湾村委会的第二次选举,仍然在村小学外面的操场上进行。县民政局的李副局长亲自带了县换届选举工作指导小组的人来指导和观察选举。并且还叫了县电视台的一个摄像记者,带了摄像机准备把选举过程拍摄下来。因为是第二次选举,又有县上换届选举工作指导小组的领导现场观察和县电视台的摄像,乡上伍书记自然也不敢小觑,动员了乡上所有干部,这天都到贺家湾村负责重新选举工作。选举前做了精心准备,秘密画票间仍然设在里面的教室里。为了节约时间,秘密画票间由原来的一间增加到了两间。而且做出规定,秘密画票间可以一家人进去,但画票在几个不同的角落。每个秘密画票间都有一名县换届选举工作指导小组的人和一名乡干部在门口守着。从会场到秘密画票间,大约有五十米长的距离,两边用绳子拉起了一条线,隔出了一条专用通道,也分别有县上和乡上的干部守着。这样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触到画票的选民了。又由于是全村选民都集中到村小学统一投票,因此在头一天,贺端阳和贺兴成、贺毅等人就分别到小房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残疾人家里,动员他们家里人第二天一定要把他们扶到村小学投票。对几个实在不能走动的人,端阳、兴成、贺毅和长军、贺勇等人便做了分工,第二天一人去背一个,把他们背到会场。贺春乾、贺国藩一见,耳语一阵,便也叫贺通良、贺良礼等人将大房几个行动不便的老人也背到了会场。县上来的李副局长一看,便笑着道:“选民的热情蛮高的嘛,怎么说大家不积极呢?”刚好这话被端阳听到了,便回答道:“因为他们今天才是真正做主人!”李副局长听了端阳的话,装作没有听见,与伍书记一边说闲话去了。没多久,会场上便是黑压压一片人群。端阳看见来参加选举的人是这样多,秩序又是这样好,非常高兴,这就更加坚定了他的一个判断:中国的老百姓,只要法律赋予他们的神圣权利能得到充分保障,他们不但有积极的参与热情,而且也一定能够用好手中这份来之不易的神圣权利和机会!
在贺端阳政治家般的思考和想象中,会议正式开始。按下领导讲话、竞选人演讲、推举监票人、计票人等等程序不表,只说郑全福前次参加竞选,只是在贺春乾怂恿下的一次赌气行为,自己并无真正参加竞选的意图。这次听说县上要来人监督选举,又听说这次是真正让大家发扬民主,郑全福不是傻瓜,想上次参选自己得了一百多票,大多数都是郑家谤人投的。可这次在秘密画票间里选民不受任何影响,他们难道还会像过去赌气一样随便画一个人出来当他们的“父母官”么?郑全福是农民,农民平时想什么、盼什么,他太了解了!还是几年前他就听见贺贵说了一句的话,叫作依法选不乱、农民不乱选!这话说得太好了,别看农民平常做事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可真正让他在秘密画票间里不受任何干扰地表达自己的意志,他们一定会选一个好的村官出来!因为都在一个湾里住着,家中有金银,隔壁的戥秤,何况一个人是什么能力、什么脾性,哪个能做他们的村官,能把村里的事情办好,哪个不能,只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他们心里都清楚!郑全福这样一想,便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了,一则害怕这次得票比上次少了,脸上反倒没了面子!二则怕自己一掺和,真的搅乱了选举,把该选的人没选出来,不该选上的人又选上了,自己岂不成了一个罪人?于是,郑全福在选举前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退出竞选。这样一来,这天村主任的竞选便只在贺国藩和贺端阳两个人之间进行了。
闲话少说,只说这天选举结果,贺端阳得了七百八十六张选票,高票当选为贺家湾村村民委员会主任。总监票员宣布结果后,会场上立即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贺兴成、贺毅等人高兴得在场上跳了起来。等众人的掌声和欢呼声停下来后,会议主持人、村选委会主任贺劲松叫贺端阳上台发表就职演说。会场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在掌声中,端阳走上台去。他盼这个日子已经盼了十多年,就职演说自然也是在心里温习了十多年,早已滚瓜烂熟,不需任何思索,便可以出口成章的。可是,当他一走到台上,却说不出话了,只呆呆地看着台下。台下的一看端阳这个样子也都愣住了。兴成、贺毅等人又叫了起来:“端阳,你说呀!”端阳又站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场上的各位长辈子、矮辈子和平辈的兄弟们,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刚才一听得了七百多票,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原先估计,我最多能得五百多张选票,超过半数就不得了了!可现在得了七百多票,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不仅是小房和郑家谤人投了我的票,大房也有很多人投了我的票,要不然我是得不到这么多票的!我想起大房的很多人投了我的票,我心情就特别激动!过去大家在说话做事时,往往都把房份放在前面!同一个祖宗下来的,却分了许多彼此。可我今天看出来了,在对待选举这件大事上,不管是小房还是大房,也不管是大姓还是小姓,大多数村民都能够从公心出发,而不是从房份和血缘出发。所以,我现在最想说的是,我们选民没有从房份和血缘出发!那在以后的工作中,我贺端阳也一定要打破大房、小房、大姓、小姓的界线,把所有贺家湾的人都当成我的亲人!我要像尊敬父母一样,尊敬湾里所有的老人!要像爱护自己的子女那样,爱护湾里所有的孩子!要像尊敬兄弟姐妹一样,尊敬所有和我同龄的人!要把贺家湾所有的房份观念、大姓小姓观念,都扔到河里去!我贺端阳不说假话……”话音未落,场下又是一阵更猛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打断了端阳的话。县上来的李副局长受了感染,便走过去握住贺端阳的手道:“说得好!说得好!现在中央正在提倡建设和谐社会,只有社会和谐了,才有干事创业的环境!祝贺你!”说罢,亲自去填了《当选证书》,双手捧着交给了贺端阳。
第二天,端阳便去贺春乾那儿要村委会的公章,可贺春乾却对端阳说:“你忙个什么?按照上面文件要求,还有一个检查验收阶段呢!”端阳道:“还检查验收什么?昨天县上的李副局长不是当场就填了《当选证书》发给我了吗?难道我这个村委会主任还有哪儿不合法?”贺春乾道:“我没说你这个村委会主任合法不合法?反正上面有这个规定,要以乡为单位,对新成立的村委会班子要检查验收!验收的标准当然也包括村委会干部是否真正由村民民主选举产生,更重要的是要检查村委会下属各委员会、村民小组是否建立,村民代表是否同步选出,各项规章制度是否建立健全,村委会班子是否制定了切实可行的任期目标和年度工作计划,只有这些都具备了,你这届村委会班子才算真正符合上面的要求了!”端阳道:“你说得很对,正因为这样,村委会才急需要公章,好尽快开展工作。譬如说,村委会订立一个新的村规民约,如果连公章都没有一个,有什么公信力?”贺春乾道:“你们把规章制度讨论好了,拿来我给你们盖吧!”端阳一听这话,有些控制不住了,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村委会的公章不由村委会掌握,而由你掌握到,你是村委会主任还是我是村委会主任?”贺春乾自知理亏,便道:“我又不是说不把公章交给你?可贺国藩向你交接工作了吗?贺国藩向你交接工作的时候,我自然要把公章交给你!”
端阳一听贺春乾这话,也觉得有理,便去叫贺国藩到村里来交接工作,包括将村委会办公室的钥匙也一并拿来。可端阳一连去了几次,贺国藩先是推口说不空,今天推明天,明天又推后天,一直都不来交接。最后一次去,胡琴干脆对端阳道:“他已经不在家里了!”端阳急忙问:“他到哪里去了?”胡琴说:“出去打工了!”端阳又问:“到哪里打工去了?”胡琴道:“我知道他到哪里打工去了?他现在一个农民,法律又没有规定他走哪里一定要跟你请假呢!”端阳一听这话,便知贺国藩是有意躲起来了,却又没有办法,只得回去了。
贺国藩不来交接工作,公章要不回来,连村委会办公室的钥匙贺春乾也没给端阳,端阳便无法正常开展村里的工作。端阳着了急,知道全村一两千双眼睛都在看着他,这其中不但有支持他的,还有等着看笑话的。端阳这时才明白,选上了比没有选上时困难还大得多!实在没办法了,端阳只好到乡上找到伍书记,要求乡党委和乡政府帮助贺家湾村把工作理顺。伍书记又借口自己工作忙,把球又踢给了谢乡长。谢乡长便又对贺端阳说:“有什么交接的?我到这个乡来的时候,也没搞过什么交接,不也干得挺好吗?”说完又道:“各人干就是了嘛!”端阳道:“我干,起码也要有个地方办公哟!难道到露天坝坝里搭张桌子办公?”谢乡长道:“他不交钥匙,你不知道把锁砸了?”端阳听后一愣,道:“好嘛,领导叫我这样干,我就这样干嘛!”说完又说:“没有公章,村委会还叫啥子村委会?”谢乡长道:“公章放到贺书记那里也一样嘛,你跟着党支部干就是了!”贺端阳正要反驳,却听见谢乡长又说道:“也不是我批评你的话,年轻人才上来,就去计较个人权力的大小,这是很不好的!要谦虚一些,以大局为重,搞好团结才对!”端阳一听这话,便什么也不说了,离开乡上回到了贺家湾。
端阳回到家里,却见李正秀正往竹篮里装香蜡供果和火纸,便对母亲道:“妈,你要做什么?”李正秀道:“做什么?你现在当了村主任,就忘了去跟你那死老汉烧个香?不是他保佑你你就当成了?”端阳因工作上的事,心里正不好受,便道:“妈,你信那些干什么?什么爹保佑,他要真保佑我,我又不会像这个样子了。”李正秀一听这话,便生了气,道:“你哪个样子了?不是已经选上了吗?总不能选上了就不认人了吧?”又说:“妈信这些又怎么了?那年我去找你凤山叔给你算命,你凤山叔就说你今后有前程,这不就实现了?按说,你还该去感谢一下你凤山叔才是!”端阳心里着急,便道:“好,妈,就算爹在阴间保佑了我,凤山叔也算准了,你想怎么做去做就是了!不过眼前要耽搁你一会儿,你先去帮我把兴成、贺毅、长军、善怀等人叫来,我有急事跟他们说!”李正秀像是不相信地道:“你有什么急事?像个三脚猫一样,才从外面回来就又有急事了?”端阳道:“妈,我真的有急事,你要不愿意去,只有我亲自去喊嘛!”说着就要往外走。李正秀一见,这才道:“回来,妈去就是嘛!”说完放下篮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嘴里又道:“妈成了跟你跑路的了是不是?”说着走了。
没一时,兴成、贺毅、长军、善怀等人都来了,端阳便把贺国藩不交工作、贺春乾不交公章,连村委会办公室的钥匙也没给他一把的事,和到乡上找伍书记,伍书记把球踢给谢乡长,谢乡长说的那番话统统对这几个政治盟友说了一遍。兴成、贺毅、长军等人一听,也十分愤怒,长军立即叫了起来,道:“那你这个村主任还当个铲铲呀?”兴成也道:“你可不能只去挂个空名!”贺毅道:“这不是端阳老弟一个人的事!说实话,他们这样对待端阳老弟,实际上也是给我们难堪,和法律过不去!”长军听了这话,便对贺毅问:“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没有选上时,难,选上了,还是难,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贺毅看着端阳道:“既然乡上当官的都叫你砸锁,你为什么不能行使村主任的权力,带人把村委会办公室的锁砸了,换上一把锁?再找个借口,就说办公室小,桌子摆不下,把贺春乾那张桌子抬出来扔到走廊上!你看着,马上就有人来解决了!”端阳一听这话,眼前一亮,便道:“看来只有走把事情闹大这条路了!”说完又说:“明天就又只有麻烦你们了!”贺毅道:“我们自然要来,可你现在是村主任了,为什么不发号施令,通知村民组长来村委会办公室开会?等大家来了后,借口莫得钥匙,这时理直气壮地砸!贺春乾要找人来说,你才有理由!”端阳一听,更高兴了,说:“行,那就这样办!”
第二天,端阳果然通知了村民组长到村委会办公室开会。大家来了后,因为没有开门,便全都站在走廊上。端阳一来,便故意问:“大家怎么站到外面,不怕冷呀?”众人都道:“等你来开门呢?”端阳道:“等我开门?我钥匙都没得,用什么开门?”众人都道:“那开什么会?这样冷的天气,难道站到坝坝里开呀?”说完,嘴巴嘀咕嘀咕地便要走。端阳一见,便大叫一声,道:“不要走!”说着只见他黑着一张脸,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锤子,走过去哗哗几下,便把锁砸开了。然后走了进去,一边看,一边虎着脸道:“摆这样多桌子在里面做什么?挤得路都没有!”说完走到走廊上,对下面院子里贺毅几个人道:“你们上来帮个忙,给我抬张桌子出去!”贺毅们一听,果然咚咚地跑上去,专盯住贺春乾那张桌子,给抬出去扔到走廊的尽头上了。端阳又叫长军,帮忙去买了一把大锁回来,等会一结束,便将大门锁上,把钥匙往裤腰上一挂,理直气壮地回去了。
果然如贺毅所料,第二天吃过早饭,乡上伍书记、谢乡长便到贺家湾村来了。一到村上,先去了贺春乾家里,然后才叫人去通知贺端阳。一看见端阳,伍书记便黑着脸,一副盛怒的表情,却又忍着道:“好哇!把支部书记的办公桌都抬出来扔了,硬是不要党的领导了是不是?”端阳道:“伍书记,这话你就冤枉我了!如果我不要党的领导,你喊我我就不会来了……”伍书记没等端阳说完,突然提高了声音,道:“连党组织都被你扫地出门,还说要什么党的领导?”端阳马上嘲讽地说道:“伍书记,我想你弄错了,一张桌子不等于就是党的组织,党的组织也不是一张桌子!况且我根本就不知道被村民抬出去的那张桌子就是贺书记的!早知道那张桌子就是党组织,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动组织嘛……”贺春乾听到这里,忽然道:“你说你不知道那张桌子是我的,你发一个愿!你到村委会办公室来过那么多回,明明看见我在那张桌子上办过公,却说不知道,哪个相信?”端阳道:“你是党,是领导一切的,屋里的每张桌子,你都可以在上面办公。但桌子上也没有刻你的名字,我怎么知道哪张桌子是你办过公的?再说,又不是我抬的桌子……”
端阳还要往下说,伍书记忽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对端阳大声道:“明明是你不把党支部放在眼里,还要诡辩!”谢乡长也道:“贺端阳同志,你应该深刻认识检查自己,承认错误!”端阳一听这话,也忍不住火了,冲伍书记和谢乡长道:“我有什么错误啊?我又该给哪个承认错误啊?我被村民选出来这么久了,法律赋予了我这个民选村主任的神圣权利,可我的合法权益竟然得不到保障,村委会一直不能正常开展工作,我请问两位领导,哪个又该向我承认错误?《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上明明写着,各级党组织都要支持村民委员会依法开展村民自治工作,可你们支持了吗?今天打开窗子说亮话,如果你们是来协调贺家湾村党支部和村委会之间的矛盾,支持村委会开展正常工作,我贺端阳热烈欢迎,积极配合!你们怎么说,我也一定怎么听!如果你们今天是来逼迫我认错的,那么对不起,我贺端阳没有错!就是到了法庭上,我也是这样说!所以我也就不奉陪你们了!”说完转身就要往外面走。伍书记和谢乡长一看,立即傻眼了。眼看着贺端阳就要走出门了,谢乡长才道:“回来,哪里那么大的脾气?你又不是哪里的皇母娘娘,就说不得你两句了?”端阳一听这话,果然又走了回来,道:“不是说不得,只要领导批评得对,我贺端阳也一定会虚心接受的!”谢乡长道:“如果不是为了协调你们两个之间的矛盾,让贺家湾村委会迅速开展工作,我和伍书记下来做什么?我们又不缺饭吃,要下来吃你们一顿饭?”端阳听了,就在凳子上坐了下来,道:“既然领导是揣着这个目的下来的,那我贺端阳还有什么说的……”
一语未了,忽然听得门外大叫:“贺端阳,贺端阳是不是在里面?”喊声未落,便从门外闯进几个人来。端阳一看,一个是贺国藩的女人胡琴,外号叫“杨贵妃”的,一个是贺国藩的女儿贺丽华,一个是贺丽华的丈夫张春。那张春三十多岁年纪,因长年在外面跑运输,面孔黧黑,皮肤粗糙,偏左边眼角又往上斜长着,看起来便有些凶狠的样子。此时嘴里喷着酒气,脚步踉跄,像是喝醉了的样子,手里还提了一瓶啤酒。端阳见了便站起来问:“你们来干什么?”话音一落,胡琴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叠发票,猛地往端阳面前的桌子上重重一放,接着又怒气冲冲地道:“要账!”端阳道:“要什么账……”话还没完,张春忽然扑过去,一把抓住了端阳的衣领,打了一个酒嗝,然后才红着眼睛盯住端阳道:“什么、什么账你、你不知道自、自己看、看……”端阳一边掰他的手,一边道:“你想干什么,啊,今天乡上领导在场,你想干什么?”听了这话,贺丽华才走过去把丈夫拉到了一边。这时“杨贵妃”才道:“什么账,村里欠我们屋里的账!这些年来,上头来人来客,村里开会办事,都是我屋里把生活费垫起的!现在他不当了,村里该还我屋里的钱了吧?这些钱也不光是我屋里的,还有我屋里欠别个的烟钱酒钱,我也要给别个!”端阳听后,便道:“一共该多少钱?”“杨贵妃”道:“一共二万七千块,你今天把钱给我们,我们就走人,从此以后再不找你!”端阳一听二万七千多元,吃了一惊,便道:“村里账务都没有交接,我知道是不是村里欠了你这样多钱?”贺国藩的女婿一听,便又马上扑过去,红着眼睛对端阳道:“你想赖账是不是?”说着就举起啤酒瓶向端阳砸了过去。端阳急忙把身子往旁边一偏,啤酒瓶砸在了桌子上,碎了,满桌子溢起泡沫来。端阳明白眼前这幕闹剧,肯定是有人精心导演的,便马上又对伍书记和谢乡长道:“两位领导都看见了的,你们以后要做证啊!”伍书记这才瞪了眼睛对胡琴几个人道:“我们正在商量事情,你们进来胡搅蛮缠什么?有什么问题提出解决就是嘛,动手动脚干什么?把发票留下来,人全部出去!”贺春乾听了这话,这才过去连推带劝地把几个推出去了。
等“杨贵妃”母子三人出去以后,伍书记叫贺春乾去插上大门,这才黑着脸说:“不像话,简直不像话!这成什么村子了,乱糟糟的,贺家湾什么时候这样乱过?”说着,拿过桌上的发票看了看,见每张发票上都有贺国藩、贺春乾和经手人的签字,想了一想,才对端阳说:“刚才谢乡长说得对,我们也不是专门下来逼你认错的!既然我们是来协调两委会关系的,那我就代表乡党委和我个人说一点不成熟的看法,供你们参考。第一,砸村委会门锁和把贺支书的办公桌抬出来的事,贺端阳同志虽然做得有些欠妥,却是事出有因,过都过去了,就既往不咎,回头找人把贺支书的办公桌抬进去就是了!从今以后,两委会要精诚团结就是!第二件事,便是刚才贺国藩同志的爱人说的欠款一事。虽然是上届村委会的事,可我们不搞新官不理旧事这一套!再说,老同志,莫得苦劳也有疲劳,该还就还吧……”
端阳一听叫他还账,马上就着急了,说:“村委会现在手无分文,用什么还?”伍书记道:“先挪借挪借吧?”说完又说:“哪届村委会上来不借一点账的?”端阳想起自己才上台,实事没给群众干一点,就要还这些不明不白的账,心里不甘,于是又说:“即使要还,也要他来把村里工作交接了,把原来的账看了以后才能还嘛!”说完,又马上又补了一句,道:“即使要还,村委会也该还个明明白白是不是?”伍书记一听端阳这话,又生气了,便道:“贺端阳同志,你才上来,怎么就一点不买我们面子了?我们每说一件事,你都找理由搪塞,是不是我们在你眼里就一文钱不值了?”端阳一听这话,马上就说:“领导想哪里去了?我怎么敢不买领导的面子?”谢乡长道:“既然你买领导的面子,那领导怎么说,你就怎么办就是嘛,还多什么嘴?”端阳道:“不是我不想按领导说的办,只是村上实在没有钱!再说,按照《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规定,这样大一笔钱,必须交村民大会通过了才能开支……”谢乡长一听端阳说要开村民大会,便也一下火了,道:“你少拿《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来压我们!乡政府还是你的上级,你如果承认乡政府还是你的领导,就按乡政府说的办!”
端阳一听这话也生气了,便道:“按照村民自治的规定,乡政府并不是我的上级!乡政府和村委会的关系是指导和协调的关系,而不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我是村民选举出来的,我要对村民负责,不明不白地就要我还两万多块钱,村民问到我,我该怎么回答……”端阳的话刚完,伍书记便霍地站了起来,手在桌子上重重地擂了一下,大声说:“贺端阳,你太不像话了!我们好心好意来帮村上解决问题,你倒说出这样的话来了!从你上台到现在,这才几天,不但不搞好两委团结,要职要权要公章。现在竟说乡政府不是你的领导!我问你,共产党都不是你的领导了,哪个才是你的领导?我告诉你,如果再继续我行我素,不听招呼,党委有权发动群众罢免你!”端阳一听这话,便冷笑了一声道:“可以呀,你们发动群众罢免呀!你马上去召开村民大会,把今天这事跟贺家湾村民说清楚了,看哪个罢免哪个?”又说:“刚才那话并不是我说的,是《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上说的,你们回去好好学学《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谢乡长见端阳如此顶撞伍书记和他,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道:“贺端阳,你真的不服从乡里的领导,不配合乡里的工作,而硬要自己搞一套,钻牛角尖、找麻烦,那我们也莫得什么话说了,我们走就是!”端阳一听这话也站了起来,气冲斗牛地说:“走就走,我贺端阳也不留了!我看出来了,你们表面说是来协调贺家湾两委的矛盾,可一不叫原村委会交接工作,二不叫村支部交还村委会的公章,只一味地叫我服从!我没办法服从你们,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咚咚地就过去开了大门,走出了贺春乾的屋子。
贺端阳没有回家,又直接去找了贺兴成和贺毅等人,把刚才和伍书记、谢乡长的交锋以及“杨贵妃”带着女儿、女婿来要钱的事,都给自己的支持者讲了。贺兴成和贺毅等人听了也十分生气,道:“姓伍的一伙人,平常到村里来吃的是龙肉还是凤肉,怎么该还贺国藩二万七千多块钱?”贺长军道:“饭是他们在吃,账也是他们在管,该多少钱还不是他们一句话!”贺毅道:“这里面肯定有鬼!而且‘杨贵妃’趁今天这个机会来要钱,说不定也是他们事先安排好了的!不然为什么姓伍的二话不说,就叫你把两万多块钱付了?”兴成道:“这钱千万不能给,给了,村民就会骂你!”端阳道:“钱我当然是不能给的!不过眼前这种局面,我觉得要治住他们,还得从他们过去的账目入手!”贺毅也急忙道:“对!过去几年村里的财务开支,一定有很大的问题!而且我想,这问题还可能牵涉到姓伍的。要不然,他们不会这样始终捂着,而且还把村里的账拿到乡上保管了起来!”端阳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世海叔叫我们打蛇打七寸,我们回来一要求查账,他们果然就慌了!现在,我们还是要要求查账。也只有查出了他们的经济问题,他们才会服服帖帖,我的工作才开展得起来!”兴成道:“那你又打算怎么办?”端阳道:“明天我们到乡上去,要求乡上归还我们村上的账务!如果他们不还,我们就抢!如果抢不出来,我们当场就坐车到县上去上访,直到把账要出来为止!”贺毅道:“既然要这样做,你不如把事情闹大些!”端阳问:“怎么闹大?”贺毅道:“我们要账,是理直气壮的事,关系到全村人的利益。你不如开个村民组长会,叫他们广泛动员群众,明天一起到乡上去!”端阳道:“有些人可能不会去!”贺毅道:“有些是可能不会去,但总有些村民会去的。加上我们背后去积极撺掇,只要全村有三分之一的人去了,那也是好的!”贺兴成也道:“对,去的人越多越好!那年我跟幺爸他们到乡上去闹电,每家去一个人,就是一两百人,把乡上那几爷子围到,屙尿都走不出去,赶忙就跟我们解决!”端阳想了一会儿,便下了决心,道:“也行!反正事情都闹到这个样子了,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硬还不会把我这个民选村主任放到眼睛里!”说完又对兴成、贺毅等说:“我吃了午饭就通知村民组长开会,安排这事!你们背后头分别联系我们的人。打虎还须亲兄弟,还是自己的人可靠一些!”兴成、贺毅、长军等人道:“这是自然的,你放心!”说罢便离开了。
这儿端阳吃过午饭,果然召开了一个村民小组长会,号召大家回去动员村民,明天都到乡上要账去。
三
却说贺贤明参加完了端阳召开的村民小组长会议,立即一踮一踮地赶到贺春乾家里。还没有进屋,便在门外叫了起来:“贺书记,不好了,又要出大事了!”中午时候,贺春乾陪伍书记、谢乡长吃饭,稍微多喝了几杯。本想借酒浇愁,却没想到愁没有浇下去,反而喝高了,心里愁绪更浓。伍书记、谢乡长走后,贺春乾便感到身子十分疲倦,头脑昏昏沉沉,什么也不想做,便坐到椅子上寐着眼打瞌睡。邓丽娟见了,道:“要睡到床上去睡嘛,就这样睡,也不怕感冒了?”贺春乾既没动弹,也没吭声,只翻了一下眼皮。邓丽娟看见男人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进屋拿了一床毯子来盖在他身上,让他睡去了。这时一听贺贤明的叫喊,便猛地睁开眼,一下坐了起来,看着贺贤明道:“要出什么大事了?”贺贤明跨进门槛,走到贺春乾旁边的一根凳子上坐下,这才道:“贺端阳明天要带领全湾的人去乡上要账!如果乡上不给就抢。如果抢不出来,几百人便要全部拉到县上上访!”贺春乾一听,脸色马上变了,道:“真的?”贺贤明道:“我还会哄你?我才去开了会呢!”说完,便把贺端阳开村民小组长会的事原原本本地对贺春乾说了一遍。贺春乾愣了半晌,这才对贺贤明道:“你回去,千万不要动员大家跟到贺端阳造反,啊!这可是一件大事,你要拈得出轻重!”贺贤明道:“我当然是不会去开村民会的!可即使是我不开,贺端阳那一伙人也会来撺掇的,那就不能怪我了!”贺春乾道:“你只做你的,其他事情你不要管,我马上去跟伍书记汇报!”说罢将身上的毯子往椅背上一扔,站起来到里屋去拿了一件衣服披上,便急急地往外走去了。走到阶沿上,才回头对贺贤明说:“邓丽娟到地头收菜去了,你跟她说一声,我到乡上去了!”说完,便头也不回朝外走了。
伍书记和贺春乾一样,中午喝了几杯酒,加上心情不好,回到乡上也感到打不起精神,便也关了办公室的门躺在椅子上,一边养神,一边在头脑里想着贺家湾的事。才刚刚坐下没多久,贺春乾便慌里慌张地来了。伍书记一见,便问:“你又来做啥?”贺春乾也像贺贤明一样说了一句:“要出大事了!”伍书记忙看着贺春乾道:“出啥大事?”贺春乾道:“贺端阳要带人来乡上抢账!”伍书记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问:“啥?人在哪儿?”贺春乾道:“不是现在,是明天!”伍书记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马上坐在了椅子上,道:“我还以为人已经来了呢,吓我一跳!”说完,又对贺春乾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说说!”贺春乾便把贺贤明对他说的话对伍书记说了一遍。
伍书记听罢,却抿着嘴,愁眉苦脸地看着墙壁上石英钟,半天没吭声。屋子里只有石英钟指针的嘀嗒声。过了很久,伍书记方收回目光,突然看着贺春乾问:“哎,我问你,除了贺世普,还会不会有其他人也在给贺端阳当幕后指挥?”贺春乾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湾里面除了贺世普和他们是一房的外,还有贺世海,也是和贺端阳一房的!只是从选举以来,贺世海一直没回贺家湾来过,也没听说过他帮贺端阳拉票出主意的话。至于背后头有没有什么名堂,我就不知道了!”伍书记道:“这就叫作咬人的狗不龇牙,知道不?我跟你说,你们一直以为贺世普在帮贺端阳竞选,那就错了!那回贺世普和政协姓燕的回去不久,我看到贺世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是不是回来帮贺端阳竞选的?老头子听了我的话,虽然从话语间听得出他对贺端阳有好感,但却赌咒发誓地说他从没有介入过老家和当地政府的事!过去没有,现在都是退休老头了,更不会去做这种让一方喜欢一方恨的事了!我看他不是说的假话,因此推翻了他是帮贺端阳竞选的判断。可是除了他,还有哪个在帮贺端阳出主意呢?我当时没有想到贺世海!可那天人大黄主任叫我去县上接告状的贺端阳一伙人,跟我说了一件事,我才把贺世海跟贺端阳们联系起来。你猜黄主任跟我说的什么?黄主任跟我说,贺世海要当市人大代表,但现在要走组织提名这条路可能有些困难,只有在县人代会上走人大代表提名的路。黄主任要我发动我们乡上的几名县人大代表,到时在县人代会联合提贺世海的名!姓黄的还说贺世海是全县著名的民营企业家,也是我们乡的骄傲,由我们乡的人大代表提名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我一听了姓黄的话,便知道他和贺世海关系不一般。又一看贺端阳们一不到县信访办、二不到民政局上访,偏偏到县人大告状,而且这告状的人中,又有贺世海的亲侄儿贺兴成。更重要的是这状一告便又准了,姓黄的便叫我去接人,又是派人来查你们选举的事,我一下便猛然想到了这其中的关系。回来想跟你说,一忙又忘了!”
贺春乾听了伍书记一席话,顿时恍然大悟,道:“哎呀,你不说我倒真还没有想到那里去!只是那一年,我为了削弱贺端阳的选票,叫贺兴成出来和贺端阳竞争,曾经往贺世海身上想过的。因为贺兴成是贺世海的亲侄儿,他肯定是要帮他的。但贺端阳这里我却没有想过贺世海会帮他!因为他们虽然是一房人,可平时要论往来,贺端阳和李正秀倒是经常在往贺世普屋里走,关系比贺世海亲密得多。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贺世海和贺国藩两人有些水火不相容!当年贺世海做支部书记,贺世忠想扳倒他,巧的是县上又来了一个党建工作组,组织村民代表查村里的账,贺国藩是清账小组的组长。贺国藩人老实,又喜欢较真,上面党建工作组和贺世忠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结果工作组走了,贺世海便把仇记到了贺国藩脑壳上。他想把贺国藩扳倒,让贺端阳上去,还是有这个可能的!”伍书记道:“不是有这个可能,是完全可能,只是我们事先没有想到罢了!”贺春乾道:“就算我们现在想到了,又能怎么样?死人的眼睛定都定了,还能扳过来?”伍书记道:“你就不明白了,现在想到对我们正有利!”贺春乾不明白地道:“有什么利?”伍书记道:“你一时不明白就算了,我自有安排!你回到村里只需做好两件事:第一,立即发动党员、干部和你们这边的人去做好村民的工作,明天一定不要到乡上来!第二,要悄悄告诉贺国藩,心里要做好妥协和让步的准备,你也是一样,不要只知道冲冲杀杀!目前最要紧的是要让贺端阳灭了查账的念头!只要他不再提查账,我们什么都依他!否则,我们哪个都没有好果子吃!”贺春乾道:“道理我明白,不然我怎么会这样急急忙忙地来跟你汇报?只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贺端阳灭了查账的念头?”伍书记道“这你不用管!真的是贺世海在背后支持贺端阳,事情就好办!我马上就进城去找贺世海,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这次行动消灭在萌芽状态中。要不然明天他们到乡上一闹,影响就出去了!”贺春乾听了这话,便站起来道:“我明白了,我回去就开党员大会!”说罢又急匆匆地离开了伍书记的办公室。
伍书记等贺春乾一离开,马上就翻出电话本,给贺世海打了一个电话。贺世海也正好在县城,一听是伍书记电话,就忙问伍书记有什么事?伍书记只管嘻嘻哈哈地和贺世海开了一阵玩笑,然后才告诉贺世海自己有点事要和他面谈,等进了城再和他联系!说完放下电话,当即就拎起包进城去了。
到了县城,天已经黑了,伍书记估计这时贺世海已经吃过晚饭了,便打电话问了贺世海的家,要径直到贺世海家里去了。贺世海一听便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哎呀,伍书记,怎么能让你爬楼?我出来,我们找个地方喝茶!”伍书记便约了在“临江茶楼”见面。世海答应了。没一时,贺世海到了“临江茶楼”,伍书记在茶楼门口迎住了贺世海。两人到了一个包间内,房间里茶已经泡好,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贺世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问道:“什么茶这样香?”伍书记道:“他这里最好的茶,特级‘巴山银针’!”贺世海又笑道:“哎呀,我怎么配喝这样的好茶?”伍书记也笑嘻嘻地道:“贺总在兄弟面前就不要这样装了!像你这样的大老板,什么样的好茶没有喝过?我就怕他这里没有像样的茶呢!”说着过去关了门,回身请贺世海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在贺世海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坐定,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伍书记放下茶杯后,不想对贺世海隐瞒什么了,便先双手抱拳,朝贺世海打了一拱道:“贺总,老弟在这里先祝贺你了!”贺世海故意道:“我一个个体户,祝贺我什么?”伍书记道:“贺总是鲢巴郎过河——牵须(谦虚)!像贺总这样的个体户越多,我们家乡人民脸上越有光!我也不哄到贺总说了,贺总想做市人大代表有没有这回事呀?”贺世海道:“有倒有这个想法,可能不能做成那还难说呢!”伍书记道:“有什么难说的?像贺总这样的民营企业家都不配做人大代表,还有什么人配做?你放心贺总,我已经受人之托了!你是我们家乡人民的骄傲,到时候开县人代会时,组织不提名,我们家乡的县人大代表来提你的名!我姓伍的来带这个头!私下里我们再联合一些代表,保证把你选上去!”说着,眼睛定定地看着贺世海。贺世海急忙站了起来,对伍书记道:“此事当真?”伍书记道:“绝无戏言!”贺世海立即双手抱拳,朝伍书记深深地鞠了一躬,道:“贺某就多谢家乡的父母官大人了!”
伍书记一见,立即过去把贺世海往沙发上按,一边按,一边说着:“贺总快坐!你这样折杀伍某人了!”说着把贺世海按到了沙发上,又道:“贺总你喝茶,我们不能光顾了说话!”贺世海果然端起茶杯,又啜了一口茶。伍书记等贺世海喝罢,又急忙提起身边的保温瓶,往贺世海和自己的茶杯里续了一点水。然后坐下来,才又对贺世海说道:“不过贺总,我今天也有一点小事要求助你了,贺总可要支持老弟的工作!”贺世海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公平交易的道理。想那姓伍的大老远跑来绝不会只是来给他说那么一番话的,于是便道:“没说的,伍书记你是贺某的父母官,一方诸侯,你要我贺世海做什么,只要我做得到,还有敢不效命的?”伍书记立即笑道:“贺总言重了,言重了,这只是小事一桩,对贺总来说举手之劳,一定能办得到的!”贺世海道:“承蒙伍书记你的夸奖!只是不知道父母官大人究竟你要我贺世海做什么?”伍书记道:“既然贺总这样爽快,那我也就巷子里扛竹竿——直来直去了!”
说着,伍书记便把贺家湾选举后贺国藩如何不交接工作,贺端阳如何又和贺春乾对立严重,贺端阳准备明天带人到乡人抢账等等事情,对贺世海说了一遍。说完,才又对贺世海笑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我就知道贺总能把贺端阳这把锁打开,所以特别才来求老兄的!”贺世海一听,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姓伍的确是想和自己做交易,便想把自己和贺端阳的关系隐藏起来,道:“哎呀,伍书记真是太抬举我了!说个老实话,这个贺端阳虽然和我是一个祖宗下来的,可我和他并没有什么来往,他怎么会听我的?”伍书记听了这话,又笑道:“贺总,真佛面前你就不要说假话了!明说吧,贺总,我来就是想和你做这个交易的!你的事,老天在上,我姓伍一定两肋插刀,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轰!可是我的这个事,你也就不要推三阻四了!贺总是生意人,懂得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道理!我知道贺端阳别个的话听不进去,但你的话他一定会听的!如果他连你的话都不听,那真是月亮坝坝里看鸡巴——把自己看得特大了!不哄贺总说,这老弟呀人年轻,有一股劲头,但他才入官场,还不知道在中国的官场做事,懂不懂法律还不是最重要的!贺总你原来也做过村支部书记,这阵更是经常与当官的交道,知道要想在官场里混得好,还要掌握一套技术!这技术叫作官场潜规则!正因为端阳现在还不懂这套游戏规则,所以才只知道一个劲往前冲。现实而今他虽然还没有碰得头破血流,但如果不改,总有一天会败在自己手里。这样说吧,我想让我们两个人都来做个和事佬!我呢,回去就说服贺春乾把村委会的公章交给他,叫贺国藩该交接工作的把工作交接了。以后呢,他们就各行使各的权利,打伙求财,不再这样你戳我眼睛,我戳你鼻子,和和气气共事!你呢,劝说贺端阳不要再老是缠着要清查上届村委会的账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呗!新官不理旧事,这话横说竖说也说得过去!我也不想帮上届村委会隐瞒,贺总你也是在村里做过事的,你知道村里的许多事哪会有上级要求的那么规矩?俗话都说事情认了真,水都要闹死人,何必要扭住那点账不放嘛?你今天不宽恕别人,实际上也是在给自己上紧箍咒,是不是?刚才我说到官场潜规则,这一点我想贺总你是哑巴吃汤圆——心里最有数的!你说在我们今天这种环境里,哪个人会那么干净?贺总如果你真的干净了,你就没法拿到工程!即使你拿到了,你也会有爬不完的坡坡坎坎!前几年我看过一本书,书的全名叫作《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作者说了几句非常精辟的话,他说:凡游戏必有规则,但规则难得明说,明说的难得当真!老弟我就直来直去,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话都跟贺总说了!贺总愿不愿意给老弟一点薄面,和老弟一起当这个和事佬,那就是贺总的事了!反正我还是那句话,与人方便也与己方便!”说完那目光又紧紧地看着贺世海。
贺世海听了这话,觉得人家一方父母官把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也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自己虽然在外面赚了一点钱,但人家毕竟是一方父母官。俗话说山不转水转,人不转路转,长期在江湖混,哪有不求人家的?何况眼下自己的事就要依靠人家了!既然姓伍的刚才已经表了这个态,为什么自己不能做这个交易?退一万步说,即使是组织今后能够提名自己当市人大代表,也还要经人代会选举。今天如果不买姓伍的这个面子,到时候姓伍的在代表中装怪,十个说客不当一个戳客,那也是很难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再说,他说那点事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贺国藩已经被拉下来了,自己也算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贺端阳也如愿以偿当上村主任,也算是给小房人长了脸!加上贺春乾虽然是大房的,可当年整自己他并没有参加,自己和他也算是无冤无仇。得饶人处且饶人,也真的没必要再缠着过去的旧账不放了!于是在听完了伍书记的话后,便马上道:“哎呀,我道是什么事呀?原来还是这样的事!这是好事,我有什么不答应的!”说完又道:“现在中央都在大力号召建设和谐社会,没说的,我虽然和贺端阳交往不深,不敢保证他百分之百听我的,但住到一个湾,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想他总要听我一点话!何况这里面还有我侄儿贺兴成,他总要听老子的!”伍书记一听这话,立即又朝贺世海打拱道:“那就多谢贺总给伍某的面子了!”说完以后,才又道:“不过贺总一定要抓紧做这方面的工作,贺端阳明天就要带人到乡上来,只要他们一来,我们就被动了!”贺世海道:“你放心,我回去就给贺端阳打电话,把话给他讲明,先跟他打个招呼!他要是不理我的话,明天我就派侄儿兴仁回去,发动小房的人都不支持他,看他怎么工作?”伍书记听了这话,高兴得叫了起来:“那太好了,贺总!只要有我们两人出马,我相信一切都会按照我们的希望发展!”说完又向贺世海伸出手,大声地道:“那我们预先祝贺他们精诚合作,团结共事!”贺世海也急忙站起来,顺着伍书记的话道:“对,愿他们能合作共事!”说着也把手伸过去,和伍书记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少顷松开,伍书记又从茶几上端起茶杯,举了起来,对贺世海道:“来,贺总,我以茶代酒,向你表个态,你的事就是我伍某的事,我一定竭诚为你效劳!我也预先祝贺你的事成功!”贺世海听了这话,也去举起了自己的茶杯,道:“那我就深谢家乡的父母官大人了!”两人碰了一下茶杯,又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各自散去了。
闲话少述,只说第二天,贺端阳果然没有带人到乡上去要村里的账了。又过了两天,乡上的伍书记和谢乡长就到贺家湾来监督原来的村委会向新的村委会交接工作。这次,两位领导脸上再没有一丝怒容和愁绪,而是春风满面,笑口洞开!不但两位领导,就是贺春乾、贺国藩、贺劲松、贺端阳等人也是一脸笑容,如逢喜事一般。移交完工作后,贺春乾把村委会那枚公章郑重地交给了贺端阳。贺端阳在接了象征村委会权力的公章后,向贺春乾伸过手去。贺春乾自然领会贺端阳的意思,也马上向贺端阳伸出手,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喜得伍书记在一旁带头鼓起了掌来。贺国藩那二万七千元欠款,由乡上伍书记裁定,乡上和村上各负责一半。乡上的一半贺国藩今天就可以把领条打好,给谢乡长签了字,随时都可以到乡财政所领取。村上的一半因为暂时没钱,可以由贺端阳给贺国藩打张欠条,什么时候有了钱就什么时候给。贺端阳听了二话没说,非常爽快地给贺国藩打了一张欠条。在将欠条递给贺国藩时,又紧紧地握住了贺国藩的手。伍书记在旁边又带头鼓起了掌来!
2011年5月—8月 初稿
2012年8月 二稿
2013年7月23日定稿于绵阳科创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