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乾从伍书记的办公室出来,因为对伍书记倒了心中的苦水,又得了伍书记当面传授的机宜,不但心里那颗石头落了地,而且身上又充满了力量,全不似去时蔫眉耷眼的样子了,但见他昂首挺胸,疾步如风,甩着双手,脚步震得地面咚咚直响,像是当年去迎娶邓丽娟一般,没一时便回到了村子里。打从村小学过时,远远地又看见那幅选举的大标语,因为一上午太阳的照耀,此时那纸张舒展开了一些,却又舒展得不那么整齐,有的舒展开了一角,有的舒展开了半张,但可以勉强辨认出上面写的内容了。原来写的是“认真学习和贯彻《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搞好村委会换届选举工作”!贺春乾看了一阵,觉得那标语也和自己一样,此时心情好了,因而那手脚便舒展开了。这样一想不由得笑了。笑完正准备往前走,忽见学校外墙贴有两条标语的地方,有几个年龄较大的孩子,正用手托着一个年龄小的孩子在撕墙上的红纸。另一边一堆女孩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正在吵吵嚷嚷地往脸上抹。贺春乾不由得急忙走了过去。这才看见那些女孩们手里拿的是男孩从墙上撕下来的红纸,用口水打湿了在往脸上打“摩登儿红”,一张张小脸已被涂抹得红红的了,十分的令人好笑。贺春乾一见,便沉下脸喝了一声:“干什么?”小孩子们一听,立即回过头看着贺春乾,一副惊骇的表情。那托着男孩的孩子们手一松,男孩叭地一声便摔在了地上,立即哇地哭了起来。其他男孩女孩一看,互相做了一个鬼脸,迅速纷纷逃窜,只剩下了地上哭泣的小孩。贺春乾朝墙上看去,早上还看见的那“珍惜民主权利,投好庄严一票”的标语,已经不见了。贺春乾明白那条口号肯定已经变成了女孩脸上的“摩登儿红”。另一条“树立全局观念,选出最好班子”的标语,下半截已经被撕毁,只剩下了上半截“树立全局观念”几个字,让人不知所云。贺春乾又好气又好笑,就去把孩子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哄道:“好了好了,莫当哭兮狗儿了啊!”然后又问道:“哪个叫你们去撕的嘛?滚下来摔倒了怎么办?”小孩不答,只顾呜呜地哭。一边哭一边用手背去抹眼泪。殊不知那手背手掌均沾满了红纸的颜料和墙上的泥灰,一抹,顿时成了一张大花脸。贺春乾摸了摸裤兜,幸好裤兜里还有两张卫生纸,便掏出来一边给小孩擦脸,一边又劝了一阵,小孩方才慢慢止住了哭声。贺春乾又问道:“这样晚了,放了学怎么不回去?”小孩鼻子抽了一声,将两道浓浓的鼻涕抽进去了,方回答道:“我们吃了午饭都来上学了!”贺春乾一听这话,方才明白这已是下午的时间了,便急忙对小孩道:“哟,都下午了,那你还不快进教室去?”小孩这才一溜烟跑了。

等小孩走了,贺春乾也觉得肚子在“咕咕”地叫唤了,于是也急忙起身朝家里走去。打从贺国藩的房前过时,突然看见贺国藩的女人胡琴在扫院子。这个女人年纪虽然四十多岁了,可那身材仍如那魔鬼的身子一般,该鼓的鼓,该凸的凸,该凹下去的地方又凹了下去,十分的匀称,要怎么好看就有怎么好看。那一身皮肤也还像少女一般洁白细嫩。要不怎么能称为贺家湾的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呢?

贺春乾一见“杨贵妃”那翘翘圆圆的屁股,又想起那满身细腻白嫩的肌肤来,身上突然就有了一股冲动,连肚子的叫唤也马上停止了。贺春乾于是就站住,冲“杨贵妃”故意咳了一声。“杨贵妃”正埋头扫地,没看见贺春乾过来,猛听得贺春乾的咳嗽声,这才抬起头来,目光中顿时就盈满了柔情蜜意的光芒,朝左右看了看道:“你从哪儿来?”贺春乾也朝周围看了看,回道:“我从乡上回来!”“杨贵妃”道:“你一个人呀?”贺春乾道:“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几个人?”“杨贵妃”道:“你吃午饭没有?”贺春乾用了开玩笑的语气道:“还没有,就是想到你这里讨午饭吃呢?”“杨贵妃”道:“你要是不嫌弃,我锅里正好有中午没吃完的剩饭,我跟你烧把火热一下,你就可以吃!”贺春乾听得这话,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口里却道:“国藩哥呢?”“杨贵妃”道:“吃过午饭就过去看贺良毅了!”贺春乾一听,马上便折身往贺国藩房里走,一边走一边用双关的话语道:“那好嘛,走一家不如坐一家,嫂嫂的冷饭当兄弟的吃点,也没有关系!”说着便进了屋。

“杨贵妃”也马上丢了扫帚跟着走了进去,道:“你要吃,我跟你热一下!”说着进了灶屋。正假意要去烧火时,却被贺春乾一把从后面抱住了。贺春乾道:“你屋里那人走了多久了?”“杨贵妃”道:“你来的时候才走了一会儿,少说也要耽搁个把钟头,还不够你用?”贺春乾牵了“杨贵妃”的手走出来,去关了大门,然后又走进贺国藩和“杨贵妃”的房间里,两人才宽衣解带上床,钻进被盖窝里颠鸾倒凤。

原来这两人搅到一起已非一时,算起来从“杨贵妃”嫁到贺家湾不久,两人便有这回事了。原来,“杨贵妃”六岁多时,父母便不幸去世,是她叔叔和婶婶收留她,把她带大,也送她读了几年书。到十八岁时,“杨贵妃”出落得一表人才,真个是有沉鱼落雁之美,闭月羞花之貌。远远近近的媒人踏破了叔叔婶婶的门槛,可叔叔婶婶总是不答应。又过了一年,叔叔婶婶方才做主要把她嫁给贺家湾的贺国藩。“杨贵妃”一听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贺国藩年龄不但整整比她大了十岁,而且长相一般,人又木讷,一副窝囊老实相,和她“杨贵妃”站在一起,真乃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比的。可叔叔婶婶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她嫁过去不可!原来“杨贵妃”的婶婶就是贺国藩的亲姑姑。亲姑姑眼看着娘家亲侄儿三十岁了还是庙门口的旗杆——光棍一条,又如何心里不着急?于是每天晚上便在“杨贵妃”的叔叔耳边吹枕头风,终于将“杨贵妃”的叔叔吹动了。“杨贵妃”听说这事后,也哭过、闹过,可到底战胜不过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叔叔婶婶,只好答应下了这门亲事。可那心里却有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满意,看见贺国藩也要把头别过去。即使结了婚,两人同床共枕,贺国藩和她行鱼水之欢时,她也是把眼睛紧紧闭着,身子如木头一般,毫无一点乐趣可言。偏那贺国藩结婚这天,又请的是贺春乾做支客司。贺春乾和“杨贵妃”同岁,长得高大英俊,相貌出众,穿一身笔挺西装,更是帅气十足。同时,贺春乾本来能说会道,这日做了支客司,各种礼仪和吉利的话语出口成章,有如唱歌般动听。“杨贵妃”被众人推推拉拉着和贺国藩拜堂,却不时觑起眼睛偷偷打量一旁的贺春乾,心里暗想道:“我怎么这样倒霉,嫁给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人,要是有他这样一个男人那多好呀!”从此以后,“杨贵妃”心里便把贺春乾装进去了,常常在半夜的时候梦见贺春乾躺在自己身旁。

一日,贺春乾在贺国藩屋后犁自己的一块责任地,犁着犁着犁扣突然断了。贺春乾怕耽搁活儿,不想回家去取,便想去贺国藩那儿借一个犁扣使到半天。走到贺国藩院子里,不见贺国藩,只见“杨贵妃”一个人在屋里。贺春乾便问:“国藩哥呢?”“杨贵妃”道:“赶场去了!”说完便笑眯眯地道:“他叔有什么事吗?”贺春乾道:“我在后面犁地,犁扣断了,懒得回去拿,想跟国藩哥借个犁扣用半天!”妇人此时一对眸子里已是无限柔情,满目春光,便站起来莺啼燕啭地道:“哦,要个什么样的犁扣,他叔你进来拿吧!”说罢便风吹杨柳般摆动着腰肢进屋了。贺春乾听了女人的话,便也跟着进去。可等他刚进屋,“杨贵妃”便哐的一声将门关上了。接着身子往前一扑,一双玉臂便紧紧搂住了贺春乾,口里无限凄怨地说道:“我的好哥哥,你可让妹妹想死了!妹妹今天要做出不要脸的事了!”说着便嘤嘤地哭了起来。贺春乾一见顿时明白了,也忽地将一双手拦腰抱住了“杨贵妃”,口里直说着:“宝贝,你是我的心肝!快别哭了,我能和你这号的美人来一回,死也值了!”一边说,那身子一边像着了火似的,便用手去“杨贵妃”身上到处抚摸。“杨贵妃”怎禁得住心上人的抚摸?没一时,身子便有些瘫了。两人于是相互搂着上了床。贺春乾一见“杨贵妃”那洁白无瑕的胴体,自是十分的兴奋。“杨贵妃”是心甘情愿为贺春乾献身,也自是十分的温存和主动。

完事过后,两个人也没起来,继续相互抚摸,缠绵悱恻。贺春乾说:“你千万不能让你丈夫知道了!他是个老实疙瘩,你从今以后给他一些好颜色看,把他诓到不让他发觉。只要他不发觉,你明是他的婆娘,暗地里就是我的婆娘!我也会尽量小心一些,不让邓丽娟看出来了!只要把他们瞒到,我们就可以悄悄做一辈子婚外夫妻了!”两个人又做了一回,贺春乾才起来从墙壁上取了一只犁扣走了。

自此以后,“杨贵妃”果然听了贺春乾的话,对贺国藩也不像过去那么冷淡了。晚上做那事,有时也主动迎合,喜得贺国藩恨不得把那女人给含到嘴里,或供在神龛上。哪知道“杨贵妃”只要一有了机会,便和贺春乾颠鸾倒凤,给他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贺春乾也果然行事谨慎,不但贺国藩在家或当着众人的时候从不到贺国藩家里去,就是平时见了“杨贵妃”也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的神态,更没听见他和“杨贵妃”开个什么玩笑。即使在后来贺国藩出去打工,贺春乾有了更多机会可以去和“杨贵妃”同床共枕,并肩交股而眠,可他也从来没这样做过。仍然是像过去一样,隔几天,逮住最安全的机会方才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和“杨贵妃”欢娱一次。因此,尽管过了一二十年,竟然没有人看出两人有任何一点偷情的端倪。贺春乾对“杨贵妃”心里自是充满感激之情的,而且这种情感随着日子越往后推移,便愈积愈深。那年贺世忠被贺世凤、贺兴成等人告下台后,乡上伍书记来动员他接任贺世忠的职务,贺春乾便立即想到报答“杨贵妃”多年感情的机会到了!于是就给伍书记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要他担任贺家湾村的支部书记,那么他就要贺国藩担任村主任,“两个人才扣得上手”!乡上伍书记为了调动贺春乾的积极性,便满足了他的要求。第二年选举,虽然半道上杀出了一个贺端阳,但最后贺国藩还是当上了贺家湾的村主任。贺家湾人还一直以为贺春乾要贺国藩当村主任,一是出于他们都是大房人,二是贺国藩老实听话,好控制,哪儿想到贺春乾和“杨贵妃”是一对情人的关系,贺春乾是为了报答“杨贵妃”的情呢?“杨贵妃”心里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从贺国藩当上村主任后,对贺春乾更是情深意浓。每次贺春乾来,“杨贵妃”都是百倍曲意逢迎,更加温柔体贴,让贺春乾快活得欲死欲活似的。

贺春乾回到家里,邓丽娟中午却并没有做他的饭,一听说丈夫还没吃饭,便道:“我以为你不回来吃饭呢!”贺春乾黑着脸道:“我不回来吃饭到哪里去吃?”邓丽娟见贺春乾生了气,便急忙道:“你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去跟你下碗面来!”说着,一边往灶屋里走一边又对贺春乾道:“上午我叫人把昨晚上被人勒死的狗剐出来了,你吃不吃狗肉?要吃的话,我给你炒。”说完又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了,又对贺春乾说:“你说怪不怪?上午你走了没有好一会儿,湾里好多狗都跑到我们院子里来叫,闹麻了,我拿起棒棒都打不开!”贺春乾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那是湾里的狗给我们的狗开追悼会来了!”

邓丽娟不想理会贺春乾,便进了灶屋。不一时为贺春乾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里面卧了两只黄澄澄的煎鸡蛋。贺春乾一见,气也消了许多,一边挑着面条一边用了十分温和的语气对了邓丽娟说:“你刚才说吃狗肉,这阵去割一块出来炖起!等会儿我要去叫贺劲松来商量一点事,晚上就留他消了夜再走!”邓丽娟道:“还有哪些人?”贺春乾道:“就是他一个人!”邓丽娟道:“连贺国藩也不叫?”贺春乾道:“你哪里那么多话,叫你去做你去做就是了!”邓丽娟道:“我要把人问清楚嘛!煮少了不够吃,煮多了又剩半鼎罐,到时候你又有说的,烧伙佬才是作难的!”贺春乾听了邓丽娟这话,觉得也是这样,便又缓和了口气道:“今晚上你放心,就只有贺劲松一个人,煮得合适就行了!”邓丽娟听了,果然站起身要走,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贺春乾问:“狗肉用什么炖呢?”贺春乾道:“地里不是有萝卜吗?没听说过狗肉炖萝卜是大补的吗?”邓丽娟道:“好嘛,那就用萝卜炖嘛!”说完便去地里扯萝卜了。

贺春乾将一碗面条吃完,又将嘴巴一抹,一连打了几个饱嗝,才出门去找贺劲松,让他晚上早点到自己家里来一趟,有事和他商量。叫了贺劲松以后,又沿着贺家湾背着手,挺着胸,若无其事地走了一遍,在天打黑影的时候方回到家里。

贺劲松听见贺春乾叫他晚上去他家一趟,还以为又是贺春乾约了贺国藩等人打麻将,人不够让他去配搭子;或者是找几个干部,说他家里昨晚上所受到的损失。过去村里就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是因干部在工作上得罪了人,遭到村民报复,家里财产受了损失又找不出人来的时候,便由村集体来赔。因此贺劲松想不去,却又怕贺春乾见怪,于是就答应了。只是挨到天黑尽以后,在屋里吃了一碗面条这才不慌不忙地去了。到了贺春乾家,却没看见贺国藩和其他的人,便对贺春乾道:“贺村长没来?”贺春乾道:“今晚上这事只关我们两弟兄,他来干什么?”贺劲松一听这话,本想问贺春乾什么事,却又忍住了。贺春乾见时间不早了,便叫邓丽娟把夜宵端上来,两弟兄边吃边摆龙门阵。贺劲松立即道:“你们吃吧,我已经吃过了!”贺春乾一听这话,做出生气的样子道:“哪个叫你吃的?我叫的你早点来,就是叫你来消夜的,你看不起兄弟嘛怎么?”说完又道:“吃了你也得再吃点,不然你对不起你兄弟妹。人家今晚上的狗肉可是专门跟你炖的!”

说话时,邓丽娟果然端出了一大钵油汪汪狗肉萝卜,上面漂着葱花、姜末,清香扑鼻。贺劲松一看也就顺了贺春乾的话道:“哎呀,我不知道!我要知道早就把肚子空出来了!”邓丽娟笑吟吟地道:“那怕什么?跨条阳沟还要吃三碗呢,何况他叔走了这样远的路?”贺春乾等邓丽娟话完,立即拿过酒杯,一边跟贺劲松斟酒一边又对贺劲松说:“坐!坐!无论怎么你今晚上也要喝两杯!”贺劲松道:“恭敬不如从命,就喝两杯嘛!”说着就去坐下了。贺春乾斟完酒,便对邓丽娟说:“你忙去吧,我和劲松哥有点话说!”邓丽娟说了一声:“那你们慢慢吃吧,要什么就喊我一声!”说完便进了灶屋。这儿贺春乾举起杯来,道:“来,大哥,我们两弟兄先喝三杯再说话!”贺劲松也不知道贺春乾要对他说什么,如此神神秘秘的,想问又不好问,便只有耐心等待,于是也道:“三杯就三杯,不过我们弟兄等会儿就少喝点,不要喝醉了!”说着一口便将杯里的酒喝尽了。

说话间三杯酒已经下了肚,贺春乾又劝贺劲松吃菜。贺劲松本是吃过饭来的,只象征性地拈了几块萝卜吃了。贺春乾夹了一块狗肉在嘴里,嚼了吞到肚子里后,又给贺劲松和自己倒了第四杯酒,这才举起来对贺劲松道:“这杯酒是杯祝贺酒,我先祝贺你!”贺劲松有些不明白地道:“祝贺我什么?”贺春乾道:“你先把酒杯端起来!”贺劲松果然端起了酒杯,目光看着贺春乾。贺春乾这才说道:“上一回村委会换届,你没有报名参加村主任竞选,可你得的票竟然比贺国藩还多!按说来村主任早就该是你的了!可当时乡上还想让贺国藩再干一届,又考虑到你是全乡业务能力最强的一位会计,乡上有时也需要你,因此动员你放弃了!我知道你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意见的……”贺劲松听说这事,便打断了贺春乾的话,道:“水都过几滩了,这阵还翻那些老皇历做什么?反正我现在会计也是当得好好的!”贺春乾听了这话马上道:“你我弟兄,真佛面前就不烧假香了!这回我就跟你明说,今上午我才到乡上跟伍书记交换了意见。我们两个的意思都是想让你出来做贺家湾的村主任……”

贺劲松一下明白了贺春乾今晚找他的意思,又不等贺春乾话完,急忙说:“那怎么行?你看我像不像当村主任的料?”贺春乾道:“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说到底你还是在生上回的气是不是?既然伍书记和我都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还有什么不是那个料的?”贺劲松一听这话,便不和贺春乾直接顶撞了,只道:“那贺国藩怎么办?他就不当了,”贺春乾道:“你是明白贺家湾这盘棋的!贺国藩虽说人老实正直,可能力确实是弱了些,压不到阵,没有办法,只有叫他让贤了!”贺劲松道:“可你也是知道的,这要经过全体村民选,也不知道有好多人投我的票!要是选不起,倒让人见笑!”贺春乾故意笑道:“你都选不起,还有哪个选得起啊?上回你没有报名竞选,群众都把你选出来了,不要说这回你正式提出参加竞选,那更是穿钉鞋、拄拐棍——把稳着实的了!”贺劲松说:“那也不一定!”贺春乾见贺劲松有些不热心的样子,便道:“这是伍书记的意思,你一定要以大局为重!”说完不等贺劲松回答,便把酒杯高高地举起来,道:“来,我这里先祝贺你了!”贺劲松忙道:“酒我可以喝,可这个事情你容我再想想!”贺春乾道:“还有什么想的,难道这不是好事?”说完又道:“别个削尖脑袋往里钻还钻不进来呢!”贺劲松道:“好事当然是好事,可是太突然了,我过去一直没想过,所以你还是要容我考虑一下!”贺春乾听了这话,便不再勉强贺劲松了,道:“那好吧,我容你想一想!可你也知道选举马上就要到了,三十天的磨子——没有好大推头,你一定要抓紧,伍书记还等着你答应了好做下一步的工作呢!”贺劲松道:“行,我考虑成熟了就答复你!”说着两人又喝了几杯酒,说了一点贺春乾家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贺劲松便告辞贺春乾往回走了。

贺劲松从贺春乾家里出来,却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往贺端阳家去了。到了贺端阳家门口,见里面屋子里已经熄了灯,便知这一家人都已经睡了,于是便去拍门。过了一阵,贺端阳才披衣起来开了门。一见是贺劲松,便道:“是劲松叔呀,这样大晚上了叔还来?”贺劲松道:“有好大晚上?这么早就睡了,你娃儿硬是个万事宽呢!”端阳一听贺劲松话里有话,急忙把贺劲松让到了屋里,关了门,道:“叔,有什么事呀?”贺劲松打了一个饱嗝,喷出了一股酒气后才笑嘻嘻地看着贺端阳,说:“我是来感谢你们的!要不是你们,我今晚上还吃不成狗肉!”贺端阳一听便知道了贺劲松是从哪里来的,便也道:“叔要吃狗肉,早点跟我说一声嘛!我屋里前天晚上被人吊死的狗,世福叔拖去剐了,给我砍了半边肉来。一想起平常我回来它对我亲热的样子,我哪里还吃得下它的肉?”贺劲松听了又笑道:“看不出你娃儿心肠还这样好呢!那好,老叔以后慢慢来吃!”

端阳明白贺劲松这样大一晚上来,一定是有什么话跟他说,便停止了闲话,开门见山地道:“叔,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今晚上深更半夜地来,一定是有事跟侄儿说是不是?”贺劲松道:“当然有事,而且还是喜事……”端阳一听是喜事,忙道:“喜事?我有什么喜事?”贺劲松道:“不是你的喜事,是我的喜事。”端阳道:“哦,那我就恭贺叔了,只是不知道叔是什么喜事?”贺劲松道:“有人叫我出来做贺家湾的村主任,你说算不算是喜事?”

贺端阳一听这话,头脑里轰的一声,像是什么爆炸了一般,立即目瞪口呆起来。过了半晌方才嚅嗫着说道:“真的?”贺劲松道:“老子还在你面前说假话?不信,你过来闻一下我嘴巴里的酒气,看我说没说假话?”说完,便把刚才贺春乾对他说的那番话对端阳说了一遍。端阳听完心里更是一阵紧张,那脸也紧绷着,可嘴里却装作不大一回事地道:“确实是喜事,那叔就当呗!”贺劲松两道目光在贺端阳脸上扫了扫,这才看着他道:“你娃儿不要在我面前充什么假正经了!我要当了,还有你娃儿什么戏唱?你以为我是个糊涂虫,就那么容易被人利用了?”端阳听了贺劲松这话,有些不理解地道:“叔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贺劲松道:“你说呢?眼前村里这盘形势你还没看明白?贺国藩已经实在是保不住了,人家又不想让你上,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端阳点了一下头,道:“原来是这样的!”

贺劲松又看了端阳一阵,像是在想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方才慢慢对端阳说道:“你以为他们是真心想让我做村主任吗?不是的!要是真有心让我做村主任,上一届就不会左一个动员,右一个说服让我放弃了!现在是满坛子的泡萝卜——抓不到姜(缰)了,才又叫我来当。我不过只是他们棋盘上一颗可以任意支使的小棋子罢了!你叔活了这样大年龄,难道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再说,我也掂量得出来自己有几斤几两!在贺春乾手里当不当得下来这个村主任?说个老实话,这些年正是因为看到贺春乾一手遮天,我才装聋作哑,只搞我的会计业务,什么好孬都不去说。哪边的人我也不去得罪,所以大家才接受我。上回我没有报名参加村主任竞选,得票都比贺国藩高。可这一回我真要出来当这个村主任,马上就会得罪很多人!别人我不敢说,你娃儿说句心里话,会不会恨我?不但你会恨我,支持你的那伙人和小房的很多人都可能会恨我!不但你们在屋里的人会和我结成仇。湾里在外面的人,像你世海叔,你们是亲房,我知道他在跟你们背后出主意,他会不会怪我是个羼头包包?明知道你在争村主任这个位子,我却又来横起杀一杠子!知道的是人家要我当,不知道的说我是窝里斗!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你说我是不是糊涂了?我这是何苦呢?还有,会计是我的本行,从在你世海叔手里起,到现在我干了将近二十多年会计,说个吹牛皮不犯死罪的话,全乡的会计哪个也比不上我,领导也喜欢我,我现在吃多了要去当这个村主任。村主任几年一换,干得不好,下一回群众就不选你了!但村会计可以不是村委会成员。只要我愿意当,不说当一辈子,起码再干个十多年还是可以的!哪头轻,哪头重,你说我哑巴吃汤圆,心里就没有个数?还有现在村干部的工资由上头直发,村主任比村会计也只多几十块钱,担的责任和做的事却比村会计要多得多,我何必去当那个村主任?更重要的是我刚才已经说了,贺春乾的为人你难道还不明白?也怕只有贺国藩这号的老实窝囊废,才能跟他搅得起伙!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怕要七拱八翘的!你想,我如果做了村主任,还会有个顺心的日子?所以表面看起来让我当村主任是为我,实际上是在害我!”

贺劲松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心里话都一股脑儿给贺端阳倒了出来。贺端阳听完,不由得佩服地说:“叔,听了你一席话,侄儿不得不佩服!你把各方面都分析得透透彻彻!确实像你说的这样,你搞好自己的会计业务比出来当村主任强!不过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贺劲松道:“怎么办你难道没看出来?我深更半夜来就是来给你们说一声。还有几天就要选举了,你们抓紧去做选民的工作!我这儿呢,就说没有考虑成熟,把时间尽量往后拖。拖到要选举了,我才答应贺春乾参加竞选。这个时候屁股已经抵到了墙,他们就是想到选民中去拉票,也裤裆里打麻将——哈不开了!”端阳听后十分感动,道:“叔,侄儿感谢你的成全了!”贺劲松道:“不是我成全你,是我看出来了,上头选举的规定越来越具体、规范,只要是按上面的规定办事,这回你们肯定要胜!叔何必被别人利用,在中间来当个羼头呢?”说完这话,贺劲松如卸下了一个包袱似的方站了起来,告别贺端阳要走。端阳见时间已经不早了,也不留他,紧紧拉住他的手把他送到门外,轻声道:“叔,我把那狗肉给你留着,等着你来吃啊!”贺劲松道:“行,等你选上了我就来吃!不过我要把丑话说到前头,要跟我炖些,别像贺春乾今晚上那么炖得二不挂五的,我这牙巴不好,嚼半天都嚼不烂啊!”端阳道:“我一定记住叔的话,头一天就用瓦罐跟你煨起,保证进嘴巴一抿就化了!”说着两人都不由得笑了,然后挥手告别,各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