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天一觉醒来,李正秀打开大门一看,天地间都被浓雾笼罩了,几百步开外的树木都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李正秀不由得说了一声:“好大的雾!”说罢又去把鸡放了,生火做了自己一个人的饭,煮了猪食。吃罢饭,喂了猪,雾还没散开,露水又大,一时无事可做便感到有些无聊。这时就又想起昨日进城没把端阳的事办成,端阳回来要是问起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心里也便像这天气一样有些郁闷起来。又想着端阳他舅舅会不会给娃儿出什么好主意?要是他舅舅也不能给他出个好主意,端阳当村主任的事就只有沙罐做枕头——空响(想)一场了!这样一想,看见这样大的雾又不能下地干活,不如去找贺凤山给娃儿算算,看他命里有没有当官的运气?如果命里没有,那就让端阳安分守己当一辈子平头百姓算了!想着便去梳了头,穿戴齐整,关了门朝贺凤山家里来了。
贺凤山年轻时便开悟了风水术和算命术,在贺家湾也算是个特别的人物。贺家湾和周边村子的人虽经几十年革命的洗礼,可一遇到生老病死、修房造屋等人生的紧要大事,或遇到难以用常识性逻辑推理来解释某种行为的时候,还是会主动去找贺凤山。
李正秀来到凤山家门口,凤山家那只大黑狗不认识李正秀,呼地从墙根下窜了出来,一边狂吠一边气势汹汹地朝李正秀扑了过来。李正秀猝不及防,手里又没拿根棍子,慌乱之中忽然将身子朝地上蹲去。那畜生以为李正秀是从地上拾石头砖块砸它,急忙夹住尾巴往远处跑去。可过了一会儿见没有东西扔过来,方知上当,突然转过身又龇牙咧嘴地朝李正秀扑过来。李正秀刚刚站起来,见那畜生扑来,又急忙往地上蹲身子。可那畜生却不再上当了,仍围着李正秀“汪汪”直叫,只是没敢靠近,因那李正秀也没直起身子。正在这时,忽然听得一个女人吆喝:“黑尔,还不走开!”那畜生方才住了声,悻悻地拖着尾巴又回墙根躺下了。
李正秀抬头一看,却是贺凤山的女人陶德琼。李正秀这才直起身道:“哎呀,嫂子,你屋里的狗太凶了!”陶德琼也看清了是李正秀,便也道:“是正秀大妹子呀!你看你也不常来耍,狗都认不得你!”说完又道:“你也别怕,它是样子做得凶,硬真没有咬到过人!”说着便过来拉了李正秀的手,一起进屋去了。
李正秀虽然和贺凤山住在一个湾里,心里和其他村民一样也敬重贺凤山,但确实来得少。不唯是对贺凤山,对湾里别的人家李正秀也是一样,没事绝不随便去串门。因为她是寡妇,怕别人说东道西惹些是非在身上。现在进贺凤山屋里一看,只见堂屋正中墙上有一神龛,神龛中间立着一尊菩萨约两尺来高,用红布盖了头顶,只露出了一张脸。是何方菩萨,李正秀也认不出来。神龛两边的墙上分别贴了一道用黄表纸画的符,有端阳读书时的作业本子一般大,符的四角都粘有鸡血和鸡毛,李正秀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神龛下面用两根大板凳拼在一起,组成了一张供桌,中间是一只香炉,两旁是供果,香炉里面已有少半炉香灰,此时还燃着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香味。
李正秀一见神龛、菩萨、鸡血符箓、香炉供果便感到一股神秘气氛袭来。于是不待坐下,便对陶德琼问道:“嫂子,他叔没在屋里呀?”陶德琼马上道:“怎么没在?在楼上和那个疯子说话呢!”李正秀一时没明白过来,立即问:“哪个疯子?”陶德琼道:“还有哪个疯子?贺贵那个老疯子嘛!”李正秀感到有些奇怪,又道:“他怎么来了?”陶德琼道:“知道他来做什么?一大早就来了,在楼上和我屋里那个人一会儿天上一句,一会儿地下一句,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懂!说到说到和我屋里那个人又吵了起来,像是到我屋里来收账一般,讨厌得很!你等一会儿听嘛,可能又要吵了……”
话音刚落,果然从楼梯口传来了楼上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一个道:“你刚才说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木,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说得一点儿不错!看来你贺贵硬还懂一点儿《周易》!你既懂得《周易》,为何不像别人那样也去开个‘《周易》研究所’?”贺贵道:“雕虫小技,壮夫不为,我贺贵岂能去做那些庸俗之事?”贺凤山道:“什么,你竟说《周易》是雕虫小技,古往今来,不管是治国安邦的还是舞文弄墨的,无不把《周易》当作国之瑰宝,你却说是雕虫小技,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贺贵道:“强词夺理,偷换概念!我哪里敢说《周易》是雕虫小技,我是指的那等打着《周易》的招牌弄点方技巫术专骗人钱财的宵小之徒,真乃无耻之极!”又道:“《周易》博大精深,那占卜问卦实乃一点皮毛,不足为谈也!”贺凤山听了这话,大约是动怒了,只听得他大声道:“我这占卜问卦是雕虫小技不足为谈,你写了几麻袋书,学问大概是很深了,可怎么也是白写?我跟你说,你那书给人家擦屁股,人家还要嫌纸不好……”一语未了,忽听得上面哐啷一声,像是凳子倒了,接着便是贺贵那沙哑的怒骂声:“宵小小人,安知我贺贵之志哉?竖子不与为谋,我去也!”说着,只听得楼梯一阵响动,贺贵涨红着一张脸,干瘦的脖子上鼓凸着几条青筋,怒气冲冲地跑了下来。李正秀忙叫了一声:“他贵叔……”可贺贵却像和李正秀也有仇一样,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冲出门只顾走了。
这儿贺凤山黑着一张脸也下了楼,看着贺贵走,却道:“你走你的,哪个也不留你!”又自言自语道:“我还没见过这号人,要饭的卖醋——穷酸!”李正秀叫了一声,贺凤山才回过神,说:“哦,他李婶子来了!”李正秀道:“他叔,你跟他一般见识干什么?”贺凤山道:“猪尿脬不打人却气胀人!他来找我给他算一卦,我算了,他却说我算得不准,在我面前卖弄起学问来,你说这号人讨厌不讨厌?”陶德琼道:“这号人以后再也不准他进门了!”贺凤山看着李正秀道:“他李婶子你有什么事呀?”李正秀急忙道:“我也是来找他叔给我端阳算算,看他今年运气顺不顺?”贺凤山听了,一边又往楼上走一边道:“只要你不嫌我算得不准,那就上来吧!”李正秀一听,果然随贺凤山上了楼。
到了楼上一看,又自有一番景象。楼上的屋子比楼下的屋子要亮堂得多,又窗明几净,陈设简单。正中的墙上,也有一座神龛,比堂屋神龛稍小,也有一尊菩萨,约有一尺来高。只是这菩萨没像堂屋神龛里的菩萨那样头上盖了红布。而这红布是盖在整个神龛之上的。那菩萨李正秀同样叫不出名来。神龛下面的供桌却是一张大方桌,中间香炉有大半炉香灰,同样也有香烟缭绕。香炉两边,除供果之外,却多了几样东西。一是贺凤山驱鬼禳灾常用的桃木板、桃木印、桃木剑、桃木弓等,一是几只圆形的篾篓里,装着既可卜凶问吉、又可入药治病的蓍草、泽兰、苦艾、茱萸、菖蒲等。一只用于看地择方位的罗盘,此外还有一双专用于请筷儿神的竹箸,用于请筲箕神的筲箕,用于给人扫猪圈的一把扫帚,用于作法照妖的一把铜镜,还有小米、大豆等五谷杂粮,还有几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均被贺凤山供在了供桌之上。供桌上还有几本发黄的书,已经缺了封面,李正秀也不知书名是什么,反正明白是贺凤山的宝贝。李正秀只看了一眼,便说笑道:“他叔,你这屋里硬像是神仙住的地方了!”贺凤山却没回答,只道:“你是替端阳看婚姻、看财运,还是看前程?”李正秀也不知道什么叫“前程”,便道:“他叔,真佛面前不烧假香,你侄儿想参加今年的村主任选举,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运气,我特来找他叔给指点一下!”贺凤山听罢,便道:“这便是问前程了!”说罢,就叫李正秀坐了下来,让她报了端阳的生辰时刻。贺凤山先在纸上排了端阳的八字,然后微闭双目,曲指掐算起来。掐算完毕之后又微笑着对李正秀道:“没想到这娃儿的八字还是如此硬!”李正秀不明其意,便道:“他叔,你看他八字好还是不好?”贺凤山道:“你且莫忙,我再替他打上一卦再说!”
说罢,凤山去屋角的清水桶里净了手,用门后的干净毛巾擦了,过去点了两炷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双手合拢,对着供案和神龛上的菩萨喃喃自语,也不知念的是什么,似是祷告又似是请神。念毕,便小心翼翼地解开供桌上一只红布包。李正秀方才看见那红布包着的,是几枚银光闪闪的一元硬币。贺凤山拈了两块,合在手掌中摇了几摇,忽地朝头顶抛去。硬币从空中落下,在地上旋转了几下倒在地上。凤山过去察看了一番,拾起来,又按先前动作重复了一遍。如是者三,凤山方收了硬币,重新包在供桌上的红布里,又去翻开了桌上一本书,念出了几句诗来:
俊鸟幸得出笼中,脱离灾难显威风。
小心谨慎过得去,一步走错落水中。
说完,又道出一段话:
青天一鹤,燕雀群起。君子伤哉,小人众矣。贵者有权,周而不比。数当盛则以一君子去众小人;若当叔季之世,恐众人谗害君子,当审时也。上数上上,一鹤之象,亦贵者之果。
李正秀听贺凤山一嘴文绉绉的话,也不能懂,便又问道:“他叔,听你的话你侄儿是能当上村主任的了?”贺凤山急忙道:“我没说他能当上村主任呀!”李正秀听了这话心一下冷了,便又接着道:“这样说,这娃儿没当村主任的命了哟?”贺凤山又道:“我也没有说过他没当村主任的命呀!”李正秀急了,道:“他叔,行与不行你就直说了,免得我们娘儿母子一天到晚都牵肠挂肚的。”贺凤山听罢,仍不慌不忙地道:“他婶子,一切皆有天意,哪里是我说能成就能成呢?能成不能成,这上面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说罢,拿起刚才那本书,指了上面的诗给李正秀看。一边指一边又念了一遍。那书是过去的木刻本,字是繁体字,又是竖排的,也没断句,李正秀自是看不明白。可因为这次贺凤山念得很慢,李正秀却是听明白了。贺凤山一念完,李正秀便高兴地说道:“他叔,我明白了,这诗是说你侄儿能当上村主任,不过要小心谨慎一些!”凤山一听,又指了下面几行小字,一边让李正秀继续看,一边也高兴地道:“正是!你看这里断曰:青天一鹤,这指的便是端阳侄儿了!这后面‘一鹤之象,亦贵者之果’,便是说贤侄竞选村主任一定能够成功!”
李正秀立即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五元钱来往供桌上一放,笑着道:“他叔,我知道了,如果你侄儿真当上了村主任,一定忘不了你!”说罢转身要走,可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了,道:“他叔,你说有没有小人妨碍你侄儿?”贺凤山道:“怎么没有?不但有小人,而且小人还很多!你看这里开头一句话就是:青天一鹤,燕雀群起,这燕雀便是小人!这里:君子伤哉,小人众矣,说明小人还不是一个两个!”李正秀一听,便又担心了,皱了眉头道:“那又怎么办,他叔?他命中有没有贵人相助?”贺凤山道:“这我就说不准了!不过从卦象上看,也应该是有贵人相助的!你看这里:数当盛则以一君子去众小人,这君子就应该是贵人了。只要这贵人一出,那些小人就通通不能兴风作浪了!”李正秀一听,又转忧为喜,对贺凤山说了一连串谢谢,这才满心欢喜地去了。
中午时候端阳方风尘仆仆地从老林乡舅家回来了,一进门便道:“妈,有没有冷饭热点给我吃,饿死我了!”李正秀一听,道:“你在舅舅家里没有吃早饭?”端阳道:“我一大早就搭舅舅煤矿拉煤的车到县城了。舅舅给了我在县城吃早饭的钱,我没有吃!”李正秀一听,心早痛了一半,道:“你个傻瓜娃儿,舅舅给了你钱你不吃,钱又买不到命,你节约起做什么?”端阳道:“我怕你在屋里挂念嘛!”李正秀道:“我挂念你做什么?你又不是三岁两岁大的小孩了!”说完又道:“哪里的冷饭?也不知道你没吃早饭就跑回来,早上我就煮了一个人的饭!你忍一会儿,妈马上就把饭煮出来!”说毕围裙一拴,就急急进了灶屋。
李正秀刚把火生起来,把水加在锅里,端阳却进来了,也端了一根小板凳在灶屋里坐下,像是等不及似的对李正秀问:“妈,看你满脸喜气,是不是老叔答应给伍书记说了?”李正秀自从贺凤山家里回来,始终咧着嘴笑,一副笑弥勒相。此时听了儿子的话,才踌躇了一下,道:“你老叔哪有这样快就去给伍书记说?他夸你有志气,叫你大胆去参加选举,他支持你!”端阳高兴了,道:“妈,老叔真的是这样说的?”李正秀道:“他不是这样说的,妈还在你面前撒谎?他说有一个人,妈不知道,不知道你认不认得,叫什么拿、拿什么仑……”端阳立即道:“是不是拿破仑?”李正秀道:“正是!”端阳道:“妈,这个人是法国的,死了两三百年了,我怎么认得?他说过一句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李正秀双手立即拍着大腿叫了起来:“可不是这句话吗?你叔叫你要有远大理想!他说,才当的时候可能干得不太好,但年轻人只要有那个决心,肯去干,就一定能当好那村主任!”贺端阳听了,激动得双手握拳击打一下,跳起来道:“知我者,老叔也!”李正秀见了道:“看你像不像个小娃儿?还不快点来架火,我去淘菜!”端阳这才收敛了一些,坐到灶膛前的凳子上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听那灶膛里的火呵呵直笑。火光映着他一张年轻俊秀、青春四溢的脸,红苹果一般。
过了一阵,端阳方才慢慢冷静了下来,又一边烧火一边对李正秀问道:“妈,你还没回答我,老叔是不是答应去给伍书记说了?”李正秀又顿了一下,方道:“你老叔这个人,是包文正审案——铁面无私,他倒没答应去给伍书记说,不过,倒是叫你堂堂正正地去参加竞选呢……”端阳一听,便立即泄气了,道:“说了半天,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说的那些鬼大爷都明白,还不是糊弄你的!刚才灶孔里的火笑得呵呵的,我还以为他答应给姓伍的说呢,却是抱鸡婆哈糠壳——空欢喜一场!”又道:“要是堂堂正正竞选能够顺利,还找他干什么?”李正秀道:“娃儿,你也不要灰心!我跟你说,你命里就该当村主任,还怕什么?”端阳道:“什么命不命的?命还不是靠人创造的!”李正秀道:“你不信?我才找你凤山叔给你算了一卦,你真有当村主任的命!”说罢,便把去贺凤山那儿得来的卦象对儿子高兴地说了一遍。
谁知端阳听了,却并没高兴起来,反而说道:“妈,你怎么相信那些?那些都是骗人的,我一点儿也不相信!”李正秀道:“哪个说是骗人的?要是实现了怎么说?”说毕见儿子仍是嘟嘴马脸的样子,便将话题转移开去,也对端阳问道:“你舅舅怎么说?”端阳一听,果然中计,回答道:“舅舅当然鼓励我!舅舅说:年轻人就该这样,做什么都该去争个前头,哪怕扫茅厕都要扫到前头!”李正秀说:“正是!你舅舅就是这样一个人,做什么都不服输!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天天跟在工作队的屁股后面,吃饭都喊不回来。工作组见他积极,才培养他当的干部!”端阳道:“舅舅说,我就有点像他的脾气!”李正秀笑了起来,道:“那就好嘛,俗话说得好,外甥像舅呢!”端阳听了这话也没回答,只盯着灶膛里的火发呆。李正秀以为儿子心里还在生贺世普不帮他说话的气,便又走过去道:“我菜也洗完了,你一边歇着去吧!”端阳听了,果然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满腹心事地走到堂屋,歪到椅子上继续发呆去了。
吃过午饭,端阳却突然对李正秀说:“妈,明天晚上我要请几个客!”李正秀愣了一下道:“请什么客?”端阳道:“你别管嘛,反正我要请几个客!”李正秀道:“不是年不是节,也没个事,你总要说个名目出来别个才得来哟!”端阳这才道:“要个什么名目?就是我要参加选举,这个就是名目!”
李正秀听了犹豫了起来,过了半天才道:“为个选举还要请客呀?这个我倒从来没听说过。”端阳道:“怎么不能请客?我实话说吧,这是舅舅给我出的主意。舅舅说,要想竞选成功,首先要组成一个竞选班子,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何况我和你过去都不爱跟湾里人打堆。我呢一不会打牌,二不会吹牛,你怕别个说东道西,即使耍也是一个人窝到屋里耍。这时要参加竞选,就要和大家多打堆,拉好关系,到时候别个才能投你的票!”李正秀听了这话,急忙点头道:“你舅舅说得倒是!可就为这就要请客,我们怎么请得过来?”
端阳听了,道:“哪个叫你家家去请?舅舅说的是先请几个平时和我们耍得好、又说得来的贴心人,组成一个竞选班子,一是帮我出主意,二是靠他们帮我出去宣传,三是替我拉票。舅舅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美国总统选举,别人还要组成一个竞选班子,开起车子出去拉票呢!”停了一下,又道:“舅舅还说,这在法律上也是允许的!”李正秀听毕又叫了起来:“到底是姜老的才辣,说到点子上了!那就请吧,不过你说哪些和你耍得好,会是你的贴心人?”端阳道:“妈,我就在想呢,平常我也没有和他们打堆,除了贺毅,这阵倒真想不出哪一个会真心真意帮我出主意呢!”说完又道:“就看妈有没有?”
李正秀想了想,方道:“你兴成哥该算得到一个嘛?”端阳道:“他当然可以算!”李正秀道:“还有你劲松叔和贺荣叔,你劲松叔连夜赶晚来跟你出主意,还不算和你贴心?你贺荣叔也是小房的人,平时待我们娘俩也不错,也没有外心,也算一个嘛!”端阳听完道:“妈,他们当然可以算,可不能去请他们,请了他们也不一定来!他们是干部,如果贺春乾知道他们在帮我竞选,还不恨死他们?即使他们和我贴心,也只能在背后出主意!”李正秀听了道:“也是这个道理,那就不请他们!还有一个人,昨天早上我到你老叔那儿去时,走到沟脚下看见他,我还有意跟他说起你的事,他说以后选举时就画你的圈圈!”端阳忙问:“哪个,妈?”李正秀道:“你善怀哥!他受了贺良毅弟兄的欺负,去找贺国藩解决,贺国藩却推五卸六,心里正在生气!他又是小房的人,你找他他肯定要支持你!”端阳一听,高兴了,道:“好,妈,善怀哥靠得住,算上一个!”
说到这里,端阳又想起来了,道:“这样说来,贺长军也可以算上,他也一样受过大房很多气,为小娃儿,还和贺国藩的女人吵了好几架。”李正秀道:“你不说我倒忘了,长军人也聪明,那就把他算上。还有你世龙、世凤叔,都是一房的,又对我们娘儿母子好,可不可以算上?”端阳道:“世龙、世凤叔当然算是我们一路的,可我们说的是建立竞选班子,这竞选班子就好像是一个领导集团,人既要年轻,又要聪明,世龙、世凤叔毕竟年纪大了,让他们进竞选班子不合适!”李正秀道:“那就算了吧!”说完又道:“那你世福叔和世财叔,一堆一块的,虽然不是很亲,可平时有个什么事也在互相照看,把他们算不算上?”端阳想了一想,道:“也算上吧,妈!我虽然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帮我出主意,但请他们吃了,总不会在背后拆我的台!”李正秀道:“那好,就把他们也算上!”说完又问:“还有哪些?”端阳却一时想不出来了,便道:“暂时就定这些人吧,妈!我再去问一下贺毅和兴成哥,他们打麻将都有一个圈子,圈子里面的人都是铁哥们,平时有事也是你帮我我帮你。我把我的事给他们说了,他们觉得有靠得住的也可以带几个来!”李正秀道:“你去给他们说的时候,不要让人听见了,不然就会闹得全湾都知道。”端阳道:“知道就知道,这有什么,妈,又不是做贼,迟早都是会让全湾都知道的!”
李正秀听了,没再说什么,便来计算人数。算了一阵,李正秀道:“准备一桌就够了!”端阳却摇了一下手道:“不,妈,至少得准备两桌!”李正秀道:“怎么要准备两桌?”端阳道:“妈,你难道没有看到兴成哥他们打堆时,都是夫妇双双一起的?我们也不能只请男人,让他们把婆娘也带来。一是吃了夜饭他们好打麻将,二是你别小看了女人,有时她们的话比男人还起作用呢!”李正秀听后又犹豫起来,道:“道理倒是这样,不过多一桌人就多一桌人的钱呢!”端阳急忙道:“妈,你不要心疼钱!钱我这里有!”
说着,端阳果真像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往桌上啪地一甩,接着道:“这是五千块钱,够请几回客了!”李正秀一见,忙问:“你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端阳道:“妈,你放心,这钱绝不是儿子偷的抢的!”停了半刻,见李正秀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方才道:“明说了吧,妈,是舅舅给的!舅舅说,他也不在我们一个县,更不在一个乡,也帮不到我什么忙,但需要花钱给他说一声就是!”李正秀心放了下来,道:“我说过不要花舅舅的钱了,你怎么还要他的钱?”端阳道:“我也是不要的,可舅舅非要给不可!他说,他也是知道这竞选的,多少都要花些钱!舅舅还说,只要我能竞选成功,他脸上也光荣,花点钱是小事!”说完停了一下才又接着道:“舅舅还提醒我们要请客就要大方一点,酒要买好酒,烟也要买好烟,一人一盒,不要一支一支地散……”
端阳还没说完,李正秀又叫了起来:“天啦,光烟钱酒钱就要大过饭钱了!”端阳道:“妈,这些你就不要担心了!等一会儿,我就去跟贺毅、兴成、善怀、长军哥几个人打个招呼,世福和世财叔那里,今晚上你去跟他们说一下。明天我一早就到街上把该买的东西全买回来,下午你就在屋里准备准备就是!”李正秀道:“何必要到乡上去买,贺大龙的店里不是都有吗?”端阳道:“妈,你怎么这样糊涂?贺大龙的店是个麻窝子,什么样的人都有,看见我们不是年不是节的买这样多的东西,肯定要怀疑。传到贺春乾和贺国藩的耳朵里了,给我们栽个贿选的名反倒让我们说不清了!”李正秀一听,急忙道:“哎呀,那倒是的,我倒忘了这一层!你凤山叔的卦象上,就叫你要小心谨慎行事呢!”端阳道:“妈,这话哪里还需要他说?昨晚上舅舅给我说了大半夜,把该说的话包括明天晚上请客时话该怎么说,舅舅都教我了。你放心,我心中自有数!”李正秀笑道:“怪不得我说你娃儿今天怎么一下有出息了呀,原来是舅舅在点拨你!”端阳一听也笑了。母子俩说完话,便把明天该买的东西分别盘算了一下,端阳写在一张纸上,揣在口袋里,然后出去请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