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委员会贴到村务公开栏上的选民名单已经挂了十多天。这十多天里,有的选民名单被学生娃娃撕下来,叠了纸飞机或做了擦鞋纸。有的被风刮了下来裹在尘土里,最后又化作了泥。剩下的最后几张,上面的字迹也被晨霜夜露濡得模模糊糊起来。这时,就进入选举候选人阶段了。本来,这是《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经全国人大修改正式颁布后实施的第二次村委会选举了,一些地区已经开始取消候选人直接进行选举。但县上担心农村矛盾本来就多,如果贸然海选怕引发更多矛盾,同时也让组织不好把握,因而决定先过渡一下。这一次换届选举仍然按上一次的老办法,先经过海选提名确定出正式候选人后,再进行二次选举。随着选举日期日益临近,贺家湾的村民都像是被风暴挟裹着,不由自主地被推着往前走。过去没有竞争,上面说选哪个,大家等着画圈了事,因而显得格外平静。平静虽好,可下面潜藏的却是冷漠,是不把选举当回事。可这一次平地里却蹦出一个贺端阳,要来问鼎村主任职位,就把原先的平静给打破了。由贺端阳又牵扯出一个贺兴成,也跃跃欲试,明里修着栈道,暗里却是渡着陈仓。如此一来,村里竟有了三股力量在暗中较量着。由于有了较量争夺,贺家湾人想不把选举当回事都不成了。一时间,小小山村竟然因选举有些热闹起来。那人多且有组织撑腰的贺国藩一方,为了在选举中稳操胜券,自然是在这投票以前在乡和村两级党组织和选举组织的合法操纵下,开始强有力的组织、宣传、发动工作,自不在话下。那人少但自认为有能力、被村民称为“少壮派”的贺端阳一方,也不想示弱,努力发动自己那几个贴心人,私下四处联络,或登门拜访,或邀约打牌,或借家中小事请吃请喝,想方设法欲在选举中获胜。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贺兴成一方,为了成功坐上村委会副主任的宝座,不管是村委会主任的票还是村委会副主任的票,自然是希望多多益善,因此,对那些可能会填自己为村委会主任的票,当然又不会放弃。如此你争我夺,小山村焉有不热闹之理?一热闹,过去一直不把选举当回事的村民,突然觉得这选举有些意思了!于是不但是在麻将桌上,在晒太阳的墙根下,在聊天黄葛树下,或在田间地头都能听见议论选举的声音。温和一点的只就某人发表几句高见;激烈一点的便是互相打赌。一个说某某能够当选,因为他具有某种优势;一个说那不一定,某某又具有什么样的优势,当选的一定会是他!你争我吵,都不服输,像那斗架的公鸡。甚至有那“自己人”突然在路上碰了面,也会眨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眼色,相互间传达着某个暗号,煞是有趣!

按下贺家湾村民逐渐高涨的选举热情不表,却说贺端阳这日一大早,又夹了一张红纸来到村委会的村务公开栏上张贴。这时正值一些家长送了娃娃来上学,见贺端阳又往墙上贴东西,甚是好奇,便连娃娃也不送到里面去了,就留在外面等着看端阳贴的什么东西。端阳踮起脚尖贴好以后,又像上次一样用手掌沿纸的四周按了一遍,手掌便被纸上的红给染得像是淌了血。贴好以后方才退了下来,到学校曹老师那儿找水洗手去了。这儿众人一拥而上,围着村务公开栏看了起来。原来却是一份写得工工整整的《承诺书》,道是:

承诺书

我叫贺端阳,现年23岁,职高毕业,共青团员。喜逢我村第五届村民委员会换届,我本人决定借此大好良机,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规定参加贺家湾村民委员会主任竞选!我郑重承诺,如能当选,我将在任期内为全体村民办好以下几件事:

1.调整产业结构,在全村发展果树种植业,增加大家收入;

2.改善交通条件,将从乡上到村上的机耕道修成水泥路;将从村委会办公室到各个大院子的土路,修成机耕道;

3.坚持村务公开、民主管理,每季度公布一次由村民代表参加审核的村级财务账目;

4.维护社会治安,坚决打击村里一些人仗着弟兄多、势力大便横行霸道的行为,让村民都过上平安、幸福的日子;

5.积极开展形式多样的文化娱乐活动,改变现在娱乐就靠打麻将的单一现状,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

6.减轻群众负担,在集体经济没发展起来以前,我放弃个人的一切工资报酬。

以上六点,如能当选,一定照办,决不失信于民。望广大村民支持我!

承诺人:贺端阳

2002年12月20日

这样多年,贺家湾农人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当官的愿望写出来张贴于大庭广众之下,而且敢于当面承诺当官以后要干些什么!因而看罢都觉得新鲜,有人面露欣喜之色,有人目带怀疑之光;有人点头含笑,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眉飞色舞,有人愁眉苦脸;有人沉默不语,似在沉思之中,有人嗤之以鼻,视为儿戏之作……神情各个不同,不待一一细述。这时那送孩子和过路的人愈来愈多,人群也便越围越大。站在后边的须踮起脚尖,或去找一块石头垫在脚下方能勉强看得清楚。

人们看了先还只是悄悄议论,后来声音便越来越大。只听一人像是受了惊似的地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旁边一人立即道:“你号叫什么?是什么你还看不明白?”那人回道:“老母猪拱地全凭一张嘴,他娃儿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他娃儿有什么本事能把村里到乡上的公路修通?”又有另一人马上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又怎么知道别个没有那个能力呢?”话毕,又有旁人附和道:“就是,虾有虾道,蟹有蟹道,万一人家有那个门道呢?”那人便哑了声。可接着又有人道:“你管人家能不能实现,最起码的是人家敢把自己的打算在选举前就跟我们说!别个敢精光白日跟我们说,就是看得起我们选民!这样多年来哪个这样做过的?”可又有人马上反驳道:“说了不能实现,还不是等于白说!”有人又反驳那人说:“就算是白说,可我们也算是知道了别个心里有些什么打算,也总比隔着口袋买猫强!”又有人道:“在集体经济没发展起来之前,放弃个人的一切工资报酬,说得好听!哪个当官的不是这样,没当官以前满嘴的为国为民,一旦当上了以后讲的就是财宝归己!你们千万别去相信上面的话,他这是骗人的,好让我们投他票的!”话音刚落,先前说话的人便不满地喊了起来,道:“幸亏得你没有当官,你当了一定是那号的人!”又道:“你不投就算了嘛,也没有哪个强迫到你投!可你有什么权利叫别个也不投……”

正说着,忽然人群中一个声音叫了起来:“什么事这样稀奇,让我也看看!”人们回头,却是贺贵一边说一边往人群中挤。挤到村务公开栏前,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那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片,然后戴上才对着那红纸看了起来。看了一遍,又看第二遍,众人便笑道:“贵叔,这样大的字,你还没有看清楚呀?”贺贵急忙摇手示意大家不要出声,以免打扰了他。可偏有好事的人对他说:“贵叔,你那么有学问,端阳说的这些话,他做不做得到?”贺贵一边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一边含笑点头道:“数语寥寥,有骨有肉,亦虚亦实,亦投枪匕首是也!可敬!后生可敬也!”那人见贺贵答非所问,便道:“贵叔,你不要之乎者也地卖弄学问了,我问你他做不做得到?”贺贵亦是一副痴迷模样,并不回答那人,稍停片刻,突然又对众人道:“尔等身上有笔乎?”众人明白他又要在纸上写字了,便道:“贵叔,别人这是竞选村主任的承诺书,难道你也想在上面签个名字不成?”贺贵道:“非也,非也!老夫偶有所感,口占一绝,亦想记在上面是也!”众人方明白了,道:“哦,贵叔是想吟诗了!”有人又道:“贵叔是做学问的,做学问的怎么会没有笔?”贺贵一听这话,就有些生气了,瞪了眼睛对那人道:“尔辈知晓得什么?钢笔修理匠到处挂满了笔,难道就成了学问人不成……”正说着,忽然看见一个学生娃背了一只书包朝学校大门口匆匆走来,贺贵一见急忙挤了出去,拉住了那学生娃道:“娃把笔借给爷用一下!”说着也不等学生娃同意不同意,便去书包里翻出文具盒,又从里面找出一支破钢笔,朝地上甩了甩,又用笔尖在自己手背上画了画,方才重新走到村务公开栏前,抬起手臂哗哗哗地就在那红纸上的空白处写了起来。写毕,才去摸了摸学生娃的头,还了他的笔。众人挤过去看时,却见上面写的是:

开天辟地第一回,

端阳六条震寰中。

民主选举实上策,

竞争机制出英雄!

众人看罢,又是一阵议论不提。

却说贺端阳到曹老师那儿找水洗了手,方走出来。刚到学校大门口,听见有人在议论他的《承诺书》,便住了脚,躲在墙后偷听了起来。听见人们的议论中有表示支持、赞扬的,也有表示怀疑、否定的,两种观点,如那绣花姑娘斗架——针锋相对,端阳却内心非常平静,因为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要能引起大多数村民注意,不管是褒是贬,是支持还是反对,都证明他发出的这一枪,终于像上次贴出《告全体村民书》一样,又一次掀起了贺家湾村换届选举的高潮。同时自己的承诺,也肯定会为赢得选举增加砝码。这样想着,端阳便很高兴,也没出去,又从学校后门回家了。

回到家里,贺端阳仍是满心欢喜,不一时,贺毅又来了。贺毅和贺长军、贺善怀、贺建几个昨晚被端阳邀请来共同参与了《承诺书》的讨论,因此,那《承诺书》也可以说成是端阳竞选班子的集体产物。这时贺毅便喜滋滋对端阳道:“好消息!我把《承诺书》的底稿给郑家谤的老革命郑锋看了,他非常高兴,说这才像共产党的干部,他要发动郑家谤的人坚决支持你!”端阳听后也喜道:“真的?”说完又道:“这太好了,如果郑家谤这二百多个杂姓有一半人投我的票,我的把握就更大了!”贺毅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赶过来跟你说一下!你最好今下午或晚上亲自到郑老革命家里去一趟!人在人情在,人在面前人情才在,你亲自去和我去效果是不一样的!”说完,想了一下才又说:“你莫看这个老头子什么事都不管了,可说话还是有人听的!”端阳道:“你说得对,下午我就亲自去拜访他!我给他送一条烟,你说使不使得?”贺毅急忙摇手道:“你千万别拿什么,这个老头子是毛泽东思想教育出来的,最恨现在那些搞歪门邪道的人了,你拿起东西去,他会以为你是去腐蚀拉拢他,反倒会坏事!你见了他只在他面前表现虚心些,向他请教,保管他心里会非常高兴!”端阳道:“你说得是,那我就什么也不带,打起空手去就是!”当下主意已定,贺毅便起身回去了。

吃过午饭,贺端阳果然信心十足地往郑家谤见郑锋去了。郑锋何许人也?原来郑锋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新中国成立前被贺家湾的保长贺银庭抓了壮丁,送进国民党部队里和共产党的部队打仗。后来被共产党的部队俘虏了,郑锋又参加了共产党,把枪口调过来又去攻打国民党。郑锋在解放军的部队里打仗很勇敢,解放军予以了多次嘉奖。新中国成立以后,郑锋作为功臣转业到县人民政府,做了保卫科长。本来郑锋是可以做更大官儿的,可是因为他没有文化,因此组织只好如此安排。但每个月领的工资却是和县长一样。没想到郑锋却不知道珍惜这大好的机会,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回郑家谤走了一遭,看见人人浮肿,遍地饿殍,回去便在党组织的会上放了一炮,道:“娘的个×,老子们提起脑袋革命时,说一定要让人民过上幸福生活,这是怎么搞起的?到处都在死人,共产党当初说的话,到哪里去了?”这话在当时是十分的大逆不道了!不久,组织上便给了郑锋一个处分,把他捋回家当了农民。听说凭他当时说的话是够坐一辈子牢的,鉴于他是革命功臣,又知他这人说话素来都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组织便表现出宽宏大量,只把他发配回老家种地了事。郑锋回家时偏又遇他过去手下的一个小战士,现在在他们乡做了党委书记。小战士过去打仗时曾经吓得尿过裤子,被郑锋扇过耳巴子。但后来一块弹片飞来,郑锋又急忙把他压到地上,弹片从郑锋的背上飞了过去。小战士见过去的老连长现在落难回家,有心报答他当年的救命之恩,等三年自然灾害一过,趁国家调整之机,奏明上级,便让郑锋做了贺家湾大队的支部书记。这一做,便做到了土地到户后,因了郑锋思想跟不上形势,加上年龄又较大了,方才叫他“让贤”,让贺世海顶替了他的支部书记职务。郑锋当政期间,跟政策很紧,虽然没让贺家湾的面貌有多大改变,但郑锋为人却是十分正派,而且公私分明,不贪不占,待人也很和气,深得当时的社员欢迎。直到现在,他退下去都差不多二十年了,但村民们都还很尊重他。他说的话在一些上年纪的村民那里,多少要管一些用。更重要的是,他的侄儿郑全福现在是郑家谤村民组的小组长,那导向作用就更大了。因而端阳此时要去拜访老革命郑锋了。

端阳出了门,顺着谤上的土路往中湾走,过了中湾有一条小路通往沟下,然后要顺着沟下弯弯曲曲的田埂走大约两里路的样子,再爬一面坡便是郑家谤了。因为郑家谤地势较偏,人又较少,且姓氏又杂,因此郑家谤人把自己戏称为贺家湾的“少数民族”。贺端阳一面走,一面在心里想着对郑老革命说话的腹稿,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心无旁骛,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构思和想象里,想到高兴处竟然手舞足蹈起来。正得意着,却突然听得旁边一声断喝:“贺端阳,还我钱来!”

贺端阳一听猛地站住了,抬头一看,才知自己已经来到了贺良毅、贺良礼、贺良全、贺良才几弟兄的房子前面。贺良毅一边叫一边气势汹汹地从屋里跑了出来,拦住了贺端阳的去路。紧跟着贺良礼也跑了出来。贺良才、贺良全二人虽将双手抱在怀里,站在屋檐下没有出来,却是一副泼皮形象,那样子是随时都可以过来打帮捶的。

贺良毅气势汹汹地冲到贺端阳面前,又对贺端阳喊了一声:“你借我的三千块钱什么时候还我?”贺端阳先时听了贺良毅的话,已是惊得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现在又听了贺良毅这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道:“我什么时借了你三千块钱?”贺良毅一听便红了眼睛,一边捋衣袖一边道:“你还想赖账是不是?你今年夏天在城里耍三陪小姐,跟我借的三千块钱,你倒忘了?”端阳一听贺良毅说他在城里耍小姐,气便一下冲到了头顶,立即红了脸大声道:“你诬赖!明明是你想敲诈,还说我耍了小姐……”

一语未了,忽见贺良毅便挥了拳直冲端阳的眉心而来。说时迟那时快,端阳见贺良毅的拳头飞来,将头一偏,拳头没落到眉心,却正好打在了右眼角上。端阳打了两个趔趄,只觉得右眼金星直冒,一阵钻心的疼痛袭遍全身。但端阳此时已顾不得疼痛,站稳过后便又喊:“你凭什么打我?我哪里跟你借过钱?”贺良毅听罢,道:“你借钱不还,还想赖账,你以为老子的钱是好赖的?”说着又是一个偷心拳直朝端阳的心窝子而去。端阳又是猛地往旁边一跳,贺良毅这一拳便落了空,没打着贺端阳不说,自己也差点摔了一跟斗。等站稳以后,又立即返身向贺端阳扑来。贺端阳眼角的疼痛已好了一些,此时已经明白今日贺良毅弟兄是有意生事打自己!仗着血气方刚,又仗着几分无畏便决心和他们斗了。不等贺良毅扑拢,贺端阳便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巴掌大的断砖头,握在手里道:“你来,你今天想欺负我贺端阳,我争得个鱼死网破,不活这个人也要和你拼到底!”贺良毅马上停住了脚,也在地上寻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同样握在手里道:“鱼死网破就鱼死网破,老子要让你外公死儿——绝种!”

说罢,两个人都稍稍弯了腰,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在地上转起了圈子,似乎都在寻找下手的机会。转了一会儿,贺良毅突然猛地一挥手,贺端阳以为他手里的石头抛过来了,急忙往旁边一跳,可贺良毅手里的石头并没有打过来,原来只是虚晃一枪。等贺端阳在新的地方站稳却来不及防备的时候,贺良毅手里的石头才像箭似的飞了过来,不偏不歪地落到贺端阳的头上。贺端阳只听得头皮“咔嚓”一声,并不觉得怎么痛。贺端阳也随即将自己手里的砖头扔了过去,却没打着贺良毅。端阳此时已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见砖头没打着贺良毅,也不管头上的伤势如何,趁他为躲避砖头还未站稳之际,猛地一头朝他撞去,正好撞到了贺良毅胸膛上。贺良毅也打了一个趔趄,身子向后仰去。贺端阳又乘胜出了一拳,因贺良毅的躲避,这一拳却只打在了贺良毅的胳膊上。

先时,贺良礼虽然也跑到了贺端阳身边,却并没有动手,而是像屋檐下的贺良全、贺良才一样只把手抱在怀里,看着贺良毅和贺端阳打斗,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样子。可此时见贺良毅被贺端阳撞了一个趔趄,手臂上又挨了贺端阳一拳,便突然如饿虎般扑了过去,一把从背后紧紧抱住了贺端阳,口里却喊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都不要打了!”贺良毅见三哥抱住了贺端阳,一下跳起来,攥紧拳头先朝端阳的胸口打了一拳,道:“我让你能!”端阳想还击却被贺良礼箍住了双手,急得在贺良礼怀里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两弟兄欺负一个人不算好汉!”贺良礼道:“怎么是欺负你,我来扯架,叫你们不要打了,还错了?”说着却是把端阳箍得更紧了。贺良毅又朝贺端阳的胸口打了一拳。这一次贺端阳感到了胸口一阵疼痛。贺端阳见自己不能用手还击贺良毅,待他收手欲往回退,突然抬起右腿,狠狠地朝贺良毅的大腿踢去。贺良毅退得快,没踢中大腿,却踢在了他的小腿上。贺良毅大概被踢痛了,哎哟了一声,蹲下身子揉了揉被踢中的地方,站起来突然恶狠狠地看着贺端阳,口里道:“你龟儿还知道踢脚呀?”说罢突然也飞起一脚,踢到端阳的小脚上。端阳只觉得万箭穿心,疼痛难忍,便大叫了起来:“哎哟,我的脚杆!我的脚杆断了!”贺良毅听了并没收手,反又叫道:“断了又怎么?老子今天就要弄死你!”说罢又飞起一脚。这一脚是直冲端阳大腿中间部位去的。端阳因为小腿疼痛,不断地在扭着身子,也幸好他这一扭,贺良毅这一脚落在了他紧靠右边阴囊的大腿根上。虽没踢中睾丸和耻骨,却也伤得不轻。端阳又是一声惨叫,头上开始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来,脸也变成了白布一般。贺良礼感觉贺端阳在他怀里越来越沉重起来,这才松了手。端阳等他手一松,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滑到了地上。贺良毅又过去在贺端阳腰上踢了一下道:“你不是很能,要坚决打击我们吗?起来呀,起来打击呀!”接着又道:“也不对着鸡粪照一照自己是什么东西,就敢说这样的大话!”说完才大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我们先把话说到这儿,你一天不还钱,就一天也别想过清静日子!”说罢这才一边拍手一边和贺良礼一道,进屋和贺良全、贺良才一起打麻将去了。

贺长军家离贺良毅弟兄的房子不远,偏巧这天吃过午饭长军出去了,剩下程素静一个人在家里。程素静正在喂猪,听见贺良毅门前有人叫喊,便出门来看,见是贺良毅弟兄在打端阳。程素静立即吓得身子发软,张开嘴巴打算叫喊,可接着又住了声。因为贺良毅弟兄和她家也结着仇,倘若自己喊出来,让贺良毅弟兄知道自己在帮端阳,岂不是惹火烧身?可如果不喊,端阳要是被打得个好歹的那又怎么办?情急之中便从后门跑出来,去贺善怀家里报了信。贺善怀一个人也不敢来救端阳,便又去叫了贺毅、贺建、贺勇等人一齐向贺良毅家跑来。跑到贺良毅门口,看见端阳腰弯得像一张弓躺在地上,头上脸上都是血迹,以为死了,贺毅便大叫了起来:“不好了,死人了!端阳被人打死了!”屋子里贺良毅听到外面喊声,便伸出脑壳道:“他借了我的钱不还,还想赖账,是他讨打,怪得到哪个?”贺毅道:“借钱还钱,也不该这样往死里打嘛!”贺良毅道:“打死了我抵命!”贺毅正想答应,端阳在地上哎哟了一声,贺建忙高兴地叫道:“端阳没死!”贺毅走上去一看,果然没死,忙说:“快,快,把他扶到我背上!”贺建、贺勇、善怀几个人果然一齐过去,将端阳扶到贺毅背上背着走了。没走多远,突然看见李正秀一边“端阳、端阳”地叫着,一边朝这里跑来。原来,程素静给贺善怀报了信后,又跑去给李正秀说了。李正秀还没听完,便一边叫一边跑来了。这时一见端阳被伤成这样,便放开嗓子长一声短一声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要去找贺良毅弟兄。这儿众人忙把她拉住,道:“人都打成这个样子了,你去找他们有什么用?你快点去叫贺万山,现在治病救人要紧!”李正秀听了这话,果然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去请村医贺万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