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世界
经过短暂的休整,他们于1月份在埃文斯角附近的新西兰登陆上岸,这里是终年冰雪覆盖的极地边缘,并且在此搭建了一间越冬的房屋。在那个地方,12月和1月被称为夏季月份,因为在一年之中,那里的太阳仅有这段时间才会每天在金属般苍白的天空上照耀数个小时。那些墙壁全由木头构成,与从前的科学探险队完全相同,不过在室内,人们还是可以感觉得到时代的进步。那个时候,当他们的前辈们仍然在使用散发出臭味的无焰燃烧鲸油灯,枯坐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之下时,他们自己的脸上写满了疲乏无力,因为这种没有阳光的单调日子令他们疲惫不堪,而20世纪的人类却可以在房间里面拥有全世界,以及所有科学的缩影。一盏乙炔电石灯发出白色的暖光,电影放映机为他们魔术般地呈现了远方的图像、出自温带地区的那些热带场景幻灯投影,一架能够自动发声的钢琴演奏着音乐,那台留声机播放着人类的歌声,这个图书馆传播着他们那个时代的知识。在一个房间里面,打字机连续不断地发出敲击声,而第二个房间则是充当暗室,在此可以冲洗电影胶片和彩色照片。那位地质学家正在检测这块岩石的放射性,这位动物学家在那些捕捉到的企鹅身上发现了新的寄生虫,气象学上的观测与各种物理学实验交替着进行。在长达数月的黑暗之中,每一个人都各自分配到自己的工作任务,一种智慧的系统把各自分隔孤立的研究转变为共同的教导。因为这30位人员每天晚上都会分别作报告,在冰层和极地严寒之中提供大学课程,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地把自己的科学知识传授给其他人,并且在热烈活跃的交流谈话之中,相互完善了他们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和见解。由于科学研究的专业化,所以他们在此都放弃了自己的高傲自大,并且在这个共同的集体之中寻求相互理解。在一个充满自然力的原始史前世界里,在这种不受时间限制的环境之中,这30位人员在那里十分孤独寂寞地相互交流着20世纪最新的研究成果,在这里面,人们不仅可以感觉得到世界时钟的每一个小时,而且能够感觉得到每一秒钟。大家可以激动人心地看到,在此期间,这些十分严谨的人员还可以在那里欢度自己喜爱的圣诞节,并且十分愉悦地出版发行了那份诙谐幽默的小报——《南极时报》,里面充满了各种迷你的小笑话,正如所有的小东西——比如一条浮出水面的鲸鱼、一匹跌倒的小马——都可以成为一种阅历一样,而另一方面,那些非同寻常的大事件——比如那些流光溢彩的极光、那种极为恐怖的严寒、那种巨大的极度孤寂感——却反而成为了司空见惯和习以为常的家常便饭。
在此期间,他们只敢进行小规模的推进活动。他们尝试了自己的机动雪橇;他们学会了滑雪和驯狗。他们为这次伟大的旅行装备了一个仓库,不过直到夏季(12月份)之前,这份日历却只能缓慢地,而且是十分缓慢地翻过去,因为那艘轮船只能在这个季节穿过冰层把家书捎来。此时此刻,那些小组也已经敢于在最为严酷的寒冬季节里训练每天的旅程,通过试验确定那些帐篷的性能,巩固这些经验。并非所有的一切全都获得了成功,不过正是这些困难赋予了他们新的胆识和勇气。每当他们从自己的科学考察活动之中归来时,总是全身冻僵、精疲力竭,于是迎接他们的都是一片欢腾和温暖的炉火,而且对于他们来说,经过数天的物资匮乏和饥寒交迫之后,位于南纬77度线上那幢舒适的小屋似乎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为幸福快乐的居住场所。
可是有一次,当一个科学探险小分队从西部回来之后,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令整个屋子都变得鸦雀无声。他们在自己的徒步旅程之中发现了阿蒙森的冬季营地:这个时候,斯科特突然就明白了:除了严寒冰冻和各种危险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与他争夺这种荣誉,成为攫取难以驾驭的倔强地球秘密的第一人:阿蒙森,那个挪威人。于是斯科特又在地图上重新测量了一下,当他看到,阿蒙森冬季营地的安置点距离极点竟然比他自己的近了110公里的时候,大家可以感觉得到后来他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那种惊骇。他大吃了一惊,可是并没有因此而气馁,“为了我的祖国荣誉,振作起来!”他自豪地把这句话写到了自己的日记本上。
在他的日记本里,阿蒙森这个名字只出现过唯一的一次,此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可是人们仍然能够感觉得到:自从那天起,恐惧的阴影就一直笼罩在这幢周边一片天寒地冻的孤零零小屋之上。从此以后,这个名字随时随刻都令他坐卧不宁、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