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临死亡者的信函
当外面的飓风犹如一个疯狂的家伙,不停地拍打着薄如蝉翼的帐篷侧壁时,大家正孤独寂寞地面对虽然看不见,却近在咫尺的死神降临,就在这一瞬间,斯科特船长思索着所有与自己有关联的共同性。只有在这种极度寒冷,尚且无法听到有人深呼吸的极度缄默之中,他才勇敢地意识到自己对自己的祖国、对全人类的深情厚谊。可是在这一片白茫茫的荒原之上,只有精神上内在的一种海市蜃楼,才能召唤所有那些曾经与他有过交集的人物前来,他们可能因为热爱、忠诚和友情而对他心怀感激之情,而他要把这些话说给他们听。斯科特船长在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刻,以冻僵的手指,写信给所有他喜欢的、尚且活着的人士。
这些信函全都写得十分美妙。在死神已经迫在眉睫的情况下,所有那些小题大做的事情在这些信函之中均被搁置一旁,死气沉沉的苍穹下那水晶般明净的空气似乎也融入了其中。这些信函虽然只是写给了那些人,不过谈及的却是针对全人类的。这些信函虽然是写给一个时代的,不过谈及的却是永恒的。
他写信给自己的妻子。他要求她必须守护好最宝贵的遗赠,他的儿子,他向她提议,尤其是不要让儿子懒散掉,他自己也承认,正在精疲力竭地完成世界历史上最为崇高的伟业之一:“正如你所了解的,我必须强迫自己有抱负,求上进——因为我始终拥有懒惰的倾向。”在临近覆灭之时,他依然还在赞颂自己的这个决定,而并非是觉得遗憾。“我如何才能向你叙述有关这次长途跋涉的所有一切呢,它绝对要比太过舒适安逸地呆坐在家里不知要好上多少!”
他以最为真诚的友情给自己患难与共的生死搭档的妻子和母亲写信,并且为他们的英雄气概作证。即使他自己已经行将就木,但是他仍然以自己那种坚定有力、甚至已经超凡脱俗的超人情感去安慰其他人的遗属,为了这一瞬间的伟大,以及这种覆灭的值得纪念。
而且他也给朋友们写信。他自己十分谦虚,可是在谈到整个国家的时候却充满了极度的自豪感,作为国家的儿子和有尊严的儿子,在这种时刻,他觉得万分激动:“我并不清楚,我是否曾算是一位伟大的发现者”,他坦白地说,“可是我们的结局将会证明,我们民族这种勇敢的大无畏精神和坚忍不拔的忍耐力依然没有消失殆尽。”而阻止他这辈子把人类的一成不变,以及心灵的贞洁说出口的那些东西,此时此刻却在死神的逼迫之下说出了对友情的表白。“在我的一生之中,我还从未遇见过这样一个人”,他给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写道:“可以如您这般令我钦佩和爱戴,然而我却从来都没有向您表白过,您的友情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您给予了我这么多,而我却什么都无法给您。”
此外,他还给英国写了最后一封信,而这也是所有信件中最为美妙的一封信。他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他在这场争夺英国荣誉的战斗中虽然失败了,然而自身却毫无过错。他逐一列举了与他作对的各种偶然意外事件,并且以这种死亡的回声所赋予的一种绝妙激昂的声音呼吁,恳求全体英国人不要抛弃他的遗属。他的最后一个想法甚至还超越了其自身的命运。他的最后一句话并没有谈到自己的死亡,而是谈到了别人的生命:“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千万要照料好我们的遗属!”接下来的几张信纸全是空白。
直到最后一刻,直到他的手指完全冻僵,直到铅笔从他那僵硬的手中滑落下来为止,斯科特船长始终在撰写自己的日记。人们有可能会在他的尸体旁边捡到那几张纸的希望,令他拥有如此超凡脱俗的毅力,因为这些日记可以为他和大英民族的勇敢作证。那些已经冻僵的手指仍然哆哆嗦嗦地写下了这个愿望,作为最后一篇日记:“请你们把这本日记交给我的妻子!”可是紧接着他又以残酷无情的确信,划掉了“我的妻子”这几个字眼,并且在其上面写下了恐怖的字眼:“我的遗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