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著黄梅路八千——写在《黄梅戏传统剧目探微》付梓之际

执著黄梅路八千——写在《黄梅戏传统剧目探微》付梓之际

桂靖雷

一曲“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的流畅悠扬旋律,不知倾倒多少观众,吸引着多少追求者。在黄梅戏的故乡湖北黄梅县,有一位普通的文化工作者,他矢志不渝、毕生执著黄梅戏艺术,含辛砥砺、百折不挠追寻黄梅戏流播发展的漫长曲折轨迹,忘我抢救保护国家文化遗产。他的名字随着黄梅戏唱响天下而名扬大江南北。他就是被中国黄梅戏艺术界誉称“为实现黄梅戏新的腾跃,准备了‘动力资源’”的黄梅戏理论家桂遇秋。

他出生在“一去二三里,村村湾湾都有戏”的黄梅戏故乡,赛歌、对歌、传歌的民间习俗,采茶歌、放牧歌、薅草歌、车水歌的流畅曲调,孕育了他的艺术生命。

1934年11月10日,桂遇秋出生于湖北省黄梅县杉木乡桂畈村一个农民家庭。他自幼天资聪颖,刻苦勤奋,过目成诵,在同辈中才华出众。由于家境贫寒,他的三年私塾还是靠祖母编织妇女的发网和父亲收荒支撑他读出来的。“一去二三里,村村湾湾都有戏”的农家生活,赛歌、对歌、传歌的民间习俗,采茶歌、放牧歌、薅草歌、车水歌的流畅曲调,使他从小就对土生土长的山歌、茶歌、樵歌、渔歌、牧歌、船歌、门歌等民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黄梅调”、“黄梅腔”的艺术熏陶,孕育和哺育了他的艺术生命。

孩童时代,邻村有名的“乐柯记黄梅戏班”在逢年过节或农闲喜庆时,经常到他的村庄及邻村巡回演出,几乎每一次每一场戏,他都要挤到前台鼓架旁或台柱边观看艺人们的表演,直看到“戏子屙尿”为止。

使桂遇秋由痴迷到执著追求黄梅戏事业的是黄梅戏传统串戏《瞿学富告坝费》。这出戏黄梅县家喻户晓,剧中主要人物瞿学富是桂遇秋外祖父的第六代祖人。7岁那年春节,桂遇秋跟父亲到外祖父家去拜年,外祖父向他讲述了瞿学富不畏权势、状告贪官污吏的故事。那是乾隆二十九年,黄梅县发生特大水灾,四十八圩尽破,民不聊生。灾后,朝廷下拨饷银40万两,以工代赈,免粮救灾,组织堵口复堤。但层层克扣,到黄梅县只剩下12万两。黄梅县以黎鸣五为首的八大坝长,降低复堤堵口质量,不仅侵吞了朝廷专款,还以修堤名义搜刮民财。这一恶行激起了全县人民的极大愤慨。在沸腾的民怨声中,瞿学富组织村里的一帮穷苦弟兄,卖掉田产房屋,从黄梅县一直告到京城,最后以倾家荡产、牺牲一人的代价才赢得了那场官司。这个悲壮的故事在桂遇秋幼小的心灵上产生了强烈的震撼。事后外祖父还把世代祖传的《瞿氏宗谱》和黄梅戏传统剧本《瞿学富告坝费》传给了他,桂遇秋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剧中如诉如泣的唱词映入了他的眼帘:“瞿学富家住在黄梅旱镇,叹洪水打破了全县圩塍。见几多年老人水中丧命,年壮者带儿女外出逃生。老者哭少者啼人心难忍,身无衣口无食无处安身。卖儿女抛尸骨悲伤不尽,要商通众乡绅搭救黎民……”凄惨的唱词感动了他,曲折的剧情教育了他,悲壮的事迹激励了他。

耳濡目染,渐渐地桂遇秋由迷听黄梅戏曲,转入迷听黄梅戏言文。他觉得,黄梅戏曲调美,黄梅戏剧情美,黄梅戏文更美。它叙人间情,说人间事;讲人间暖,诉人间冷;言人间爱,道人间恨。真是美妙绝伦的人间绝唱,对它进行专题研究十分重要。

从此,他便注意搜集黄梅戏的唱本。凡是他看过的黄梅戏,他都要想方设法把唱本弄到手,一本一本地用牛皮纸做封面,用针线装订好,放在衣箱中珍藏起来。他懂得:剧本剧本,一剧之本,那是黄梅戏艺术的一份瑰宝,如果没有那些惊天地、泣鬼神、感草木、动人心的唱本,黄梅戏何以能走遍天下,誉满天涯?更重要的是他要从那些瑰宝里吸取艺术营养来丰富自己,再创造出崭新的黄梅戏艺术来。

他没日没夜地阅读着珍藏的黄梅戏传统剧本,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哺养着他,也培植了他决心继承和发展黄梅戏艺术的信念。

眼看着生于斯长于斯的黄梅戏在安徽发展起来,振兴故乡的黄梅戏的历史使命感油然而生,面临着人生的第一次抉择,他毫不犹豫地投入戏剧之神缪斯的怀抱。

在人生道路上,经常面临着大大小小的选择,往往关键时刻的一步棋,走错了满盘皆输,走对了则前途无量。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际,刚满16岁的桂遇秋,毅然投入革命洪流,参加清匪反霸、减租减息斗争。1953年桂遇秋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57年当上了黄梅县法院土桥法庭庭长,担起了人民赋与他的历史使命。此时,他仍然迷恋着黄梅戏艺术。

一次因公出差到黄梅戏的走红地安庆,他不放过这难得的机遇,连续多场观看了王少舫、严凤英等艺术家表演的黄梅戏。他被他们那精湛的艺术陶醉了,征服了。一批年轻的艺术家用燃烧着的艺术生命,打造出黄梅戏的经典作品,震撼了千万观众,把黄梅戏艺术推上了戏剧艺术的峰巅。相形之下,故乡的黄梅戏就大为逊色。眼看着生于斯长于斯的黄梅戏在安徽发展起来,又把她推向全国,蜚声中外,而在“娘家”却陷于困惑之中,怎不令他感到忧虑?怎不令他感到焦灼?振兴故乡黄梅戏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作为一名法官,他是一名称职的法官;作为一名黄梅戏艺术爱好者,他又是一名难得的艺术人才。然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面临着人生的第一次抉择,他毫不犹豫地投入到戏剧之神缪斯的怀抱。

1958年7月,在桂遇秋的再三要求下,中共黄梅县委满足了他的愿望,批准他到黄梅县黄梅戏剧团担任党支部书记。上任伊始,他就带领黄梅戏剧团的全体演职员,责无旁贷地挑起了振兴黄梅县黄梅戏的历史重任,从此也开始了他的人生的重大转折。

此前三个月,即1958年4月5日,黄梅县黄梅戏剧团曾带着稚嫩的家乡戏,在省城武昌洪山大礼堂为党和国家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演出了黄梅采茶戏的代表剧目《过界岭》,赢得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和众多戏剧家的阵阵掌声,毛泽东更是给该剧予以好评。这对他从事黄梅戏工作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桂遇秋带着他的剧团踏上了振兴故乡黄梅戏之路。

桂遇秋深知,剧团要发展,黄梅戏要创新,离不开优秀剧本,离不开优秀演员。于是他实行两手抓,一手抓剧本挖掘、创作、改编,一手抓演职员的培养、提高。

1959年,桂遇秋在县剧团前几年对黄梅戏传统剧目初步挖掘、整理的基础上,又开展了一次大规模的全面挖掘、整理工作。他组织全县知名老艺人对黄梅戏传统剧目中的当家戏和有关剧目,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内部观摩演出,听唱腔,录戏文,摸家底,如实记录了黄梅戏“36大本,72小出”的全部传统剧目,共述录手抄大本戏41本,小出72个,约300余万字。首次向世人介绍黄梅戏起源、传播、发展概况,首次将几百年来黄梅戏艺人口传心授的“三十六大本,七十二小出”传统剧目名称,以文字形式见于报端;此举为鄂赣皖三省民间广泛流传的“三十六大本,七十二小出”的全部黄梅戏传统剧目的定型,提供了翔实的资料;为确立黄梅戏发源地地位,促进黄梅县黄梅戏的发展乃至中国黄梅戏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桂遇秋在与老艺人的朝夕相处中,患难与共,亲如手足,心心相印。他拜老艺人为师,虚心求教,学到了不少黄梅戏的基本知识,受益匪浅。同时,他还与艺人们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对家境贫寒的艺人,他总是慷慨解囊,予以帮助。

那时有一艺名叫“盖三县”的黄梅戏著名乾旦余海先,患有严重肺病,经济十分困难,且病情日益严重。桂遇秋在上有老下有小,父亲长年卧病在床的情况下,第一次就给余海先老人送去300元,为他购买补品和弥补部分药费。此后,还经常去看望余海先老人,每去一次都带去许多营养品。除此以外,余海先老人缺什么,急要什么,只要老人提出,他一定满足其要求,前后共花去800多元。当时,桂遇秋每月工资仅30多元,这是他两年工资的总和。余海先老人深受感动,打开心扉将30多本不愿意传授给后辈艺人的珍稀传统剧目全部传授给他,并向他讲述了黄梅戏的历史、部分知名艺人生平、师承关系、黄梅戏行话、轶闻传说及个人从艺生涯。在他搜集的305本、出历代艺人演出的传统剧目中,有四分之一是余海先老人提供的。

作为一名戏剧工作者,桂遇秋深知,一个剧团要想打出去,叫得响,离不开优秀剧本和优秀演员。作为一个艺术团体的领导者,他更懂得加强剧团建设、培养艺术人才的重要。当时的黄梅县黄梅戏剧团,是以黄梅戏名艺人项雅颂、乐柯记的“乐篱班”为基础组织起来的,尽管在1955年吸收了一批青年学员,但大多是随团跟班学艺,没有经过正规的培训学习,艺术人才显得青黄不接。

剧团要发展,黄梅戏事业要创新,培养一代新人刻不容缓。安徽省黄梅戏艺人与新文化工作者密切配合,在剧本文学、音乐唱腔、表演艺术、舞台美术等方面全面创新的经验,使他茅塞顿开。他决计借鉴安徽省成功的经验,挑选一批学员去安徽学习,以创新黄梅戏故乡的黄梅戏事业。

1959年4月,桂遇秋去合肥,向本家长辈时为安徽省委书记处常务书记、新中国黄梅戏创新发展的奠基人之一的桂林栖作了汇报,提出派学员到安徽学习的要求。

同年7月,在桂林栖同志的亲切关怀和安徽省文化部门、艺术学校的支持下,桂遇秋带领易春华、吕金姣等22名新接收的学员,赴安徽省艺术学校培训。一年后,这批学员学成归来,成为此后20年间,一直活跃在黄梅县黄梅戏舞台上的一支骨干力量。他们为创新黄梅戏艺术,丰富城乡文化生活,满足群众对戏曲演出的需要作出了贡献。

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桂遇秋又开始向新的高度攀登。他一边对传统剧目进行挖掘、校勘,一边从传统剧戏的当家戏中选出《血掌冤》、《珍珠塔》、《李益卖女》、《山伯访友》、《送香茶》、《陈姑追舟》等剧目,由他执笔进行创作、改编,然后搬上舞台。其中大本传统戏《血掌冤》,在黄梅县和鄂赣皖部分市县,先后演出了390余场。而且是场场爆满,场场催人泪下,成为黄梅县黄梅戏最有影响的剧目之一。《送香茶》、《陈姑追舟》等传统戏参加了湖北省第三次戏曲汇演大会。《湖北日报》、《长江日报》发表了评论文章,湖北人民广播电台灌制了唱片。

1961年6月,安徽省艺术学校黄梅戏科专门派出8名学生到黄梅,按照这三个剧本、音乐、唱腔,作为该校教学剧目进行了排演,在合肥、安庆连续演出了30余场,加上他此时组编的《黄梅采茶戏唱腔集》和发表的10余篇学术论文,一时在鄂赣皖三省引起了很大反响:优美的曲调传遍大江南北,新编的剧目开辟了一片崭新天地。从此他的名字与黄梅戏一样走向了全省、全国……成为一颗中国艺坛引人注目的新星。

在那场史无前例的劫难中,桂遇秋被打成“黑帮”被迫搁笔。但他对黄梅戏事业仍矢志不渝,把狭小的“牛棚”变成了深入民间挖掘搜集黄梅戏艺术资料的广阔天地。

1966年6月,那是个令人难忘的季节。在那场史无前例的劫难中,桂遇秋被打成“黑帮”、“反革命”,遭到残酷的批判和精神摧残。他被挂着“资产阶级反动文艺黑线的走卒”、“反革命分子”的牌子,送往红旗公社(当时黄梅县集中管制“黑帮分子”的地方)劳动改造。他的“罪名”是“为帝王将相歌功颂德,帮才子佳人鸣锣开道,替牛鬼蛇神喊冤叫屈”。由他起草的《黄梅县民间艺人管理办法》、《黄梅县民间戏曲工作者协会章程》被指控为“资产阶级反动文艺的黑纲领”;他改编整理的传统戏《送香茶》、《陈姑追舟》、《血掌冤》等深受群众欢迎的剧目,被歪曲为“大毒草”;几十年呕心沥血搜集、整理、创作、改编的黄梅戏传统剧目和艺术资料被洗劫一空。后来,每谈及至此,桂遇秋就心痛不已,他认为这不仅是他个人的损失,而且是民族文化宝库的一次空前劫难。

桂遇秋被迫搁笔,再也不能从事黄梅戏艺术的研究。但对黄梅戏矢志不渝的他,却把蹲“牛棚”作为深入民间、学习群众的极好机会,也为他重新挖掘、搜集黄梅戏艺术资料,提供了广阔的天地。白天,他在田间地头向民间艺人、黄梅戏爱好者们讨教;夜晚,他躺在床上梳理每天的成果,一篇篇默记、背诵已经损失的黄梅戏传统剧目和研究资料。日积月累,他以超凡的记忆力在胸中建立起一座永久的黄梅戏艺术档案库。

他坚信:寒冬定会过去,春天将会来临,自己一定有从事黄梅戏艺术研究工作的这一天。

1978年,冰消雪融。中国历史开始进入新的时期。桂遇秋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任中共黄梅县委宣传部宣传科长。组织上安排他负责主编《黄梅县志》和党史征集工作。步入不惑之年的他更加发奋工作,任劳任怨,要把文化大革命耽误的时间抢回来,全身心地投入到县志的编纂和党史征集工作之中。在他的时间表上,没有节假日,也不分白天黑夜,只有拼搏,在拼搏中升华他的精神和情感。

通过几年的努力,桂遇秋与同志们一道圆满完成了《黄梅县志》(上部)的编纂任务,还与人合编了《邓雅生烈士及其遗著》一书,均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与此同时,他亲自调查撰写的宛希先、邓雅生、沈建华、李子芬、柳真吾、吴致民等20几位全国知名烈士的传记,县团级以上烈士传记、小传64篇,先后在省以上刊物和专著上发表。

岗位的变换,并没有改变桂遇秋对黄梅戏艺术的追求,在此期间,他仍念念不忘他所追求的黄梅戏事业。一遇外出采访任务,便利用在各地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查阅资料的机会,搜集黄梅戏的资料,挤出时间,埋头案前,潜心研究。

历史跨入20世纪80年代,“解禁”后的文学期刊如雨后春笋丛生林立。祖国各地许多与桂遇秋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同仁、编辑,纷纷寄来约稿信,以高额稿酬相许,请他撰写“伤痕”文学、传奇文学、“花边”文学、民间文学、戏剧文学作品。他本可以坐在家里就创作出一批文学作品,不仅可以获得一笔笔丰厚的稿酬,而且还可以免受劳累奔波、调查考证之苦,然而,家庭并不富裕的桂遇秋,没有被金钱所诱惑。宁可一生清贫,吃尽千辛万苦,踏遍千村万户,丝毫不动摇对黄梅戏事业的一片痴心。

1983年8月,中共湖北省委提出:“湖北是黄梅戏的‘娘家’,一定要把黄梅戏请回来。”喜讯传来,桂遇秋兴奋万分,30多年的梦想,30多年的追求,30多年的企盼……今天终于迎来了黄梅戏艺术的春天,他的心灵攀上了一个精神的高峰,准备把自己的后半生奉献给黄梅戏事业。

1984年春,桂遇秋被推荐为黄梅县政协委员,并兼任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在人民政协这个大舞台上,他积极参政议政,认真履行一名政协委员的职责,充分利用政协例会大会发言的机会和提案形式,为发展黄梅戏事业建言献策,大声疾呼。

不久,中共黄冈地委党史部门和黄梅县委鉴于他在方志、党史工作中所作出的贡献,调任他为县党史办主任。职务晋升职称晋升、工资晋升,桂遇秋没有心动,只有黄梅戏艺术研究工作令他神往、令他痴恋,令他追求。确切地说,他的“适彼乐土”就在黄梅戏艺术的圣堂。

面对人生的又一次抉择,他仍然一往情深地选择黄梅戏事业。他放弃、谢绝了已经晋升的行政职务,请求县委让他去从事黄梅戏研究工作。他立志创造出更加绚丽的黄梅戏艺术,用生命兑现自己的人生格言:“人生的价值,在于奉献!”

劫后余生,桂遇秋再次选择了黄梅戏事业。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他奔东跑西,走南闯北,访家串户,历经八个寒暑,最终完成了国家重点艺术科研项目《黄梅采茶戏志》。

县委同意了桂遇秋的要求,让他在县文化局任调研员,专业从事黄梅戏艺术研究工作。期间承接了国家民委、文化部、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下达的国家“六五”跨“七五”艺术科研重点项目《黄梅采茶戏志》的编纂。

一场浩劫之后,黄梅戏传统剧目和艺术资料,几乎全部埋葬在文化大革命燃起的那场孽火。那时,他手中除收藏在老家桂畈幸存的一套30个传统剧目外,再也没有别的戏本子。历史上流传下来的黄梅戏36大本、72小出,共108个剧目,有将近三分之二已灰飞烟灭,唯一希望就是从民间那些老艺人、老观众口中去抢救、挖掘。

修志说起来容易,真干起来却是一项极其浩繁的工程。既然认准了目标,桂遇秋百折不挠地拼搏下去。

研究缺少资料,他从头开始。他深入乡村,深入群众,把根深深扎在广袤的沃土里,到民间去搜集残存的黄梅戏传统剧目和艺术资料,去探求它的来龙去脉、源头流派,追寻那些还未被世人所认识的理性光辉。

研究缺少经费,他省吃俭用。他把稿费全部贴上了,大部分积蓄用上了。他用心血和汗水去浇灌、培育这朵艺苑奇葩。

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他奔东跑西,一个掉漆的军用水壶伴着他走南闯北,一个过时的采访包跟着他访家串户。不少五六十年代曾向他提供资料的老艺人、老观众相继作古,给挖掘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他不畏艰难。只要听说哪里有“本子”,他便骑着自行车访到那里;只要听说哪里有“戏路”,他就骑着自行车寻到那里;只要听说哪里有知情人,他便骑着自行车追到那里。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访“戏”归来,车翻人仰,跌得鼻青脸肿,腿断手伤,有几次险些把老命搭上了。

1984年10月的一天,桂遇秋听说离县城10多公里的五祖区藕塘村,有一位青年农民保存有黄梅戏传统剧目唱本,他即骑车赶去,费尽周折终于找到那位农民。原计划下午赶回县城,但在交谈中,他又得知该地还有几位老人熟悉黄梅戏传统剧目和民间艺人的情况,他又接连拜访了5位年迈的知情者。丰富的采访内容,让他高兴得乐而忘返,返回时已经是黄昏时分。途中夜幕降临,在离县城还有5公里多的柘林铺地段,连人带车掉进2米多深的已经干涸的水渠里,摔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大腿粉碎性骨折,卧床治疗3个多月。

1987年夏天,他骑车去离县城近20公里的王枫乡黄桥、车路村一带调查搜集黄梅戏史料,头顶炎炎烈日,进东村,跑西村,由于天气酷热,中暑倒在花园村的路边。

类似这样的“历险记”岂只一次、两次……

功夫不负有心人。桂遇秋凭着自己的执著和热情,坚韧和顽强,根植沃土,倾情民间,终于从健在的老艺人、老戏迷口中挖出遗失的黄梅戏艺术瑰宝。

黄梅戏传统大本戏《刘子英打虎》早已失传,是黄梅戏传统戏的珍稀剧目,不少名老艺人也只是听说,而没有演唱过或观看过。可他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去寻觅。他跑了上乡找下乡,跑了本乡访外乡,终于得知本县张河乡柳桥八里铺有一位女老艺人(生于清光绪十五年)曾演唱过此戏。他凭着自己对黄梅戏艺术的一片赤诚,十几次访问老人,一直没有结果。

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桂遇秋突然浑身湿淋淋地站在老人面前。老人已经不能起床了,好像一支快要点完的蜡烛。床前的马桶散发出难闻的臭气,孝子之情油然而生,他仿佛觉得那床上躺着的便是自己的母亲(其实她比他母亲要年长15岁)。桂遇秋提起马桶就往外走,倒掉便污,洗刷干净,接着打扫房子,买来鱼肉,煮上热腾腾的鲜汤送到老人面前,一勺勺地喂着她喝下去。他的真情,温暖了老人那冰凉已久的心。奇迹出现了,老人从头至尾把《刘子英打虎》上下本唱了出来……

桂遇秋前后花了40年心血,终于将那些散失在民间的黄梅戏传统剧目全部搜集到手,计黄梅戏传统剧目大本戏106本,小戏200出,共600余万字,其中不少剧目为稀见孤本;文曲戏传统剧目20多个,约40万字,与黄梅戏、花鼓诸腔有关的弹词、宝卷32本,约80万字。同时,还挖掘了不少黄梅戏历史沿革、班社概况和知名艺人的资料。

经过8个寒暑,8易其稿,1989年10月,一部30万字的《黄梅采茶戏志》初稿完成了。这本专著对黄梅戏在湖北省的起源、形成、流播的源流沿革、亲缘关系、表演艺术、音乐舞美、班社概况、名人传记、轶闻传说、民间风俗等方面进行了翔实记述。1991年11月,经湖北省文化厅初审,国家文化部终审,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发行。

接着桂遇秋又对50年来先后挖掘搜集的306本、出当中的210本、出历代黄梅戏艺人演出脚本,进行了整理、校勘,结集为《黄梅戏传统剧目汇编》。每本戏除保持剧本面目外,均附有详尽的剧情介绍。这套丛书是集黄梅戏传统剧目之大成的一个比较系统完整的剧目资料,凝聚着历代文人的智慧,饱含着历代艺人的辛酸,具有较强的艺术和史料价值。

该丛书脱稿后,桂遇秋最大的心愿,就是企盼有一天能把它印刷出版,留传后世。他向各级有关部门和领导请求:不求一分钱的报酬,只求把书出版留存。他从县城到地区,又从地区到省城,四处呼吁,八方求助,最终在安徽省文化厅的支持下,由黄梅戏艺术界的朋友们共同筹资作为资料本内部出版,不计报酬,回赠样书。全书共15集,480余万字。仅誊写抄正稿就达两万余页。如果加上记录稿、整理稿,一张张连接起来长达近20公里。为此,桂遇秋倾注了全部积蓄,默默付出了资料搜集费、初稿打印费、部分印刷费20余万元。原计划从1990年底开始分5年出完,遗憾的是由于经费筹措困难,历时10年,直到他1999年12月病逝时,还剩3集没有付印,后由其儿子接力完成。

《黄梅戏传统剧目汇编》的出版,结束了几百年来历代黄梅戏艺人口传心授、没有文字版本剧目历史,完整系统地反映了黄梅戏发源地传统剧目的基本状况,为振兴黄梅戏事业与改编黄梅戏剧目,研究黄梅戏历史,丰富上演剧目,满足人民群众对文化生活的需求,提供了充实的艺术积累。该丛书问世后,2001年9月13日,《湖北日报》以《黄梅戏靠历代艺人口传心授历史从此结束》为题发了消息,作了专题报道。

他的价值如同黄梅戏艺术的价值一样,被越来越多的黄梅戏专家学者所赏识,中国黄梅戏研究会第三次学术研讨会称他:为实现黄梅戏新的腾跃,准备了“动力资源”。

在中国戏曲文化的历史长河中,能流传至今的戏曲本身就是历史。但要研究黄梅戏的起源、形成和流播的历史沿革,就不能局限于传统剧目和有限地方志的文字资料,必须扩大范围,全方位进行考证。

桂遇秋曾沿着黄梅戏流播发展的漫长曲折的轨迹,开始了他的科学考证。50年间,他先后踏遍了鄂、赣、皖、浙、闽、湘、豫7省56个县市的部分城镇和乡村,以及黄梅县所有的乡镇的大部分村湾,走访了与黄梅戏有关系的采茶花鼓等28个剧种的480多位老艺人、老文化、老戏迷,查阅了所到的各省地市县的通志、府志、县志及文献资料2500余册,选读了宋元以来的野史、文人笔记、诗词、民间文学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戏曲期刊2000余册,研读了传奇杂剧、黄梅戏与花鼓诸腔的传统剧目700余个,选录了唱腔磁带29盒,他考证、搜集、整理的有关黄梅戏的艺术档案达350余宗,计千余万字。

桂遇秋常常是刚拂去征集归来的风尘,又坐下来从事寂寞而艰辛的案头工作。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分门别类,综合研究。他用大量的文献资料和重要的口碑资料,证实了他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提出的黄梅戏发源于湖北省黄梅县的结论。在学术上首次将黄梅戏从萌芽到创新,划分为道情和独角戏、“两小”和“三小”戏、三打七唱、管弦伴奏四个历史阶段,得到黄梅戏艺术界专家、学者的赞同和肯定。他的这一观点,不仅纠正了明清野史之误,而且纠正了一些名人戏剧专论之误,解决了戏剧界一些多年悬而未决的难题。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20年间,桂遇秋的艺术才华得到了充分展现。辛勤的耕耘,终于换来了丰硕的成果。全国各地戏剧刊物接二连三地发表他的具有学术价值的黄梅戏艺术研究论文,共计200余篇(册),约300万字。

桂遇秋的黄梅戏系列研究成果《说唱文学与黄梅戏的历史渊源》、《民间舞蹈与风俗、杂艺在黄梅戏中的应用》、《启蒙读物在黄梅戏中的应用》、《民间体育在黄梅戏中的应用》、《岁时风俗与黄梅戏》等论文,从1987年起在《黄梅戏艺术》杂志连载,在戏剧界引起强烈反响。

1990年春,湖北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为贯彻落实全国政协北戴河文史资料工作会议精神,即文史资料征集时限由建国前向建国后转移,征集内容由政治、军事向科技、教育、文化、经济转移,约请桂遇秋主撰《黄梅戏史料专辑》。接受任务后,桂遇秋从他一生所积累的近千万字的黄梅戏史料中,反复挑选,沙里淘金,花了2个月时间,拿出了源流、剧目、表演、小传、班社、现状、附录七个专题的撰稿提纲。经省政协审核同意后,即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投入撰稿、组编工作,1991年11月,顺利完成了28万字的初稿。在省政协主席会议的关心下,《黄梅戏史料专辑》(《湖北文史资料》总第49期)于1997年2月问世。这本资料立足“三亲”(亲闻、亲见、亲历),忠于历史,从黄梅戏的源流、与其他剧种的关系、传统剧目、名演员及“回娘家”等方面比较全面地进行追踪蹑迹,对了解、研究黄梅戏的形成与发展,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为振兴黄梅戏事业,真正把黄梅戏请回“娘家”,提供了历史和现实的史实。同时,为宣传湖北,宣传黄梅戏起到了积极作用。

一部部作品,一串串脚印,是他生命的透支,心血的结晶,真诚的奉献。

带着丰硕的研究成果,他加入了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中国楹联学会、中国戏剧家协会湖北分会、中国歌谣学会、湖北社会科学联合会、黄梅戏研究会、江南诗词学会等10余家社团组织,被评定为国家二级编剧(后因有行政职务没有申报晋升一级)。

桂遇秋的价值如同黄梅戏艺术的价值一样,已经被越来越多的黄梅戏专家、学者所赏识,被越来越多的黄梅戏爱好者所喜爱。1991年中国黄梅戏第三次学术研讨会对他几十年如一日,调查、搜集、整理黄梅戏史料的艰苦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称他“为实现黄梅戏新的腾跃准备了‘动力资源’。”《世界名人录》、《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等海内外30余部辞书著录了他的业绩

鉴于桂遇秋在艺术科学国家重点研究项目“文艺集成志书”的编纂工作和资料搜集、整理工作成绩卓著,1988年国家民委、文化部、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等三部门给他颁发了嘉奖证书;中共黄冈地委、中共黄梅县委曾授予他“优秀政协委员”、“优秀共产党员”、“优秀科技工作者”光荣称号。在他逝世后,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国家主流媒体纷纷采访报道,对他为发展黄梅戏艺术所作出的贡献,给予了高度评价和充分肯定。

1999年12月23日晚,桂遇秋的黄梅戏人生大幕即将关闭,他在弥留之际,以一个艺术家的独特方式嘱咐家人:“我走后不放哀乐,用黄梅戏音乐为我送行……”

不知哪位哲人说过:选择了事业就是选择了忘我;选择了奋斗,就是选择了牺牲。也许这就是对生命与事业、奋斗与追求的重要关系的一种诠释。

桂遇秋就是将他的生命、他的理想、他的奋斗全部融入到他的事业和追求之中。用这种血与心的化合,大写自己的人生,实现自己的理想。

1996年,正当桂遇秋对黄梅戏理论研究达到博大精深的境界,准备扩大研究领域,实现新的“腾跃”之时,已愈花甲之年的他,最不愿意却又实实在在地听到了生命的报警之声。由于几十年长期奔波,浪迹梨园,伏案笔耕,超负荷透支生命,他已经身患多种致命疾病,特别是严重的糖尿病,时刻都会终止他的人生,结束他的事业。

在病魔向他围攻的时候,他无所畏惧;在死神向他逼近的时刻,他视死如归。他始终没有停止过笔耕,始终没有停止过对黄梅戏艺术的追求。

1997年5月,桂遇秋病情加重,再次被迫住进医院。可这个“拼命三郎”病情稍有控制,又全力投入工作。此时,他视力模糊,看不清资料,更无法动笔,但他没有因此而退却。桂遇秋买来高倍放大镜,艰难地看资料、写文稿。他以坚韧不拔、不屈不挠的精神与病魔顽强抗争,谱写了一曲催人泪下、促人奋进的生命赞歌。

桂遇秋在透支生命,透支得毫不吝惜。老伴心痛,几次折断他的钢笔;儿女们心痛,反复收藏他的手稿。面对家人的关心爱护,桂遇秋动情地说:“我知道我的时日不多了,一分一秒都是宝贵的。你们不要我动笔,就等于是扼杀我的生命。你们不要干涉我,我要把我一生所追求的事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没有这个句号,我活着比死去还难过……”面对如此倔犟的老人,家人束手无策。

生命诚可贵,事业重于山。黄梅戏就是他的事业,他的生命,他心灵的家园。

桂遇秋重病5年,基本靠药物维系生命。巨额药费和疾病折磨的双重负担,不仅没有击垮他,反而更加增强了他克服困难的信心。他惜时如金,以惊人的毅力,在高倍放大镜下,艰难地拟出了《黄梅戏传统剧目考略》撰写提纲,准备对黄梅戏的历史渊源进行更深层次的探讨、考证,遗憾的是他最终还是没能了却这一桩心愿。

值得欣慰的是在他去世后,子孙遵其遗愿,完成了他未竟的事业。黄梅戏权威杂志《黄梅戏艺术》,从2005年开始分期摘要连载这部40万字的长篇力作。黄梅戏艺术界专家、学者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称这部作品为黄梅戏艺术研究提供了完整权威的资料,填补了黄梅戏剧史上的一项空白。《黄梅戏传统剧目考略》问世后,一家三代人跨越半个世纪的黄梅戏情结,引起了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湖北日报》、《楚天都市报》、《黄冈日报》、人民网、新浪网、搜狐网等30余家主流媒体的关注,其儿子、孙子也因此被湖北省高等院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黄梅戏艺术研究中心特聘为研究员。

在生命的晚唱里,桂遇秋还计划根据400余名黄梅戏及花鼓诸腔民间艺人的血泪生涯素材,创作完成一部反映黄梅戏艺人血泪生涯的长篇小说,定名为《风雪梨园路》。至1999年逝世前,完成了长篇小说《风雪梨园路》的基本构架和资料的积累。桂遇秋逝世后,为实现先辈夙愿,其子孙对桂遇秋的遗作进行了认真审读,重新调整写作大纲,进行构思创作和文字加工,原计划在桂遇秋逝世10周年之际推出,以示纪念而未能如愿。

2010年7月,适逢由中共湖北省委宣传部拨付专款支持,省作家协会联合湖北日报传媒集团《楚天都市报》推出“湖北省长篇小说重点扶持计划”,向全省作者公开招标,其子孙遂将作品选题申报。经过初评、答辩、终评筛选,《风雪梨园路》从249个初评选题中脱颖而出,如愿以偿,正式签约。拟通过作品展示出鄂东独特的黄梅戏曲文化特色,让鄂东黄梅的戏曲文化、风土民情、众生百态、梨园群芳跃然纸上。运用气势恢宏的构思,扣人心弦的情节,栩栩如生的人物,史实厚重的情感,质朴自然的文笔,精彩贴切的诗联,记录一段尘封湮没的历史,演绎一首悲情灾民的史诗,再现一部民间艺人的绝唱,奏出一部黄梅名伶的交响。

桂遇秋在他即将走向人生终点的时候,最关心、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的黄梅戏事业。他怀着对人生的眷恋,怀着对黄梅戏事业的一片深情,十分艰难地写出了《关于黄梅戏发展前景之我见》一文。这是他向各级有关部门提交的“把黄梅戏请回娘家”的最后一份人生答卷,也是他为黄梅戏事业作出的最后一次奉献。

桂遇秋在文中一往情深地写道:“发展、振兴湖北的黄梅戏,我认为要走开拓型的道路,认真学习安徽省发展黄梅戏的经验,把根深深扎在自己的土壤里……要抓好精品剧目的生产……要抓紧培养戏曲人才……要努力还戏于民……要加强戏曲声腔改革创新,树立具有湖北特色的黄梅戏艺术新形象。”

1999年12月23日晚,桂遇秋支撑着病弱的身体,摆开资料,舒展稿纸,还想继续他未了的心愿……而此时此刻,谁能看到他的黄梅戏人生大幕正在悄悄关闭;谁又能想到这竟成了他向追求了50年的黄梅戏事业的最后告别;谁能料到这竟是他奋斗了50年的黄梅戏艺术生命的终点……

弥留之际,他以一个艺术家的独特方式嘱咐家人:“我走后不放哀乐,用黄梅戏唱腔音乐为我送行;把《黄梅戏传统剧目汇编》丛书同我的骨灰葬在一起……”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仍然痴恋着他的事业,仍不忘为之奋斗一生的黄梅戏艺术。他是要用已经升华了的躯体,继续呵护、哺育这株祖国文艺百花园中的艺术奇葩啊。

12月24日午夜,走过人生65个春秋的桂遇秋溘然长逝,无怨无悔地去了。

桂遇秋是中国共产党培养起来的当代戏曲理论家,为繁荣黄梅戏艺术和党的史志工作付出了毕生的心血。他的一生是勤奋学习的一生,忘我拼搏的一生。

“史志宏篇留盛世,黄梅一曲送英灵。”

“治学勤严,史海泛舟,沥胆披肝,心系先贤昭后世;修身淡泊,梨园耕垦,含辛茹苦,情倾艺苑艳黄梅。”

一幅幅挽联,倾诉着人们的崇敬之情,寄托着人们无限哀思。

桂遇秋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党和人民,无愧于生他养他的这块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