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为历代统治者的调粮宝库

三、“天府”为历代统治者的调粮宝库

从统治者角度出发,“天府之国”主取王室、皇家宝库之意。历代王朝从这里调取了大量物资,特别是粮食。宝瓶口中水,天府仓里粮。作为“天府之国”核心圈的都江堰灌区,其早在秦、汉之时,便为大一统政权的建立做出了巨大贡献。

秦攻占巴蜀后,从此有了一个地大物博、经济富饶的大后方,从实力上改变了秦、楚、齐三强并驾齐驱的局面,在经济、军事实力上都远抛齐、楚于身后,为统一天下奠定了基础。司马迁说:“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63]宋人郭允蹈指出:“秦于是灭六国而一天下,岂偶然哉;由得蜀故也。”[64]在整个巴蜀地区中,贡献最大的便是都江堰建成后的成都平原。秦末全国各地义军并起,而西蜀独安。《后汉书·公孙述传》说“成都郭外有秦时旧仓,术改名白帝仓”。此粮仓从秦沿用至公孙述时,至少使用了300年,应是一规模很大的官仓。

秦末刘、项相争。入关中后,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封刘邦为汉王,辖巴蜀汉中,其中最富饶的便是成都平原。为出击“三秦”,刘邦派人到巴蜀招兵买马,筹集粮食。刘邦出击“三秦”后,留萧何镇守汉中,主要职责是“收巴蜀租,给军(粮)食”[65],“发蜀、汉米万船,南,给助军粮,收其精锐,以补伤疾”[66]。高帝二年(公元前205年),即刘邦出击“三秦”的次年,关中大饥,一斛米竟卖到5000~10 000枚半两钱,人相食,死者过半。高祖一面令从巴蜀汉中运来大量粮食,一面让大批饥民前往巴蜀“就食”逃荒[67]。刘邦夺得天下后,在分封功臣时,力排众议,以萧何“功最盛”,封为酂侯。有人不服,认为他未上前线,不宜居首功。关内侯鄂千秋却认为萧何确保了前线大军所需的粮草等,理当为“万世之功”,“当第一”[68]。西汉初期,在铲除异姓王的过程中,成都平原再次供粮、供人,做出了巨大贡献。西汉早、中期,成都平原又是政府经常用以赈济饥民的大粮仓。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江南水潦,饥寒不活,“下巴蜀之粟致之江陵”[69]。当时,山东河灾,及岁不登数年,人或相食,又“下巴蜀粟以振焉”[70]。这些“巴蜀之粟”中,相当一部分便来自都江堰灌区。随着秦、汉对西南边地的开拓,成都平原经济对周边地区的影响空前强烈起来,形成了以都江堰灌区为核心、巴蜀盆地为内圈,辐射整个西南地区的巴蜀经济区。

三国鼎立,实是中原、荆楚、巴蜀三大经济区的角力。中原地区,在东汉末年的长期混战中,经济建设几近崩溃。巴蜀地区战乱较少,且由于都江堰灌区的存在,恢复特快,地盘虽小,实力却一度可与魏、吴鼎立。这一时期,大堰宏效可从蜀汉在郫县设邸阁略窥一斑。《三国志· 邓芝传》说:“先主定益州,芝为郫邸阁督。”邸阁为朝廷直属的大型粮仓。蜀汉曾设过两个邸阁,郫邸阁是筹粮基地之仓,斜谷邸阁为前线用粮之仓。正是有了都江堰灌区这个优质粮仓,蜀汉才能以一州之地,与魏、吴抗衡[71]。唐代都江堰灌区普遍实行轮作复种,一年二熟,为全国著名产粮区。安史之乱时,有人劝玄宗幸蜀时说:“臣窃观蜀为西南一都会,国家之宝库,天下珍货聚出其中。又人富粟多,顺江而下,可以兼济中国。”[72]崔圆也具陈“蜀土腴谷羡,储供易办”[73]。当时以成都平原为核心的“蜀”,扮演了三大角色:一是按例为朝廷上供粮食。二是接济周边饥荒地区。如每当关中饥馑,关中百姓大量涌入西蜀,“比日关中米贵,而衣冠士庶,颇亦出城,山南、剑南,道路相望,村坊市肆,与蜀人杂居,其升合斗储,皆求于蜀人矣”[74]。《新唐书·张柬之传》说:“垂拱中,蛮郎将王善宝、昆州刺史爨干福复请置州,言课税自支,不旁取于蜀。”把“不旁取于蜀”作为设州的条件。三是作为对吐蕃用兵的前方,长期为军队提供粮饷。高适任彭州刺史时,曾上疏论西川三城事,说:“自邛关、黎、雅界于南蛮也,茂州而西,经羌中至平戎数城,界于吐蕃也。临边小郡,各举军戎,并取给于剑南。……而衣食之业,皆贸易于成都,则其人不可得而役明矣。今可税赋者,成都、彭、蜀、汉州。”[75]当时向边防军供给粮饷的,便主要是都江堰灌区。宋代,以都江堰灌区为核心的成都府路,其土地面积不足川峡四路的 10%,但每年向朝廷交纳的赋税却占总额的36%,如表2。

表2 元丰初年川峡四路二税现催额

南宋之初,北方人口大量避祸入蜀。据《宋史·地理志》记载,南宋时川省人口有1196万,为两汉自明代人口最多的时代,其中成都府路多达742万,占62.03%,即都江堰灌区为人口最集中之地。在这特殊时代,养育了这么多人口,本身便是巨大贡献。南宋抗元,蜀功甚著。元军窥宋,数取蜀道。抗御元兵之从秦、陇来者,其饷糈转运,无不仰给于成都。宋魏了翁曾指出:“蜀饷为粟百五十万石,仰西州者居多,岁待以稔,惟都江、通济二堰。而积蠹弗蠲,岁比不登,吾虽广思集益,损其弊之十八。今舢舻相街,登楼目送,三军之士,庶乎可饱。”[76]理宗端平二年(公元1235年),连年从蜀调走财物甚多,“入户部三司者五百余万缗。入四总领所者,二千五百余万缗,金银绫锦之类不预焉”[77]

元代都江堰灌区人口极少。至元二十七年(公元1290年),成都府路有32 912户、215 888口[78],为南宋绍兴年间成都府路的2.9%,但仍是元朝统治者心目中的供粮基地之一。大德七年(公元1303年),“以内郡饥,荆湖、川蜀供给军饷,其差税减免各有差”[79]

明代都江堰灌区田土大量被蜀王府和军队占有。万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四川巡抚孔贞一上奏说:“蜀昔有沃野之说,然惟成都府自灌抵彭十一州县开堰灌田,故名焉。近为王府有者什七,军屯什二,民间仅什一而已”[80]。王府的田租、军屯的收获,地方政府皆不得过问。地方政府能管理的,仅灌区内1/10的田地。即使在这样的背景下,朝廷仍常把都江堰灌区的粮食外调。一是常例,明代四川是西南地区的主要产盐区,朝廷采用了“令输米中盐”的政策(即在四川购盐的商人,按规定须将一定数量的粮食运交指定地)[81];二来还常年向云南总督兵务兵部[82]、贵州[83],同时也向四川边地如松潘卫常年供粮。正统九年(公元1444年)四月,巡按四川监察御史陈员韬奏:“旧例,四川囚犯俱发松潘卫纳米。近奉都督院移文,欲令一体(于)本处纳谷。不惟轻重不伦,抑恐松潘缺粮,失误边事。乞仍旧为便。”上曰:“法难拘一。四川边粮,岂可不多方预备乎?御史所奏,其从之。”[84]

康熙十九年(公元1680年)正月,清军从吴三桂叛军手里收复成都后,虽然当时成都平原人口极少,但仍是清军的筹粮基地之一。杭爱《复浚离堆碑记》道:“值吴逆变乱之后,大师进剿之时,貔貅数十万糇粮于斯取给,经营筹画,日无宁晷。”[85]乾隆时期虽仍在不断地从外省移民入川,但川粮外调仍十分频繁。乾隆十二年至四十一年(公元1747—1776年),清廷对四川大、小金川的土司进行了两次重要作战,其军粮供给主要取于四川。当时许多省区,凡遇缺粮之年,多仰川粮支持。清代四川地方官多靠此出政绩,这又促使他们更加重视都江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