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施有政”的资政自觉意识

三、“将施有政”的资政自觉意识

史学这一功能的发挥,往往是统治者希望励精图治的一种需要,或者是政治出现危机时一些思想家、史学家的一种学术自觉。

中晚唐政治家兼史家杜佑作《通典》,在该书《自序》中开宗明义,标明其撰述旨趣是要“征诸人事,将施有政”。为了使《通典》的撰述旨趣更加简单明了,贞元十九年(803年),也就是《通典》成书后的第三年,杜佑又将《通典》的要点辑录而成《理道要诀》一书,旨在通过“理道不录空言”,从而更加集中地探讨“礼法刑政”,以凸显“理道”的“要诀”,而使历史更加紧密地服务于现实政治,更加直接地发挥它的政治效应。杜佑所论“理道要诀”,主要包括“以食货为之首”之经济基础,选举、职官、礼、乐、兵、刑之上层建筑,以及州郡之地方建制和边防等,至于历代正史记述的律历、天文、五行、祥瑞、舆服等方面典制,因与政治治理没有直接关系而未予采录。很显然,《通典》“以食货为之首”的做法以及对所记述典制的选取,充分体现了其“将施有政”的经邦致用撰述旨趣。

宋代政治家兼史家司马光著《资治通鉴》,以“资治”名篇,其强调史学的政治效用意识更为强烈。司马光在《进〈资治通鉴〉表》中说到《资治通鉴》的撰写目的是:“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嘉善矜恶,取是舍非,足以懋稽古之盛德,跻无前之至治。”即是要借助于历史的记述与评论,让人们从中“鉴”得以往历史的治乱兴衰,然后以古观今,“考当今之得失”,在通过对历史与现实政治的“嘉”“矜”“取”“舍”这一番功夫后,最终达到以史为用、以史资政的目的。同时,司马光撰写《资治通鉴》的直接目的,则是为了帮助“日理万机”的统治者来鉴往知来,因此在史书的选材上必须既要有所删削、更要有所突出,集中围绕或突出了两大主题——“国家兴衰”和“生民休戚”。司马光说:“每患迁、固以来,文字繁多,自布衣之士读之不遍,况于人主日有万机,何暇周览?臣常不自揆,欲删削冗长,举撮机要,专取关国家兴衰,系生民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为编年一书。”[16]这就是说,《资治通鉴》与以往史书记载繁杂史事不同,它的撰写只是围绕或突出两大主题——“国家兴衰”和“生民休戚”,体现了帝王教科书的特点。司马光这样一种鲜明的历史撰述目的,加上《资治通鉴》博大精深的史学内涵和高超的历史编纂技巧,它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使得《资治通鉴》一书很好地凸显了史学的“资政”功能。

顾炎武是明末清初倡导经世致用之学的代表。他治学的一个基本思想,是主张“文须有益于天下”。他说:“文之不可绝于天地间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隐也、乐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来,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若夫怪力乱神之事、无稽之言、剿袭之说、谀佞之文,若此者,有损于己,无益于人,多一篇,多一篇之损矣。”[17]又说:“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诗文而已,所谓‘雕虫篆刻’,亦何益哉!”[18]在此,顾炎武不但为人们区分了什么是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来之学,什么是有损于己、不利于人之学,而且指出君子为学当以“明道”“救世”为己任。顾炎武特别强调史学的“引古筹今”价值,他说:“夫史书之作,鉴往所以训今”[19],“引古筹今,亦吾儒经世之用”[20]。他撰写的史学名著《日知录》,其学术旨趣即是为了“明学术,正人心,拨乱世以兴太平之事”[21]。而他的历史地理名著《天下郡国利病书》,也是“感四国之多虞,耻经生之寡术”而作。该书以历史的视角,由地理而经济、由经济而政治,蕴含了丰富而深刻的经世致用的思想。同时,从经世致用的角度,顾炎武批评宋明理学是一种“学无根底”“束书不观”的空疏之学,而主张以征实去伪之学取而代之。由于顾炎武大力提倡朴实考据的学风,从而影响了有清一代的学风,顾炎武也成为清代考据学的鼻祖。

龚自珍是鸦片战争前夕重开经世致用风气之先的人。在龚自珍著名的“尊史”论中,他将传统经学和子学皆纳入史学之中,认为“五经者,周史之大宗也”,至于“诸子也者,周史之小宗也”。[22]进而他认为史学是一切学问之源,史书中包含着天下山川形势,人心风气,地方物产,以及礼俗、军事、政法、文化等等内容,而这些内容都是治理国家所必须知晓的知识。人们要想知晓社会历史变化的大道理,就必须要研究史学,舍此别无他途,所以龚自珍说,“欲知大道,必先为史”[23]。在龚自珍看来,“史”是治理国家的宝典,同时又是民族文化的传统,是维系宗族的纽带,因而它具有崇高的社会价值,人们必须“尊史”。龚自珍的史学研究实践,也充分体现了他的强烈的“资政”意识。面对所处的大乱将起的衰世,龚自珍一方面积极主张变革。在他所撰写的《乙丙之际箸议》等文中,通过反思历史,总结历代治乱兴衰经验,而提出挽救社会危机的唯一办法就是改革。他说:“一祖之法无不弊,千夫之议无不靡,与其赠来者以劲改革,孰若自改革?抑思我祖所以兴,岂非革前代之败耶?前代所以兴,又非革前代之败耶?何莽然其不一姓也?天何必不乐一姓耶?鬼何必不享一姓耶?奋之,奋之!”[24]在此,龚自珍饱含激情地叙说了改革对于革除弊政、兴旺国家的重要性。另一方面,龚自珍也是嘉、道年间最早关注中国边防、重视考察边疆史地的思想家和史评家。面对这一时期边患的日益严重,龚自珍曾经撰写了《西域置行省议》《御试安边绥远疏》和《上镇守吐鲁番领队大臣宝公书》等文,对清朝前中期巩固边防的举措给予很高的评价,同时提出了应该改变过去对新疆所采取的“羁縻”政策和加强对西北地区统治的一些合理建议,如建议改新疆为行省,迁徙内地之民定居屯田,加强民族之间的和睦等等。龚自珍这一加强塞方的建议,被后来的历史证明是非常有远见卓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