Ⅵ.
——在对知识的归档或分析之后,福柯发现了权力,随后又发现了主观性,在权力与知识之间和权力与主观性之间有什么关系?
——权力是在知识形式中间或下面穿过的无形的成分。因之称为权力的微观物理学。权力是力量,与力量相关,与形式无关。福柯的力量关系的概念,延伸了尼采的这一概念,是福柯思想的最重要点之一。这是不同于知识维度的另一个维度,尽管知识与权力构成了事实上密不可分的混合体。但是全部问题在于:为什么福柯还需要另一个维,为什么他要发现既区别于知识又区别于权力的主观性?于是有人说:福柯回归了主体,他发现了他曾一直否认的主体的概念。完全不是如此。他的思想确实经历了一种危机,在各个方面,但这是一种创造性的危机而非一种悔悟性的危机。在《求知之志》之后,福柯越来越感觉到他被禁锢在权力的关系之中。他枉自乞灵于对权力焦点的抵抗上,这些抵抗从何而来呢?福柯问自己:如何越过这条线,如何超越这些力量的关系?或许人们注定要面对权力,或是掌握它,或是承受它?这些都反映在福柯最激烈、也是最有趣的那篇关于“无耻的人”的文章中。福柯用了很长时间才做出回答。越过力量线,超越权力,就如同将力量折起来,使它自我作用,而非作用在其他力量上:按福柯的说法,这是一个“褶皱”,一个力量与自身的关系。这是将力量关系“对折”,这是一种可以使我们抗拒、躲避、用生或死反对权力的力量与自身的关系。按福柯的说法,这就是希腊人所创造的东西。这不再像是权力中那样的特定形式,这是制造像艺术品那样的生存的非强制性的规则,这些既是伦理的也是审美的规则构成了生存的方式或生命的风格(自杀亦是其一部分)。这就是尼采所发现的作为艺术家行动的东西,就是“生命可能性”的创造。出于各种原因,人们避免谈到对主体的回归:这是因为这些主观化的进程因时期而变化,按迥异的规则而形成。由于每次权力都在不断地补偿这些进程并将它们置于力量关系之下,这些进程便更加变化多端,哪怕为此而再生,为此而创造新的方式,以致无止无休。因此,这也不是回归希腊人。一个主观化的进程,即一个生存方式的产生,不能与一个主体混在一起,除非去掉主体的一切内在性,甚至一切同一性。主观化甚至与“人格”也毫无关系:这是一个个人的或集体的个体化,是一个表明事件特征的(一天的某一时刻,一条河,一阵风,一个生命……)个体化。这是一个强化的方式而非人格的主体。这是一个特别的维度,没有它,人们既不能超越知识,也不能抗拒权力。福柯分析了希腊人和基督徒的生存方式,它们如何进入知识,如何与权力妥协。但是它们本身则是另一种性质。例如,作为教士权力的教会不断地欲图争得基督徒的生存方式,但是基督徒不断地对教会的权力提出质疑,即使在宗教改革前也是如此。按照福柯的方法,最令他感兴趣的,不是回归希腊人,而是回归今天的我们。我们的生存方式、我们的生命可能性或我们的主观化进程是什么样的?我们是否有构成为“自我”的方法?并像尼采所说,有充分的“艺术家”的、跨出知识和权力的方法?既然在某种方式上是生命和消亡在参与其中,我们是否能够构成为“自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