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罗伯特森的经济学遗产

第23章　罗伯特森的经济学遗产

设计“经济学界伟大的思想家”系列图书，其目的是为了介绍历史上的和当代的伟大经济学家们的经济思想，探索他们的生活与工作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发生在他们身边的事件。作为系列之一的罗伯特森，我们已经看到，他的生活和职业以及他对经济学的贡献，都是由他那复杂性格中的各种因素相互交织而决定的。一方面，他具有极高的学术天赋，而童年不稳定的经济状况又磨炼和锻炼了他的这一能力，促使他通过学术成就来找到自我拯救的办法。

另一方面，从过去的确定性中和从虚构与幻想的境界中寻找情感安全，成为他的性格需要。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着两种相互斗争的力量，一种力量来自不断被灌输的责任感和家庭传统的影响，另一种力量是想要逃避到一个所在，以匹配他与生俱来的艺术气质。经济学就是这两种力量折中的结果，既可以满足他的责任感——因为他可以响应阿尔弗雷德·马歇尔救世主般的召唤，帮忙做一些社会改良的工作；又能够逃避古典文学。艺术只能处于从属地位，只能够通过他那极强的舞台表演能力和独一无二的写作风格来展现。

成功给他带来了研究贸易周期理论的机会，他也因此写出了该领域中的一本经典著作。与凯恩斯的联系使他获得了洞悉货币本质和作用的机会，以及在当时重要的“宏观经济”问题——货币、投资和储蓄之间的关系——上寻求合作的机会。

在凯恩斯的影响下，罗伯特森一马当先，发展了一种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的理论，这一理论通过他最具有创新精神的代表作《银行政策与价格水平》表现了出来。罗伯特森发展了该理论，并以一种非传统的、利率的形式重铸了这一理论。悲惨的是，该理论埋下了凯恩斯革命的种子，也导致了凯恩斯革命的胜利和罗伯特森的灾难。它把争论和冲突带进了剑桥大学，也造成了罗伯特森人生规划中经济学家角色的失败。

随着凯恩斯的经济思想开始大行其道，罗伯特森后半生的生活被笼罩在了阴影之中。如果凯恩斯提早20年发表他的理论，那么，随着《银行政策与价格水平》的发表，历史或许会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即使这样，罗伯特森还是取得了进一步的成功和荣誉，并在漫长的剑桥大学教授职业生涯中一如既往地奉献了多部经济学作品。

那么，罗伯特森留下了哪些经济学遗产？根据丹尼森的观点，我们发现罗伯特森的大部分作品在很多大学还不为人所知。即使那些熟悉他名字的人，或许也对他知之甚少，或希望对他有进一步的了解。在剑桥大学，罗宾·马里斯毋庸置疑是站在凯恩斯主义阵营里的，但他下面的这段话确实代表了许多人对罗伯特森的认识：

回首过去，我确实没有发现……他获得“宏观经济学主要贡献人”这一荣誉的根据是什么。但我承认我对他的作品读得不多。[1]

当然，同样的话也会出自其他许多把心血和关注焦点都放在过去的经济学家之口。经济学在发展，对许多职业经济学家，特别是青年经济学家来说，花时间读经济思想史没有多大用处。然而，对于职业经济学家、学生以及受过教育的聪明的外行人来说，熟悉经济学的起源与发展，以及熟悉杰出的经济学家们对经济学的贡献，应当被视为有价值的人类学习的一部分。

对那些被称为是伟大的经济学思想家的作品尤其如此——即使他们的著作已经没有了实践价值。在这点上，对于罗伯特森这位伟大的经济学思想家来说，比较特殊的是他的作品既是用词简洁、晦涩难懂的应用科学，又是如此天马行空、令人着迷，但同时又总是带着一定的倾向，只有那些学术才能与他旗鼓相当的人才能理解。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他对待任何主题，都会把可能的思考结果和研究成果，纳入到显然是无止境的分类标准之中。虽然这仅仅反映了现实世界的复杂性，但除了锲而不舍的追求者之外，其他所有的人都被罗伯特森挡在了门外。

罗伯特森在三个方面对经济学所做的学术贡献造就了他世界一流经济学家的地位：经济学理论、应用经济学——应用经济规律解决经济问题、国家层面的经济政策的讨论和制定。关于他的学术贡献的范围，古德哈特曾“试着把他（罗伯特森）的著作和重要论文”分为五个主要的方面：贸易周期、工业结构、货币经济学、微观经济学以及宏观经济评论与政策建议[2]。

然而，他之所以能够跻身于伟大的经济学思想家之列，主要是因为他在理解经济增长过程中短期管理所固有的问题方面所做出的贡献。这包括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经济增长需要牺牲即期消费以提供经济增长过程中需要的储蓄。这就造成了一个两难选择——这是多年以后演化经济学的研究主题——究竟当前产出中应该有多少被用于即期消费，多少被用于子孙后代的发展和繁荣。考虑到经济增长的动力是持续不断的，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就是，以最小的经济福利损失来满足当前经济发展的需要。

第二，这就要求对短期进行管理，以至于在经济增长的过程中仅仅发生实际所必需的波动。不合理的经济波动将被银行系统的活动限制在最低幅度，银行将操纵价格水平以促使节俭意愿发挥作用。货币均衡的标准模式，将通过遵守一定的规则来达到。在货币均衡条件下，经济波动将被限制在竞争性的非货币经济条件下发生的波动水平上。

为建立特定的规则，必须对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在这些分析中，罗伯特森为许多重要的变量关系提供了新的理解视角，包括货币扩张与收缩、银行业务与产业融资准备、价格水平决定、个人与集体的储蓄行为以及传统投资理论所提出的“支持未来投资而自愿放弃即期消费”的观点。这些活动要求银行与固定资本紧密联系，而且需要慎重考虑不同的经济周期发展阶段。

然而，虽然前面我们已经解释了罗伯特森对经济理论发展的主要贡献，但遗产是指一些被遗留下来的东西，一些需要后来人去解决的东西。从这一点上讲，罗伯特森为罗伯特森学派思想的孕育留下了一条深深的轨迹，这个学派将支持与罗伯特森经济学相关的思想与理论。其核心理论是决定利率的可贷资金理论，以及伴随产生的实体因素与货币因素之间的关系，包括储蓄与投资、货币贮藏与供给。这一理论仍然在教材中出现，并且为货币市场从业者所推崇，因为它似乎能够将众多实际变量分门别类地划分开来。

对于罗伯特森来说，更为遗憾的是，他是凯恩斯“犯错道路上的父母”，并且在不经意间把凯恩斯引入到最终导致凯恩斯思想革命的道路上，最终对世界经济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罗伯特森的角度出发，他非常不愿意看到的是，由凯恩斯发展方向的改变所引起的凯恩斯主义学派和罗伯特森主义学派之间的争论。这是一场在理解重要变量之间的关系之外，还掺杂了太多其他因素的争论。

另一个明显的轨迹，是所谓的罗伯特森主义的时滞性，即消费支出滞后于收入，这是一个周期性的现象而不是连续性的现象，罗伯特森以“日”为考察单位。“日”的概念在1933年的一篇名为《储蓄与贮藏》的文章里得以发展。

据此，遗产的概念进入语义学的范畴。这里有以罗伯特森的名字命名的思想，这些思想虽然没有罗伯特森的卓越贡献存在的时间长，但它们体现了永久价值的特点，值得在此一提。同样地，还有出自其他经济学家之手的流行观点，他们虽然不是自觉地受到罗伯特森早期作品的影响，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即罗伯特森事实上就是他们的先驱。我想举一些例子，但作为解释，我们还是应该将目光转向罗伯特森自己的主张，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些评论员的观点——无论他们是心怀友善的，还是充满敌意的。

我们还是先从萨缪尔森开始。1963年他在关于罗伯特森的讣告性质的回忆录中，确认（并使用了不太客气的处理方法）“丹尼斯·罗伯特森对经济学的永久性贡献”有八个方面[3]。后面将会提到其中的几个方面，我们现在主要集中于与罗伯特森—凯恩斯之争有关的几个方面。

首先，在一篇题为《集大成者与批评家》的文章中，他写道，重读罗伯特森的作品，他“再次感到很遗憾，因为罗伯特森对凯恩斯主义1936年至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著作的许多批评不再拘泥于传统理论”。有例为证，例如，罗伯特森对早期凯恩斯主义者把储蓄与投资的等式作为均衡条件的质疑是正确的。而且，在任何情况下也无法保证乘数的运行不发生通货膨胀。罗伯特森反对凯恩斯坚持主张的“乘数瞬间发生作用”的观点，在这一点上，罗伯特森是正确的。而且，罗伯特森还同哈伯勒一道，批评乘数公式实质上就是同义反复，在这个问题上，罗伯特森同样也是正确的（注：关于第一和第三个主张，我们已经在17、18、19章中讨论过了）。

另一方面，凯恩斯认为罗伯特森试图否认乘数概念的重要性的做法是错误的，罗伯特森没有看到将消费职能转化为收入的一个函数的重要性。凯恩斯认为在存在大量失业的经济中，强迫储蓄的概念需要严格的限制条件。他还认为，在赞扬希克斯的《经济周期理论》一书是一部杰作的同时，罗伯特森“因此也就承认了《通论》是一本经典之作”[4]。

其次，罗伯特森在他的关于“投资与滞后的罗伯特森式储蓄不相等”的理论中，为那些坚持凯恩斯于1936年提出的储蓄等于投资概念的人，提供了一个似乎合理的、动态的非传统的表述。然而，这一表述本身具有很严重的缺陷，因为与消费函数假设条件本身所固有的因果关系相比，他的观点实际上是一种同义反复。“当被观察到的投资超过（或少于）罗伯特森式储蓄时，收入将会增加（或下降），这被定义成上期收入与本期消费之间的差额”[5]。

第三（“折中的见解”），罗伯特森在批评凯恩斯关于货币的投机需求的论述时，是基于这样一种观点：之所以会产生这样一种需求，是因为人们愿意支付一定的费用来持有现金，把它作为一种抵抗风险的资产，而不考虑任何压倒性的利率上升预期。经验证明，这种观点不仅是非破坏性的，而且事实上是对凯恩斯主义流动性偏好理论的更好的表述。然而不太成功的是，他与罗宾逊夫人之间关于节俭增加是否直接降低利率或仅仅通过收入减少间接降低利率的争论，没有向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因为他无法充分解释自己的观点，这使得罗伯特森没有继续完成这一理论：

罗伯特森坚持建立一个既是动态又是静态的明确的宏观经济体系，这是他的性格使然……（并且当凯恩斯主义的论述太简单而无法解释过渡时期的情形时）你可以看看这个体系，发现它的缺陷，甚至攻击它。是什么因素限制了罗伯特森的成功——也就是说阻止了他发展起一门可验证的科学？事实上，没有庇古的影响……罗伯特森最终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消费不振，收入也将会减少。人们储蓄增多，收入就会减少，除非有一个宽松的利率和良好的信用条件，来补偿投资扩张的所需。[6]

无论何种原因，罗伯特森没有理解或考虑建立在合成谬误和交易的双面性基础之上的这种关系，正如我们（前面，第19章）已经看到的，这是削弱他的理论地位的主要缺陷之一。

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赞同罗伯特森理论的学者们，曾多次试图攻击凯恩斯和凯恩斯主义经济学，以提升罗伯特森的地位，促进罗伯特森主义经济学的发展，进而试图扭转或缓和罗伯特森—凯恩斯争论的历史性结论。在这里，他们的意图是要结合对于凯恩斯主义方法论的批评，奠定罗伯特森作为现代经济理论发展的先驱者的地位。罗伯特森提出了货币需求的缓冲—存货理论，他的这项工作被认为是带有前瞻性的[7]，是对流动性偏好理论的适当性的进一步质疑。[8]《通论》的发表引起了经济学思想的混乱，从而经济学界开始了关于利率决定理论的长期争论，而罗伯特森对缓冲—存货理论的发展，可以说是对凯恩斯主义者所持有的利率决定理论的进一步打击。

作为对这一发展趋势的强烈反击，蒂莉（Tily，2007）最近的一份研究认为，凯恩斯经济学主要是关于货币和利率问题的经济学，而不是关于财政政策问题的经济学。沿着这一思路，蒂莉探究了凯恩斯对货币、利息、投资及储蓄等主要问题的思考和酝酿，以及伴随这一过程而发生的与其他主流经济学家之间的争论。蒂莉的主要论点是，凯恩斯的思想已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在他死后不久，他的思想令人意外地被“凯恩斯主义经济学”所淹没，而凯恩斯主义经济学是一门独立的、完全不同于古典主义的理论。罗伯特森以及霍特里被认为是造成这一现状的主要“罪魁祸首”，而IS-LM公式仅仅为此提供了代数表述。我们可以推测，关于他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观点，一定让罗伯特森内心五味杂陈。

虽然科斯塔布尔的一篇论文仍然存在着凯恩斯主义的痕迹，但它已经与1936年后的大讨论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了[9]。在这篇文章里，科斯塔布尔试图重新建立罗伯特森理论中被其他经济学家（甚至是支持者）“不恰当割断”的货币、经济周期和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重新确立罗伯特森为后来经济理论发展的先驱者。确切地说，这使得我们开始认识到，“罗伯特森作为后凯恩斯主义时期在货币、利息和周期理论方面的先驱者的角色”（由于评论者对罗伯特森—凯恩斯争论先入为主的评论）至今仍然为人所忽视。

在这里，一个引起争论的问题是，罗伯特森的分析从本质上来看是长期的还是短期的。这个问题有许多种答案[10]。然而我们看到，虽然总是被置于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这样一个大背景之下，但是，罗伯特森在短期经济学——与地理范畴相关的经济学——以及在对短期进行管理的问题上所做出的贡献，被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因而，这一问题的答案是模棱两可的，但更倾向于强调短期和周期问题。

脱离开凯恩斯主义的阴影，罗伯特森发现，很多他的支持者将他的工作看做是对古典经济学传统的继承和发展，而他本人也被赋予了开创者的地位。其中最有意思的变化是，确立罗伯特森为真实贸易周期理论的先驱者，他在某些方面的观点比后来的美国经济学家的解释更为深入[11]。很多年前，萨缪尔森——他认为罗伯特森的“外生投资是引起经济波动的重要原因”的观点是属于他的“永久性贡献”之一——曾经称赞罗伯特森把现在流行于欧洲大陆的观点引入到英国的背景中：“罗伯特森强调的贸易周期中的实体因素，例如创新和资本密集，是非常正确的。”[12]

当然，也有一些人会认为，发明与创新并不足以全面解释国民收入中的周期问题，而且这些批评同样适用于罗伯特森的真实贸易周期理论。但罗伯特森根据自己的经验研究得出了这个结论，并指出，受创新影响的各产业之间出现了庞大而广泛的网络特征。我们很容易想到那些塑造了我们现代生活的要素：运河、铁路、蒸汽船、化学品、电、内燃机、广播、电视、整形外科、晶体管及微处理器等。

相应地，创新对理论模型的冲击引起了短期总生产函数的改变，这些改变转而引起总产出/实际总收入水平的形式发生改变。在真实贸易周期理论中，他们根据产出变化的趋势调整短期总生产函数，而传统理论认为产出变化是周期的反映。但这是否也符合罗伯特森的理论——或者说罗伯特森的理论描述是否偏离了某种趋势？对于布劳格来说，从他的主流的经济思想史的背景来看，正是这个特点使得罗伯特森不具备成为真实贸易周期理论先驱者的资格：

……最新的真实贸易周期模型的特点完全不同于以前的模型，比如说罗伯特森在20年代或熊彼特在30年代建立的模型。它主要反映了经济时间序列的统计性特性，并认为已有数据无法驳斥这样一种假设，即GNP遵循着“随机游走”[13]的法则，这意味着不仅GDP是无法被预测的，而且任何被观察到的GDP水平都是处于不断的变动之中的，这意味着产出一旦受到冲击，便不会再回归到原来的发展趋势上，这建立在这些冲击是由于技术变化所引起的基础之上的。然而，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冲击，实际情况是，被观察到的GNP波动不是围绕一条平滑的曲线展开的，却是按照波动自身的确定性趋势而展开的。根据传统假设，趋势是周期性的，趋势与周期之间不存在区别。[14]

这似乎确实成为了承认罗伯特森是真实贸易周期理论先驱者的强有力的障碍，尽管他也强调实体因素的作用。然而，一种可能的解释认为，罗伯特森的均衡增长条件并不意味着存在一个隐含的平滑的趋势，而是意味着货币的中性地位。在货币中性条件下，经济波动会发生——这是经济增长的必然结果——但却被限制在一个竞争性的、非货币经济条件下所能发生的波动幅度内。换句话说，标准的经济环境也会发生周期性波动，比如持续的经济扩张也会引发经济波动，因为它将会导致过度投资和不可避免的经济衰退。

因而，经济增长将会在技术进步（发明创造和创新）的推动下发生，而且资本生产体系的内在特征将会引起经济波动的产生。实际上，经济增长可以通过标志着经济周期的出现的趋势的变化来得以反映。由于正弦波不对称，每一个经济周期都是不同的。除此之外，如果没有银行调控，不合理的波动将延长经济周期的长度。考虑到罗伯特森理论的经验基础实际上是建立在多年来无数次贸易的实际历史经验之上，这当然足以说明它与真实贸易周期理论具有同族的相似性。

萨缪尔森认定罗伯特森的“永久性贡献”之一是“对经济衰退中的过度投资因素的分析”，在这一点上，他着重注意了“动物精神”的作用，“动物精神”“依靠自身加速”带来繁荣，直至被打破或由于未知原因自己破灭。然后，问题就演变成了如何采取补救措施以防止经济发展陷入第二轮的衰退。萨缪尔森认为，刺激消费支出是最不具有争议性的措施——并指出罗伯特森在面临“哈耶克主义通货紧缩”时也倾向于采用这种政策。[15]然而我们应该还记得，罗伯特森提出“要谨慎对待……我所赞成的在经济萧条时期增加消费的措施”，当然，原因是商品将会“被发现在确保经济扩张的时候非常有用”[16]。

罗伯特森对古典主义传统的另一个重要贡献，在于他对自然失业率假设进行的早期阐述。这些阐述后来经弗里德曼发扬，成为了主流观点。[17]另外，莱德勒（1995年，1999年）认为，在上世纪20年代，罗伯特森曾经预见到了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在随后的30年代所进行的有关强迫储蓄理论研究的工作。[18]下平裕之[19]研究了罗伯特森的一些在某种程度上被忽视了的观点，这些观点主要反映了他对于资本主义的、工业化的社会的看法。

罗伯特森对于哪些思想是自己的原创，哪些不是自己的原创这个问题十分在意。例如，他发现，虽然他一直都在强调农业是引起贸易周期的重要原因，但是后来威廉·贝弗里奇却称这是他自己的发现。[20]关于这一点，我们只需要顺便留意一下事实，便可以弄清真相。萨缪尔森对罗伯特森的观点表示出明显的轻蔑，他说：“时间允许我们漏掉罗伯特森所过分强调的因素，比如说农业……”但罗伯特森却始终认为它很重要，在过去的30年里，他甚至还邀请一些比他更专业的人“在杰文斯主义原始推测的基础上，根据……（自己）在《工业经济波动研究》中的研究进展，来重新研究太阳耀斑的运行趋势（太阳黑子影响论）”[21]。

然而更著名、更直观的例子，是1953年他在哈佛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研讨会上所作的题为“关于邂逅一些重要人士的思考”的非正式演讲。这些实际上不是真实的人而是概念——自主投资（Harrod，Hicks）、多马方程式及卡莱斯基效应——他主张提出这些概念，但这些概念后来又得到继续发展，并与其他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而逐渐为大家所熟知。这些概念中，我们应密切关注前两个。至于第三个，我们简单地认为，尽管罗伯特森以卡莱斯基效应来支持他一贯的观点，即优先储蓄能刺激投资，但投资必须为优先储蓄服务。然而，凯恩斯主义的观点是在接近充分就业的经济条件下，优先储蓄增加能够起作用的唯一途径是降低总需求，这样自主投资就能够扩大，同时通货膨胀也能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上。

罗伯特森宣称自己是自主投资概念的创始人是很意思的，因为自主投资概念，源自他晚年对加速原理的重要性所产生的兴趣，当时他把加速原理看做是波动产生的原因之一。与众多现代经济学家相比，他坚持这一原理的理由，在于他在为自己的研究员申请论文做准备期间，受到阿夫达里昂的观点的影响：“最终产出需求的既定增加将引起资本设备需求更大比例地增加，资本设备供给的增加有一段时滞，最终产出供给的增加——或者其大部分——滞后的时间最长。”[22]

而且，他认为，在现代社会中，投资的主要方式与对消费品的需求之间的联系已不再密切，而是更多地依赖于“对未来整个人类与社会进步的相当模糊的预期”[23]以及更加服从于货币政策的规制。因此，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自主投资，能够被用来作为刺激经济发展的稳定手段的话，那么一旦预期受到冲击，自主投资将会产生更加剧烈的变化，那就只能采取更为激烈的矫正措施。

在多马方程式中，对均衡增长条件的详细阐述，充分考虑了投资在收入发生和产量创造中的双重效果。哈罗德也独立地得出了基本相似的结论，因此该方法现在被称为哈罗德—多马方法。罗伯特森否认任何称他为多马方程式创始人的说法，即使是在他“最为疑惑的时刻”。“可是——可是——我越看它，我就越觉得它的某些特征似曾相识”[24]。这些所谓的相似性，比他在《银行政策与价格水平》中的研究成果——稳定增长方程式——更为完善。这是萨缪尔森所指出的罗伯特森的第七个“永久性贡献”和“四个关键的部分”：“1926年进行的一系列分析在某种程度上预示了哈罗德—多马方程式的诞生”[25]。

在1926年的方程式中，一国经济稳定的条件——比如既无通胀压力也无通缩压力——是K=n D。我们回想一下，这个等式是有一定的假设条件的，即关于货币存量及银行资产的构成、经营资本的融资来源以及节俭储蓄进入经营资本（通过银行）或固定资本（通过无摩擦的职能资本市场）领域的渠道。为适应经济增长的要求，“实现哈罗德的既确保既定增长率，又让它与自然增长率相一致的目标”，这个公式又被改成K=nD（1+r）[26]。

在将自己的方程式与多马方程式进行比较的过程中，罗伯特森承认自己的方程式仅仅关注了经营资本一个方面，而多马方程式则涵盖了经营资本和固定资本两个方面。在这里，罗伯特森认为，他的方程式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看做是，由于假设了银行操作手段僵化而太悲观；由于假设了资本市场可以顺利地把所有的非银行节俭储蓄转换为固定资本而太乐观。然而，尽管与多马方程式相比有很多限制条件，但罗伯特森也看到了他假设D（生产时间）连续的优点，因为它注意到了生产过程中商品数量的重要性，以及与其他资本类型相比它们之间的有机统一性。而且，当资本设备与年产出量之间的比率（资本—产出率）发生改变时，它可以（通过改变传统的银行操作手段）采取制度措施来解决问题。

我们之前已经看到，罗伯特森是如何修改他的方程式以放宽关于银行行为的假设条件，并从这个方程式中产生了著名的“四个关键的部分”的。正是在这个方程式中，萨缪尔森，甚至有些苛刻地提出了罗伯特森的“永久性贡献”，并对此产生了一丝兴趣。也就是说，罗伯特森相信他的方程式可以用来反驳“真实票据主义”。这个学说认为，如果仅仅是为了购买汇票而不是用于实际商业交易，过度发行货币是不现实的。当英格兰银行被指责在金本位制在英国失效期间由于过度发行钞票从而造成通货膨胀（1797年之后，黄金不再与货币兑换挂钩）的时候，我们或许会习惯性地、错误地插上一两句话，其目的是为了捍卫英格兰银行的做法。罗伯特森的反驳，不可思议地建立在要求他的方程式两边平衡的基础上。萨缪尔森，在思考这个正式方程式条件背后的意义的过程中，最终提出了这个我们以前曾数次遇到过的问题。

也就是说，由于技术原因，20世纪20年代公司存货需求的下降，减少了它们对银行融资的需求。这转而给银行带来了麻烦，它们必须为自己的借贷资金寻找可替代的出口，将货币供给增长保持在一定的水平上以抵消人口增长水平，而人口增长会导致产出增加。结果，最终价格水平下降，引发了通货紧缩。[27]

他发现这一结果是不切实际的，因为银行操作手段和政府负债管理手段的变化，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的手段，让我们能够解决由于罗伯特森方程式的不平衡所带来的问题。然而，在罗伯特森的辩护中，我们还记得他在《银行政策理论》中、他给麦克米兰委员会提交的证据中、1946年他在银行家协会上所作的演讲中以及提交给加拿大皇家委员会的证据备忘录中，有关银行操作手段的可能变化及收支平衡表由于公共部门负债而负担过重等问题，都被明确地提出来了。

我们回顾了大量的事例来证明，在经济学的很多领域里，罗伯特森都留下了丰富的遗产：贸易周期理论、与投资和储蓄有关的货币理论、一种虽经常受到警告但却总是具有现实意义的政策解释方法，还有经济现象解释不能被简化为科学公式的观念。罗伯特森的多数著作的写作风格，是独一无二的，甚至可以说是后无来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