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20世纪后半期社会变革与文化革新于阿莫多瓦的影响
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西班牙社会受佛朗哥独裁时代末期的影响。社会逐步开放的同时，由于畏惧1919年起的独裁的震慑力，思想旧模式仍顽固地与社会进步做着抵抗。时光回到1939年的4月——西班牙内战后，佛朗哥建立政府于人民的鲜血和废墟之上，他做的第一件事即是镇压和清洗西班牙国内的敌对分子。“在内战后的几年统治中，它的政策极度压抑并处决了30000人（有一些是因为‘政治犯罪’），并在一段时期内保持着整个社会分裂为报复者和被报复者。”[1]西班牙社会开始了被压抑的历史阶段。面对内战所引起的严重社会矛盾和不信任，佛朗哥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来巩固其独裁统治，此举目的为一方面在意识形态上实现统一，另一方面使得民众顺从于恐惧与胆怯。长此以往，压抑的社会环境带来了不良效应，比如社会不稳定、民众的心理问题影响到社会生产，等等。为解决社会痛苦现状，佛朗哥政府通过经济改革来改善独裁的压抑。由于战争，西班牙曾处于经济崩溃的边缘，几乎难以解决社会、生活资源分配，因为根本没有任何资源可供分配。也就是说，在当时情况下，为完成社会的重建和再分配，必须创建一个强力的政府。二战后西班牙因战败国的身份被国际社会排挤，经济的复苏完全没有外援可以依靠，因此佛朗哥政府通过强权来实现国内市场的自给自足是非常有效的手段。在一段时间内西班牙经济有了起色。当进入20世纪50年代中期，由于缺乏国际竞争、革新等诸多原因，西班牙国内企业相继衰退。为此，佛朗哥政府被迫采取开放西班牙国内市场、开放对外旅游、对外输出劳动力以及引进国外投资等措施。此时，佛朗哥政府已经在西班牙站稳根基，随着对外政策的出台，西班牙慢慢与国际资本接轨，摆脱二战留下的阴影。西班牙人民与世界频繁接触，遂开始要求恢复往昔的社会环境，特别是女性对自身实现的呼吁声日渐高涨。20世纪60年代中期，随着极速增长的经济，西班牙人民的民主意识和需求亦同步增长，游行示威的运动不断要求剔除不可理喻的陈旧政策。在此情形下，佛朗哥政府坚定地做出适应时代、社会潮流的决定——1966 年出台“机构法”以保障西班牙人民的权利。佛朗哥对这部法律的定义是 “政治步骤的普遍民主”[2]，亦认为是“民主，它被理解为西方文化中最珍贵的文明馈赠，出现在每个关键时期中的具体环境中……没有无福利的民主……没有可靠的代表而无真正的公民……那些党派不都是关键、持久的元素，他们没有民主是不能实现的……从那些党派成为阶级斗争与国内不和谐平台的时候……不是个有建议性的解决，也不是可以忍受的……但是那些政党的某种程度上的排除，暗示了反对表现上的政府解决方案上的批判性分析的合法性的排除……我们不关上后来通过修正过并完善过的大门，但是这些必须要在既定的渠道内进行，是为了避免不可预测的危险”。[3]
在政策的影响下，20世纪60年代末期，西班牙国民生产总值突飞猛进，相应地促进了民主进程和社会发展，并出现强大的中产阶级。西班牙城市化建设同期规模化，大量农村劳动力蜂拥至大城市，比如马德里、巴塞罗那等，以便更好地寻找就业机会而提高生活质量和实现个人发展。“……经济发展与工业化的进程开始于 20世纪60 年代；随后，民主进程开始并不断巩固。”[4]
西班牙社会逐渐加深变革程度，从而为佛朗哥逝世后的统一社会革新提供有利的社会氛围。20世纪70年代初期，随着西班牙人民对生活质量的期待不断提升，开始要求享受文化、休闲、娱乐、艺术等消费活动，西班牙进入消费时代。为此，家庭氛围逐步开放，生活节奏急剧加快，年轻人狂热地追逐时尚，现世主义风靡一时。随着外国游客带来的新思想，西班牙社会日新月异。例如人们的个人意识增强、空闲时间的娱乐多样化、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和宽容度提高、个人隐私的不被探究、个人价值的实现等，都从日常生活的点滴现出。经济的开放、旅游业的发展以及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的扩大等，都要求政府协调政治政策和社会趋势的矛盾。同时，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以及国际社会的要求也推动西班牙政府实行民主制。
总而言之，佛朗哥政府时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1.1936—1945 年的伪法西斯和强权帝国阶段；
2.1945—1959 年的天主教式国家协作时期；
3.1959—1975 年的唯发展技术主义逐渐到极权官僚主义时期。[5]
佛朗哥于 1975 年去世后，胡安·卡洛斯一世登基恢复君主制，并声明未来民主改革的愿景。经过一年的过渡政府时期，国际石油危机给西班牙经济带来消极影响，国内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猛增，石油价格每日剧增；同时，随着出口贸易的减少，依靠外域市场模式的西班牙经济受到了巨大打击。苏亚雷斯此刻接手政府，并于 1978 年提出新宪法。此法以建设一个安全的法律系统来保障西班牙的现代社会性。于是，西班牙开始全面改革并出现全新的社会现象，例如，女性在西班牙社会扮演起重要角色，“在人口结构转型和 1981 年的离婚法通行后，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关于社会变化下的影响对以家庭为中心的男女角色的辩论”[6]，女性逐渐从传统家庭中脱离，寻求全新的身份和全新的自我。阿莫多瓦的影片《烈女传》中突出描绘的摇滚乐队，亦标志着后佛朗哥时期的时尚趋势和社会的开放度。影片主要围绕如佩比、露西、波姆等类的女性，她们一边抗争一边享受着社会变革中的酸甜苦辣。由于佛朗哥独裁统治时期的社会风气，同性恋、变性人等话题一直被忽视，导演利用此片呈现西班牙边缘人的生存状况。
1985 年，西班牙签署加入欧盟的协议，遂加快西班牙经济新局面的形成，同时刺激社会、文化等软实力的发展。“马德里文化运动”正是在此时期萌芽、发展的。它的出现应是量变到质变的转化，早期佛朗哥独裁统治虽然持续有将近 40 年，但西班牙本土文化潮流、趋势信息的缺失并没有阻止艺术家们停止寻找艺术之路。因此，在社会时局最成熟期，“马德里文化运动”应声而出，它首先发端于马拉萨那，一个汇聚年轻艺术家的区域，包括Rock-ola、 El sol、La vía láctea、Carolina、El Penta 等场所——他们组织演唱会、绘画展览等，以共同的理念团结在将艺术进行到底的旗帜下。“马德里文化运动”的风格类似于英国的新浪潮运动和德国的新浪潮运动，皆混杂新浪漫主义与朋克风。西班牙人民亦以热情附庸文化运动带来的艺术审美享受。杂志和报纸充斥女性的裸体（女性总是以低下的姿态被艺术借鉴为革新、开放的母体。女性被欺凌的过程亦被赋予“美”的头衔而满足男性试图挣脱男权社会压迫的慰藉）、周期性情感类杂志和政治嘲讽报纸等皆受到青睐。朋克风和施虐、受虐风流行一时，同时，时尚潮流趋向使用皮裤、金属皮带、假发等，这一切都标榜、象征为对社会、政治体制的自由的释放。“马德里文化运动”以反对“现代性”的文化表达为特色：拒绝所有政治和传统的承诺，加入大众的狂欢，包括边缘文化，寻找电影、音乐、漫画、摄影、绘画、时尚和设计的新的表达方式。[7]
在此阶段，西班牙的毒品消费开始增加。许多艺术家借此感受狂躁兴奋下的灵感迸发，更多的人以此忘却空虚的人生，更有甚者以此作为交流的主题，感受各自不同的超脱经验。同性恋文化也是在此时间段从地下逐渐显现于大众面前，他们曾在佛朗哥时期被严厉地压制和惩罚。如果我们对“马德里文化运动”中各类个体和团体参与者的特点做个概括，应该是他们都远离市场和金钱。艺术家于文化运动中强化艺术的彰显，否定现世生活，以桀骜不驯蔑视陈旧。
西班牙电影在“马德里文化运动”中逐渐摆脱政治和文化的局限，电影人突然进入以镜头语言放飞自我的时代。这一时期多数电影主题围绕城市展开，导演和制片人以现实主义手法表现影视艺术。这些导演例如马里奥·卡穆斯、何塞·路易斯·卡尔西以及费尔南多·特鲁埃尔等。相较于这些导演，阿莫多瓦算是个从西班牙国内到国外都独树一帜的影人，他的一系列先锋作品打破早期被佛朗哥政府规避和禁忌的话题，例如离婚、婚外恋、同性恋等。阿莫多瓦习惯把传统叙事方式与先锋地下艺术手法结合，以此戏谑社会刻板印象和习俗。然而，他的讽喻不像其他西班牙导演般集中镜头火力独专性地批判社会，而是擅于将苏格拉底式的影像结构铺设于电影中，让观众自己去思考。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时至今日，阿莫多瓦的作品仍以其独特的风格走在影视界前沿，并饱享世界性荣耀。
20世纪80年代末期，因内部需求，西班牙的投资和消费日益增长，国内经济又再次好转，劳动力市场稳健运行。然而，随着国内需求的大幅增加，逐渐产生对外贸易的不平衡，通货膨胀再次降临西班牙。至 1993 年，西班牙国内经济遭受严重打击，失业率上升，与欧盟的其他国家相比，西班牙已陷入危机。与此同时，大批南美移民蜂拥至西班牙，虽带来了劳动力，但也相应地产生了与本土人民的就业冲突。随着西班牙进入欧元区，受国际大环境的庇护，经济遂能平稳发展。西班牙国内产业在欧元区中得到了发展，并促进了对外贸易。同时，鉴于欧元区中的预算承诺，西班牙得以享受利率的大幅减免，20世纪90 年代末期开始到21世纪伊始，西班牙经济迅猛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显著提高，接近欧盟多数国家的平均水平。西班牙国内需求的增长主要依靠人民消费和房地产业投资，当时资本家的主要投资方向为不动产业，以此刺激国内经济。
民主的政治、开放的社会、攀升的经济水平等，这些都是西班牙20世纪90年代的特征。然而，也出现一系列敏感问题，阿莫多瓦在其作品中亦多次强调过。“……性别暴力的可见性（大量妇女的死亡和被虐待），人们认为这是一个首要的社会问题，特别是当妇女们在刑法和家庭虐待和暴力法的支持下决定公开申诉……同性恋现象的可见性，在佛朗哥统治时期被审判和追捕。西班牙社会对同性恋在公共生活的不同领域的出现以及对他们的宽容度，被认为是理应的一种权利。”[8]
总体而言，佛朗哥去世后的西班牙经历了巨大的社会、政治、经济变革。所有的变动亦为艺术工作者提供了活跃的思想氛围和源源不断的素材。因此，如阿莫多瓦类的艺术家，纷纷用他们创造性的激情和灵感给民众提供反思历史、生活、人生的视觉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