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独行者型”
他们是一群心理上、肉体上享受孤独的人,他们不愿依赖别人,克制自己并与他人保持距离,他们被强迫隐藏自己的情感和需要。鉴于生活经历或个性特征,早期带来的心理创伤使得“独行者型”因恐惧而不去面对真实的内在,自我隔离于社会。他们深埋孤独于内心或以另一种方式释放、补偿它。不管是痛苦还是幸福,他们独自一人消食,不需要世界去懂他,理解他。例如电影《杀手·蝴蝶·梦》(La madre m uerta,1993)中的杀手伊斯马埃尔残忍、孤立、冷血,他认为杀手职业是最好的诠释生命意义的方式。即使影片不曾描述男主角的幼年生活,亦可以想象其人生经历中缺爱,从而导致伊斯马埃尔无法表达爱。男主角被失眠折磨,他的自我防御从现实延伸到梦境,然而自始至终的全副武装无法消解他与现实的短暂言和,睡眠的缺失使他紧张、易怒,无人能亲近他,伊斯马埃尔是个随时奋起的斗士。“但是伊斯马埃尔很难被下判定,因为,即使他嗜血如魔,他的痛苦,他的不幸福和他的脆弱却让我们理解和亲近他最为‘人’的本质。”[29]伊斯马埃尔是悲哀,他是生而为人的悲哀,无法掌控自我和其人生。他不被社会接纳的同时,实际是不被自我接纳。
伊斯马埃尔无须他人理解,他自我放逐。所谓的女朋友马伊迪尝试努力以爱唤醒他,他却无动于衷。伊斯马埃尔视接收到的所有爱为生命的负担,他不想为他人负责,他不具备反馈马伊迪的爱的条件。影片中伊斯马埃尔多次催促马伊迪离去,他视他人为累赘,如同视自己亦为累赘。男主角对自我的排斥产生孤独,反过来推动他主动承认自我肉体和人格被孤立的处境。也许,当马伊迪死去的刹那,伊斯马埃尔被情感冲击而曾有瞬间感动,下一步却是即刻回到自我。男主角自我保护而又自我放逐所产生的壁垒拒绝与外界交流,强迫自己成为“独行者”。
影片题目 La madre muerte(字面直译的意思为“死去的母亲”)一方面指出女主角雷伊所患精神病的原因——她母亲被伊斯马埃尔谋杀;另一方面暗示男主角也没有母亲,缺失母爱,他是被遗弃的孩子。伊斯马埃尔拜访雷伊的真正原因是自己与她的认同:母亲的缺失和被社会、自我孤立的状态。雷伊因精神疾病被关入疯人院,她是生物学上的人,但是已失去人的社会性,她注定被社会隔离。当伊斯马埃尔与雷伊相遇,两人代表两个单独的个体且各自拥有的世界无法交流,然而这正是他们能互相理解的地方——因为不需要去理解。伊斯马埃尔于折磨雷伊的过程中对她产生情愫。这是男主人公自我投射的过程,他爱上的是自己,而雷伊只是一个客体,她的无自我性、无社会性成为伊斯马埃尔臆想的承载物,他不再会孤独,因为“他”成为“她”。伊斯马埃尔一厢情愿的心理活动是以幻想的方式存在,无法完成交流沟通,他只能继续成为“独行者”。
《极地恋人》(Los amantes del circulo polar,1998)中,男主角奥多说:“人生是环状的,但是我的人生,只能转一次弯就结束了。缺少了最重要的那次。多少次我在我的人生中写下了你的名字,当下,我不能再做点什么来挽救了,我还是一个人了。”这段文字的流露是因女主人公安娜的死,奥多真正地从心理、情感、肉体成为孤独之人。伟大的爱情需要坚固的阻碍而成为伟大并升华爱的意义。两人因寄养成为“兄妹”,所谓的乱伦禁忌似乎是强大的阻力,而根本原因是奥多不敢面对真正的自我,遂而选择自我放逐,以逃避内心与现实的矛盾和冲突。
奥多因幼时父母的离异受创伤,成年后部分的他依旧停滞在过去。男主角从安娜那里寻找母爱和理解,但又恐惧亲密的关系重蹈父母的覆辙。奥多的怯懦阻碍他与他人真实的联系,原生家庭给予他的创伤导致其无能力把与家人的亲密关系扩展到社会,因为他没有得到充足的母爱。当安娜默默地给予奥多爱和保护的时候,他无法把握、处理此类局面,唯一的解决方法即默默地消失。内心无能量的男主角没有勇气直面自己的人生,他选择逃避一切。然而当奥多从自我流放中找寻到自我而有力量去面对安娜时,告别与问候同时发生,然而为时已晚。影片中一场景当奥多知晓母亲自杀,他失控地尖叫和痛哭,责怪自己多年不关心母亲,然后以再次流放自我来逃避父亲。被别人爱着让奥多窒息,他知道对这份爱他负不起责任,同时更惧怕爱成为过去式。奥多首先爱上安娜,但是安娜首先表达爱意,并提出约会;奥多不敢进安娜的房间只能从窗口望着她,但是安娜却直接在奥多的房间等他。奥多没有勇气首先去表达自己对安娜的爱,因为他害怕被拒绝,不自信产生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他选择逃避。安娜的悲剧发生后,奥多重新回到了他生命的原初,继续他封闭的人生,独立于世,成为“独立者”。
郄玛在电影《死亡论文》(Tesis,1996)中是二号男主角,他独自住在充斥着各种暴力、色情碟片的“避难所”。郄玛腼腆、沉默寡言和粗鲁,他把自己关在自我世界里不许别人干扰。当安珏拉与他攀谈,郄玛表现得没有礼貌,坚实的自我壁垒把所有人拒绝在门外。他不信任任何人,总是怀疑对方的企图。影片有一对话发生于安珏拉参观郄玛家的碟片时:
郄玛:“我们系里的那些人以为自己懂很多……到最后他们连什么是电影都不知道。”
安珏拉:“那么对你而言,什么才是真正的电影呢?”
郄玛:“我家里所拥有的就是。即使很多伪君子说我的电影都是垃圾,我知道他们为了看到我的片子连死都可以。”
郄玛对真正电影的定义让他与学校的同学们格格不入,他使用自我肯定、暗示的方法,不光排斥、拒绝他所谓的“伪君子”,同时以此来坚定自己的价值观。郄玛的内心如同他的“避难所”,四周筑墙来保护自己不被外界伤害。郄玛是异类,他明白自己不被社会接纳。安珏拉也是异类,只是两人隶属于不同的异类世界。“例如,当两位主人公在学校咖啡厅的时候,郄玛听着摇滚音乐,而安娜听古典音乐。我认为这是天才的手法,复杂而又要素性地安排他们的性格。”[30]因两人的迥异,郄玛喜欢上安娜,但他没有勇气从“避难所”出来。郄玛把自己设定为“小矮人”形象,他在给安珏拉讲的故事《公主与小矮人》中自卑化自我,认同故事中小矮人因看到自己容貌后猝死的结局。郄玛恐惧安珏拉因自己的世界而拒绝他,“小矮人情结”迫使他退回自己的安全地带,避免因“公主”而产生自我否定。郄玛需要自我肯定来消解“独行者”的孤独,他对安娜的情感不是最终使郄玛成为自己的能量。